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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極致的獻身 第二章

真相——極致的獻身

第二章

「比無人問津要好?」
羅伊回答:「來不及了。」
醫生連連搖頭。
「你確定?」
「或許他們覺得,被打也是一種證明自身存在的方式。」
「德西?」
「唉,如果你問的是截肢,或者是拿掉內臟,我都可以這麼回答。」
武田從旁邊繞行,說:「你都沒法理解,各區的遊民都喜歡跑到夜市來。但是在這裏偷雞摸狗被打死了也不會有人管。」
真是一場精彩的詭計。
武田有點急躁,他加快語速:「帶他來的是什麼人?」
德西狡黠地笑:「如果他還活著,能說話,你們也沒必要找上門了。」
醫生看了一眼,問:「是還原照嗎?」
「不然呢?」
聞言,年輕警員聳聳肩,不再說話。
「來的是不是這個人?」
他的搭檔則發出略帶興奮的語音:「搞不好真的是命案!」
羅伊想了想,問:「你肯定和你談話不是預設的程序?」
羅伊說:「進去是進去了,就怕出來時車只剩下四個輪子。」
柯魯奇是個話少的退役軍人,但總能準確向他的下屬傳達意圖。羅伊看上司的眼神,知道這個命令的實質是,趕在《城市綜治法案》出台之前挖出些像樣的東西來。
「剛才被你們宰掉的那條狗,也叫德西。」
警長回過頭,看見說話的人坐在椅子上,繼續投他的飛鏢。
「那就是記得嘍?」
武田笑:「帶了槍就不會。這裏的人都老派,和你一樣。」
「你們一說我也想起來了,那個兔子身體快過期了。」醫生點頭說,「他不停地咳,像台散架的機器,頭髮也掉得差不多,頭皮上全是坑坑窪窪的血痕,估計是自己用指甲抓的。我都怕他死在手術台上。」
「我不知道,」德西醫生笑起來,沖警察眨眼睛,「真的,這個問題過於專業,建議你們去諮詢其他專家。」
當整個案件告終以後,羅伊時常想起和武田在車廂里的這段對話。眼球這一特殊事物的誤導作用,從那時起就生效了,而且無可抵擋。羅伊想,他和武田,以及追查這個案件的其他夥計都沒有拋棄過謹慎,但九九藏書是哪怕給機會讓他們重新考量,他們依然會陷入那個謎局。因為方向過於明顯。而一旦當你選擇向前走,則會無法避免地鑽進衚衕。
武田撿起自己的槍,沒好氣地說:「那就趕緊吧。」
「是的,」黑市醫生點頭,「眼眶有疤痕,肌肉、血管、神經移植過的痕迹很明顯。」
現在的問題在於,是誰把一具克隆體如此折騰了一番。
「會怎麼樣?」
「目前都不好說。」
羅伊從手袖裡拉出「玻片」,把一個人像投影出來。
「你覺得這事太玄乎?還是懷疑找黑市醫生挖眼的和我們發現的兔子未必是同一個人?」
「沒人帶他來,就他一個人。」
警長盯著黑市醫生:「摘除的眼球你怎麼處理了?」
醫生看見兩個警察臉色越發陰沉,攤了攤手,以勸慰的口氣說:「也許他是和其他人一起來的,只是我沒看到。」
「成功的概率很小,只有腦子有毛病的人才做這種嘗試,失敗了一了百了,但是成功一半就好玩了。」
「嗯,在呼吸停止前完整地切除肝臟。」
「那也沒有意義,兔子的保質期就那麼幾年,哪怕成功了,無非是作為珍稀動物多活幾年,然後在最後半年陷入自殺與否的煎熬。」
但這是后話。在那個時候,他和他的搭檔是另外一番心情。天空下著小雨,羅伊眼望前路迷濛的光影拉扯變形,有些悵然。
醫生拉起褲腳,他的小腿只有手杖粗細,跟大腿連在一起像一截帶骨的烤肉。
「起碼開消音呀!」
「他是個克隆人!」
「警官,稍等一下,能不能幫個忙?」
武田點頭:「嗯,不好說,但起碼是個方向,眼球也是個方向。」
這句話讓兩個警察對望了一眼,年輕的那個皺眉問:「他是自己開口說的嗎?」
「怎麼說?」
武田問:「如果完全成功呢?」
那個人五官端正,神情自然,是警方根據臉部特徵計算出來的容貌,不然少了一雙眼睛,也不好用來當畫像。
「警長,整容手術我這裏也能做。」
「可不是?這一點你們警read•99csw•com察比我清楚,只不過,凡事沒有絕對。」
地下醫生歪了歪頭。武田把將一條髒兮兮的繃帶丟過去,問:「不記得嗎?」
「他是一個人來的?」
