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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賈程程失望,又不甘心地說:「你能不能再想想別的辦法?好好想想,去求求徐校長……」沈奪說:「你能被放出來,就是徐校長擔保的。如果再擔保肖昆,那麼徐校長通共的嫌疑不就是不打自招嗎?」賈程程眼圈紅了:「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沈奪鬥爭著,好像有話說又說不出。賈程程期待地看著他。最後,沈奪卻只說:「我走了。」
沈奪向前走去。賈程程被押著進到監房樓道。她頭髮凌亂,衣服肩膀也被撕破了。監房裡的肖昆被驚動,站起來,看著賈程程從監房前帶過,肖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忍不住叫出來:「程程——」
沈奪兇狠地說:「你們是不是給賈程程上刑了?」于阿黛低聲說:「隊長放心吧,是我動的手,我掌握著輕重。」沈奪稍稍緩和了一下,欲走。于阿黛叫:「隊長。」沈奪站住了。于阿黛低聲說:「特派員告訴賈程程,給她上刑逼迫肖昆開口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沈奪愣愣不語,他已無話可說。母親以為沈奪不信,絕望了,她突然拿起桌上的剪刀狠狠向自己的胸口扎去:「我用我的命證明給你看!」沈奪眼疾手快,死死抓住,剪刀落在地上,他軟軟地跪在了肖母面前……推門而進的賈程程被這情景驚呆了。
儲蘭雲緩緩坐起來,看著儲漢君一言不發。儲漢君平靜地走到床前,把帶來的包袱打開,拿出儲蘭雲的衣服:「默美,幫蘭雲把身上的制服脫了,換上自己的衣服。」章默美連忙答應,扶儲蘭雲下床,幫儲蘭雲脫制服,儲蘭雲的眼淚不斷落下。
于阿黛拍拍特務肩膀,車不遠不近地跟著人力車開去。
沈奪的槍口指向大吃一驚的賈程程和肖昆母親……看見肖母,沈奪似看見了仇人,惡狠狠地叫道:「我終於找到你的藏身之地了!」
操場上,肖昆被押上車,車相繼開出校門……
肖母的聲音如泣如訴:「你爸是說過,讓你媽死,可那是他怕警察局會把你媽折磨死,也是為了保住這個家,保住你出國留學。可你哥哥讓我給你媽吃的是迷|魂|葯,你媽是假死……」
這話讓沈奪悲憤至極,以至於他反而有些平靜下來。
當晚,當特務把豐盛的飯菜擺在肖昆面前時,肖昆明白了,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吃點好的吧,多吃點,明天好上路。」這時,沈奪走了進來。特務馬上立正:「隊長。」沈奪一揮手說:「出去,把門關上。」特務應聲出去了。
陳安溜進沈奪的宿舍,把安眠藥末倒進了沈奪桌上的酒瓶里……
廖雲山觀察著沈奪說:「你和肖昆畢竟從小一起長大,你的為人我很清楚,如果你生出惻隱之心,那麼我……」沈奪說:「義父,明天就是行刑之日,我想今晚見肖昆最後一面。」廖雲山點頭:「人之常情,我准許。但是我也要提醒你,別做非分之想。」
賈程程抽回胳膊:「打我的人並沒有真用力,只是做做樣子。」沈奪說:「程程,廖特派員……」賈程程打斷他:「他的鬼話我不會相信的。」沈奪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以為……我真會為槍斃肖昆拍手稱快嗎?即便是在今天知道事實之前,我的心裏……也有說不出的痛。」他轉向賈程程:「肖昆到底是不是303?」賈程程說:「你這話讓我心涼。難道在肖昆生死攸關的時候,你關心的不是肖昆的命,而是肖昆的身份嗎?」沈奪辯解道:「我是軍人。」賈程程說:「可你首先是肖鵬。」沈奪說:「你錯了。我首先是軍人,我必須服從國家意志,其次才是肖鵬。」
徐傑生沉吟半晌,終於說:「廖特派員,除非你有確鑿證據,否則這個人我保了。」廖雲山眼波一閃:「怎麼?賈鴻谷來求情了?」徐傑生說:「我和賈鴻谷算是至交,這些年他沒少幫我的忙,我不能當那種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小人。廖特派員,需要我拿到什麼特赦手續,儘管說吧。」廖雲山奸笑:「徐校長的面子我怎麼能不給?說實話,若不是你屈尊開口,這個人我殺定了。」徐傑生:「那我就謝謝了。」廖雲山臉一綳:「賈程程死罪免了,肖昆絕不能免,必須殺了。希望徐校長免開尊口,不要再跟我提肖昆二字。」廖雲山逼視著徐傑生:「上海顯然已經無法久留,除非徐校長親痛仇快,否則,不殺了上海地下黨頭子,你甘心嗎?」
門被儲漢君推開了,儲漢君站在門口說:「蘭雲。」章默美驚喜地叫道:「儲先生。」
章默美欲走,于阿黛一把拉住她說:「默美,我知道你對肖昆有好感……」章默美:「你說得對,我是對肖昆有好感,我愛他。你可以去向廖特派員彙報。」于阿黛說:「你冷靜點。默美,你好好想想,好好聽聽我的話。如果,肖昆真是303,共產黨絕不會袖手旁觀,根本不需要你出手相助。這是一。二、如果肖昆不是303,那麼槍斃他也就毫無意義,反而會招來一堆麻煩。你想,特派員如何能做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章默美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于阿黛說:「我的意思就是,你要冷靜下來。你要知道自己的位置,你要知道你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也就是說,如果你只是一塊磚,就不要去做房梁能做的事,那樣只能適得其反。明白嗎?」
