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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西所拉輕聲說。
阿爾色尼烏斯和哈巴庫克笑得將嘴裏的蘋果汁噴了一桌布。
「從什麼時候起,你們開始接收我的信?」我問。信封其實早被拆過了。我看了下寄件人。「K.考勒-考思洛夫斯基。不認識。」
「姑娘們,」母親把蘋果汁倒給阿爾色尼烏斯和哈巴庫克並將瓶子放到一邊,「每個星期天都是同一種話題,人家帕特里克該怎麼想?」
「它看起來不是和真的一樣嗎?」她問。她是對的。如果豹子的頭不是跟鑲了金邊和白邊的燈罩湊在一起,一定沒人會說像真的,何況它還配上了真的獸皮和鬍鬚。
相信我,的確有過一些日子,對他的拒絕也曾令我心生悔意。可是十五歲的我如何會知曉,等我到了三十歲時也許會為得到像克勞斯這樣的人而欣喜。若是這樣,我肯定那時就已經開始收集安眠藥了。
帕特里克是我姐姐露露的男朋友。當露露第一次把他帶回家時,我簡直如墜雲端:這個帕特里克像極了我認識的一個人。
「你為什麼每句話都離不開『可是』?」母親問,「你從小就是這樣,也不只是為了發表異議。這也是你找不到男人的原因。你能不能做點實事,把藥品放回藥店?」
關於孩子教育方面的爭論逐漸平息下來。
「她無論如何都該參加同學聚會,這是個好機會,去看看那些男人現在都過得怎麼樣,」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否則的話,她就只能去報紙上徵友。」
「鞋?放在藥店?」
露露說:「真是一點教養都沒有!」
不好判斷帕特里克對我們的態度。他的臉上始終是一副中性的表情。
帕特里克臉上依然還是那種中性的表情。他咀嚼著一塊烤肉,目光定格在一隻和實物一樣大小的瓷豹上,瓷豹被置於栽在金色和白色嵌邊花盆裡的棕櫚樹之間,棕櫚樹被放在一張低腳的大理石台上。那條同樣以金色和白色嵌邊的窗紗被兩側的胖天使像撩起。要是把這面窗紗作為一個相框,那麼所有這些擺設就都在這幅照片里了。如果非要問帕特里克此刻在想什麼,那一定是:這實在是我見過的最沒有品位的餐廳布置了。
「還有別的東西呢,」母親說,「相馬不能只看它的嘴。藥店會樂意接收的。」她嘆了一口氣又說,「真沒想到我的女兒會去回復一個徵友啟事。你一直是最讓我操心的孩子。」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我問,「我認為我的工作並沒有讓我蒙羞。如果我那樣做了,反而會讓許多人不齒。」
西所拉十二歲,不太喜歡說話,提娜認為這是她戴了牙套的緣故,而我將之歸咎於小她四歲的一對雙胞胎兄弟。這對雙胞胎兄弟毫無間斷地製造各種雜訊和垃圾。
對拒絕與克勞斯·考勒一起參加畢業舞會一事,我也請求你的諒解——雖然他是你好朋友阿娜瑪麗的兒子,而且你也向我保證,痤瘡、汗臭和他令人生厭的裝腔作勢都是青春期的癥狀,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自行消失。直到現在,你沒有一天不在我面前訴說他相貌有多俊美、事業有多成功以及他與那個取代我的位置和他一起參加畢業舞會的哈娜·考思洛夫斯基如何相親相愛。
我聳聳肩說:「再說吧。」說實話,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在那裡的,對我而言,那裡就像有個殺人狂。其實,我幾周之前就知道同學聚會這回事了,一個叫查莉的朋友給我轉發了布里特·艾姆克寫給她的郵件:

