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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極致的獻身 第十三章

真相——極致的獻身

第十三章

武田禁不住又問:「這是預設的程序還是什麼?」
搭檔向他看來,他微微頷首致意,然後再次開口。
羅伊定神看了對方一會兒,然後收回視線。
警長問:「旺達斯?」
「是的,為了保護那個人,他們做出了極大的犧牲。」
羅伊在心中苦笑,這個老頭子,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或者說,自始至終都堅守著好友的託付:全力以赴保護那個身世坎坷的女孩。
武田抓抓下巴:「這兩個人也算是最後的知己。」
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人是誰呢?」
警長張了張嘴:「他是……以示對克隆體的尊重嗎?」
「嗯,然後我們進入故事的角色進行對話,這樣可以嗎?」
武田抬起頭,答道:「2039年11月23日。」
武田說:「我還是沒太明白……唉,聽你一分析,偵查組對相關證據的查驗,確實……太粗糙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原因嗎……」
老人點點頭:「請你往下說吧。」
兩個警察都疑惑地望著宋明基,老教授淡淡地說道:「我成立了一個基金組織,主要領域是為都市和城郊的遊民提供庇護所,還有就是幫助他們重新拾回社會身份。」
「是的。在二十年前,花靜子打算拋棄這個孩子的時候,遇見了金民和戴莉安。金民夫婦最後收養了這個女孩,取名叫金蓮娜。」
老教授說:「其實金民和富場三有過意見分歧,關於由誰來接受這個手術。原本金民提出的方案是他去,也就是他換上富場三的克隆體,然後去摘除眼球。他的理由是,反正他以前就接受過眼球移植手術,輕車熟路。但是富場三不同意,他說這種粗活兒還是讓他來。他不願由別人承受挖眼和失明的痛苦,而且也不想金民再次更換身體。」
「在那個案件里,嫌疑人通過詭計,將死亡時間向後推遲了整整一天;而在這個案件里,嫌疑人則乾脆將死亡時間向前倒推了十五年,直至追訴期限屆滿。同樣是一場騙局,同樣是爭得了不在場的證明。十五年前,命案兇手甚至不認識富場三先生。」
一種直覺又一次讓老派警長心裏震動了一下。
「這樣可以嗎?」
「憑空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的生存證據抹殺。這個人明明昨天還在人前現身,他卻要編造一個騙局,讓所有人以為他早在十五年前已不復存在,制訂這樣的計劃不是膽大妄為過頭了嗎?」
羅伊想了想,回答道:「我想,大體是兩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是不想再增加家庭的負擔,家裡同時有兩個退化症病人,治療費用會把這個家拖垮的。另一個則是,他覺得愧對自己的兒子。他以為,一定是因為自己的基因存在缺陷,所以兒子才會患上退化症。」
「是這樣……為什麼要在2050年之前湊夠十年?」
「不不,我不是說他是怎麼做到的,我是問他是怎麼想到的。」
武田張嘴驚訝道:「他們在幹什麼?」
「嗯,當然。是你的推理,對吧?」
「只是一種感覺。我和柯魯奇上尉是老朋友了,在他的部下來之前他會和我預約。」
宋明基博士注意到羅伊的視線所向,用手杖輕敲了一下窗戶,嘴角微揚。
「不排除這種可能。」
「哦,對,說著說著都忘了。案發時間不是十五年前嗎?」
「把他推下堤壩的人,就是蓮娜。她從彩虹之家的參觀隊伍里走丟以後,在夜市附近亂逛。突然,她看見了一個仇人的身影。她跟隨那個仇人來到河堤上,也沒有什麼可想的,既然他是仇人,當然要教訓一下他。孩子嘛,最喜歡的就是推推搡搡的動作。但是她已經二十多歲,力氣要比小孩子大得多……我想,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回到彩虹之家,她甚至自豪地告訴那些照顧她的人:『我遇到了壞蛋,然後我打敗了他……』」
