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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私密的情感 照片

名字——私密的情感

照片

那個孩子太像她了,尤其是剛烈的性格與她如出一轍。
照片原本是長方形,現在少了一截,變成了正方形。三個人的合照,弟弟那部分被剪掉了,變成只有媽媽和哥哥的合影。黃絹把照片夾回漫畫書里,當作沒看見。
很早以前,她就發現弟弟在調查什麼,她也猜到那個孩子在調查什麼。這件事並非毫無跡象。譬如,她有幾個老同事告訴她,弟弟跑去找她們,孜孜不倦地追問十幾年前的事。不過,那些老同事最多也不過與黃絹認識十年,黃絹總覺得事情不會露餡兒。她很擔心,但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直到她看到那張照片時,才確認了那個孩子的心思。
事故發生以後,她也考慮過將這件事永遠藏於心底。但是,事情始終避無可避,那個孩子所實施的懲罰又一次命中目標。如果說黃絹終於承認自己為一件事感到後悔,我想,應該就是這件了。
「那個就是我。」黃絹冷淡地回答。
黃絹心裏自然有一種警惕,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那個時候,她還無法將那場事故和那張照片聯繫起來。
「媽媽,弟弟不是你親生的嗎?因為我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弟弟才會拉我去看那些照片呀!」
除了兒子問她的那一次,黃絹後來再也沒提過這張照片。黃絹這個人,該怎麼說呢,她很強勢,大多時候看來非常堅強,但是對一些事情從不願意直接面對,並尋求解決之道。你要說她慵懶也好,害怕也好。總之,她也有九九藏書別人所不知道的軟弱。
黃絹沒有搭話,她知道,到了這個份兒上,再隱瞞也無濟於事。只不過,關於文成以及黃綾的部分,她依舊沒下定和盤托出的決心。
「媽媽是不是參加過香港的選美比賽?弟弟說,在照片里媽媽穿著泳裝,背景掛著選美賽事的橫幅,上面有時間和地點……其實,後來我用圖書館的電腦在網上進行了查詢,1983年3月,香港舉辦過一場選美比賽,有個叫黃斌斌的參賽選手,長得很像媽媽……」
母子三人的合照,媽媽居中,一邊一個,摟著哥哥和弟弟的脖子。黃絹咧嘴大笑,哥哥微微露齒,弟弟則是一臉不情願的樣子。照片一共沖洗了三張,媽媽、哥哥和弟弟一人一張。哥哥那張放在錢包里,文成會把身份證和各種卡片井井有條地放在錢包里,隨身攜帶。媽媽那張放在化妝台前的相框里,黃絹不喜歡隨身帶著兒子的照片,如果有人看到肯定要問來問去。弟弟那張放在一本書裏面,他當作書籤用,偶爾會拿出來看一眼。
聽到這裏,黃絹心頭開始抖動,她很想阻止兒子往下說,但是開不了口。就在她猶豫的那一刻,那個孩子就全部說出來了。
事故發生以後,黃絹在哥哥帶血的錢包里找到了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被剪去一截,三人照變成了兩人照。這一次,她忍不住把照片從錢包里抽出來,偷偷丟掉了。
「其實,那天弟弟不是要去遊樂場玩,他想帶我九-九-藏-書去看一樣東西。」那個孩子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那裡——我是說遊樂園圍起來的大片荒地,我們以前住的家不是在裏面嗎?」
因為未婚生子,一度恨透自己的人生,到醫院做了絕育手術,卻依舊過著墮落不堪的生活……慚愧猶如洶湧的潮水,讓黃絹陷入對往昔的追憶中,所以,儘管那個孩子問了好幾次,她仍然無動於衷。最後,那個孩子大聲叫起來。
「唉,就是兩個小孩一時貪玩,談不上什麼原因。我們主要考慮的是人道主義……」公司財務老總皺眉作答,但檢查組的工作人員不依不饒。
黃絹恍然回神,她呆了一下,嘴唇顫抖,但最後冷酷地回答:
「我和弟弟為什麼要爬進工地,你不想知道原因嗎?」
那時候,事故已經過去兩年多,黃絹母子倆的生活漸漸趨於平靜,慢慢地接受了對方,我實在不願再次攪亂他們的心湖。
「抱歉了,就是走一個形式,你說已經記不清即可。」趁我的助理上廁所,我偷偷支招兒。
她沉浸在這種痛苦的拷問之中,兒子的聲音卻繼續傳來。
我帶著一本A4列印紙大小的談話記錄簿和一個助理,去找黃絹母子倆。
