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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沈奪略點了點頭,廖雲山才算鬆口氣。但他不知道,沈奪心裏卻在打著自己的主意。
賈程程不知緣由,問:「你是不是擔心你母親?你放心吧,她很安全。我已經託人護送她去香港了。就在剛才,船已經開了。」肖昆捂著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下。賈程程緊張地問:「你怎麼了?說話呀肖昆。」肖昆哽咽:「肖鵬……」賈程程:「肖鵬怎麼了?」肖昆:「肖鵬被廖雲山打死了。」賈程程像被一個炸雷擊中:「你說什麼?!」肖昆說:「肖鵬準備了槍和子彈要劫法場,被廖雲山發現了。廖雲山答應饒了肖鵬的條件是我承認自己是303,槍斃我。我如果不承認,就殺了肖鵬,放了我……」
廖雲山故作驚訝地說:「噢?我怎麼從來沒聽肖鵬說過呀?」賈程程說:「肖鵬活著的時候,太多的陰差陽錯,我沒有向他表白過。現在他不在了,我可以讓任何一個人知道,我心裏是希望成為他妻子的。」廖雲山嘆口氣說:「很令人感動啊。」沉吟片刻,感慨地說:「肖鵬是個男人,面對槍口沒有絲毫怯懦……賈小姐也許有所不知,肖鵬是我的義子,其實只要他願意跪在我面前認錯,我相信,即使違法違紀我也會槍下留人的,誰的心不是肉長的,誰會真是鐵石心腸哪?但他沒有,最後的時候,連一個害怕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出來。肖鵬是值得你賈小姐愛的人。」
一切很快安排就緒了。當晚,一群軍政要員群集凱樂飯店。包房內,廖雲山和徐傑生與大家恭維寒暄,紛紛落座。而在207房間,肖昆獨自坐在房內,焦急地等待著徐傑生。
肖昆拍著床頭說:「不應該讓徐校長管我!」賈程程說:「為什麼?」肖昆說:「這顯然是廖雲山設下的圈套,我被放出來的代價一定是徐校長沒有了退路。我要儘快跟他面談。」賈程程說:「可……三順昨天告訴我,徐校長被廖雲山派的人死盯著,你們根本沒法見面。」肖昆焦急地思索著:「快,快請儲先生來,我讓他把默美叫到家裡。你代我請求默美幫助聯繫徐傑生……」賈程程想想:「不行。萬一出了問題,我們就害了徐校長!」肖昆說:「這是唯一的辦法。程程,聽我的,我們和默美相處這麼長時間,我相信她會同意。即使她不同意,也絕不會出賣徐校長。別再猶豫了,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賈程程站起來:「好,我馬上去。之後……我要去找廖雲山。」肖昆黯然:「你想要回肖鵬的……」
賈程程頭上纏著紗布,看見章默美來了,努力坐起來:「蘭雲被綁架了,你知道嗎?」章默美說:「儲先生在電話里跟我說了,他讓我過來,說你找我有急事。」賈程程急著問:「你能分析出來蘭雲在哪嗎?」
陳安的車停在徐家門前,他下了車。衛兵看見他,舉槍:「什麼人?站住!」
徐傑生上的是肖昆的車。車裡,賈程程在幫徐傑生貼鬍子化裝。肖昆邊開車邊說:「徐校長,呆會我把你放在碼頭邊,有一個中年婦女會帶著一小孩跟你接頭,你們扮成一家,一起上船,這樣不容易引起別人注意。」徐傑生點頭:「我知道。」肖昆說:「船長是我們的人,船上的一切他都安排好了。你上船之時,他會想辦法轉移檢查證件特務的視線,您放心,每一步都經過精心設計,絕對不會出問題。」徐傑生感激地說:「肖老闆,謝謝你了。」肖昆笑:「徐校長,要謝您就謝周恩來同志,謝共產黨吧。」
從店裡出來,賈程程向前跑去。一個人從斜刺里閃出,擋在賈程程面前,賈程程抬頭一看,驚得差點跌倒在地上,是沈奪。「肖鵬?」沈奪面無表情看著她。賈程程使勁眨了下眼睛,再次仔細辨認,確實是沈奪。賈程程抓住沈奪的胳膊,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已經流下,她一下子抱住了沈奪。
徐傑生說到這兒,點燃一支煙。沈奪的心一沉,盯著徐傑生,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攥緊了。徐傑生吸了口煙:「在我授意下,老耿當天便把所有值班人員秘密召集在一起,拿著我給他的幾張照片查找嫌疑人,結果很快,這個嫌疑人便被認定了……」徐傑生掏出那份會議記錄:「是誰,全在這本會議記錄里。若不是昨晚廖特派員帶人突擊檢查我的保險柜,說實話我還沒有決定把它公之於眾。既然昨晚廖雲山看見了,我總不能讓你知其一不知其二,心裏面疙疙瘩瘩的吧。」
這時,徐傑生也剛從家裡來上班。車在樓門前停下,他從車裡下來,向樓里走去。等候已久的章默美佯裝巧遇,迎上來:「徐校長。」徐傑生點點頭。章默美小聲說:「我有事找您。」徐傑生目不斜視:「我知道了。」他快步上樓,章默美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徐傑生拐過樓梯,正看見陳安從廖雲山辦公室出來。陳安馬上立正:「徐校長。」徐傑生趁機說道:「陳安,你讓章默美到我辦公室來,我有事跟她說。」
隔壁,貼著牆洞偷聽的陳安直起腰,輕輕把地圖掛上。
沈奪聽了,心裏滾過難言的滋味,說不出話。于阿黛看著他的臉色說:「正好我去特派員辦公室彙報昨晚的行動,碰上了賈小姐,之後,我送她出了大門。」沈奪苦澀地一笑:「謝謝你。」于阿黛的聲音更低了:「隊長,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隊長一直說把我當成朋友……」沈奪說:「你想說什麼于阿黛,你就說吧。」于阿黛說:「恕我直言,隊長此刻一定認為被肖昆所傷害……」沈奪沒說話。于阿黛接著說:「在一個生一個死之間選擇,肖昆選擇了自己。可是隊長有沒有想過,肖昆並不是一個怕死的人。從往解放區運葯事件暴露到送陳安,哪一件可能掉腦袋的事,不是肖昆主動把責任扛過來的,要說死,昨天的法場,跟死神擦肩而過,肖昆有過害怕嗎?」