「原來如此,所以我的話就是證據了。」
「咣」的一聲,坐在沙發後面的羅伊放下茶杯,也許是故意為之,杯子和茶几碰擊的聲音吸引了他人的注意。
「他在實驗時間的選取上也有講究嗎?」
「我是外行,想不出來。」
羅伊望著老教授,知道對方心裏有很多話,但他並不願多說。一個學者拼盡一生心力,終於取得成功,作為多年的好友和對手,心中一定同樣火熱;而對其畢生成果付之一炬的痛心,也必然感同身受。所以他才說剛才的話正中了他感情的紅心。他渴盼為摯友正名,卻無法做到,這又變成一種新的痛苦。羅伊想,這是一種何等的犧牲呢,包括他在內的外行人終其一生都無法知曉。唯一能夠理解這種犧牲的巨大程度的人,也許只有眼前這個老人。
兩個警察莫名地聽得汗毛倒豎,似乎矮小老人說的事情比七條人命的連環殺人案還要驚心動魄,但是他們自己說不出原因。
「嗯,聽你們剛才所說,他似乎很執著于這一點,可謂窮盡手段來湊數。那傢伙確實是十五年前開始隱居,但是據我所知,大概在一年以後,他在準備絕對充分的前提下才啟動了實驗。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編造的實驗時間進一步向前推移呢?」
「嗯,是我的原因延緩了他的腳步。那個基於商業需要的假傳聞固然可惡,但是說白了還是我因為自身的猶豫不決。我想,金民到最後是在等我做決定,如果我發布二十年前的研究成果,那麼他也隨即發布。如果我決定不發布,他也採取緘默。那個傻瓜也是固執,這十五年間,他根本不願和我說半句話,只是埋頭等待,直到實在等不下去了。」
羅伊心裏又明白了一點。原來五年前富場三在離家出走之前,確實偷偷出過一次門,這和花靜子向警方提供的證詞相輔相成。他不由得再次慨嘆那個計劃的周全。
「十七年前。」
「呃,哪兩個?」
「首先有一個重大的限制,超長保質期的培育技術,只對生理年齡在5歲以下的克隆體有效。也就是說,克隆體基因樣本的供體,必須是5周歲以下的孩子;而克隆體在成形的時候,也必須是幼童狀態。」
武田說:「聽你一說,確實如此。但是,問題的原點是什麼呢?為什麼這個案件會演變成『證偽』的過程?」
武田神色惻然地問:「準備事項完成後,金民博士沒有為富場三先生重換一具身體嗎?」
老人想了想,又說:「其實十多年來,金民一直以某種方式和他的妻子保持聯繫,或者說是告知戴莉安他的所在。」
「他自己嗎?」
老人隨即又苦笑,誠懇地說:「兩位不要誤會,我沒有左右你們決定的意思。」
「原本他也不是完全一無所覺,畢竟他每天都在家裡,妻子的異常他是覺察得到的。何況,對於他們那個階層的人來說,能來錢的渠道並無太多選擇。」
「哪怕把我和金民的研究相結合,也是徒勞無功!金民可以解決復多次意識轉移的問題,但是對於即將老去的人無效。我可以解決克隆體長期使用的問題,但是只對年幼的孩子有效。所以,我們的研究始終無法解決人類長生的問題。而且,因為兩項技術交集甚小,能夠利用這兩項技術解決的無法治愈的疾病也屈指可數。這分明是上帝對其子民的嘲笑!」
「嗯,很可能會優先調閱。還有一個問題,犯罪嫌疑人完全不具備對抗偵查的能力。一旦警方找上門,事情就無法挽救了。為了排除這個隱患,必須採取更徹底的隱藏手段。」
「只是對外的公報說得好聽,實際上困難極大。那片沼澤地含有大量酸性物質,骸骨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問題在於,誰也無法說得清那片沼澤地是何時受到污染、何時變成當下的成分狀態的。所以,到最後只能從骸骨的完整程度上大致判定,得出『已被拋棄在這裏很多年』這個結論。畢竟屍體要完全骸骨化,本身就需要很長的時間。」
年輕警探撓撓下巴,搖頭晃腦地說:「一定是有人從監控的死角把他接走了吧,並且把屍體運走。我記得河堤邊有土路。」