露露打斷我的話說:「她是寫低俗小說的,比如什麼蹩腳感傷、哭哭啼啼的愛情故事之類的,都是些廉價小冊子。」
「因為她從來不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母親馬上接話說。
藥片太多,難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read.99csw.com在先吞下的藥片發生作用之前,怎樣將所有剩下的吞掉。我是這樣打算的:快速進餐對我從來不是問題,或者可以這樣說,「快速進餐」是我的一項特異技能。
那麼,「棒槌硬噹噹31」該是位很實際的人物了。
「她在哪裡工作?」帕特里克問露露。
是的,我根本就沒打算處理這些藥品。它們是最近幾天一直困擾著我的所有問題的答案。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讓我得到了鞋盒子里的東西,在我最需要它們的時候。
「沒有,我只不過回復了一個而已。」我小心翼翼地打開鞋盒的蓋子,「第三世界肯定不會要這些滴鼻液,有效期至二〇〇四年七月。」
不錯,如你所言,我們不能總是依賴藥物。但是將它們白白浪費掉,又是多麼可惜!這些葯剛好夠一個人吃。
母親嘆道:「這個是『克拉利薩』,不過也能湊合,給我吧。」
通常我是不會如此幸運的,事實上以前從來沒有過。
好了,不開玩笑了。請原諒我利用了你的藥片以及遺留給你的麻煩,但是在你開始生氣之前,請試著以另外一種方式思考:我的所作所為將為你省去未來歲月里無窮無盡的煩惱。
「馬上給我拿蘋果汁!」阿爾色尼烏斯嚷道。他想用果汁壓下嘴裏令人作嘔的氣味。
「媽媽,我……」
母親把那個叫作克拉利薩的碗遞給我。「還有,哪天順便幫我把這個放在藥店。」她一邊說一邊把一個鞋盒子放在上面。
「安眠藥是去年聖誕節期間讓大夫開的,」母親說,「本來是給你父親的,可是當他終於可以入睡時,我又開始失眠了,也時不時地在服用。」她回想著。
「我是教育學博士,」露露說,「我已經和孩子們打了六年交道。我想,關於教養方面的話題我當然有資格發表自己的見解。」
我給自己和西所拉又倒了點蘋果汁。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的孩子沒有教養?」提娜惱怒地問道,並給了她丈夫弗蘭克一個眼色。
房間里到處可見母親對胖天使像以及金色和白色的熱愛。還有豹子。母親對這種兇猛的貓科動物青眼有加。她最喜歡的一個座式檯燈底座的形狀就與豹子有幾分相似。
「還有,你是金髮,」母親說,「就憑提露麗那頭髮,而且還整天蹲在房間里寫呀寫呀的,她能認識誰呢?」
而安眠藥我還是可以對付的。那就像一場小孩子的遊戲。
「哈比,」母親輕聲責怪道,「帕特里克該怎麼看我們呢?」
「可是……」我說。
提娜說:「等你有了孩子,再來下結論吧。」
提娜還算是對自己的名字抱怨得最少的,她只是怪這個名字太常見了。碰巧她嫁給了一個叫弗蘭克·邁艾爾的人,一個同樣對自己過於平庸的名字不滿意的人,因此他們的孩子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名字——要我說,這些名字根本就沒人會叫:西所拉、阿爾色尼烏斯和哈巴庫克。
「又一個『可是』!」母親嘆道。送我走出房門時,她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我真的希望你能夠以積極一點的方式思考問題。」她用手撫弄著我的頭髮說,「在姨媽阿麗克薩的銀婚紀念日到來之前,你去做一下頭髮,好嗎?看上去會很漂亮的。再見吧,提麗露,寶貝兒。」