沈奪緩緩把酒杯放下,神情專註起來。
廖雲山不陰不陽地在他背後說了一句:「儲先生,那我就不送了。」然後琢磨起儲漢君的話。
徐傑生恨得牙癢,沒說話,走了。
沒想到的是,他推門進來,看見心如死水的肖母還端坐在桌子旁。他不禁愣了一下。肖母看著他:「你以為,昨晚你一走,我就會馬上逃走,是不是?」沈奪不語。肖母說:「看出下人和主子的區別了吧。」沈奪冷笑道:「這個時候,你還忘不了你是主子?」肖母高抬起頭說:「主子就是主子,不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即使是我死了,我不在你眼前了,你也會忘不了的。」沈奪冷笑了一聲:「哼。」肖母說:「可憐我的昆兒,竟然會為了你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傷害父母的心。」
儲蘭雲看著天花板,不語。
沈奪走到肖昆面前:「你要是個男人,就承認你所做的一切,不要牽累她。」肖昆咬牙切齒地說:「肖鵬你記住,如果程程受到傷害,我會親手殺了你。」看著肖昆,沈奪終於一言未發,轉身走去。
沈奪的眼淚下來了:「你別說了——」肖昆酌上一杯酒端給沈奪,沈奪舉起一飲而盡。肖昆:「其實最想說的,我還沒有說出來。」沈奪抬頭看肖昆。肖昆:「你有沒有想過,到底是誰害死了二娘,為什麼要害死她。」
沈奪一步上前,拿起那張通緝令,上面赫然寫著通緝共產黨要犯……他的心驟然一冷。肖母又將一張發黃的紙遞給他:「這是你母親親筆寫的,按了手印,承認窩藏了她表兄,答應從此離開肖家,再也不進肖家,再也不和你見面……」
肖母像遭了雷擊似的一顫。就在沈奪跨出房門的那一剎,她聲音顫抖地喊了一聲:「你站住。」沈奪一愣,回身,看著肖母。肖母扶著桌子,費力地站起來,走到柜子前拉開抽屜,拿出一疊東西:「我知道你今天會來。我本來是要給你看這些東西。後來變了主意,覺得沒有必要給你看這些。你最後說的這句話,讓我覺得,你至少還是肖鵬……」母親展開一張通緝九*九*藏*書令:「這個人是你母親的遠房表兄。三年前出事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們曾經相戀。」
賈程程一言不發。廖雲山對於阿黛說:「于阿黛,你出去吧。」于阿黛出去了。廖雲山說:「賈小姐,你也看出來了,我只是做做樣子而已。這個樣子,是做給肖昆看的。這個建議,是沈奪提出來的。你知道,曾經是兄弟的肖昆和沈奪,現在已經勢不兩立。為了報仇,沈奪才不得不犧牲了你……」
肖鵬捧著母親的親筆書寫慢慢地坐下,冷汗淋淋。肖母再打開一張紙:「這是事發時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三個人寫的,我、你父親,還有雙全,都按有手印。你爸留下這些東西,是怕警察局反悔找我們家算后賬,也是怕他們日後把窩藏罪強按到你和昆兒的頭上。這三年,你爸為了保護這個家,天天小心翼翼,就連夢裡都是在說窩藏罪的事兒……」
廖雲山說:「肖昆是您的學生,一直致力於您北上工作。您想救他於水火,我完全能夠理解。不過,肖昆確實親口承認他是303,我有肖昆口供錄音,槍斃他之後,我一定讓您親自聽聽,頗有驚人之語。」儲漢君笑了一下:「說假話能夠像廖特派員一樣臉不紅心不跳,若不是親眼目睹,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夠相信。我再重申一遍剛才的話,肖昆只是我的學生,跟共產黨303毫無關係。」他站起來:「若廖特派員一意孤行,槍斃肖昆的話,我儲漢君寧為玉碎,也絕不與國民黨為伍。」說罷,他拂袖而去。
肖母心如死水了:「你的消息我聽見了。你走吧。」
沈奪背對著賈程程。于阿黛上前兩下撕開賈程程領口,三把兩下弄亂賈程程的頭髮:「可以走了。」
章默美站住,看著于阿黛說:「阿黛,我問你一個問題。」于阿黛也站住說:「問吧。」章默美說:「當初,你為什麼要考軍校?」于阿黛說:「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嗎?我們考軍校的時候,抗日還沒有結束。」章默美點頭:「我們是為了抗日參加軍校,可畢業的時候卻是為了打共產黨。」于阿黛不語。章默美:「你恨共產黨嗎?」于阿黛看她一眼:「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章默美又問:「你為什麼恨共產黨?」于阿黛還是反問:「這還用問嗎?難道你不恨共產黨?」章默美不禁笑了:「你是在套我的話嗎?」于阿黛:「默美,回答是與否的是你,不是我。」章默美沉默了一下,搖頭:「我不知道。」于阿黛:「你不知道?」
肖母騰地站起來!她突然感到天旋地轉,趕緊扶著桌子緩緩坐下。沈奪本能地欲上前扶,馬上又控制住自己。
沈奪沒說話。廖雲山說:「肖昆死罪已定,不日將被就地正法。沈奪,你沒有辜負我的厚望,你的判斷是對的。」廖雲山說罷走去。沈奪的心像被狠狠地扎了一刀,他再一次地感到,自己的強硬其實是那麼虛弱,肖昆、賈程程,都是他心靈深處不可磨滅的記憶。他無力地靠在了牆上,他的眼淚流了下來,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沖刷著他那顆恥辱的心……
沈奪一震。于阿黛說:「我在門外偷聽到的。」