不知過了多久,肖昆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賈程程焦急的臉,他猛地要坐起來,賈程程忙按住他:「別起來,你頭上傷得挺重的。」肖昆還是強撐著起來了:「我怎麼回來的?」賈程程說:「你被人扔在店門口,是夥計把你抬進來的。」肖昆想起來了,他想起了剛發生的一切,清晰地看見槍聲中肖鵬胸口噴出血,向後倒去,肖昆痛不欲生,閉上眼睛靠在牆上。
儲家一片荒蕪,菊花沒有了,花盆胡亂地堆在院子的角落裡。滿地的落葉也好久沒人打掃了。陳安踩著落葉走進去,驚飛了幾隻烏鴉。他直奔儲蘭雲的房間。儲蘭雲正虛弱地靠在床上,門被推開,陳安站在門口。儲蘭雲一愣,坐起來:「出去。」陳安冷笑一聲:「看看你們家院子空得,落了一層老烏鴉。還以為你是大小姐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知道不知道?」儲蘭雲從床上下來:「你給我出去。」陳安看著儲蘭雲,眼裡噴火:「儲蘭雲,要是沒有你,我怎麼會落到今天?我恨你恨得牙痒痒,我要是能吃人,第一個吃的就是你。」
沈奪臉上的肌肉略有鬆弛,廖雲山觀察到了:「你不要聽徐傑生挑撥離間,一個共產黨的叛徒,我不會拿他當手心更不會當手背。陳安只是這個特殊時期為我們所用的工具,一旦脫離彼時彼地,他便一文不值,只是垃圾。你聽我的,陳安綁架了儲蘭雲,相信儲漢君很快就會撐不住了來找我。只要他來,我便不會再讓他走。儲漢君到了台灣,你我的任務便算圓滿完成,你不會忍不了這短短的幾天吧?」
章默美在一路上已經把事情都想了一遍:「接到儲先生電話之後,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沒有線索。這事肯定跟陳安有關。陳安這麼做就是逼儲先生去台灣,因為他知道,一旦儲先生跟共產黨走了,他的日子就到頭了。要九_九_藏_書找到蘭雲,只有……你們找人把陳安抓起來。只是陳安非常狡猾,恐怕沒那麼容易。」賈程程說:「我知道儲先生快急瘋了,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可上海現在這風雨飄搖的現狀,能幫上他的人恐怕沒有。默美,我今晚著急見你,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章默美點頭:「你說。」賈程程:「徐校長處境非常危險,肖昆想跟徐校長面談一些重要事情,希望你能幫他聯繫徐校長。」
儲漢君嘆口氣:「其實我離開上海的決心早已經下了。你即使不放出來,我也會想辦法走了。蘭雲的事給我教訓太大了,若不是我在陳安的事上拿不起放不下優柔寡斷,蘭雲不會受這麼大的傷害。肖昆你安排吧,該做的準備全準備好,我和蘭雲隨時聽從你們的安排。」肖昆想了想:「事不宜遲,今晚就走。」儲漢君愣了一下:「今晚?」肖昆點頭:「對。」儲漢君想了想:「好,我聽你的。」
一大早,廖雲山剛在自己辦公室里坐定,徐傑生就推門而入。廖雲山忙堆上一臉笑:「徐校長,昨晚睡得很踏實吧?」
章默美有些猶豫。賈程程看著她說:「默美,你若有顧慮,千萬不要勉強。」章默美說:「你知道肖鵬被槍斃了嗎?」賈程程點頭:「我知道。」章默美:「事情的前後經過你知道嗎?」賈程程點頭道:「知道。默美,肖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他沒有選擇死的權利。」章默美想了想問:「什麼意思?」賈程程神情黯然:「肖昆現在就像一個火車頭,如果他一頭扎進深淵,他身後的那些車廂怎麼辦?都跟著進深淵嗎?默美,我只能說到這兒了。你那麼聰明,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章默美沉默半晌說:「我試試吧。」
廖雲山想了想說:「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不行。肖昆來,我沒有二話,他們畢竟是兄弟。雖然是肖昆送了肖鵬的命,但我沒法改變他們的血緣關係。而且,我也想看看肖昆苟活下來之後的嘴臉……」賈程程平靜地說:「我是肖鵬的未婚妻,我是以這個身份來領肖鵬遺體的。」
突然衛兵在外邊喊了一聲:「報告,賈程程求見。」廖雲山眼珠一轉:「噢?請進。」賈程程進來,廖雲山觀察著她說:「賈小姐,怎麼臉色這樣不好?」賈程程沒說話。廖雲山揮揮手:「陳安,你先下去吧。」
儲漢君鬆口氣。肖昆被押上車,賈程程和章默美的心也終於落了地。何三順悄悄走了。很快,卡車開走人群散去,剛才發生的一切像清晨的霧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沈奪的車才風馳電掣般開來,看著空無一人的法場,沈奪的心狂跳著,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愣愣地看著法場。
這邊,沈奪打夠了,下車走了。陳安顧不上擦鼻血,趕緊去追徐傑生的車。在前方一個路口,陳安終於追上徐傑生的車,遠遠見徐傑生仍坐在後座,陳安才放下心來。
肖昆正和儲漢君詳細安排走的計劃,電話響了,肖昆拿起聽筒:「喂。」電話里,沈奪簡短地說:「儲蘭雲被綁架了。」肖昆一驚:「你說什麼?!喂!喂!」電話卻掛了。儲漢君問:「怎麼了肖昆?」肖昆說:「有人打電話,說蘭雲被綁架了。」儲漢君大驚:「啊?!」肖昆怔愣一下:「聲音怎麼那麼像肖鵬?」事情突變,儲漢君六神無主。肖昆讓他馬上給徐傑生打電話,然後,自己強撐著起來,去安排營救儲蘭雲的事。儲漢君的電話馬上打到了徐家,可是,知道自家的電話已經被竊聽,徐傑生什麼話也不能說……
