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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斯特萊克說。
早上五點,醫生和警察終於完成各自的任務。警察提議送他回家,斯特萊克拒絕了。他想警察提出這個建議,有一半是為了盯著他。
「哦,」斯特萊克說,「海冬青。」
斯特萊克疲憊又緊張,目光緊盯在羅賓身上,沒注意自己正靠近一座鬱金香形狀的精緻花台。
斯特萊克用左手握住門把手,猶豫片刻。

「我不會去找媒體,」斯特萊克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摸索著口袋裡的香煙,「我今天還有別的事要做。」
「理查德……」斯特萊克喃喃。
目的地逐漸接近,斯特萊克越來越緊張。他們終於開上通往馬沙姆的山坡,婚禮已經開場二十分鐘。斯特萊克用手機查教堂的地址。
「沒錯,」斯特萊克說,「我想確保這封信能平安寄到。」
「他們有個小幫派,沒什麼大動作,小偷小摸的。里奇是唯一一個知道萊恩有雙重身份的人,他以為萊恩在玩救濟金詐騙。萊恩叫那三個人幫自己說話,證明凱爾西被殺的那個周末,他們去了濱海肖勒姆野營。他說自己有個情人在哪兒,不能讓哈茲爾知道。」
「羅賓·埃拉科特,」看不見的牧師聲音洪亮,「你是否願意嫁給這個男人,馬修·約翰·坎利夫,從今往後——」
「所以我才要去勸她回來。不過,她下次如果再給你打電話——」「嗯,嗯,我一定告訴你,本森。」
「尚克爾,我們路上再談吧。我得吃點東西,洗個澡。能趕上就他媽不錯了。」
「——不渝。」牧師帶著聖人般的耐心說。
「——艾麗莎跟你說了吧——」
就這樣,兩人開著尚克爾借來的賓士向北超速疾行。斯特萊克沒問這車是從哪兒借來的。他之前兩天都沒怎麼睡覺,一上車就睡了將近六十英里,直到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才從鼾聲中醒過來。
「她很像你媽媽。」一陣漫長的沉默后,尚克爾說。
「這個嘛,」沃德爾恢復點精神,「寧缺毋濫。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他們找到理查德了,他跟只金絲雀似的,把一切都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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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尚克爾說,聲音聽起來很愉悅,「嗯,行吧,既然如此,本森,我就送你過去。我跟你說過了,你不該——」
「就在這兒停,停哪兒都行!」斯特萊克說,望見廣場對面有兩輛掛了白緞帶的深藍色賓利。兩名司機摘了帽子,在陽光下低聲交談。尚克爾停了車,他們望過來。斯特萊克甩開安全帶,看見樹叢背後的教堂塔尖,覺得有些想吐。這一定是因為昨晚抽的那將近四十根煙、睡眠不足和尚克爾的駕駛技術。
「誰?」
「我就覺得這就是唐尼的經濟來源。他一直都挺會偷的。」
「當然不是,」斯特萊克說,又掏出一支煙,「我接受了邀請,是朋友。也是客人。」
從婚禮開始就沒笑過的漂亮新娘突然笑逐顏開。
斯特萊克望著後視鏡里的自己。他看起來活像剛出了車禍:鼻子發紫,腫得老高,左耳幾乎是黑色的。在陽光下,他發現用左手刮鬍子的嘗試並不成功。他想象著自己溜進教堂,心裏清楚自己這樣子有多引人注意,如果羅賓不歡迎他,場面又會有多難堪。他不想毀了羅賓大喜的日子。斯特萊克在心裏暗暗發誓:只要羅賓一句話,他立馬就走。
他轉身要走,又想起另一件事。
斯特萊克的說法是這樣的:他怕警察並不認同他對萊恩的懷疑,就決定自己跟蹤萊恩。當晚,他跟著萊恩去了俱樂部,擔心他會再挑女人下手,之後又跟著萊恩回到公寓,決定與他當面對質。至於完美扮演臨時工的艾麗莎和及時出手沒讓斯特萊克多增傷口的尚克爾,斯特萊克一個字都沒提。