武田也邁步走到近旁,問道:「金民和富場三這麼做,是為了轉移我們對這個死者的注意力嗎?」
「偽造死亡時間的詭計嗎?警長認為死者是什麼時候死的?」
三人一前一後,穿過克隆工廠的走廊,看見一具具雪白的軀體從雪白的溶液里升騰而起。在走廊的盡頭,有一個小房間。四下無人。
羅伊心中一動,說:「富場三希望金民餘下的時間能夠繼續使用屬於自己的身體。」
警長的嘴角扯了一下,但臉上沒有笑意:「不好意思,班門弄斧了。」
「真是失敬,兩位的心意我都明白了,謝謝。」老人分別向兩個警官低了低頭,他神情不變,語氣也平淡,但是眼睛里飽含了感情。
「是吧,可惜他們父親的名字不會出現在這個真相里。」
「嗯,只是為了形成對應關係。」
羅伊想了想,問道:「金博士真正的實驗對象是誰?」
「死者的死亡時間。」
羅伊說:「所以金民博士後來才會隱居起來開展研究,並且將自己作為實驗體。他不是為了和宋博士你較勁,而是為了贖罪。」
「你說得對。花靜子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她沒有告訴過丈夫年輕的時候自己曾經代孕生下一個殘疾的女孩,事到那時,她更加說不出口。所以,夫妻倆各有心事,相互閃躲,從那時候起就有了隔閡。隨著兒子漸漸長大,各種治療的成本與日俱增,日子過得很艱辛。而這時候,富場三又天天窩在家裡,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既不出門賺錢,連家裡的事也不幫忙。花靜子心中的苦悶日積月累,慢慢轉變為怨恨,後來富場三離家出走,這份怨恨激增,以致再也無法消除。話說回來,這份怨恨花靜子很少向別人訴說。但是重遇蓮娜以後,也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心態,她面對那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反而一遍又一遍地控訴著自己的丈夫。我猜想,她一定曾把富場三的照片指給蓮娜看,口中說道:『就是這個人,這個人是個很壞很壞的大壞蛋!本來阿姨想帶你回家,阿姨想你當我的女兒,但是因為這個人把阿姨的錢全部偷走了,所以阿姨現在沒法帶你回家,也沒法當你的媽媽……』」
武田說:「如果是因為自衛而過失致人死亡,應該不至於被強制送到醫院的,如此也沒必要拼盡全力去隱瞞了。」
宋明基博士欠欠身:「原來如此,你在說證偽的問題。確實如此,很多時候,證偽的難度一點不亞於驗真。只不過,你舉帆船渡海的例子從數學的層面說不上準確。」
「你是指花靜子小姐嗎?但是她僅僅和富場三一同生活了八年,最近五年富場三的蹤跡她並不掌握,最初的兩年她和富場三也是陌路人。」警長刻意停頓了一下,「而且,我已經和花小姐談過了,她對金民博士的整個計劃其實知之甚少。」
武田問道:「戴莉安是怎麼回答的呢?」
武田說:「譬如,對於金蓮娜這樣的孩子來說。」
「嗯?」
警長問:「金民也陪同嗎?」
「他感到出奇憤怒嗎?」
博士微微仰起頭,神情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悶。羅伊想起在花靜子家門前那個便利店老闆說的話:「自從克隆技術大行其道,各種古怪的病變也驟然出現,這是上帝對人類自我膨脹的懲罰……」
似是為了強調,警長頓了頓:「從而遠離真正關鍵的時間區域。」
宋明基博士哈哈一笑,拍了年輕警探的肩膀一下,兩人似乎都為將了一副聖人臉孔的老派警長一軍而感到高興。
「為什麼要將富場三的死亡時間改寫為十五年前?」
「什麼隱患?」
老人微笑了一下:「儘管相貌不像,基因也毫無關係,但是她們是血肉相連的母女,這一點毫無疑問。」
「總而言之,金民用一連串真假難辨的謊言構建了一個龐大而周密的騙局。但是,這個計劃最完美的地方,還是前面提到的『證偽』的圈套。」