卡車上待命的章默美被于阿黛死死按住。章默美要甩于阿黛的手,于阿黛暗中較勁,死死壓著章默美,輕聲說:「記住我昨晚的話。」章默美四下看看:「隊長在哪?」于阿黛含糊地應道:「會有他的消息的。」
廖雲山聽了他的彙報,眉頭緊鎖:「你說什麼?那文件上寫著什麼?」陳安說:「我剛看了一個開頭,飛賊就來了,但肯定是起義的事。」廖雲山:「你肯定?」陳安發誓:「我一千個一萬個肯定。那飛賊恐怕以為我在偷錢,用暗器往我身上打,徐傑生的衛兵就到了,我不得已只好關了保險柜。特派員,千真萬確呀!」
徐傑生不語。肖昆焦急地說:「我知道您內心非常苦悶,一方面對共產黨心有戒意;另一方面跟蔣介石又離心離德。徐校長,我給您交個底吧,邀您北上是周恩來同志親自點名的,他期待與您在北京相會。」徐傑生幽幽地嘆氣:「曾幾何時,我們在黃埔是非常好的朋友……」肖昆接過話:「徐校長您放眼全中國,解放軍大軍南下,上海很快就會解放。您再看看整個戰場形勢,整編倒戈一波追著一波……腐敗黑暗的蔣家王朝值得您如此留戀嗎?」徐傑生站起來:「你今晚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肖昆,謝謝冒著這麼大危險來做我的工作。我記在心裏了。」
徐傑生進了辦公室,看看被陳安掏空了的那面牆。冷笑了一下,坐下。看見桌上的請柬,他抽出來翻看著。章默美進來了。徐傑生把紙筆推到章默美面前,只見紙上寫著:「隔牆有耳。」章默美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徐傑生問:「章默美,儲蘭雲被綁架了你知道嗎?」章默美嘴上答著:「我聽儲先生說了。」同時,拿起筆在那張紙上寫:「肖昆要見你。」徐傑生說:「是啊。儲先生昨天找我,懇求我幫忙找到儲蘭雲。他是高估我徐傑生的能力了。」章默美把寫完的紙推給徐傑生,徐傑生看著:「我是心有餘力不足,愛莫能助。」他在紙上寫著:「我和廖雲山今晚在凱樂飯店201房間宴請軍政要員。」他把寫完的紙推給章默美,故意大聲說:「可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會耽誤事的。你和儲先生情同父女,你替我委婉地表達這層意思,並且,我給他出個主意。讓賈程程去找她叔叔賈鴻谷,這事我分析,八成是黑道的人乾的。現在上海風雨飄搖,一些不法分子趁亂而起,什麼飛賊大盜層出不窮。綁架儲蘭雲的人應該是為了錢,而賈鴻谷黑白兩道都能說得上話,找他,要比找我更合適。」章默美說:「校長的話我記住了。我知道該怎麼做。」徐傑生點頭:「好吧,你這就去吧。」
廖雲山笑笑:「我這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徐校長,相信你不會誤解我的好意。今天咱們當著大家的面,把這個嫌疑解除了,這樣一來,再有人在背後嘀嘀咕咕的,就別怪我不客氣。告辭了。」
大門外,見廖雲山沉著臉出來,于阿黛也鬆了口氣。大家一股腦上車,車開走。肖昆躲在暗處,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一切。
賈程程出現在沈奪身後說:「你為什麼沒來?」沈奪猛地轉過身:「肖昆哪?肖昆在哪?!」賈程程還是逼問:「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沈奪急急地說:「我被人下了葯……」賈程程冷冷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肖昆被押回去了。這是一場廖雲山導演的鬧劇。」
汽車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陳安不得已,只好站起來,不敢看廖雲山。
一時間,徐家大院槍聲和喊叫聲響成一片。
徐傑生繃著臉:「還不錯。來人。」衛兵進來,徐傑生吩咐:「給我把沈隊長叫來。」衛兵應聲去了。廖雲山有點摸不著頭腦:「一大早的,什麼事呀?」徐傑生坐下:「沈奪來了你自然會知道。」廖雲山只好應酬:「喝茶嗎?我這兒有上好的毛峰。」徐傑生:「謝謝了。我就喜歡花茶,從來不喝毛峰。」
于阿黛一臉坦然:「願聽隊長處罰。」沈奪嘆口氣:「這隻是朋友之間的對話。于阿黛,我們是黨國軍人,就要聽命黨國召喚,為黨國獻身,你說是嗎?」于阿黛立九_九_藏_書正:「是。」沈奪說:「我被假槍斃僅有幾人知道,你不要外傳。」于阿黛已經又是那個面無表情的于阿黛了:「是。」
廖雲山在地上來回走著,突然站住:「馬上集合,去徐家!」陳安興高采烈地應道:「是!」然後馬上跑出去集合人了。說時遲那時快,不到半小時,特別行動隊就嚴嚴實實包圍住了徐府。于阿黛強壓著焦急的心情。眼睜睜看著陳安和廖雲山進了徐家大門。
儲蘭雲一個嘴巴抽在陳安臉上。陳安反手左右開弓給了儲蘭雲兩記耳光:「當初不是為了你,我根本不會來上海。如果你答應跟我結婚,我們早已經去了台灣,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活得連狗都不如——」儲蘭雲嘴角流血,嘶喊著:「你活該,是你自己當了叛徒,你活該生不如死——」陳安一把抽出槍對準儲蘭雲:「我當叛徒,看看在槍口下你自己是什麼東西!」