我一盒一盒地仔細檢查,最後發現竟然有十三盒原封未動的安眠藥!我把它們堆在餐桌上,一遍一遍地將它們擺放成不同的隊列。我的目光簡直無法從它們身上移開。它們都有著漂亮的名字,比如諾克它米德、瑞美司坦、羅輝波諾兒和雷多米。有幾盒竟然還沒過期。
就像剛才吃飯時那樣。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父母家做客了,父母也不好意思再追問他「IT」究竟是https://read•99csw.com一種什麼工作。我清楚地看到母親是如何把露露叫過去的。
和布里特·艾姆克共同追憶往昔?你還記得嗎,布里特,當初你是如何在歷史課上抱怨的?「米勒先生,如果您給歌莉一個三分,那對卡特琳而言就不公平了。歌莉在這半年幾乎沒怎麼發過言,她也不做作業,總是照抄夏洛特的化學作業,或者玩她的沉船遊戲。」
再及:維羅納和威尼斯屬於義大利,委內瑞拉則是南美洲北部的一個國家。但我知道你可能不信,為便於查證,我上學時用的地圖就送給你好了。
「在他從事IT行業之前吧。」我說。
關於她的人生經歷,皮茲·布里特也簡單描述過,當然是為某位感興趣的人提供的:「在我完成社會教育學學業之後,在我和我的先生費迪南德·弗來海爾·馮·法爾肯海恩遷居荷蘭的農莊之前,我曾為殘疾兒童工作過一年。我們的女兒露易絲已經快上幼兒園了,去年我們的兒子弗里德里希也出生了。我們生活得非常幸福。向大家問好,布里特·馮·法爾肯海恩。」
「我們不能總是依賴藥物,」母親說,「如果必需的話,就用那種又古老又好用的纈草吧,我發誓還能搞到。」
「你說什麼?」母親反問道,「我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們根本不能入睡,已經好幾年了!工作、孩子、養老金……我們的家庭現狀糟透了。睡眠非常重要,絕對不能輕視。」
布里特的人生經歷聽起來宛若童話,它告訴我們這樣一個無奈的事實,那就是即便我們依然留戀過去的生活,它也已經漸漸遠去了。假如按照我和查莉的意願,那麼布里特現在的生活應該是這樣:她在施來克雜貨店做收銀員,嫁了個失業的酒鬼丈夫,與一條小便失禁的狗住在一個發霉的地下室福利房裡。
我又拿了一隻。
「你當然認識那個克勞斯了!」母親生氣地說,「克勞斯·考勒,他邀請你參加同學聚會。」
為什麼人們總是跟這個數字過不去呢?
哈巴庫克將紅菜放在土豆泥下面搗來搗去,然後緊閉牙齒,試圖從牙縫裡將這些泥狀食物吸進去。阿爾色尼烏斯則用餐具敲著盤子的邊緣並有節奏地喊道:「哈巴庫克,快吐,快吐,快吐!」過了一會兒,哈巴庫克故作嘔吐狀,將食物又吐到盤子里。
我把鞋盒帶回家。這裏沒有人阻止我把它扔進垃圾箱,我甚至不會感到有何不妥。那些滴鼻液和安眠藥會在垃圾場製造放射性污染嗎?
「你高中畢業后胖了一些。」提娜說。

「克勞斯的信寫得非常漂亮,」母親說,「這我都跟你們講過很多次了。你那時候真傻,真是自作自受。你看人家哈娜不用工作,她可以安心在家照顧孩子。阿娜瑪麗跟兒媳婦和孩子們在一起感到很幸福。」
阿爾色尼烏斯說:「再給我一些蘋果汁。」
這讓我想起以前的一件事,二者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我那時想買一個筆記本電腦。碰巧有一天在跳蚤市場看見一本托馬斯·曼親手簽名的《布登勃洛克家族》,才賣五十歐分。賣主說:「這種字體沒人能讀懂,所以無人問津。」
「當然,」帕特里克說,「我父親一直很注重就餐的舉止。」
我對托馬斯·曼其實並沒有多少興趣,而且這種套疊長句再冠以聚特林書寫體也不適合我的口味。只要不是必需,我是不會去讀的。就這樣我把它放在易趣上拍賣,最後被一位漢堡的古董商以兩千五百歐元的價格買走。於是買筆記本也就不成問題了。