聽見監房門響,于阿黛立刻悄悄走了。沈奪整頓一下神情,迎向走出來的廖雲山:「義父。」廖雲山說:「沈奪,你來得正好。我怕你看著心疼,讓于阿黛打了賈程程幾下。果然非常有用,肖昆不忍心看賈程程受刑,已經承認自己就是共產黨地下黨頭子303了,並且,還承認了韓如潔就是他策動逃離上海,北上參加新政協的。」
肖鵬好像已經沒有力氣去接過肖母手中的第三張紙了。
廖雲山突然問:「沈奪,賈程程這個人你熟悉嗎?」沈奪心裏一驚,故作鎮定地說:「很熟悉。」廖雲山問:「她跟肖昆是什麼關係?」沈奪說:「她是肖昆的股東,也是他的僱員。」廖雲山說:「還是賈鴻谷的侄女。」沈奪點頭說:「是。」廖雲山表面鬆弛,其實在暗暗觀察沈奪:「這個人背景很複雜。有人指認她是共產黨。」沈奪想了想說:「雖然賈程程跟肖昆關係很密切,但依我看,肖昆根本就是因為賈鴻谷而利用她,賈程程很單純,肖昆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賈程程不會知道的。」
儲蘭雲仰天長嘆,半晌:「默美,你說……沈奪說他心裏愛我,是真的,還是……還是為了救我?」章默美很為難,少頃:「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蘭雲。」儲蘭雲說:「我頭一次發現我很傻,我不是不想有判斷,而是我根本沒有判斷……我,我對他是真心的,我當然希望他對我也是真心的。有誰希望自己愛的人,不愛自己呢?」章默美難過地說:「你愛憎分明,嫉惡如仇,你對誰不是真心的?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會傷到你……」
人力車進了租界,在一所公寓前停下。賈程程下車,付錢,叩門。很快,有人來開門,賈程程進去了。
沈奪搖頭說:「我不想聽!」肖昆正色道:「今晚是我們兄弟最後一次面對面坐在一起,別管你對我這個哥哥有多少不滿,今晚你姑且聽我的,別讓我留下遺憾。」
徐傑生說這話時,心急如焚。他知道,此刻,賈程程正在刑訊室受罪……
肖昆放下酒杯說:「你真讓我失望。」沈奪反而想說服哥哥:「生命只有一次……」肖昆說:「可生命必須有意義,否則就是行屍走肉!難道你希望我成為第二個陳安嗎?」沈奪說:「你和他有本質不同。你是棄暗投明……」肖昆苦口婆心:「棄暗投明的應該是你啊肖鵬。你不要再說了,我只告訴你,如果我是個戰士,那麼我寧可戰死沙場也不會臨陣脫逃。況且,我並沒有什麼可以交出去的。」沈奪叫:「哥——」肖昆抬手阻止他說下去:「我死了之後,希望你能照顧媽,還有程程,她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對待她。」
章默美慢慢向前走著:「長期以來,共產黨在我們的大腦里是被強制了的概念化的惡魔形象。我甚至覺得共產黨不是人,是一股邪惡的力量。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執行跟蹤抓捕地下黨的過程中,我突然發現這些人跟我們一樣,有七情六慾,有追求正義的心智,他們的行為也絕不是建立在一個政治口號下的機械行為,我對我所執行的任務是否正確越來越懷疑。剛才你看見了那份絕密文件,如果,讓你去執行暗殺儲漢君的任務,你會執行嗎?」于阿黛淡淡地說:「你不應該這麼問,也不應該說這些話。默美,如果說成熟是必須付出代價的,你要盡量降低這種代價的成本。」章默美冷冷地說:「我們已經離得越來越遠了。說實話,當你向廖特派員建議槍斃肖昆的時候,我全身發冷,我不相信這話是和我朝夕相處的那個于阿黛說的。」于阿黛笑了:「我忽然明白你為什麼能在廖特派員的辦公室堵住我了。看來,因為這句話你一直恨著我,盯著我,否則你剛才不會堵住我的。」她半開玩笑地:「默美,你沒發現,你對肖昆很有好感嗎?」
肖昆拿起酒瓶給沈奪倒滿酒,沈奪沒說話,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說:「我不能看著你就這麼死了。」肖昆笑了一下:「人生在世終有一死,多也不過幾十年。不是說有天堂嗎?只要相信,我們一定會有見面的那一天……」沈奪咬牙說:「我不能看著你死!」肖昆說:「二弟,只要我的死能換來你認九_九_藏_書識現實,迷途知返,我就死得一點不可惜。」
兩姐妹的爭執,沈奪在辦公室的窗前看得一清二楚,可他此刻沒心思管這些閑事,他的內心無比痛苦。廖雲山推門進來,沈奪馬上調整情緒說:「義父。」廖雲山說:「明天的法場是安排在鎮上,我讓行刑隊多做幾個應急方案,確保萬無一失。」沈奪立正:「是。」
「有時候我真有些好奇,你們肖家人的血到底是熱的還是涼的?你們的心是紅的還是黑的。我母親從小服侍你,跟著你嫁到肖家,先是被你丈夫霸佔,后是被你兒子害死,你不僅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還為你丈夫你兒子惡做得不夠感到悲憤?你是人嗎?你是女人嗎?你有一個人,一個女人該有的人心嗎?你的善惡標準是人的標準嗎?你夜裡睡得著覺嗎?你……」肖母冷冷地打斷:「你夠了!」沈奪說:「我早就夠了。」肖母說:「你今天來想幹什麼?」沈奪說:「我來是要告訴你,肖昆已被定了死罪。後天槍斃。」
門嘭地被推開,陳安神色倉惶地出現在門口:「爸爸!」儲漢君揮手制止,平靜地說:「陳安,你們陳家曾對我們儲家恩重如山,但如今,我自信我已用我的人格我的生命報答了。我對陳家已經問心無愧了,從今以後,我與你陳安沒有任何關係。儲蘭雲是我唯一的孩子,是我儲漢君親生的女兒,是我唯一的女兒。」
隨著肖母的訴說,沈奪的眼前出現了一幕幕真實的往事:
賈程程鬆口氣,把錢遞給車夫。車夫跑去。賈程程不敢停留,匆匆上樓。她像失去了渾身力氣,扶著牆一步步上來,卻一眼看見坐在樓梯上的沈奪。沈奪站起來,賈程程什麼也沒說,開門,兩人進了屋子。