沈奪被押到監房,從肖昆門前走過去,肖昆看著他,剛要說什麼,鐵門開了,廖雲山進來。廖雲山的眼睛掃過監房:「肖昆,知道你的弟弟為什麼有這樣的下場嗎?是因為你,因為他要為你劫法場。你是間接兇手,是你,讓你弟弟走向了絕路。」肖昆說:「要是這麼說,在間接兇手的位置上,廖特派員要比我更靠前吧。在廖特派員把莫須有罪名安在我頭上之前,曾親口告訴我,已發現共產黨安插在身邊的釘子,拔除之日,邀我觀賞。如果我沒有聽錯,這個釘子,你是指肖鵬。」廖雲山惱羞成怒:「肖昆,你確實骨頭硬,見了棺材你也不會落淚。我現在只問你一句話,承認你是303,我便免了你弟弟死罪,饒他不死,殺了你。不承認你是303,我便殺了沈奪,放了你。你二者選其一吧。」肖昆冷笑一聲:「廖雲山,你想殺人,還要被殺的替你找借口,你不覺得自己太無恥了嗎?」廖雲山大怒:「好,痛快。來人。」士兵應聲進來,廖雲山說:「把沈奪拉出來。我數到三,如果你肖昆還不承認你是303,那麼你就是為了你的命放棄了你弟弟的命。我便遂了你的心愿執行軍法,槍斃沈奪。」
……
這話讓沈奪心頭像被刀扎了一下,他強迫自己硬下心:「說,剛才徐家那個飛賊是誰?」賈程程也冷靜下來:「飛賊?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沈奪慢慢掏出槍,槍口頂在賈程程的額頭:「別逼我開槍。」賈程程直視著他:「只要你敢。」沈奪緩緩拉開槍的保險,突然略抬槍口開槍,子彈從賈程程頭頂飛過,賈程程紋絲不動,像是沒聽見槍聲。
這一夜就在焦慮和恐慌之中過去了。所有當事人都在奔走,都沒有閉過眼睛。天蒙蒙亮的時候,儲漢君踏著露水走進書房。肖昆從椅子上站起來:「儲先生。」儲漢君看看他說:「你的頭好了嗎?能走動了嗎?」
沈奪一言不發。于阿黛立正:「我口出狂言罪不容赦,願聽隊長處罰。」沈奪沉了半天,緩緩地說:「你說得對,肖昆一定是303。于阿黛,我想知道你現在會對肖昆採取什麼辦法。」于阿黛反問:「如果肖昆拿槍逼你投奔共黨,你會嗎?」沈奪冷笑了一聲:「哼。」于阿黛說:「中國有句古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同樣的道理,儲漢君既然不願意選擇台灣,為什麼牛不喝水強按頭?殺了肖昆,把儲漢君綁到台灣,就能重揚黨國威嚴嗎?」
沈奪一言不發,廖雲山把他按著坐下說:「你先坐下聽我說。」沈奪臉色鐵青,仍是不出聲。廖雲山說:「陳安竟然敢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罪不容赦。我絕對不會放過他。但現在不是時候。總裁昨天在電話里再次要求我,務必把儲漢君送到台灣,而儲漢君的態度你也知道。若沒有陳安和儲蘭雲,他早跟共產黨跑了。所以沈奪,忍難忍之事是大丈夫的必須。我答應你,無論儲漢君去或者留,只要他心意已定,我馬上為你除掉陳安。」
徐傑生一抬手:「等等。」廖雲山站住。徐傑生從保險柜里拿出那份會議記錄:「廖特派員,這個東西,你倒是真應該看看。明天吧,明天一早兒,我到你的辦公室,專門說說這件事。」
一聽這話,徐傑生忙擺手,制止何三順:「我都安排好了。你現在就走。」何三順有點急了:「校長!」徐傑生想了想:「難為你一片苦心。我和總裁的關係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過,我答應你,我會好好考慮蘇衛的那件事。」何三順鬆口氣:「校長,最後我還有句話。」徐傑生心裏酸楚,只好說:「你說吧。」何三順說:「我走了,您一個人在上海,我心裏實在放心不下。肖昆這個人,我看是信得過的朋友。肖昆身後是共產黨,他對您的態度就是共產黨對您的態度。您一定多為自己著想,跟肖昆保持緊密聯繫。只有這樣,我才能稍稍心安。」徐傑生拍拍紅了眼圈的何三順:「我知道了。凡事多加小心。」
「肖鵬……我不是在做夢吧……」沈奪根本不為所動,冷冷地說:「肖鵬已經死了賈小姐。」賈程程緊緊抱著沈奪,仍然沉浸在失而復得的激動中:「我不是在做夢吧……」沈奪掰開賈程程的胳膊:「賈小姐這麼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去凱樂飯店給徐傑生報信是嗎?」
一上班,陳安就來向廖雲山邀功請賞了:「是我帶人把儲蘭雲綁架了。我爸爸不是不認我只認儲蘭雲嗎?有儲蘭雲在我們手上,我就不信我爸爸還扛著不去台灣。」廖雲山點頭說:「你總算有點上路了。陳安,今晚我和徐傑生宴請本市軍政要員,利用這個機會,你去徐府,一定要打開徐傑生的保險柜。假如何三順帶來什麼東西,必定會在那裡。」陳安自信地說:「沒有問題。開保險柜是我在英國學的,是我的特長,我不會讓特派員失望的。」廖雲山有興趣地看看他說:「你在英國還學了這個?你去留的什麼學?」
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徐傑生披衣下床,開門:「廖特派員?這是什麼意思?」廖雲山一步跨進屋子:「我聽說今晚你這兒來了飛賊。」徐傑生:「好像是吧。」廖雲山:「據說這個飛賊似乎有備而來,進了這間屋子,直奔你的保險柜……有人看見,飛賊往你的保險柜里擱了什麼。」
賈程程的心涼了,她不動,也一言不發,兩人僵持著。沈奪說:「賈程程,你不要抱僥倖心理。」賈程程昂著頭:「你隨便。你說的什麼飛賊我不認識,我也不知道你說的給徐傑生報信是什麼意思。我替肖昆整理完這段時間的業務流程,現在是要去儲先生家。」沈奪問:「去儲漢君家用得著那麼急急忙忙嗎?」賈程程說:「儲先生不舒服,蘭雲被綁架了,到現在沓無音訊。」
第二天出操結束,章默美找機會到了商行,見到肖昆和賈程程。「如果不是昨夜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真不敢相信廖雲山會暗算徐校長。」她講了一切,最後說道。肖昆說:「廖雲山與徐傑生有宿怨,廖雲山在蔣介石面前得勢之後,一直力圖迫害徐傑生。可惜徐校長為人忠厚又過於固執,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章默美說:「我同樣不敢相信廖雲山會這麼狠毒,一面認隊長為義子,讓大家看起來極其器重隊長,而一面又早已經決定犧牲他。」肖昆心情沉重不語。賈程程說:「其實廖雲山是因為要犧牲肖鵬,才這麼表演的。」章默美說:「廖雲山這樣的人竟然會是蔣介石面前的大紅人,蔣家王朝因何敗落也就不難理解了。今天早上看見隊長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種輕鬆,長期以來困惑我,讓我迷茫不已的問題突然清晰了,我知道我該選擇什麼。這些年我被矇騙得實在太慘了,若不是與肖大哥和程程相遇,九-九-藏-書恐怕我當了炮灰做了別人的犧牲品還以為很光榮。肖大哥,從今以後,我要脫離過去的那條錯誤的道路,跟著你們走。」賈程程攥住章默美的手:「我真為你高興。默美,從今以後,我可以叫你同志了。」