「據我所知,移植別人的眼球是不可能的。」
「是這個人。」
警長向地下醫生走過去,在對方面前半米處停下。
羅伊考慮了一秒鐘,覺得沒必要隱瞞,回答說:「是的。」
武田警惕地問:「你怎麼知道他已經死了?」
羅伊沉聲說:「總之,這個人一直在和你說話?」
羅伊明白對方的意思,當下的整容技術能夠在幾天之內讓一個人改頭換面,但是稍微懂行的人仍舊一眼辨明。當然了,核實人員身份另有更確切的方案。
「我坐在德西身上,德西是我的腿。」
「前幾天,是不是有人來你這裏做過眼球摘除手術?」
武田著急張口,羅伊本欲阻止,但沒有來得及。
「發狂、痴獃、癱瘓算好的,你能想象當一個意識清醒的植物人是什麼感覺嗎?」
年輕警員像貓一般弓起背,他和羅伊對望,兩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警長說:「你是指平移這件事?」
「對,然後又挖走了,因為那雙眼不能留下來。」
三天後,基因實驗室交來報告。根據農場附近發現的人形軀體端粒的長度,可以確定這具軀體是NIX-6型第四代克隆體。但其骨骼沒有編碼,所以這具軀體要麼是曾在黑市流通而被抹去了記錄,要麼就是在非法實驗室里生產出來的。另外,剜除眼球的位置有異體組織,鑒定結果是這具軀體曾進行過移植手術。也就是說,這具軀體的眼睛先是被換過,然後又被摘掉了。用來蒙眼的繃帶上面殘留了某種麻|醉|葯物的成分,這種麻|醉|葯物採用了私人配方,在特定區域的黑市醫院流通。
武田一邊駕駛,一邊說:「你如果開兩台『工蟻』到夜市,要麼進不去,要麼出不來。」
看到報告以後,柯魯奇上尉在辦公室里走了幾個圈后,隨即下達進行基因序列對比的指示,並且把羅伊和武田召到跟前,語重心九九藏書長地開口:
武田問:「幹什麼?」
羅伊一陣沉默,武田看出了他的心思,視線投過來。
「今天沒客人嗎?」
醫生露出一嘴雪白的牙齒。
「嗯,聽到他說要把眼睛挖掉,我都嚇尿了。」
警長沉思片刻,然後點頭:「我們去找人問問,找專家……」
「我想的你肯定也想到了。剛才那個醫生也提到,一個人是沒法更換別人的眼球的,所以眼球才能作為身份甄別的一級憑證——但是那個兔子確確實實換過眼!」
「嘖,退化症?」年輕警探蹙起眉頭,「平時你怎麼做手術?」
「最近都沒,每天只做日訓。」
兩個警察並肩而行,略分前後,說不準哪裡會有冷槍,一前一後起碼能防範背後的偷襲。兩人越過煙熏火燎的寺廟,鑽進其後方一座低矮的建築物。牆上都是塗鴉,大多是抽象化的眼睛。幾個戴著黑帽子的人在牆角抽煙。武田腆起肚子,把衣服後面槍的形狀露出來。羅伊手扶帽子向那幾個人致意。那幾個人望著他們,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大的提了一下帽子,其他人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兩人開了一輛正兒八經的四輪轎車,車是武田貸款買的。密閉的街道橫七豎八,有些地方奇怪地環狀重疊,像某種機器的設計圖紙。路兩旁都是巨大的霓虹燈招牌,比樓房還高的全息女郎在道路中間肆無忌憚地穿梭,她們的軀體如夢如幻,身材火辣。巨大的美人有時會彎下腰來,瞪著閃亮的眼睛,望著車廂里的人。
羅伊盯視對方良久,轉身邁步。
「德西,」黑市醫生懶懶地說,「我是說那條狗,能不能幫我拖回來?太重了,我拖不動。」
「這個案子,好好查。」
「或許。」
「德西?」
「不可能,移情再明顯不過。他要求清醒的手術,整個過程精神高度緊張,後背濕得像潑了水,把床沿都抓彎了。」地下醫生反覆舔嘴唇,流露出專業人士特有的亢奮,「程序不可能模擬那種恐懼。話說回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成功的平移案例。」
兩人驅車駛出夜市以後,武田扶著方向盤,九-九-藏-書脖子關節「咯」的一聲。
羅伊說:「我聽說過一種可能性。」