賈程程語氣冷下來:「那麼你的意思,你要眼睜睜看著你哥哥被槍斃了?」沈奪沉默半晌:「他承認自己是303,我無力回天。」賈程程萬分失望:「你真讓我失望。如果肖昆像你這樣,那麼早就沒有你的今天了,什麼軍人,什麼國家意志,你早被你忠於的國家意志槍決了!我告訴你,肖昆絕不會承認自己就是303,這都是廖雲山為殺肖昆找的借口。」
這是一個和每天沒有區別的早晨。街上仍然車來人往,沒有人知道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們正在忍受著痛苦的煎熬。賈程程失魂落魄地走來,昨夜,她在給上級發報后等了一夜回電,卻沒有音訊。失望,勞累,還有身上的傷痛,讓她顯得疲憊不堪。
一把槍對準肖昆的頭,槍響,肖昆腦漿迸裂,向後仰去……沈奪從睡夢中驚醒,騰地坐起來。知道是夢,他才緩緩放鬆,靠在床頭。沈奪的眼淚在眼圈中打轉,他搖晃兩下,向後倒去。可是,就在倒下的一剎那,一個想法突然地在他腦子裡出現了,他一下子蹦了起來,酒似乎醒了大半。換了一身便裝,他匆匆地走了出去。
肖昆說:「害死二娘的人恐怕是要挑起我們兄弟倆的戰爭,讓我們互相殘殺,好漁翁得利。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我有303的嫌疑,那麼誰最想證明我就是303?一定不是你。」
在門外偷聽的于阿黛聽見有匆匆的腳步聲,忙閃開門口,迎著腳步聲走去,她看見了滿目怒火匆匆而來的沈奪。于阿黛不顧一切一把拉住沈奪,示意他別說話,把他拉到沒人的角落。
沈奪應了,心裏卻是另一番滋味。
于阿黛說完就走了,章默美有些感動,然而更多的是困惑。她看著于阿黛的背影說:「可是你在我心裏……卻是越來越模糊……」
兩人押著賈程程往外走。賈程程說:「你讓我再說一句話!」沈奪其實心如刀割,只能強撐:「說。」賈程程不顧一切地說:「太太,肖昆讓我告訴你,他被捕跟肖鵬沒有關係,您千萬不要做傷害肖鵬的事,千萬千萬,我們絕不能上壞人的當,您一定要記住啊——」賈程程被拽出,邊走邊還在喊:「太太,傷害肖鵬就是傷害肖昆,您不能衝動——」
沈奪不敢看她,撒腿就跑了出去。賈程程顧不上多說,急忙追了出來。沈奪無語,開車直奔江邊。在滔滔的江水邊,他們看著遠處,心情都無比沉重。賈程程緩緩地說:「接受一個你曾經從心裏根本不相信的事實,是挺痛苦的事。也許,誰都沒有錯……」沈奪消沉地說:「誰都沒有錯。不是這個時代有錯,不是我的父母有錯,也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而是我……生不逢時。」他拿過賈程程的胳膊,擼起袖子,胳膊上有被打的紅印和傷痕。
沈奪頭抵在與肖昆相攥的手上失聲痛哭,肖昆也是淚流滿面……
隨著尖利的鬧鐘,黑暗逐漸消失,室內已經被晨光所籠罩。鬧鐘在繼續響著……沈奪卻仍然在昏睡。
徐傑生沒說話。儲漢君出現在門口:「廖特派員,我向你要女兒來了。」廖雲山馬上滿臉堆笑:「儲先生,快請。」徐傑生也打招呼:「儲先生,我就在隔壁,有事儘管來找我。」
賈程程不語。廖雲山又說:「賈小姐,我親自來問你,是我必須對你負責。你不要被人利用,你非常相信的人可能就是出賣你的人,這一點你想過嗎?」賈程程平靜地說:「廖特派員,我相信你對我的誠意,可是,你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廖雲山做失望狀:「你怎麼會這麼固執啊,賈小姐?」賈程程說:「那你讓我說什麼?我和肖昆就是生意上的夥伴,除了做生意,我們平時幫幫儲先生,我真不知道我犯了哪條王法。」廖雲山臉綳起來:「賈小姐,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那我就直說吧,肖昆已經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了。你要是再替他扛下去,誰也救不了你。你這大好的青春年華就被一顆子彈一筆勾銷了,你不覺得可惜嗎?」賈程程坦然地說:「你這話我聽著非常可笑,肖昆往我身上推什麼?他一個生意人,可推的事都不可能是掉腦袋的,我根本不知道該可惜什麼。」廖雲山強忍憤怒站起來,回身對沈奪說:「沈奪,我看賈小姐是屬金剛鑽的,你幫她開開竅吧。省著黃泉路上多個冤鬼。」
沈奪的車快速開出大門……
廖雲山狡詐地看著沈奪,點點頭說:「既然有人指認,我們不能坐視不理,是與不是,總要做出個樣子。你把賈程程小姐請到我辦公室,我跟她好好談談,相信賈小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沈奪手心出汗,但仍想替賈程程開脫:「是。義父,賈小姐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沒有見過訊問室和刑具,要是給她上刑,恐怕一定會屈打成招……」廖雲山笑笑說:「賈鴻谷的侄女,我會慎重處理的。」
沈奪的嘴唇在顫抖:「可是……」廖雲山看也不看他:「沒有什麼可是。沈奪,你要明白,我們與共產黨不是在玩遊戲。是血,是命,是你死我活的爭戰,婦人之仁成不了大業!」
肖母說:「你為什麼還不走?你趕緊離開這兒,你記住,我永遠不想再看見你。」
沈奪心裏一沉。肖昆問他:「鄭乾坤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沈奪心裏又一沉。肖昆繼續說:「我知道。我有我的渠道。又是誰命令把程程抓進來,上刑給我看?肖鵬,廖雲山這個人的卑鄙狠毒奸詐,在國民黨高層也是人盡皆知的。」