「你那時要是和他一起去參加畢業舞會的話,那克勞斯現在就姓考勒-塔勒了。」母親若有所思地說。這是她一個心愛的幻想。
「再見,歌莉。」父親的聲音從卧室傳出https://read•99csw•com來。
「不用擔心。」我說。我不去參加同學聚會,同樣也不會出現在姨媽阿麗克薩銀婚紀念日的宴會上。
為了不引起別人額外關注,我每周日都到父母那兒與他們共進午餐。我盤算著,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聚餐。
「兩公斤。」我說。我想最多也就五公斤。
「這個不是『奇妙碗』,這是『福來克司—孿生碗』。」母親說。我把那隻碗放進櫥櫃,又遞給她另外一隻。
「當然,」我說,「一般情況下——」
「那你們為什麼找大夫開了藥方?」我問。
姐姐們的名字像我的一樣無趣,這是因為我們的父母本來希望我們都是男孩子:提娜應該是馬丁,麗卡應該是艾力克,露露應該是路德維希,而我,則應該是蓋德。在我們出生后,父母為了方便,只是將那些男孩子的名字後面都加了一個「A」,這樣就成了女孩子的名字。
「他是個有教養的小壞蛋。」姐姐露露說,並輕撫著他的手臂。
「不會的,我敢打賭,他只不過想要三個『K』作為首字母。」提娜說。
而我,則嫁給費迪南德·弗來海爾·馮·法爾肯海恩,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樣。
午餐過後,所有人都道別離去,只有我必須繼續待在這裏,等著帶走剩下的飯菜。
非常感謝你精心分類和收藏的安眠藥,這真為我省去了不少麻煩,也避免了許多不必要的準備工作。
我本來還擔心我某些不對勁的地方會引起別人的關注,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一直集中在那對雙胞胎兄弟身上,就算我把自己的頭摘下來捧在手裡,也不會有人注意到的。
「謝謝你的提示。」我說。
「請,請再給我一些蘋果汁,好嗎?」我再次補充說。
西所拉輕聲說:「也請倒給我一些。」
我們一家人每周日都聚在這個猛獸籠子里共進午餐。我二姐麗卡來不了了,她和丈夫及女兒在委內瑞拉定居。就連我母親這種對最起碼的地理常識一無所知的人都知道,從委內瑞拉來科隆的戴爾布呂克的父母家吃午飯是不可能的。
「她看起來面色蒼白。」父親又說道。我驚訝地瞥了他一眼。這裏居然真的有人會發現我有不對勁的地方嗎?
「弊大於利。」父親插話說。
父親對露露說:「你在教育系統工作,有最豐厚的養老金。你有等的資本,可以過一陣子再結婚。」
「這個沒人會看出來,」母親說,「所有的人都還是單身,最主要的是這些男人也剛好到了結婚年齡。提露——歌莉你可以說自己是編輯或者書商什麼的。」
我還有三個姐姐,我的母親一開始就沒能將我們的名字弄清楚。我們的名字分別是提娜、麗卡、露露和歌莉,但母親將我們叫作露提麗、歌露提、麗露歌,等等。這種排序在數學上有無限的可能性,在音節上也是。我是歌莉,最小的那個,也是唯一一個尚且單身,並且被人們認為用一點點土豆、一片薄薄的烤肉和一小勺紅捲心菜就可填飽肚子的人。好像作為單身,理所當然就不應該有太旺盛的食慾一樣。
「這個是『清涼氣候一點六』!」母親怒視著我說道,「它太大了。你真是越來越笨了!」
「還真是的,」只有提娜還在那裡嘮叨,「自己沒有孩子,卻偏偏揪著別人的孩子不放!」
當他取了蘋果汁回來時,順手遞給我一個信封。「歌莉,你的信。」他說,並輕輕摸了一下我的臉頰,「你今天看起來有些蒼白。」
我又拿出另一盒。「啊,還有安眠藥。」這次我確實有些驚訝。這應該不是一個偶然。我的脈搏開始加快。