武田用手槍對準投鏢的人。那個人穿著青色的手術袍,手指白皙修長,保留了兩秒鐘投鏢的姿勢。他坐在一張轉椅上,沒有戴口罩,屁股左右搖擺,顯得很懶散。羅伊巡視了一圈,左邊有一張固定的桌子,上面一溜擺開四隻開腸破肚的動物,分別是青蛙、老鼠、兔子和一隻貓。那四隻動物還沒有死透,肌肉不時地抽|動。右邊是一張標準的手術台,但是檯面很低,現在上面沒有人。
對方笑容不變:「那個人帶走了。他把自己新鮮的眼球裝進一個袋子里,掛在手上,然後哆哆嗦嗦地摸著黑走了。」
聞言,德西醫生驟然睜圓眼睛,因為說不出話,抬起手做了幾個無意義的動作。他又低頭思索,過了一會兒重新開口。
「平移——」警長問,「意識移植的技術是不是很困難?」
「我沒必要騙你們,來我這裏的都是獨行俠。做手術的時候,我不喜歡有人站在我背後。」
往下走了幾層,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兩個警官走進一條四面都貼了白瓷磚的走廊,走廊中間有幾個殘缺不全的人在打架,動作一閃一閃的,是已出故障的全息投影。四下寂靜無聲。某個房間傳來「哐啷啷」的聲音,聽著像一大盤東西被打翻在地。兩人走近,牆上掠過巨大的黑影。武田拔槍回頭,那道黑影猛地壓在他身上,手槍被甩出兩米之外。羅伊看見那是一隻高大得像矮種馬的杜賓犬,他飛起一腳,踢中黑狗的肚子。黑狗嗚了一聲,向後跳了一步,又重新撲上來。武田躺在地上,慌忙伸手抵擋,羅伊立刻開了槍。槍聲在封閉空間里迴響。杜賓犬嘴角裂開,臉少了一半,從半空中墜落。腦漿濺到白牆上,順著光滑的瓷磚流下來,像一幅哭泣的人面。
「然後又挖走了。」
兩人走進那個發出聲響的房間,只見一個金屬盆倒扣在地上,旁邊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工具,以手術刀和鋸子為主。一個東西從羅伊鼻尖前方近距離飛過,警長扭頭,看見一枚飛鏢釘在他身九九藏書後的靶盤上,鏢葉還在抖動。飛鏢落在18分的雙倍區。
羅伊把武田從地上拉起來,他的搭檔用一隻手捂住耳朵:「你開槍了。」
有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從汽車前方橫穿而過,其中一個踏進水坑,狠狠摔在了地上。後面追上來一群人,圍住倒地的人揮拳如雨。
羅伊望了他一眼,走出那個房間。
「那就是平移了,早知道和他多聊一會兒……或者抓起來。」
「看來真讓你猜中了。」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夠嚴格的。」
「嗯,事情很明顯,那隻兔子到過夜市,而且能說會跳,腦袋裡肯定有人類的靈魂寄居——當時看到那間木屋有住人的痕迹,你就想到這一點了。」
「嗯,但是今天沒做完,德西那傢伙把盤子打翻了,我懶得撿。」
幾個人都靜默下來。醫生拍了拍額頭:「那傢伙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句話描繪的場景讓人起雞皮疙瘩。羅伊吸了口氣:「我問你,那個人的眼球是不是移植過?」
轎車在街市裡緩緩行駛,一直開到靠山的狐狸寺。不知道當地人在過什麼節,從半山到街口拉下來無數繩索,繩索上掛滿紅燈籠,遠看像一片番茄田。到達繩索下方,羅伊抬頭望,眼前全是晃動的紅影,生出被無數眼睛窺探之感。把車停在角落,兩人下車前行,看到一群小孩子穿著寬大的長袍在寺廟前面奔跑,衣袍的兩襟上畫著巨大的瞳孔。孩子們手中拿著羽扇狀的熒光棒,一邊跑一邊揮舞,絲帶般的光彩在夜空慢悠悠散去。
「你想到了什麼?」
醫生說:「我這裏不是屠宰場,來的人都是自願的。」
當晚,羅伊和武田帶了四把槍,把車開進位於城中心D8區的夜市。一個線人告訴他們,狐狸寺附近有一家地下診所,專門做摘除人體器官的生意,使用的正是同類麻藥。
「嗯。」地下醫生無精打采地答應。
「回答問題。」
「這些嗎?」羅伊望了一眼桌子上的動物,把一把小刀撿起來,又丟回去。
武田咧開嘴笑:「我也聽說過,所以我說這是一個明顯的方向——眼球的屬主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