沈奪被拉出來,在陰暗的樓道里他與肖昆相隔不遠。有特務拿槍指向沈奪的胸口。廖雲山喊著:「一——」肖昆爆發了,欲向廖雲山衝去:「廖雲山!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廖雲山無動於衷:「二——」肖昆痛喊:「肖鵬——」廖雲山喊:「三!開槍!」肖昆拚命掙脫特務撲向廖雲山。士兵對準沈奪的胸口便是一槍,沈奪當即倒在血泊里!肖昆愣了一下,緩過神來,沖向廖雲山,被一旁早有準備的士兵狠狠打昏在地。廖雲山一聲冷笑,出門,隨口說道:「放了肖昆,讓他走。」
章默美出去了,徐傑生慢慢撕了那張紙,再用火柴點著。
賈程程沒說話,剛開門要走,于阿黛出現在門口:「報告。」廖雲山看見於阿黛:「于阿黛,替我送送賈小姐,再回來說正事。」于阿黛應了一聲是,陪賈程程走出去。
陳安應聲走了,關上門。廖雲山說:「請坐吧賈小姐。」賈程程沒坐,也不說話。廖雲山說:「我聽說你叔叔這幾天就要離開上海前往美國了,賈小姐怎麼不隨賈家同往?難道有什麼更好的打算嗎?」賈程程開口道:「廖特派員,我來找你,是為了要回肖鵬的遺體,我和肖昆給他發葬。」廖雲山說:「噢?是肖昆讓你來的?肖昆是不是嚇破了膽啊,不敢再踏進這個大門半步了?賈小姐,肖昆這個人,我看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其實,如果他承認了自己是303,肖鵬絕不會被槍決。如果肖昆承認自己是303,我也不會殺了他。肖鵬為了肖昆竟然想去劫法場……枉費我多年栽培的苦心。所謂愛之深恨之切,我讓肖昆在自己和弟弟之間選其一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殺誰,而是我想看看,肖昆他是否能夠像肖鵬一樣,為了兄弟放棄自己的生命。然而結果卻令我非常地遺憾,肖鵬是個悲劇啊。」賈程程面無表情地說:「廖特派員,請你准許我拉回肖鵬的遺體。」
廖雲山不緊不慢地說:「雖然我不知道這安眠藥是誰放的,但是……」廖雲山揭開桌上平鋪的報紙,下面是沈奪準備好的槍支彈藥:「有人把這些東西悄悄放在我桌子上。除了你,沒有人能拿到這把槍和這麼多子彈,是你的嗎?」沈奪平靜地回答:「是。」廖雲山陰森森地問:「難道你準備為了肖昆去劫法場?」沈奪不語。廖雲山臉色鐵青地說:「要是那樣的話,我看你倒是要感謝給你放安眠藥的人。你真是讓我……太寒心了。」沈奪說:「我並沒有想劫法場,我只是想殺了那些槍斃肖昆的人,跟他們同歸於盡。」廖雲山冷笑:「那你何不一槍先斃了我?」沈奪直挺挺地站著:「我不會背叛黨國。」廖雲山拍案而起:「可你這麼做就是對黨國的背叛!徹底的背叛!」沈奪:「我沒有資格辯解。」他摘掉帽子,撕下領章:「我也不配再做黨國的軍人。您把我交給軍事法庭吧,我必須為我的行為承擔後果。」廖雲山繃著臉:「我不會因為你是我的義子就偏袒你。來人。」進來兩名士兵,廖雲山命令:「把他押下去,聽候處置。」
賈程程強忍眼淚,心如刀絞。廖雲山接著說:「這個悲劇的發生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要恨,你就恨肖昆吧。你和肖鵬的感情讓我很感動,我答應你。只是,肖鵬渾身血污,待我讓人稍加清理,再通知賈小姐來領人。好嗎?」
陳安吩咐特務站到房門口,自己快速進了徐傑生的卧室,直奔保險柜,蹲下,貼著耳朵認真旋轉仔細聽著,不多時,保險柜開了。陳安大喜,趕緊翻看。就在陳安翻到蘇衛起義那份絕密文件時,外面突然亂了。
于阿黛說著走出,章默美跌坐床上。
儲漢君來到肖昆的商行,躺在床上的肖昆抓住他的手,誠懇地向他表明了一切:「儲先生,上海形勢已經到了萬分緊迫關頭,除非您不打算北上,否則現在已容不得再拖延。」
回到辦公室,陳安就急急忙忙地解釋:「特派員,通過這件事,我堅定不移地認定徐傑生通共。一定是共產黨給他遞了消息,他才能毀贓滅跡。」廖雲山沉吟不語。陳安說:「特派員,現在肖昆放出去了,徐傑生也算是打草驚蛇了,他們一定會有進一步的舉動……」廖雲山指著陳安說:「你給我盯死了徐傑生。只要他跟肖昆接觸,當場給我按住。如果他逃走了,我先卸下你的頭。」陳安有點害怕:「這個任務太重了,是不是……交給沈奪?」廖雲山板起臉:「干好你自己的事,沈奪我自有安排。」陳安只好答應。
街道上,徐傑生的車速度很快,按照肖昆設計的路線,向接頭地點開去。車離開大馬路,拐進一條衚衕。陳安的車也趕緊離開大馬路。
門輕輕被推開,沈奪出現在門口,看見昏迷不醒的賈程程,他一步上前,抱起賈程程欲出,又突然站住。猶豫了半天,他把賈程程放在儲蘭雲床上,看著她,半晌,他還是關上門,走了。
沈奪來了。徐傑生指指椅子:「坐吧,沈奪。」沈奪也有點莫明其妙,坐下。徐傑生說:「我今天讓你到這兒來,當著廖特派員的面,就說一件事。你母親在醫院被人害死之後,肖昆到處查找兇手,也托到了我這兒。恰好院長老耿是我過去的老相識,這件事,很快就有了眉目。」
