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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在開玩笑。」尚克爾說,興緻盎然地要上前。
斯特萊克伸出手,和尚克爾握了手。來訪者鑲著金牙,上嘴唇也因傷疤而扭曲,但他的微笑非常孩子氣。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給你看這個?」
「謝謝。」她鼻音濃厚地說,從斯特萊克手裡接過手紙,擤了擤鼻涕。
「我正好在附近,」尚克爾說,不自覺地模仿埃里克·沃德爾,「我幫你找到他了,本森。」
她表示同意,然後才意識到斯特萊克說了什麼。
「好吧,」羅賓說,心情更加焦躁,「換種更嚴謹的說法:我們知道他有機會接近一個小女孩。」
「不僅如此,」羅賓語氣僵硬地說,「他還和一個小女孩生活在一起。」
斯特萊克把宣傳單放到她面前。宣傳單上面印著一棟現代高樓,盾牌形的樓頂像張詭異的臉,三隻風力渦輪機組成了眼睛。下面印著:「SE1公寓,倫敦最炙手可熱的私人住宅。」
「你以為她是唯一一個有可能受虐待的小孩?這樣的孩子在倫敦有上百個。」
「我不知道有沒有足夠的現金給你,尚克爾,」斯特萊克翻著錢包說,「我陪你下去,找個取款機吧。」
Blue Öyster Cult,『(Don't Fear)The Reaper』
斯特萊克敲了敲桌上的公寓宣傳單。
Then the door was open and the wind appeared……
SHE'S AS BEAUTIFUL AS A FOOT
他們沉默了幾分鐘。羅賓不時擦眼睛,擤鼻涕,就是不看斯特萊克。斯九九藏書特萊克仍然站在她旁邊,始終沒進屬於他的裡間辦公室。

羅賓轉過身,翻看一大早擺在辦公室門口的信。羅賓想到斯特萊克哼著歌上樓的樣子,不禁心生憤懣。看來他在埃琳家過得很愉快,在工作之外得到了娛樂和休養。羅賓也很想有一個可以逃離的地方,在白天的緊張繁忙和夜晚的冰冷沉默中稍作休憩。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可理喻,但仍然備感惱火。她拿起桌上枯萎的玫瑰,把它們頭朝下扔進垃圾桶。包裝袋裡的水早已乾涸。
「我這就給沃德爾打電話。」斯特萊克說,但沒拿手機,而是撕下便簽紙,寫下一個四位數字,從錢包里抽出信用卡。「羅賓,你先帶尚克爾去取錢,取完再回來。」
「怎麼了?」尚克爾說,「什麼?那是什麼?什麼東西?」
沒事的,她對自己說,你想太多了,不可能再來一次。
「怎麼樣?」斯特萊克說。
羅賓感到一陣強烈而痛快的憤怒。
斯特萊克咧嘴一笑。儘管他們剛進行了那樣的對話,羅賓還是突然忍俊不禁。
「嗯,謝謝。」她回以僵硬的微笑,低頭繼續拆信。
「你想擔心就擔心好了,但這純屬浪費精力。你和我什麼也做不了。布羅克班克沒被登記在戀童癖名單上。他沒有案底。我們都不知道那個孩子是誰,她——」
她驚慌地意識到自己提高了聲音,臉色變得通紅,淚水也湧入眼睛。她迅速轉回頭,但已經晚了。
卡片上印著一幅傑克·維特利亞諾的畫。畫上是一位金髮女郎,側身坐在一把套著防塵罩的椅子里。她端著茶杯,穿著黑色高筒襪的修長雙腿優雅地架在一起,搭在墊腳凳上。卡片外面沒貼任何東西。她先前感覺到的那個小物體被夾九_九_藏_書在卡片裏面了。
斯特萊克和尚克爾的聲音在旁邊交替起伏,她沒注意到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斯特萊克伸手擋住他,不讓他拿起從羅賓手裡滑落的卡片。他認得那句話,《She's as Beautiful as a Foot,她美如腳》也是藍牡蠣崇拜樂隊的一首歌。
「沒問題,本森。」尚克爾興緻勃勃地說。他每次面對詭異的事物,聞到危險的氣味,總是這樣精神煥發。
「嗯,謝了。應該用不著你。」
「埃琳拿的,」他說,「她昨天去看了,想在那兒買套房子。」
周五早上九點,斯特萊克到了辦公室。他不是從閣樓下來的,而是從街上走了進來,衣著整齊,背著背包。羅賓聽見他一邊爬樓一邊哼歌。他在埃琳家過了夜。前一天晚上,羅賓給他打電話,講了與布羅克班克的通話,但斯特萊克不方便說太久,告訴她今天再談。
她聽見斯特萊克出了門,不久,一大卷手紙進入她模糊的視線。
「他們也許沒住在一起。誰知道他把手機丟在哪兒了。」
她使勁咽了口口水,拆開信封,把卡片拿出來。
「她叫扎哈拉。」羅賓說。
「有人給我寄了一隻腳趾。」羅賓用不屬於自己的冷靜聲音說。
他在背包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份閃亮光滑的地產宣傳單。
斯特萊克和尚克爾還在說話。一絲腐臭穿過尚克爾身上的汗臭,飄進羅賓的鼻孔。

她沒法形容布羅克班克最後那句話是多麼具有威脅性。「小姑娘」,他這麼叫她。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她不像孩子那樣軟弱無力——再也不會了。可是扎哈拉,不管她是誰……
「喝咖啡嗎?」斯特萊克問他。
「你要在這兒九*九*藏*書站一早上嗎?」她用惡狠狠的語氣說。