于阿黛停了一下,終於沒回頭,只是她的眼睛被痛苦的淚水濕潤了。這個堅強的共產黨員,終究不是鐵石心腸,對章默美,她心裏埋藏著非常深https://read.99csw•com的友情……
確實如此,此刻,賈程程正被吊著拷打審問。于阿黛的鞭子抽在賈程程身上,賈程程祼露的胳膊全是血印。廖雲山在一旁看著,語氣輕鬆地說:「于阿黛,不要往賈小姐臉上抽,不要毀了賈小姐的花容月貌。」于阿黛停住手。廖雲山說:「賈小姐,看不出你如此柔弱的身軀竟然有一副錚錚傲骨。」
廖雲山一愣。正這時,徐傑生推開廖雲山辦公室的門進來:「我聽說你把賈鴻谷的侄女抓來了?」廖雲山笑了一下:「你應該先問我為什麼要抓她。」徐傑生問:「你打算怎麼處置?」廖雲山說:「那還用說嗎?剛才我親自訊問她,雖然一無所獲,但知情不報仍然是死罪。徐校長,我敢用自己項上人頭保證,殺了她絕不會冤枉她。」
賈程程無比失望,緩緩坐下。沈奪低著頭說:「我已經安排好了,後天把大媽先送到香港,我怕肖昆的事會連累到她。」賈程程點點頭。沈奪站起來說:「我走了。」賈程程叫:「肖鵬。」沈奪站住。賈程程說:「難道你真要看著肖昆被廖雲山槍斃嗎?」沈奪沉悶地說:「我如何甘心?」賈程程極力想說服他:「我們聯合起來……」沈奪:「如果劫法場,我用不著你。但那不是最好的辦法。我……我也不會那麼做。」
沈奪痛苦萬狀,用手掐住額頭。肖昆緩下口氣:「我知道,讓你認識到自己是認了奸賊作父,那滋味有多痛苦。這麼些年你在腦子裡形成的價值觀一夜之間轟然倒塌,砸壞了的,是你自己。可是肖鵬,我不相信你對我說的這些話一無所知,一無所感。我不相信你對廖雲山的真面目沒有認識,而是你害怕認識,害怕承認,那是你的信念,是你所倚靠的精神支柱,沒有了這根支柱,你整個人就無以為生……」
儲漢君有些尷尬。
這樣的話,這樣的平靜,沈奪反而不知所措了,他站在那沒動。
沈奪終於忍不住哽咽了:「別說了……我求求你……」肖昆向沈奪伸出手:「攥著哥的手。記得小時候嗎?咱倆跟著顧老大走夜路害怕,就這麼手攥著手……」沈奪緊緊攥住肖昆的手:「哥……」肖昆說:「二弟,黑暗和光明是沒有交接的地方,離開黑暗,才能進入光明。記住哥的話……」
一輛人力車跑來,車夫問道:「小姐,要車嗎?」賈程程抬頭,見是曾經兩次拉過她的地下黨員,趕緊上了車。車夫向前跑去。賈程程心裏燃起希望,期待地向前看著,以為車夫會拉她到某處接頭。不承想,車夫拉她回到了她家裡樓下。車夫停住,賈程程十分失望,下車,車夫伸手,賈程程掏錢給他。這時,車夫才小聲說:「上級已知303被捕,正在想辦法營救。」
廖雲山拂袖而去。屋裡只剩下沈奪和賈程程。賈程程不說話,也不看沈奪一眼。
廖雲山和沈奪回到辦公室。廖雲山進門就問:「沈奪,我問你,你為什麼不給賈程程上刑?」沈奪不語。廖雲山說:「難道你不知道,除非讓肖昆看見賈程程受活罪,否則把賈程程帶到這兒只能是一出鬧劇!」沈奪索性把話說明了:「義父,我愛這個女人。」
陳安臉色蒼白……
肖母突然衝上來狠狠抽了沈奪一個耳光:「你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沈奪大怒道:「把她給我綁起來!」賈程程立即挺身護在肖母前面:「誰敢!」于阿黛暗示其他人別動。沈奪也沒辦法:「好。我可以不抓你,你好好獃在這兒,好好獃在這兒等著給肖昆發葬吧!」
等待的時間是難挨的,也是飛快的。沈奪心煩意亂一天,天黑后仍在操場上徘徊,一支接一支抽煙。操場上的人漸漸少了,于阿黛匆匆走來:「隊長。」沈奪劈頭就說:「于阿黛,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四年前出國時這裏還沒有這排監房,蓋監房的時候有沒有秘密通道?」于阿黛說:「據我所知沒有。隊長,你什麼都不必說,聽我兩點建議。一、廖特派員已經把警備師調到附近,劫獄的成功率是零;二、如果肖昆並沒有承認自己是303,如果在法場沒有共產黨來營救,他被槍斃的可能性也是零。請隊長冷靜慎重地考慮,別上了什麼人的當。」沈奪心裏一松,忍不住說:「謝謝你。」
「哥,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是真摯的,如果你願意跟我肩並肩地生活在一起,你就把上海地下黨名單交給我,我去向廖特派員求情,如果不行,我還有別的辦法。」
車停了,賈程程趕緊下車。看著何三順的車很快開走,賈程程緊張焦慮的心情略有鬆弛……
廖雲山來到刑訊室。賈程程坐在椅子上,廖雲山圍著她轉了一圈。「賈小姐,知道為什麼要以這樣的形式,請你到這兒來嗎?」賈程程看他一眼:「不知道。」廖雲山:「明人面前我也不說暗話。有人指認你是肖昆的同謀,共產黨上海地下黨負責人303的助手,指認你的人是有證據的。賈小姐,你出身大戶人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小姐,跟著共產黨出生入死的是為哪般啊?」
看著一張張白紙黑字,沈奪的手哆嗦著,臉上青筋畢露,一瞬間,他從難以置信到心驚肉跳,再到羞愧懊悔難言,一顆心彷彿在油鍋里滾了三遍!肖母悲憤地說:「為了怕我會把這些東西送交保密局,肖昆寧可不來看我,我的兒子不惜與我這個親生母親決裂來保護你……你看見我們肖家人的良心了嗎?」
徐傑生轉身欲出。廖雲山說:「徐校長,明天,如果賈小姐過了最後一關,我向你保證,一定放了她。」