法場上的氣氛已是千鈞一髮。就在行刑時間馬上要到的時候,周圍仍然沒有一絲動靜,廖雲山暗暗焦慮失望。這時,一輛車停下,廖雲山抬頭看,下來的是儲漢君。儲漢君走到廖雲山面前:「廖特派員……」廖雲山心緒敗壞,打斷他的話:「儲先生,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沈奪一掌拍在那本會議記錄上站起來,廖雲山忙叫:「沈奪!」
徐傑生沒說話。肖昆回頭:「程程,把東西給徐校長。」
徐傑生也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妙,他匆匆趕到一個僻靜的茶館,何三順在這裏等他。見他進來,何三順站起來:「校長。」徐傑生不等坐定就說:「三順,你趕緊離開上海,恐怕你滯留時間長了廖雲山有所察覺。」何三順問:「那校長您怎麼辦?」徐傑生說:「雖然陸軍指揮學校不招生了,但我仍是這所軍校的校長。廖雲山奈何不了我什麼。」何三順說:「校長,您這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我雖是個粗人,但也能看明白當下的形勢。老蔣大勢已去了,就算是給黨國立貞潔牌坊,也應該由他老蔣親的熱的大房二房去立,我們也犯不上往前湊啊。」
賈程程忍不住向前走去。就在這時,她突然被身後一個人死死拉住,壓得很低的禮帽下,何三順的眼睛盯著賈程程。
陳安的車剛拐進衚衕,一直沉著臉不說話的沈奪突然撲上來,對著陳安就是一頓暴打,陳安捂著腦袋慘叫著,後面兩個特務不說話。汽車在衚衕里東搖西撞,很快就把徐傑生的車跟丟了。
她轉身離去,沈奪看著遠處,心情非常複雜。
沈奪像被抽了筋骨,靠在車上。隨即,他又一下子蹦起來,匆匆開車走了。他要弄清是誰要陷害他。他跑回宿舍,取了那瓶酒,把情況弄清后,直奔廖雲山辦公室。他把那瓶酒放在廖雲山桌上:「我剛從軍醫室出來,這瓶酒里被人放了安眠藥,幸虧昨晚我只喝了兩口,如果我全喝下去的話,義父今天恐怕要為我收屍了。」
沈奪愣住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果然是受過訓練的中共特工,臨危不懼。賈小姐,現在不用你說我也相信,你可以把謊言說九*九*藏*書得比事實還真確。」賈程程淡然道:「我不是不怕死。也許並不是怕死,而是怕面對死亡的時候,那種本能的恐懼。可就在我知道你被打死的那一剎那……我突然覺得活著不再有意義……這個想法猝不及防,連我自己都沒有料到……在那一刻,我想隨你而去……」沈奪惡狠狠地盯問:「那個飛賊是誰?」賈程程看著沈奪,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沈奪一把揪住她:「說。」
他和何三順都沒料到,陳安一直在盯著他們。陳安在目睹了一切之後,趕迴向廖雲山報告:「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何三順。徐傑生已經派人送他上了去香港的船。」廖雲山哼一聲:「哼,來得好,走得也好。」他沉吟著:「何三順不會無緣無故回上海,一定有大事。」
晚宴很快進入了高潮。儘管形勢不利,末日將近,卻不但不妨礙這些人們享樂,而且還多出了一重醉生夢死的放縱感。大家繞著桌子亂鬨哄互相碰杯,放情地說笑打鬧。徐傑生與人碰杯后一飲而盡,側目見廖雲山正投入地與一個人碰杯交談,便佯裝上廁所,走出房間,沿著樓道走幾步,閃身進了207房,又飛快地關上門。肖昆立即迎上去:「徐校長,咱們長話短說。我們得到確切情報,蔣介石已把你划入暗殺對象,千萬不要再猶豫不決了。我黨組織已做了周密安排,只要徐校長下定決心,離開上海的工作由我負責,時不我待,越快越好。」
徐傑生說罷欲出,肖昆極其失望:「徐校長,您再好好想想,我們見一次面太不容易了。我在這兒等著,希望您再慎重考慮。」徐傑生沒說什麼,開門出去。他不知道,就這一走,他錯過了他最好的機會。
一身黑衣,矇著黑面罩的于阿黛身手矯健地從牆上躍下,掏出一隻飛鏢向一個特務拋去。特務中鏢倒下,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有飛賊——」于阿黛又拋出一隻飛鏢。飛鏢擊碎窗玻璃,落到陳安腳前。陳安慌了,他三下兩下把文件塞進柜子,扣上保險柜衝到門口熄滅了電燈。外面的衛兵湧進來,陳安這才開門,向外跑去。
電話鈴響,賈程程一把抓起來:「喂。」是于阿黛急促的聲音:「徐傑生的保險柜被陳安翻看了,你趕緊通知肖昆,立即帶徐傑生離開上海。」電話說完就斷了。賈程程喂了一聲,一瞬間就冷靜下來。她趕緊站起來抓起外衣往外跑,又猛然站住,就著桌上的紙寫了兩個字:「徐急」,然後匆匆跑出。
狡猾多端的廖雲山又耍了一回花招,沈奪並沒有死,此刻,他在禁閉室里,靠牆坐在地上。陽光從頂上的窗戶射進來,照亮了他的臉,照亮了他的迷茫。他的胸前滿是血污,他有說不出的困惑和痛苦。鐵門開了,廖雲山送走賈程程之後,來到他的面前。「這滋味不好受吧?」廖雲山眯著眼睛問。沈奪不語。廖雲山說:「我若不讓你親眼看看這一幕人間活慘劇,你如何相信我的用心?」沈奪愧疚地說:「我知道,我辜負了義父對我的期望和栽培,我沒臉見您。我真恨不得那顆子彈是真的,真恨不得我已經不在人世了……」廖雲山說:「哼,你以為會說話就是活著嗎?你已經死過一回了!」沈奪不語。廖雲山說:「死過一回的人再活不明白,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給我站起來!」他上前一腳,踢在沈奪腿上。沈奪站起來。廖雲山說:「站直了,像個軍人一樣。」沈奪挺起胸膛站直了,廖雲山可怕的目光盯著沈奪說:「但願從今以後,你不再被鬼迷了心竅。」
徐傑生的車停在了徐家門口。衛兵先下車,拉開車門,假扮徐傑生的地下黨員帽子壓得很低,用手堵著嘴咳嗽著,低頭往裡走。衛兵擋在他前面,攙扶著:「徐校長,慢一點。」