親愛的媽媽:
要是這樣,那他的看法完全正確。
我實在不想再和她爭論下去了。「行啊,」我說,「可是我覺得第三世界的九*九*藏*書國家不會對安眠藥感興趣的。」
「我是作——」
「三十歲還不老,」露露說,「我和帕特里克第一次見面時也都三十二歲了。」這是兩個月前的事。我至今都沒問過她,他們到底是怎麼認識的。但我敢肯定絕對不是通過dating-cafe.de,因為當我跟露露提起這個交友網站時,她不屑一顧地說:
「那我可不敢保證。」我嘟囔著。母親在我身後已經關上了房門。
你的歌莉
又及:即使我沒有成為教師,你也沒有理由對朋友和親戚刻意隱瞞我的職業,更何況我有自己的收入。我剛剛給大家寄出了十四封信,是我的作品《嫌疑之下的夜班護士克勞蒂亞》。因為它的緣故,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當別人問起我的工作,你常常告訴他們「我們的小女兒有一間小小的寫作室」。
迄今為止,我帶給你的只有灰心和失望,對此我致以誠摯的歉意。在我甫降人世之際,你已經意識到我是歌莉,而不是歌達;而且,我有著褐色的頭髮,而不是你希望的金黃色。在姨媽阿麗克薩的婚禮上,只有金髮女孩,例如我的姐姐和表姐妹們,被允許發放鮮花,而我不行,請相信這帶給我的傷害絕對不亞於你的。整個婚禮儀式中我都獨自坐在一旁。好吧,或許我不應該把外公的鞋帶和狗的項圈綁在一起,可我怎麼可能想得到這條德國小獵犬會有如此神力,以至於將桌布上外公的蛋糕和外婆昂貴的瓷器打壞呢?
常常將我們的名字張冠李戴的母親卻能準確無誤地記住那些複雜的「土波」系列碗盆的名稱,這真是奇怪啊!由此看來,我還不如叫克拉利薩。的確如此,別說是其他人的名字,就連那些日常用品的都比我的動聽。
「親愛的,再問一下,帕特里克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些藥片,感覺到一絲涼意將我穿透。
「再給我一些蘋果汁,好嗎?」母親補充道。
「我有自己的生活來源,」我說,反正也只剩下三天了,「而且——」
帕特里克說:「我奶奶就曾經很喜歡讀這類東西。不過,靠寫這個可以生活嗎?」
「您在哪裡高就?」父親問道。他漫不經心地回答說:「IT。」

「但是沒有養老保險,又沒有個丈夫給你填這個缺口。」父親又打斷我。我只不過想告訴那個愚蠢的帕特里克,也有很多年輕女性喜歡我的小說。「而你今年都已經三十歲了!」
像上面提到的,她的確是個十足的地理盲。不過,她做的烤肉倒是不賴。我吃了三塊,哈巴庫克吃了四塊。他不再鼓搗盤子里的紅菜和土豆泥了。提娜最後總是把弗蘭克的空盤子和孩子們的對換,弗蘭克眼都不眨一下就將剩下的食物一掃而光,甚至包括已經被咀嚼過的。去年有一次,阿爾色尼烏斯突然恐怖地大哭起來,原來弗蘭克把他掉了的、放在盤子邊上的一顆乳牙一起吃進肚子里了。直到現在,一想起這件事,我還會感到不舒服。
「不會吧,要是妻子的姓是考次略飛爾呢?」我說。
「外公會去地下室再取些新的。」母親一邊說,一邊用惡狠狠的目光瞪了我幾眼。父親站起身來去了地下室。
「外婆,歌莉把我們的蘋果汁都喝光了。」哈巴庫克嚷道。
我的名字當然不叫露提麗。
「可你剛才不是說,你無論如何都不會服用這種葯嗎?」我說。天哪!盒子里有幾十種藥品,包裝全部完好。
「請從櫥櫃里把那個小『奇妙碗』遞給我,露——提—https://read.99csw.com—麗。」母親說。她覺得把午餐剩下的一個土豆、一片薄薄的烤肉和一勺紅捲心菜扔掉太可惜了。「剛好夠一個人吃。」她說。
「是南美洲的委內瑞拉,」她有時會這樣告訴人家,「不是在義大利的那個。」