但誠如我所說,有些事情如果不直面並尋求解決方案,終究會以某種形式影響你的人生。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生的每件事都是伏筆。
現在,我們要說一下照片的事了。
在此情況下,公司只好再次到苦主家問話,對當時的九九藏書情況予以補充了解。這個任務,自然落在我的頭上。
「是,那個孩子是我撿回來的。」
「媽,你從來沒問過我呢……」
「嗯?問什麼?」
「既然如此,我們只能出具『若干重要決策事項沒有深入研討』的意見了。」
「我沒有見到,但弟弟說是你的照片——年輕時的照片。」
但是,她還是選擇一言不發。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她還需要一些時間下定決心——可是上天沒有給她充足的時間。幾天以後,那場事故改變了一切。
1999年年底,接近年終盤點的時候,我所在的公司,也就是奇幻森林樂園,接受了一個由國家審計總局統籌部署、各地審計局交叉執行的現場檢查,審計區間為最近三年。兩年前那場事故,使得公司在財務報表列支了一筆金額不小的營業外費用,檢查組在仔細審查各項資料以後提出,關於事故的情況報告有一個重要瑕疵:對事故的成因沒有詳加說明。具體來說就是那兩個孩子為什麼會鑽進樂園第三期工程的基建現場,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上來。
黃絹說,具體時間記不清楚了,不過應該是在那場事故發生的前一兩天,她就已經發現了照片的問題。她偶然看到了照片,不排除是那個孩子故意讓她看到的。
「好了,這些不說了!」黃絹擺手,打斷了兒子的話。然後,她靜默了幾秒鐘,終於問道:「那幾張……是什麼照片?」
兒子傷愈回家后,問媽媽有沒有看到他錢包里的照片,九*九*藏*書黃絹回答,沒看到。兒子欲言又止,黃絹覺得他肯定早已發現了那張照片被弟弟剪過。黃絹想,如果不是自己的房間總帶鎖,弟弟說不定連她持有的照片也會剪去一截。
「媽媽,這是怎麼回事呢?弟弟說,有一次他在媽媽上班的酒店碰到媽媽以前的……朋友。那個人聽說媽媽有兩個兒子,立刻大笑起來,他說,媽媽生了我以後,曾經做過……結紮手術……弟弟當場和那個人打了起來,但是遭到了那個人和他同伴的圍攻,最後被打破了頭。媽媽,你記得嗎,就是我們找弟弟找了好久那次……」
果然如此,黃絹在心中重重嘆息。為了避免被兩個孩子看到,那些照片她一早就藏了起來,但是不捨得丟掉。到了搬家的時候,因為年代久遠,她也忘記了帶走,結果卻以這種方式被那個孩子發現了——這就是所謂的天意吧!一瞬間,一種鑽心的疼痛隨之而至。如果自己能早點向那個孩子坦白,告訴他真相,那個孩子就不會東奔西跑,並且為此丟了性命吧?
事情變得避無可避,其實和我有關。
那個孩子張開嘴巴:「真的是媽媽嗎?但是,時間是1983年3月哦!你的肚子……弟弟的生日不是5月18日嗎?」
儘管兒子焦急陳述,但是他的媽媽只是仰頭上望,心裏想著另一件事。原來如此,那個孩子原來是這樣發現的,還為此挨打……
「弟弟之前溜進過那裡,他說我們以前租的房子還沒拆,但是被鎖起來了。他說趴read•99csw•com在窗台上,能看到裏面七零八落的傢具,每一件都能叫出名字。牆上,我們用來量身高的長頸鹿貼紙也還在。在我們搬走以後,那座房子應該沒住過人,不過在上鎖之前,工地工人或者附近的流浪漢可能進去過,所以東西被翻得很亂。弟弟說,冰箱已經被搬走了,地板上有大印子,那裡散落了幾張照片。他想帶我去看的就是那幾張照片。但是,那天我們剛爬過圍欄就被人發現了。一個工地工人手裡握住又粗又長的鐵鎬,一邊大吼大叫一邊跑向我們。我拉住弟弟的手使勁向前跑……媽,都是我的錯,我嚇壞了……如果不是因為我驚慌失措地亂跑、亂撞,就不會——」
「有什麼好問的?是你弟弟又突發奇想了吧?」
三張照片,黃絹在事故發生之前看到的是弟弟那張。
被問話的時候,那個孩子聽從我的建議,表示由於所受創傷太重,對當時的情形已經記不清了。但是,當我們完成任務離開,他們母子倆坐在飯桌前時,那個孩子忽然放下了筷子。
很多人都說,那個孩子不但長得像她,而且性格也與她一模一樣。黃絹會把自己的房間鎖上,那個孩子也跟她學。不過,無論是弟弟還是文成的房間,在他們10歲以後,黃絹從來沒有私自進去過。那天,黃絹看到有幾本漫畫書隨意地丟在沙發上,不用問便可知是弟弟的。她本來懶得收拾,但是因為那幾本書妨礙到她看電視,所以她撿起來丟到一邊,那張照片就從書的夾縫裡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