老教授嘆道:「思維的誤區一旦形成,就極難跳出來。做研究也是一樣,起步的證法用錯,後面將步步皆錯,而自己卻不自知。這果然是老學究制訂的計劃……」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嗯,那裡是一個溫暖的家庭。」
「哦?」
「正是。」老教授笑眯眯地說,「這就是在克隆工廠上班的便利所在。」停了一下,博士又說,「拆骨頭補骨頭倒不麻煩,主要是要對骨頭進行腐蝕處理——和處理富場三頭骨的手法相同。另外,挑選對象費了不少功夫。」
「哦,但是前兩次實驗也用三年期的克隆體不行嗎,這樣不就統一了?」
「是的。雖然有政客時常提出要調整,但是按照當下的法案,命案的時效界限就是十五年。死者死於十五年前,命案時效已過,金民博士需要保護的人,就可以完全安心了。」
羅伊嘆氣說:「博士真是謹慎,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老人臉色一陣煞白,他閉上眼睛,足足有半分鐘,然後重新張開。
「老了就退唄,有什麼稀奇的?」
「嗯,帶著深深的怨恨,花靜子簽下了離婚協議書。在丈夫突然失蹤以後,那位妻子焦急地四處尋找。她沒有報警,也沒有告訴周邊友人實情,因為她猜到是富場三偷走了她的錢。但是她心裏還抱有某種僥倖,也許事情並非如她所想呢。但是當富場三的離婚協議書寄到她手中時,這種僥倖就粉碎了。她確定富場三偷走了她出賣身體賺來的為兒子治病的錢,確定富場三把這些錢盡數撒在紙醉金迷的場所,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撫平她的怨恨。不久以後,她帶著殘疾的兒子搬離了傷心地,她再也不想見到那個人。」
警長望向博士,笑了笑:「宋博士剛才說得對,小帆船渡海的表述從數學層面上看不準確。我們這幫警察都是門外漢,一個不小心就掉進數學陷阱了。」
宋明基博士略微猶豫,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因為我的原因。」
「還沒請教兩位警官今天想問什麼。」
宋明基博士看來沒有從金民口中得知這個初衷,聞言不禁深深動容。
「憑藉富場三的死亡。我們從頭到尾都在追查富場三的失蹤案,進而是富場三的命案,始終被富場三這個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實際上,這個案件的遇害者另有其人,警方從一開始就被混淆了視線。富場三用他的死,把另一個人的死包裹起來,這就是他的獻身。」
「嗯,相當不錯。我想,喜歡的人不止我一個。」
警長微嘆一聲,但最後沉沉點頭。
「原來如此……太用心了……」
「警長是明知故問吧?」
羅伊問:「他完成了幾次實驗?」
警長頷首說:「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也說得通了。」
「金民和我的研究相結合,對於身患重疾的年幼的孩子而言,是可行的解決方案。上帝呢,看來還是眷顧著孩子,因為他們還有漫長的人生和希望。」
兩個警察都深深點頭。
羅伊和武田定定地望向矮小的老人,剎那間內心翻騰。他們沒有問話,但老人整整衣服,銀白的髮鬢向下微微點了一下。
「但是這件事永遠不會被世人所知,你們能知道就很好了。」
老教授望了對方一眼,露出苦澀的笑容:「但這次轉變成認知型的退化。肉身完善了,但靈魂開始漸漸破碎……」
老教授喟嘆:「是吧,也許這是天意。」
「我先說一點見解可以嗎?」
「或者說是我們公司的原因。大概在四年前,黑市開始流傳長青藤將發布超長保質期克隆體的傳言,其實這是公司基於市場策略故意放出的消息,後來發布的無非是保質期略微延長的產品。但是金民聽說這個消息以後,決定等新型克隆體上市后再進行一次實驗。」
「博士的故事都說完了嗎?」