賈程程家。賈程程夜不能眠,她看著那把槍發愣。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賈程程一驚:「誰?」是沈奪的聲音:「是我。」賈程程拉開抽屜把槍放進去。開門,沈奪進來,掏出一個信封:「這是兩張後天去香港的船票,你幫我把大媽送到香港。」賈程程接過,看著沈奪。沈奪不看她:「明天行刑你不要去。」賈程程:「肖鵬……」沈奪淡淡地說:「我不會看著肖昆被打死。」賈程程欣喜地說:「你能把他救出來?」沈奪沒回答:「程程,我把大媽託付給你。希望你能照顧她的晚年,給她養老送終……我和肖昆……會報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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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昆被押往刑場。行刑隊排成一排,槍已經端起來,等待著命令。人群里,賈程程看不到沈奪,焦急萬分,終於,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手摸向腰間的槍……
車上的沈奪已經下了決心。這時的他,反而已經心靜如水。回到宿舍,打開柜子準備槍支彈藥,一切準備好之後,他十分平靜坦然地拿起桌上酒瓶仰頭灌了幾口,把酒瓶放在桌上,上了鬧鐘。躺下,看著天花板,很快,他閉上了眼睛。四下漸漸地變成一片黑暗……
賈程程出來,匆匆向一個方向走去,一輛車開來,把她別在路邊,車門從裏面打開:「賈小姐,快上車。」賈程程趕緊上車,驚喜道:「三順,怎麼會是你?」何三順說:「剛才的請柬是我讓人放在你門口的,為的是讓你下來。」賈程程焦急問:「三順,肖昆出事了你知道嗎?」何三順說:「我就是為這事來找你的。」賈程程:「怎麼辦哪?」何三順說:「我告訴你,校長不會看著肖昆被殺的。我們正在想辦法,不行老子就帶人劫法場。」
廖雲山轉臉向儲漢君:「快請坐。」儲漢君坐下。廖雲山得意地說:「儲先生就是不九_九_藏_書來,我也要去登門致謝。儲先生一兒一女都在為黨國盡忠,我廖雲山豈有不謝之理?」儲漢君冷笑著說:「與廖特派員相識若干年,終於看清廖特派員的廬山真面目,對我這樣一個愚腐守拙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值得額首相慶的好事。」儲漢君站起來說:「我要見我的女兒。」說完,他轉身就走了出去。
沈奪不敢多說話,支吾幾句轉身出來。出了廖雲山家門,他才發現自己一頭冷汗。擦了擦汗,穩了穩神,匆匆趕回軍校,立即叫來於阿黛等人。
沈奪說罷欲走,賈程程明白了,她一把抱住沈奪,緊緊地摟著沈奪哽咽失聲。沈奪一動不動,半晌,他掰開賈程程的手,轉身而出,賈程程心痛欲裂,跟著衝出……沈奪上車,車很快開走,賈程程衝出來,看著沈奪的車遠去……
廖雲山轉向沈奪說:「你剛才說什麼?」沈奪立正:「有生以來,我只愛過一個女人,就是賈程程。」廖雲山陰陰地說:「這麼說,你拒絕給賈程程上刑?」沈奪應道:「是。」廖雲山說:「如果我命令你必須給賈程程上刑哪?」沈奪沉默。廖雲山聲音沉下來:「回答我。」沈奪仍是沉默。廖雲山不悅:「你是用沉默抗拒我?!」沈奪還是沉默。廖雲山終於忍無可忍了:「沈奪,你真讓我失望,黨國的利益在你心裏,竟然比不上一個女人!」
沈奪心中突然對廖雲山有了說不出的失望,沉默少頃,他低聲回答:「是。」廖雲山說:「帶賈程程進監房時,要讓肖昆看著難受。具體怎麼樣,你們去做吧。」
沈奪走到賈程程面前,淡淡地說:「我不會看著你被槍斃的。」賈程程心裏震了一下,抬頭看沈奪。沈奪說:「你以為,我只是一個被人支使指哪打哪急功近利的空殼?我不管你是幹什麼的,在我心裏,你只是我愛的人。一個男人,絕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沈奪說完走出。賈程程捂著嘴,無聲地哽咽起來。
賈程程被抓走了,肖母癱在地上。沈奪看著她,說:「如果沒做虧心事,就沒必要藏得這麼深。」
深夜,沈奪來到廖雲山住所:「義父,是您找我?」廖雲山示意讓沈奪坐下:「是我找你。」他也坐下,沉吟半晌沒有說話。沈奪看著他的臉色:「是不是今晚緊急會有什麼新內容?」廖雲山嘆口氣說:「兵敗如山倒。能有什麼新內容。」見廖雲山情緒不好,沈奪沒敢再往下問。
儲蘭雲再也忍不住了,撲到儲漢君懷裡嚎啕大哭:「爸爸——」
沈奪問:「你一夜未歸,去哪了?」賈程程冷冷地說:「明天肖昆就上法場了,現在你還有心思問這個嗎?」沈奪坐下,不語。賈程程心裏一動,滿懷期待地問:「肖鵬,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了什麼轉機?」沈奪說:「我來是想告訴你,我騙大媽正在幫肖昆運作出獄。你不要說漏了。」
沈奪的車還沒開到樓前,便看見賈程程拎著一個籃子從樓里出來,向路邊走去。路邊有人力車,賈程程上了人力車。于阿黛也看見了,問:「隊長,怎麼辦?」沈奪內心矛盾,少頃說:「先跟著她吧。」
二娘的房間內擺放著一口上好木料打制的棺材,母親和肖昆守在二娘床邊。肖昆急得團團轉:「媽,你給二娘到底吃了多少葯啊,二娘怎麼還不醒?」母親也著急:「盧醫生下的葯不會錯。」就在他們倆說話間,二娘逐漸地蘇醒了過來。母親說:「星梅,你可醒了,昆兒都要急瘋了。」肖昆說:「二娘,你別害怕,沒事兒了,你聽我媽跟你慢慢說。媽,我去安排雙全準備來抬棺材。」
原來,是肖昆的母親在這裏住。無意之間,讓沈奪發現了這個秘密。賈程程沒有察覺被人跟蹤,拎著東西進去,揚聲道:「太太,我看您來了。」話音剛落,門開了,沈奪彷彿從天而降!