羅賓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她一臉茫然地盯著宣傳單看了幾秒,突然恍然大悟。大樓弧形的側牆上,黑銀相間的窗戶組成斷斷續續的豎線。萊恩那張照片的背景里就是這種窗戶。
「嗯,喝。」尚克爾說,看來還在為自己造成的效果而沾沾自喜。「還好嗎?」他開開心心地問羅賓。
「尚克爾,」兩人走到玻璃門邊,斯特萊克語氣嚴厲地叫了一聲,「你送她回來,知道了嗎?把她送回辦公室來。」
斯特萊克並不是要和埃琳同居。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臉紅了。她的情感簡直亂了套。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轉過身去重新看信,不讓兩個男人看見她的臉。
——藍牡蠣崇拜樂隊,《(別怕)死神》
她美如腳。
一隻腐爛的腳趾被透明膠帶貼在卡片裏面。卡片上印著精緻的大寫字母:
「你找到惠特克了?」斯特萊克問。他主要是震驚于尚克爾居然這麼早就起床。
她接過便簽和信用卡,對有機會呼吸新鮮空氣感激不已。
「老天爺。」羅賓輕聲說,兩個男人都沒聽見。她翻開印著維特利亞諾畫作的卡片。
「好啊,那我就不擔心了。」
然後門開風起……
「沒問題,本森,」尚克爾說,俯身把煙灰彈進羅賓的垃圾箱,「如果要我幫你對付惠特克,你知道該去哪兒找我。」
她照做了,顫抖的身體虛弱無力,心裏暗自希望尚克爾不在。
他炫耀的態度讓羅賓火冒三丈,一半是因為斯特萊克本不是會因為沾光享福而洋洋自得的那種人,另一半則是因為她還沒九_九_藏_書來得及回答,玻璃門外傳來敲門聲。
「見鬼的老天。」斯特萊克打開門,震驚地說。走進來的是尚克爾。他打著響指,身上散發出煙草、大麻和汗臭的混合氣味。
羅賓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斯特萊克為什麼覺得他女友買套天價公寓會讓羅賓高興起來?難道他是想宣布(羅賓的糟糕的情緒開始崩潰),他要和埃琳同居了?她眼前閃過快進的電影畫面:樓上空了,斯特萊克住在奢侈的套房裡,她則在倫敦邊緣蝸居,在房間里小聲打著電話,生怕被素食主義房東聽見。
「嘿。」斯特萊克溫和地說,羅賓使勁揮手,讓他閉嘴。她不肯就此崩潰,固執地想繼續工作。
羅賓伸手拿起最後一封信。它手感堅硬,有一角比其他地方更厚,感覺像是塞了什麼小玩意的賀卡。羅賓剛想打開,突然注意到信封上的收件人不是斯特萊克,而是她。她停住手,盯著信封猶豫不決。她的名字和辦公室地址是列印出來的,郵戳來自倫敦市區,發信時間是昨天。
她想拿出信封里的賬單,卻一下子把未拆的信封撕成兩半。
「我們幫不了那個小孩。」斯特萊克說。
「我搞砸了布羅克班克的來電,」羅賓說,「實在對不起——可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搞砸的!我也沒拍瘋爸爸的照片,我離得太近了。」
羅賓聽到布羅克班克在耳邊說了那最後八個字之後,一直心神不寧。前一晚,她和馬修幾乎一句話都沒說。她無處排解突如其來的糟糕心情,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動搖。她把希望都放到斯特萊克身上,盼望著今天上班見到他,和他討論一下那不祥的八個字:「我認識你嗎,小姑娘?」她需要的是平常那個嚴肅而謹慎的斯特萊克,那個把人腿當作威脅,九_九_藏_書警告她天黑后不要出門的斯特萊克。現在這個人卻興緻勃勃地衝著咖啡,用淡泊的語氣談論虐待和謀殺兒童事件,沒能給她帶來絲毫安慰。他不知道被布羅克班克在耳邊低喃是種什麼感覺。
「幹嗎?」羅賓說,再次憤怒起來,因為斯特萊克就站在那兒看著她。
「離它遠點。」
羅賓本來以為,看到她這麼生氣,斯特萊克至少能把口氣放柔和一些。羅賓回過頭。斯特萊克微微眯眼看著她,目光里毫無同情。
「不,」斯特萊克咧嘴笑著說,「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你怎麼知道萊恩在大象堡?」
「哦。」她低聲說。
尚克爾一屁股坐到仿皮沙發上,雙腿大大咧咧地向外敞著,從懷裡掏出一包梅費爾牌香煙。
「你還叫我找誰了?」尚克爾說,深吸一口煙,顯然很享受他引起的騷動,「卡特福德的百老匯街。薯條店樓上的公寓。銅釘跟他一起。」
她鬆手把卡片扔回桌上,站起來,轉頭望向斯特萊克。她的所有動作彷彿都變成了慢動作。斯特萊克看見她驚恐的臉,望向桌上的可怖事物。
「好事扎堆來啊。」斯特萊克小聲對羅賓說。水壺大聲咕嚕嚕地燒著開水,尚克爾抽著煙看簡訊,沒聽他們說話。「他們三個都在倫敦。惠特克在卡特福德,布羅克班克在肖爾迪奇,而萊恩在大象堡——至少三個月之前還在。」
「別管瘋爸爸了,回頭再處理他,」斯特萊克說,把水壺燒上水,「對布羅克班克,你處理得不錯。我們現在知道他在肖爾迪奇,知道他還想著我,也知道他懷疑你是警察。他的疑心從哪兒來?是因為他在全國各地亂摸小姑娘,還是因為他最近剛把一個少女砍成碎片?」
「我沒事,」她咬著牙說,「真的。別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