尚克爾打開廣播。斯特萊克很想睡覺,但也沒提出抗議,只是搖下窗戶,對著外面抽煙。在越來越明亮的陽光下,他發現自己下意識披上的義大利西裝到處都沾染著肉汁和紅酒。他擦掉一些大塊污漬,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們不希望這件事現在就被報道出去,至少要等我們和被害者家屬談過。」年輕的警察說,淡金色的頭髮在深褐色的黎明裡格外顯眼。三個人在醫院門口準備告別。
——藍牡蠣崇拜樂隊,《親吻之前》九九藏書
「馬沙姆,」斯特萊克回答,「嘿,我已經說過了:我一有錢就給你,隨便你想要多少。我不想錯過婚禮。現在時間已經很緊了——你要多少都行,尚克爾,我保證,一有錢就給你。」
「在這兒等我。我可能待不了多久。」
「海冬青,」斯特萊克重複,「海冬青不在四月開花。夏秋兩季才開——我童年有一半時間是在康沃爾過的。萊恩和里奇在海灘上的那張照片……上面就有海冬青。我當時就該注意到……但我一直被別的東西分了心。」
「好樣的,」斯特萊克說,「媒體可喜歡戀童癖了。你們開新聞發布會時,最好先用這件事開場。」
「幹得漂亮,夥計。」沃德爾說。
「他算不上聰明,」沃德爾說,「我們在他家搜出不少偷來的零件。」
斯特萊克強烈懷疑尚克爾正跟艾麗莎上床。否則,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表示需要找個女人來引萊恩上鉤,尚克爾為什麼那麼快就推薦了艾麗莎。艾麗莎要了一百英鎊當報酬,並向斯特萊克強調,要不是他搭檔對自己有天大的恩情,價錢還要高得多。
「謝了,」斯特萊克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是整個倫敦現在唯一還願意跟我說話的警察。」
「我們是要去婚禮砸場子嗎,本森?」
「他們不想提,」斯特萊克說,看見馬沙姆的指示路牌,壓下心頭一絲難得的緊張,「但他們遲早會提。這樣也好:我要想讓生意重振旗鼓,可得好好利用自己的名聲。」
他的頭腦疲憊不堪。過去幾個月里時刻縈繞他心頭的案件細節彷彿一下子被刪了個乾淨。車窗外掠過整齊的樹叢,一片盛夏的濃綠。他覺得自己能倒頭睡上好幾天。
兩個警察都沒笑。斯特萊克祝他們過個愉快的早晨,轉身走了,考慮著自己有沒有錢打車。他用左手抽著煙,右手的麻醉已經過了,斷裂的鼻樑在涼爽的晨風中陣陣作痛。
「里奇——迪奇——摩托車。」沃德爾說。
「我還寫了封信,」斯特萊克繼續說,「用挂號信寄給了卡佛督察。他應該九-九-藏-書昨天就接到信了。」
「哦,對了,」斯特萊克說,心不在焉地撓著縫針的耳朵,然後罵了一句,「操,好痛——抱歉——他已經坦白了?」
斯特萊克一瘸一拐地走進教堂,穿過無人的花園。這座宏偉的建築讓他想起馬基特哈伯勒的聖狄奧尼修斯教堂,那時他和羅賓還是朋友。陽光下肅靜的墓地帶著幾分不祥的氣息。斯特萊克走向沉重的橡木門,經過右邊一根長相奇特、雕滿花紋的石柱。它看起來彷彿是個宗教異端。
對於十六歲時滿身是血地躺在臭水溝里,被人救起來才幸免於難的尚克爾,斯特萊克很難說出不該救人的話。
警察做了更詳細的筆記。
「見鬼。」斯特萊克說。
尚克爾大笑起來。斯特萊克憂鬱地一笑,整張臉都在痛。
他撞倒的擺花緩緩下落,摔倒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賓客和新人都轉頭望過來。
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高興。雷·威廉斯排除嫌疑時,沃德爾正是調查的負責人。
「我願意。」羅賓嗓音清脆地說,沒看臉色鐵青的丈夫,而是凝望著門口那個衣冠不整、鼻青臉腫,剛剛撞掉她擺花的男人。
沃德爾掛了電話,斯特萊克透過車窗望著前方不斷掠過的田野和樹叢,回想過去的三個月。萊恩恐怕並不知道布里塔妮·布羅克班克的事,但他調查過惠特克的審判過程,知道惠特克在法庭上引用了《Mistress of the Salmon Salt,鮭魚鹽小姐》的歌詞。斯特萊克覺得萊恩像是在打獵時放人工臭跡那樣隨意灑了很多線索,其實並不清楚每個線索的效果如何。
「嗯,她說了,說得可大聲了。」
羅賓披散著鬈曲的長發,頭上戴著白玫瑰花冠。斯特萊克看不見她的臉。羅賓手上沒打石膏。離得這麼遠,斯特萊克也能看清她胳膊上那道發紫的細長疤痕。