「很多現代男性都用雙姓,這很流行。」母親說。
「胡說,」母親說,「這是些過期的葯。你父親不讓我丟在垃圾桶里,他說藥店回收這種葯,好送給第三世界的窮人們。你果真登了個徵婚啟事?」
哈娜·考思洛夫斯基被稱作考次略飛爾,也曾經是我們那個圈子裡的。出於某種動機,在我面前總是遮遮掩掩的她,不僅與克勞斯跳了舞,而且還和他的關係更進了一步。
其實,恐怕還說不上是認識。他看上去酷似我通過一個交友網站dating-cafe.de認識的、只約會過一次的那個人,名叫「棒槌硬噹噹31」。那次會面並沒有給我留下什麼美好的印象,所以再次相見時,我著實以頗為吃驚的眼神審視了他一會兒。當露露向他介紹我,甚至當我說「認識你真是不可思議」並和他握手時,帕特里克都絲毫沒有透露出與我相識的意思。儘管我對辨別人的臉孔很有一套,到頭來還是不得不得出結論,是自己弄錯了。對帕特里克而言,「棒槌硬噹噹31」只不過是一個誤會而已。他那撮小小的、尖尖的山羊鬍子看起來還挺漂亮;而且,和「棒槌硬噹噹31」相比,他的表現還算正常。只是在談及他的工作時,他顯得頗為神秘。
「那裡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虛擬的人,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露露回答說:「IT,媽媽,他上次不就已經說過了嗎?」
親愛的昔日戰友們,也許正如你們所知,自我們高中畢業迄今已有十載。作為當時班級代表的我和克勞斯經過考慮,認為如果我們在這第十一個年頭重新聚首,追憶往昔,暢談人生經歷,該是一件多麼令人愉快的事啊……
「當然了,」她鄭重地說,「你知不知道這種藥物的副作用有多大?人們會很快對它產生依賴。我永遠不會服用它們,你父親也不會。」
我的母親現在又變得像她以往那樣聰明了。但是我能百分之百地肯定,她一定會告訴她的那些朋友,我姐姐的新男友如何如何「友善」,作為「IT」人員如何如何賺大錢,以及希望這次他們能有所結果之類的。
提娜說:「其實她早就開始這麼做了。」她和弗蘭克是在超市認識的。
幸好此刻西所拉打翻了她的蘋果汁,我們的談話也就此打住。哈巴庫克的褲腳被果汁弄濕了,他發出一聲類似被謀殺的尖叫,直到母親端上餐后甜點,他才停住了哭鬧。
「換成我是不會去的,」露露說,「她們都有好先生、好孩子、好工作,靚車豪宅,還有度假遠遊以及博士學位作為炫耀的資本。在那裡你會感到很不好受的,而你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在此之前的幾天里,我將各種可能採用的告別方式都在大腦中過了一遍,發現大多不適合我,因為它們的實施需要一定的邏輯性和技術性,而這正是我缺乏的。至於割腕就更不在考慮之列,因為我怕血,而且割腕對初學者來說根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什麼?!」母親像受了驚嚇,「已經到這種地步了!我的女兒登出了徵友啟事!哎呀,在阿麗克薩的銀婚紀念日你怎麼談論這件事啊?我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包裝還沒打開過呢。」我說。我的雙手有些顫抖,但母親沒有注意到。
「他真是雙姓嗎?」
露露問:「怎麼樣,你去不去參加同學聚會?」
「他怎麼看跟我有什麼關係?」哈巴庫克一邊說一邊從牙縫裡剔出一片紅菜葉。
提娜說:「帕特里克會明白,男孩子們有時候很野。他自己也曾經是個小淘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