宋明基博士苦笑說:「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你是說那個孩子出現認知型退化,會不會是因為海馬體臨摹手術沒有成功。我只能說我不知道,我和金民都不知道。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們兩個人二十年,也讓我們自責了二十年。看https://read.99csw.com著那個原本聰慧可愛的孩子行為日益異常,我無論如何做不出發布研究成果的決定;而金民則暗裡向自己立下誓言,要窮其一生使海馬體臨摹手術實現完美化。」
「是宋博士嗎?有事?」
「現在暫時……」武田低了低頭,說,「你可以不告訴我們另一個人。」
這句話讓老人的神情僵了一下,他花了一秒鐘的時間思考,然後問道:「是哪位?」
博士歪了歪脖子:「不談學術研究了嗎?」
老人微微頷首,撫摩手杖的琥珀。房間里的光線變得柔和,海浪的聲音也漸漸退去。
宋明基博士呼了口氣:「警長繼續說吧。」感覺窗外的波濤聲漸漸大起來。
羅伊問:「戴莉安見過富場三?」
「警長又命中紅心了!」老教授凝望大海的盡頭,那裡似乎意味著希望,也意味著未知,「還是界限和反噬的問題。」
武田說:「後來『彩虹之家』搬遷,所以花靜子也跟著搬到了附近?」
「如果只是為了一定程度的轉移視線,他完全可以將劇本編寫為:實驗對象只有富場三一個人,此前已成功進行了多次意識平移,但是在五年前因為某種意外事故導致了實驗失敗,新的實驗對象則出現叛逃行為。這樣的劇本,起碼能在一定程度上保留研究成果。」
博士笑了笑:「我建議別用『死』這個字——但是不會,他們似乎天然就會在海里游。」
「哦……結果又輪到富場三生出了希望?」
羅伊說完這一段,眼光在另外兩人身上停留片刻,再次以總結性的語氣開口。
「哦?」宋明基博士的眼光飄過來,「遠離關鍵的時間嗎?」
「那真是研究的災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件事以後,金民就決定隱居,進行實驗?」
「程序只安排他們走到海邊,脫去衣物;後面的行動,由他們自主決定。」
「請先跟我來,我打個招呼。」
「我們剛去和她見了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說的也不是數學問題。」
「稍等一下。」宋明基將手杖向上舉了舉,像個要提問的學生,「難道警長認為富場三先生並沒有死?」
「嗯,博士和他也是舊識吧?金民博士十多年來一直隱身在那裡。」
警長代答道:「花靜子家樓下便利店的老闆,他曾經見過金民。因為金民後來曾在附近的遊民區寄住,那個老闆將兩個時間階段的記憶重疊了。那時候,金民雖然還住在13號農場,但是樣子已經很落魄。」
「沒有的事,是真心覺得厲害。」警探蹺起腳。
「是的,只是我的推理。」
「可以這麼說,以他自己的方式。他是一個隱身者,而且心中有愧,所以從來沒有進入過『彩虹之家』看望蓮娜。但是他確實一直守護在蓮娜身邊。到了今年年初,他的克隆體已經超期服役。本來他沒有打算再次更換軀體,但是為了多陪伴蓮娜一段時間,他進行了最後一次海馬體臨摹手術。因為年齡已過55歲,肌能退化的反噬作用很快發生,他的身體漸漸虛弱,但他仍然在監護站附近守望——」
「相反的方向?」
搭檔想了想,豎起三根手指:「直接證據大體有三個:第一,是在沼澤地里發現的殘缺骸骨;第二,是包括花靜子在內的周邊人員的證詞;第三,是金民留在實驗室里的研究手稿。」
宋明基博士點頭,用低沉的聲音緩慢陳述。
羅伊和武田對望了一眼,都既驚訝又恍然。在河堤邊的時候,他們沒有追問花靜子和那個女孩的真實關係,現在宋明基博士解答了他們心裏的疑惑。
「嗯,我想,是的。」
老教授搖頭嘆息:「不,那是一個不成功的產品,但是那時候的我既自大又輕率。金民夫婦和我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我用力拍了拍胸脯。」
「嗯,那時候他的軀體是新換的。」
「博士的茶,味道還是一樣特別。」
老人緩緩搖頭:「受人所託,不敢辜負呀。」
宋明基博士用手杖點了一下地板,嘆了一聲:「排中律用錯了。」
「嗯,他們其實在二十年前就認識。」