「你們怎麼不記下來?」斯特萊克問。兩個警察沉默地盯著他。較年輕的那個匆忙記了兩筆。
「你的羅賓啊。心地善良,想救那個小孩。」
「無論境遇好壞,無論貧窮富有,無論生病還是健康,至死——」
斯特萊克忘了表已經沒了,下意識地看了手腕一眼,又瞥了九-九-藏-書儀錶盤上的時間一眼。
「他們沒提到你!」報道結束后,尚克爾失望地說。
「管它的。」他低聲對自己說,輕手輕腳地開了門。
「哦,」小鬍子警官應了一聲,看起來並不樂意分享相關情報,「有個年輕的社工從芬奇利調到布里克斯頓……沒查出什麼來。不過,」他辯解似的補充,「我們抓到他了。布羅克班克。流浪者收容站的人昨天提供了線索。」
「我是斯特萊克。」他睡意矇矓地說。
「我忘了跟人提出分手。」
一個紅帽子,一個紅帽子,在親吻之前……
「他媽的約克郡?」尚克爾在電話里說。他告訴斯特萊克車準備好了,偵探說了自己的目的地。「約克郡?」
「我——老天,對不起。」斯特萊克無助地說。
「多踩點油門,尚克爾。已經趕不上開場了。」
「你炒了她的魷魚,」尚克爾說,「在我長大的地方,這可不是什麼友情的標誌。」
「你是怎麼發現他們撒謊的?」沃德爾好奇地問,「他們連照片都拍了……你怎麼知道案發那個周末,他們沒去聚會?」
人群中央,有個男人笑起來。大多數人都立刻把注意力轉回神壇上,但還有幾個人繼續瞪著斯特萊克,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玫瑰的芬芳撲面而來。約克郡的白玫瑰在高台上綻放,在賓客陣列的盡頭懸挂成錦簇的花束。賓客頭頂上五顏六色的帽子匯成河流,一直延伸至最前方的神壇。斯特萊克躡手躡腳地進了門,沒多少人注意到他,但注意到的人都盯著他看。他沿著牆面緩緩移動,凝望著走道的盡頭。
斯特萊克沒說尚克爾根本不認識幾個有工作的人。
「你寄了挂號信?」年長的警察問。他留著小鬍子,目光憂鬱。
「哦,操。」
「什麼?」
他再次快步向前,從盯著他看的兩個司機身邊穿過。他緊張地拽了拽領帶,然後想起臉上的慘狀,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意衣著。
「萊恩總能成功地拉攏別人。九九藏書」斯特萊克說,想起當年在塞普勒斯相信萊恩沒犯強|奸罪的那個同事。
「在那邊。」他說,慌亂地指著集市廣場對面。這是他見過的規模最大的市場,食品攤周圍人頭攢動。尚克爾開車轉過市場邊緣,速度有些慢。幾個路人對他們怒目而視。一個戴著低頂圓帽的男人揮舞著拳頭,抗議臉上有疤的人在靜謐的馬沙姆中心危險駕駛。
A redcap, a redcap, before the kiss……
「本森!」尚克爾興奮地喊道,把斯特萊克嚇了一跳。尚克爾調大廣播的音量。
「現在的關鍵在於,」斯特萊克告訴兩個警察,「你們一定要找到那個叫里奇的傢伙,也有人叫他迪奇。是他把摩托車借給萊恩的。哈茲爾會給你們提供他的信息。他一直為萊恩提供不在場證明。他大概也是個慣犯,以為萊恩不過就是背著哈茲爾搞外遇,或者搞點救濟金詐騙之類的事。他應該不是個聰明人。他如果知道這是謀殺案,應該很快就會招供。」
「嗯——」
「……夏克韋爾開膛手已被逮捕。經過對倫敦沃拉斯頓小巷公寓的徹底搜查,警察指控三十四歲的唐納德·萊恩謀殺了凱爾西·普拉特、希瑟·斯瑪特、瑪蒂娜·羅西和薩迪·洛奇,謀殺莉拉·蒙克頓未遂,還對另一位不知名的女性造成嚴重的人身傷害……」
「兩座教堂到底有什麼共同點?布羅克班克——卡佛為什麼覺得是他?」
「怎麼了?」
他急匆匆地走出去幾步,又跑回來。
「誰要結婚?」
當天晚上,斯特萊克沒有見到卡佛。卡佛恐怕寧可開槍打掉自己的膝蓋,也不願意麵對他。斯特萊克從沒見過的兩個刑偵警察在事故急救科找他問話,中間不時有醫護人員前來處理他的傷口。他的耳朵縫了針,被划傷的手掌裹了繃帶,被彎刀割破的後背敷了葯,鼻子也被醫生費勁地扭回到左右對稱的位置——這已經是他這輩子第三次斷鼻樑了。醫生處理傷口時,斯特萊克向警察清清楚楚地說明抓到萊恩的過程。他謹慎地表示,他兩周前已經把相關信息告知卡佛的下屬,上次和卡佛直接通話時也試圖解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