肖昆極盡全力想勸沈奪迷途知返。沉在往事中的沈奪卻是一句沒聽進去,眼前閃現出的,是多年來肖昆對自己的關愛,他的眼裡蓄滿了眼淚……「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聽不進去。」肖昆很失望,無語。
于阿黛等三人匆匆跑來。沈奪命令:「馬上上車,有任務。」于阿黛應了一聲是,幾個人上車。車很快開出校門。車內,沈奪臉色凝重,坐在後座一言不發。開車的特務問:「隊長,往哪個方向走?」沈奪說:「向左,第二個路口一直走。」于阿黛問:「隊長,我們去抓什麼人?」沈奪沉默了會兒才回答:「賈程程。」于阿黛也是一驚,沒說話。街燈掃過,燈影在沈奪的臉上不斷掠過,他的臉時陰時晴,變幻莫測。
廖雲山請儲漢君進了辦公室:「儲先生,我聽說您一大早就來了,什麼事這麼著急呀?是為了陳安嗎?」儲漢君說:「不,是為肖昆的事。」廖雲山倒茶的手停了一下:「噢?」儲漢君:「我聽說肖昆被判死刑,明天執行?」廖雲山笑笑:「儲先生聽誰說的?」儲漢君也笑笑:「這是秘密嗎?」廖雲山打著哈哈:「雖然不是秘密,也不是路人皆知吧。」儲漢君單刀直入:「這是真的了?」廖雲山說:「既然儲先生一定要問,那麼我實話實說,是真的。」儲漢君:「因為什麼罪名?」廖雲山:「肖昆親口承認,他是共產黨上海地下黨負責人之一,代號303。」儲漢君斬釘截鐵:「不可能。」廖雲山一愣:「儲先生所言何意?」儲漢君正色道:「廖特派員,我敢用我的人品擔保,肖昆不可能承認自己是303。」廖雲山不動聲色地問:「為什麼?」儲漢君神態自若:「因為我認識303。」廖雲山心一動:「噢?」儲漢君:「所以廖特派員的謊言不攻自破。」廖雲山笑了一下:「儲先生以什麼證明你認識303?如果沒有證據,我同樣可以認為儲先生是在說謊啊。」儲漢君說:「303確實力圖勸我北上參加共產黨新政協。更進一步,我可以告訴你,韓如潔就是303帶走的。這個人已隨韓如潔離開上海了。」廖雲山大笑道:「儲先生,若論您在當今中國的法學地位,恐怕是無出其右。但若論政治手段,恕我直言,您小學還沒有畢業呀。」
肖母大驚:「你說什麼?!」賈程程怒罵道:「肖鵬你混蛋!」肖母一把拽住賈程程:「告訴我,肖昆怎麼了?」賈程程只好勸:「太太,無論如何,你聽我的……」
深夜。徐傑生和何三順在徐家關緊門窗,商量著局勢。何三順生氣地說:「廖雲山這老賊這是一石二鳥啊。一方面用賈程程逼迫肖昆,一方面堵您的嘴,他料到您不會袖手旁觀,索性先下手為強,因為,您不能兩個人都保。」徐傑生生氣地拍桌子:「哼。」何三順勸道:「校長不必生氣,我找人劫獄。」徐傑生瞪眼:「別說這混賬話。那監房是你能劫得了的?你帶多少人也是肉包子打狗。廖雲山早把警備師調到附近,就專等你這種人上圈套哪。你呀,有勇無謀,成不了大事。」何三順說:「可咱們總不能看著肖昆被他廖雲山一槍斃了呀!」徐傑生沉吟半晌說:「我徐傑生豈是那種不仁不義之人。我會想出辦法來的……現在最讓我擔心的是賈程程,廖雲山不會輕易放了她的。」
二娘吃驚地坐起,看著屋裡的棺材。母親說:「星梅,別害怕,昆兒一會兒用棺材把你抬出去,對外就說你死了。昆兒在青浦給你找好了一處房子,他會一直照顧你的……」
「這杯酒,九-九-藏-書是我給你賠罪的。大媽把過去的事情,前前後後的恩恩怨怨都告訴我了。我錯怪你了,哥。」聽了沈奪的話,肖昆幾欲淚下,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沈奪沉悶地說:「為什麼走到今天我才能相信你的苦心。」肖昆說:「二弟,你一定要相信,現在並不晚。」
沈奪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停住:「我再告訴你一句,肖昆的死跟我沒有關係。雖然你們肖家不仁,我沈奪卻不會不義。肖昆殺了我們的人被抓,承認自己是共產黨。他的死完全是罪有應得咎由自取!」
于阿黛一驚。最初的慌亂很快過去,她鎮定下來說:「把門關上。」章默美用腳把門踢上,持槍一步步向于阿黛走來:「你在幹什麼?」于阿黛說:「下午審肖昆的時候我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我在門外聽見肖昆跟你說的話了。」章默美一愣。于阿黛接著說:「肖昆告訴你,廖特派員向總裁報告徐校長通共。這事兒我也有耳聞。」章默美:「你從哪聽到的?」于阿黛:「你忘了我有個表哥在軍統高層。據我所知,總裁就這件事有個批複。今晚趁廖特派員去開緊急會,我下了決心,想看看這個批複。畢竟,徐校長對我們陸軍高等軍校恩重如山,我不能看著徐校長被蒙在鼓中,走投無路。」章默美將信將疑地說:「你找到了嗎?」于阿黛一笑:「你一直在跟著我,你算算,在你進來之前,我有時間翻找嗎?我剛打開保險柜。」章默美說:「于阿黛,跟你在一起三年多了,你深藏不露,不僅身手不凡,還會溜門撬鎖開保險柜。」于阿黛說:「你是在嘲笑我嗎?如果我真是身手不凡,那麼現在應該是我拿著槍,是我的槍口在對準你。」章默美說:「哼。這也正說明你過於急迫專註。」于阿黛說:「是。我們不能耽誤時間,會被人發現的。」說著馬上又蹲下翻保險柜,她的坦然自若讓章默美消除了警惕,她收起槍,也湊過來。于阿黛說:「幫我打手電筒。」章默美接過手電筒替于阿黛照亮,于阿黛仔細翻找,翻到陳安帶來那份帶血的絕密文件,兩人看著,上面清楚寫著對儲漢君等人的處置辦法。章默美倒抽一口冷氣:「對儲漢君等人爭取不成便暗殺之?怎麼會是這樣?」