宋明基博士側過頭,介面說:「而且,案件的追訴時效也到了。」
「是的,所以身份核查工作本身就困難重重,警隊也沒有動用警力對這類人員進行深查。」
「不會淹死嗎?」
「能證明嗎?」
「涉及暴亂組織的有四個人,另外還有……」
博士反問:「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金民問富場三:『嘿,兄弟,你真的願意讓自己的人生終止於十五年前嗎?』富場三說:『你還不是一樣,你都願意,我有什麼不願意?反正,我的人生本來就和沒有生存過一樣。』金民說:『我需要你的一些骨頭,不,要頭骨,這樣一來,只能給你留一副克隆身體,但是用不了幾年。』富場三說:『正好,我現在上完廁所都站不起身,換一具身體能活蹦亂跳幾年,很值了。』金民說:『但是眼球也得挖掉哦。』富場三可能會略微猶豫,然後回答:『無所謂啦,反正我也不讀書看報……』」
「官方認定富場三的死亡時間是什麼時候?」
警長搖搖頭:「不是的,我們不是在追查富場三死了沒有。事實上,我們從一開始就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
看著博士沉重的神情,羅伊心中猛地跳動了一下。
「要完成這個計劃,還需要一些不可或缺的部件,這下子我也全明白了。」
「還剩多少時間?」
「嗯,那個遊民區的人曾提到,有人在那裡住了十幾年,然後某天說不見就不見了。這個人應該就是死者。」
警長靜默了一下,略微點頭:「他不想用這筆錢給兒子治療,出於男人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麼做。而且,他也不想在兒子接受昂貴的治療以後,周邊的人投來懷疑的目光。他不想妻子提供色|情|服|務的事情曝光,既是基於自身的尊嚴,我想,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保護他既倔強又柔弱的妻子。所以,他想製造一種假象,那些錢是他從賭場贏回來的。」
兩個警察都不說話。科學的問題他們一竅不通,但是這種對應性實在太神奇了。他們無法不認同面前這位學術權威的話:那是上帝的領域。
「金民告訴花靜子,死者是富場三。」
老教授扭過頭去,望向拍岸的洶湧海浪。
羅伊也望著海里的生命,說:「我想起了13號農場,那裡的農場主,會在克隆勞工休息的時候給他們播放音樂。」
「她說,有一天,她會把全部的真相告訴她的兩個孩子。」
「嗯,花靜子小姐對經過一無所知,他們把她保護得很好。我推測,金民博士是告訴她,蓮娜因為受到一個人的惡意騷擾,在掙扎抵抗的時候,失手把那個人推下了堤壩。」
「不是的,花靜子對別人從來不提富場三的名字,重遇金民后也隻字未提。金民是從戴莉安那裡知道富場三的。」
「是嗎?」博士睜大眼睛,「怎麼犧牲嚴謹了?」
三人走出辦公室,但宋明基博士沒有向工廠的門口走,而是轉向另一個方向。
「嗯,他是個好人。」
武田問:「他們夫妻倆重新聯繫了嗎?」
「當然是屍體的假說。正常的謀殺案,或者說由失蹤案演變而成的謀殺案,首先要證明的是人到底死了沒有。這是一個驗真的過程,但是在這個案件里,卻是一個證偽的過程。」
宋明基博士停了一下,轉而面向兩個警察。
武田蹙起眉頭:「不會還是失敗了吧?」
停頓了一會兒,羅伊繼續道:「而且,金民是一個高明的說謊者,他知道,要讓一件事以假亂真,最好的辦法是將謊言和真話混合在一起。如果我沒有猜錯,通過黑市訂購克隆體,以及找OOP聯盟的醫生進行眼球移植,這些都是真有其事,只不過細節上有出入。」
宋明基博士笑了笑:「算不上茶,是我自己培育的飲料。」
三人離開那個房間,武田問:「還有五年嗎?」
一旁的武田也豎起耳朵。事實上,他對那個「計劃」也是一知半解,羅伊事先沒有全部告訴他。他發問道:「不對吧,我們不是一直在追查富場三死了沒有嗎?」
「後來兩個人還有出現在監控里嗎?」
武田撇撇嘴說:「這個時候,追訴時效屆滿的效用也很重要。只要案件結案封檔了,哪怕有人舉證,按照程序也沒有警察會受理。」