徐傑生繃著臉說:「誰看見了?」廖雲山:「我答應過舉報有功,恕我無可奉告。」徐傑生喝問:「你到底想幹什麼?」廖雲山陰森一笑:「打開保險柜,我相信,這保險柜里的文件都是我可以看的,所以,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如果徐校長不願意親力親為,我讓人打開。」徐傑生憤怒地看著廖雲山,二話不說,三下兩下打開保險柜:「你查吧,隨便查。只怕你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廖雲山沖陳安揚揚下巴,陳安馬上撲到保險柜前仔細翻查,然而一遍兩遍,根本沒有那份他剛才看見過的起義文件,卻看到一份醫院的會議記錄。陳安剛要細看,徐傑生惱怒地喝道:「陳安,你有完沒完?」
賈程程含淚點點頭。
陳安大搖大擺地亮出證件:「我們是特別行動隊的。剛得到消息,有飛賊正在附近活動。特派員讓我們來察看一下徐校長的宅子是否有安全漏洞。」陳安說著就帶人進了徐家。不遠處,于阿黛的車停在隱蔽處,她盯著陳安進了徐家大門。
「聽我的,別動。這是廖雲山的陰謀,你要動手就上了廖雲山的當。徐校長讓我帶給你的話。」賈程程急切地說:「可是肖昆……」孫萬剛突然也出現在賈程程身後,接過話:「肖昆不會有事的。」賈程程的心這才一下子放下來,不再掙扎。
軍官喊行刑命令了,賈程程要甩開何三順的手,就在這時,一輛車剎在廖雲山面前,一個副官下來在廖雲山耳邊耳語幾句。廖雲山聽完之後轉向儲漢君說:「儲先生,看來,有人比你還急呀。」他裝腔作勢地說:「上峰有新的指示,把肖昆押回去重審。」行刑隊的槍落下了。
士兵押著沈奪欲出,沈奪回頭說:「義父,不必為我傷心,也許,這是我最好的歸宿。」沈奪被押下去了。廖雲山被沈奪的話說得有些糊塗,琢磨著。
廖雲山當然也不會放過儲家。他最忠實的走狗陳安,當然明白主子的心意,這晚,他來到了儲家。
徐傑生到了家,下車,走進大門,衛兵跟著,邊走邊說:「校長,幸虧您今晚不在,剛才來了一個飛賊,真是會飛檐走壁呀,若不是廖特派員派了人來,我們說不定也中了飛賊的暗器哪。」徐傑生一愣,站住:「你說什麼?飛賊?」衛兵說:「是啊,準是外地的飛賊,奔著錢來的。看咱們這院落氣派,以為是有錢人家……」徐傑生盯問:「廖特派員派了誰來?」衛兵說:「特別行動隊的。我沒問叫什麼。」
何三順忍下湧上眼眶的淚水,立正,敬禮,轉身匆匆走出。徐傑生緩緩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這會兒,他的心比茶還要苦。他看著窗外,看著何三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禁不住也落下兩滴英雄淚……
一輛車疾駛而來,剎在肖昆店門外,下來幾個特務,把昏死的肖昆拖出,扔在店門口,然後上車走了。夥計從店裡出來,看見肖昆大驚:「老闆——」夥計們撲上來,把肖昆抬進店內。
鬧騰了一夜,人人都累了。章默美、于阿黛回到宿舍,兩人都心事重重,默默地摘帽子解腰帶。章默美終於忍不住:「阿黛,今晚為什麼突然圍了徐校長的宅子,又突然撤了?」于阿黛說:「不是說共產黨偷襲了徐府嗎?」章默美冷冷地說:「你信嗎?如果真是那樣,陳安一馬當先跟著廖特派員,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怎麼解釋?」于阿黛坐下說:「想那麼多幹嗎?讓幹嗎就幹嗎吧。」章默美說:「于阿黛,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了?隊長死了,小人得勢,難道讓你聽命于陳安你也心甘情願嗎?這不像你!還是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于阿黛拿起臉盆:「隊長根本就沒死。」章默美一愣:「你說什麼?」于阿黛:「裝不知道明白嗎?有很多事,我們弄不明白。所以我們就越要謹言慎行,別給人留下可乘之機。你說對嗎?」
這話讓賈程程從初見死而復生的沈奪的激|情里平靜下來,她鬆開沈奪。沈奪看read•99csw•com著她:「看來我沒有說錯。」賈程程獃獃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人似乎真的從肖鵬變成了沈奪,冷漠又冷酷。沈奪說:「你盯著我想說什麼?想告訴我,肖昆之所以在生死面前拋棄了我,不是怕死,而是他不能選擇死,因為他還有沒完成的任務?」賈程程又是一愣。沈奪說:「在你眼裡,肖昆怎麼做都是對的。可你有沒有想過,我也肩負重任,為什麼我為了完成任務所做的努力,你都如此憎恨?我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賈程程的眼淚流下來:「是我們不該生在這個年代,更不應該相遇,相識,相愛……」
賈程程把一個信封交給徐傑生:「徐校長,這是到香港之後的接頭暗號。來接您的人叫孫萬剛,他是您到香港之後的聯絡人,會負責您以後的安排。」徐傑生說:「多謝二位了。」
沈奪面無表情,他不像過去那般剛烈,心變得更冷了,他淡淡地說:「義父,我知道我該怎麼做。」廖雲山喊道:「來人。」于阿黛捧著沈奪的制服進來。廖雲山:「把衣服換上,重新做人。」沈奪一聲不響,穿好軍服就走了出去。于阿黛跟著他,走到操場上,她匆匆緊走兩步,來到沈奪身後:「隊長。」沈奪轉過身:「什麼事?」于阿黛低聲說:「剛才,賈小姐來找了特派員……」沈奪一愣:「嗯?」于阿黛說:「她以隊長未婚妻的身份向特派員要隊長的……遺體。」
徐傑生把會議記錄放在沈奪手裡:「這本記錄非常詳盡,可以到法庭做證據。之所以沒有給你,是被認定的嫌疑人是儲漢君曾經的准女婿,現在的親生兒子,廖特派員的親信大紅人,陳安。」徐傑生站起來:「廖特派員,這個球我就扔給你了,沈奪和陳安,你要手心還是要手背,看著辦吧。」徐傑生說罷揚長而去。廖雲山尷尬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沈奪。