賈程程再次失望,看著沈奪開門離去,片刻,她下了決心,決然地走進卧室,並很快出來。她手裡拿著一把手槍,坐到桌前準備擦槍。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很特別地叩了幾下。賈程程一驚,把槍放好,打開門。門口放著一張請柬,賈程程拿起,上面寫著邀她某處見面。賈程程想了想,趕緊披上外衣。
于阿黛邊招架邊說:「默美,時間到了,停手吧。」章默美不停手,于阿黛閃過章默美的進攻,一把抓住她:「默美!你怎麼了?」章默美被她按在地上:「阿黛,我們曾經是非常好的朋友,對嗎?」于阿黛:「為什麼曾經是?我們現在仍然是。」章默美:「我求你一件事,你先答應我,我再告訴你。」于阿黛說:「你先告訴我。」章默美固執地說:「你先答應我。」于阿黛放開她:「你不用告訴我了。我知道是什麼事。你要劫法場救肖昆,對不對?」章默美說:「對。我已下定決心,你別勸我,我絕不能讓肖昆死在我們的槍口之下。我不管肖昆是不是共產黨,我只知道肖昆是個好人。」章默美攥著于阿黛的手:「阿黛,我懇求你,如果我失敗了,你一定要成全我,給我一槍……我不願被俘。」于阿黛甩開她說:「糊塗!這是不可能的。」章默美冷下臉:「是啊。我是糊塗,槍斃肖昆是你的主意,我求你幫忙,這不是讓貓給老鼠當伴娘……」
章默美立刻惱怒了:「于阿黛!請你自重一點!」于阿黛收起笑容:「開玩笑。其實,肖昆這個人挺有魅力的。」章默美悻悻地說:「你不要轉移話題。」于阿黛說:「那麼,你以為我不給廖特派員出這個主意,他就不往這兒想嗎?在這個隊里,廖特派員對沈隊長和你已經不信任了,如果我也讓他起疑,恐怕我們都沒有好下場。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先下手為強。」章默美說:「你這是詭辯。」于阿黛看著章默美說:「默美,你要允許一個人有自己的原則,這個原則不一定要昭之於眾,但關鍵時刻我絕不退縮。雖然我平時並不受徐校長賞識,但徐校長是個正派的軍人,我心裏清楚,我也十分敬重他,我才會為了他鋌而走險的。」章默美直視於阿黛說:「如果……你知道我同情肖昆你會怎麼樣?」于阿黛笑笑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想告發你,你早已經沒有葬身之地了。在我心裏,你只是章默美,我的朋友,永遠的朋友。」
賈程程話還沒有說完,沈奪喝斥于阿黛:「你們在這看戲嗎?把賈程程給我帶走!」于阿黛一揚臉,兩個特務上前按住賈程程。沈奪說:「奉特派員指令,帶你回隊里接受訊問。走。」
儲蘭雲靠在床上,章默美在喂儲蘭雲水,儲蘭雲搖頭。
半小時后,他的車停在肖昆母親住處的樓前。他下了車,四下看看,摘掉墨鏡,推開門進去。
晨練已經進入尾聲,沈奪面無表情地看著隊員們訓練。一聲哨響,沈奪抬腕看表,時間到了。他擺擺手,大家散去。唯有章默美和于阿黛仍在搏擊。
兩人走到操場。章默美一路上沉默不語。于阿黛說:「默美,記住了,今晚什麼事都沒發生。」章默美:「是這樣嗎?發生的就是發生過了,即使爛在心裏,一輩子不告訴任何人,卻矇騙不了自己。」于阿黛:「那你就讓它爛在心裏吧。」
章默美勸道:「蘭雲,不吃不喝一天一夜了,你必須喝點水。」儲蘭雲虛弱地說:「沈奪為什麼不來看我?」章默美支吾道:「他……他去執行任務了。」儲蘭雲問:「去執行什麼任務了,有危險嗎?什麼時候回來?」章默美心裏不是滋味,只好說:「什麼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不過,應該是沒有危險。」
看著那份文件,于阿黛真想拿走,然而她回頭看了一眼章默美,章默美正心情沉重地看著她,于阿黛馬上變了主意,快速把文件放回去:「這是個意外的收穫。趕緊走。」兩人在門口察看了一眼,快速離去。
肖昆看著沈奪說:「二弟……」沈奪坐在肖昆對面,拿起酒,給肖昆倒了一杯:「喝了吧。」肖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沈奪再倒滿,自己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
賈程程轉身走去。沈奪並沒有去追,他心煩意亂地坐在石頭上。
沈奪轉身要走,廖雲山又說:「慢。」沈奪站住,廖雲山說:「不管真的假的,必須給賈程程上刑,讓肖昆看著。」沈奪沒說話,臉色鐵青。他像機器人一樣地走出去,他的腦子彷彿已經停止工作了,剩下的,只是他那沒用的軀殼。他叫上于阿黛和另一個特務,三人帶著賈程程走向刑訊室。這段路變得比往常長了許多,好像永遠也走不完……沈奪站住,吩咐:「于阿黛,把她的衣服撕亂,看起來……越慘越好……」
沈奪抓人回了隊里,見到廖雲山說:「義父,賈程程帶回來了,就在門外。」廖雲山頭也不回:「送到刑訊室。」沈奪一愣。廖雲山說:「我不相信肖昆和賈程程只是一般的股東關係。但懷疑也得有證據。給賈程程上刑,是為了給肖昆看。如果即使看見賈程程受這種活罪肖昆也不吐口,豈不也是幫助賈程程看清肖昆的真面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