沈奪稍微鬆動了一下,他一把拽起賈程程往自己的車走去,把她推進車裡。沈奪上車,發動。賈程程一言不發,心裏卻湧起難忍的痛楚,她掩飾地扭頭看窗外,淚水不斷地往下流,她捂住自己的嘴。
聽了這番話,沈奪意外地看著于阿黛:「你讓我很意外。」
這時,沈奪才從沉睡中醒了過來,他努力睜開眼睛,艱難地坐起來,拿起桌上的鍾。一看,一下子驚醒,他衝下床,才發現昨晚準備好的槍和子彈都不見了。沈奪不顧一切地衝出門去……
徐傑生眉頭皺起來,匆匆進了卧室。他不知道,陳安這會兒已經在向廖雲山彙報了。
章默美點頭。肖昆說:「默美,其實你已經用行動脫離過去的道路了。」章默美眼波閃閃:「我還能幫你們做什麼?」肖昆:「還有很多工作需要你協助。」他拿出一個信封:「你馬上回去,務必把這個當面交給徐傑生。這是安排徐校長今天離開上海的詳細計劃,一定不能出錯。」章默美接過來說:「你放心吧,我一定當面交給徐校長。萬一找不到徐校長或者出了岔子,我會往這兒打電話,用暗語告訴你們。」
徐傑生的車到達了目的地,停在一輛車之後,徐傑生下車上了那輛車,一個穿著打扮跟徐傑生一樣的地下黨員上了徐傑生的車。
徐傑生綳起臉:「你這狗嘴裡就是吐不出象牙來!」話雖這麼說,他心裏也是難受的。何三順說:「校長,話糙理不糙。這幾年您對老蔣是仁至義盡,可他是怎麼待您的?把一個廖雲山安插在上海,難道他不知道校長您和廖雲山有宿怨嗎?有這個廖雲山,您就是再不願意,恐怕也得與老蔣反目。」徐傑生重重嘆口氣,坐下。何三順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校長,您是抗日名將,我看共產黨還是很念舊情的,肖昆這麼委曲求全為的是哪般,還不是極力地想勸說您擇良枝而棲嗎?您再想想,蘇衛將軍起義之心已定,只要您響應……」
沈奪專註起來:「你跟我說這些,什麼意思?」于阿黛說:「我想說,肖昆之所以沒有選擇死,並不是不愛隊長,也不是怕死,而是忠於他肩負的任務。」沈奪一愣。于阿黛說:「隊長知道,我是個謹言慎行的人,這是高級特工必備的素質。但是今天,看著共軍大軍壓境,我們很快就會撤離上海,我相信隊長的心情是非常痛苦的,我也一樣。上海是生我們養我們的家鄉,也許從今以後……只能在夢中遙望了……」于阿黛說到這兒,動了真情,她努力平靜著不平靜的心境。「短短几年之間,國軍潰敗如此,黨國高層難辭其咎。」她看著沈奪:「隊長,從陳安到鄭乾坤到賈程程到隊長您自己,為了逼近肖昆,廖特派員無所不用其極,可是達到什麼目的了?證明肖昆是303了嗎?廖特派員的做法……您,真的從心裏贊同嗎?我不會放棄我的信仰,但對廖特派員的做法,我心裏是不敢苟同的。有道是邪不壓正,如果肖昆真的是303,雖然他是我們的對手,可我們,是不是在心裏對他也有敬佩之情?」
陳安看著衛兵攙扶徐傑生進了徐家,這才鬆口氣,擦了擦鼻血。
肖昆看出老人是在強作鎮定,他說:「沒事了。我來……是想跟您說,您再焦慮著急也不會找到蘭雲的。廖雲山既然把蘭雲綁走,怎麼可能讓您找到?除非您答應去台灣……」儲漢君擺擺手說:「別說了。肖昆,我一夜沒睡,太累了。你和程程都回去吧,我想休息了。」肖昆欲言又止:「好吧。我讓廚娘今天在這兒服侍您。有事您隨時給我打電話。」儲漢君閉目靠在沙發上,沒說話。肖昆暗嘆口氣,只得退了出去。
傍晚,徐傑生下班了。他坐上車,開出軍校大門。陳安也趕緊上了車,剛要開走,沈奪突然拉開車門上來了,一屁股坐在陳安旁邊。看著沈奪鐵青的臉,後座上的兩個特務嚇得不敢說話。沈奪命令道:「開車。」陳安無奈,只得把車發動了。
儲蘭雲捂著腦袋拚命尖叫。遠遠地,大門外有人叩了幾下門。陳安聽見,衝上來把儲蘭雲按在床上,把毛巾塞在儲蘭雲嘴裏。儲蘭雲拚命踢打,陳安掏出手銬,把儲蘭雲銬在床頭上。一切利落之後,陳安拔出槍藏在門后。不多時,有腳步聲傳來,賈程程拎著東西進來。儲蘭雲拚命嗚嗚著想告訴賈程程危險,賈程程見狀大吃一驚,向儲蘭雲撲來。「蘭雲,這是誰乾的?!」賈程程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馬上站住回身,可是已經晚了一步,陳安揚手用槍把砸在賈程程額頭上,賈程程頓時昏死了過去。門外的特務進來,和陳安架起儲蘭雲走了。賈程程躺在地上,血從額頭流出。
儲漢君只好又設法找到章默美。章默美匆匆趕到儲家。
樓道里傳來徐傑生的聲音:「章默美,你在這兒站著幹嗎?」就聽章默美說:「校長,儲先生讓我來問您蘭雲有下落了嗎?」徐傑生說:「我不是已經讓你轉告儲先生了嗎?死抱著我這麼個過氣遭貶的人沒有用!」聽得見,徐傑生進辦公室了,門很響地被摔上。
賈程程的眼淚成串從眼中滾落。肖昆痛斷肝腸:「我不是怕死。可任務沒完成,我沒有權利死……」賈程程終於忍不住,捂著臉痛哭失聲:「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肖昆抹掉臉上的淚水說:「程程,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廖雲山不會這麼輕易放過我的。我們必須採取最後的行動,盡最大努力說服徐校長和儲先生離開上海,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不能再拖延了。你去告訴儲先生我被打傷了,讓他來看看我。然後一定要想辦法跟徐校長聯繫上……」賈程程抹去淚水,平靜一下自己:「三順回來了。」肖昆急切地問:「他在哪?跟你聯繫過嗎?」賈程程說:「你的事兒徐校長一定做了不少努力,都是三順給我傳遞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