羅伊說:「這裏只有我和我的朋友,博士可以告訴我們真相嗎?」
羅伊說:「我想,花靜子心裏多多少少能猜到。」
羅伊沉默了片刻,問道:「博士這樣做,是給命案的死者補償嗎?」
「那還好。」武田微微吁了口氣,「我記得那個地下醫生說,來做手術的人看上去正在經歷劇烈的衰變,把頭皮抓出一道道血痕……」
聞言,武田大大地「哦」了一聲:「難怪你在河邊故意向花靜子提到監控的問題——案發現場是夜市附近的河堤吧?」
博士用手杖朝警長指了指:「命中紅心。首先我得按照金民給我的時間清單,挑選死亡時間相近的標本,總體來說是從舊不從新,不然明明說這個人死於十年前,結果有人跳出來說九年前見過他,計劃就露餡兒了。但是,最保險的辦法還是讓官方不要公布這些人的資料,如此,這些人的過去經歷被核查到的概率將大大減小。所以,在其中加入一些政治因素變得很有必要。對了,你們知道實驗室的人體標本從何而來嗎?」
「警長在說什麼呢?我可不知道什麼命案。成立這個基金組織,只是為了讓我這個老頭子退休以後有個職務可掛。」
「誰知道呢?看某個人的安排。」
剎那間,兩個警察又感到無比動容。
「金民和富場三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做了更多細緻的工作。他們不認識死者,只能大致推斷他是一個遊民。所以,他們分頭在本市的各個遊民區寄居,藉此收集這個人的信息。最後他們找到了這個遊民的居住地。」
「怎麼做到呢?」
「你問我嗎?」老人不置可否地笑。
「案件的紅心嗎?」
「嗯,發生在我們這座城市,或者說是這座城市的前身,發生在五十年前。」
「嗯,要說那個孩子是花靜子的親生骨肉也是勉為其難,何況,那時候花靜子自己也還是個孩子。事實上,她獨力將那個孩子撫養到快兩歲,最後無以為繼。有一天夜裡,她把那個孩子丟在孤兒院門口,準備一走了之,結果被金民夫婦碰見了。至於收養那個殘疾孩子的決定,我也不知道是金民還是戴莉安先提出的。」
「嗯。」博士點頭,「還有就是過於巧合了。」
老人緩緩擺手:「我們做的算什麼,何況,我和戴莉安都是責任人……」
「因為在這個案件里,我們莫名其妙地用上了反證法。而且,推導公式是這樣的:無法證明『富場三活著』的反假設為真,從而證明『富場三死了』的原假設為真。結果,出現了重大的邏輯盲點。」
「這是一個方面,頻繁進行海馬體臨摹,風險本身就極高。」
宋明基博士半眯眼睛,定定地望著對面的警察,隔了一會兒,嘴角翹起:
「嗯,當然還有其他渠道,但大多是這些。不過,說是無名人士,在基因檢測技術如臂使指的當下,這種提法並不准確。這些可憐人都曾經有名有姓,但在某個階段因為個人的原因,或是社會的動蕩,造成資料的丟失和篡改,從此成為幽靈人。其中最多見的就是所謂暴亂組織的相關人,他們有些在各次暴亂中成為白骨,被丟在『國營亂葬崗』;有些則逃出來成為遊民,總之,生死成謎,下落不明。有時,政府會允許我們這樣的公司回收一些殘骸用作研究,但是連身份鑒別的工作都懶得做。所以,實驗室的這部分標本,連基本來歷都沒有。估計你們也有所察覺,我以及金民,都和OOP聯盟的人多少有些交情。我在挑選到適合的骸骨后,先進行身份鑒定,然後和OOP聯盟進行核對,以確定是戰亂后登記為失蹤的人員。如此一來,這個計劃就萬無一失了。」
宋明基博士默默頷首,過了一會兒問道:「那個死者是什麼時候變成失蹤人員的?」
「但是他不敢把這件事告訴花靜子。」
羅伊知道,因為觸及罪案的實質部分,老教授謹慎起來。他看了武田一眼,後者聳聳肩。警長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辦公室側邊的展覽架前,指指陳列其中的一排海航模型。
「對,所以說不定不久以後,那個女孩就會找到本市來。如果對這件事不加重視,事到臨頭就晚了——更致命的一點是,不能排除監控錄像里存有重要信息。」
羅伊問:「每天往那間木屋寄送13號農場的新鮮蔬菜嗎?」
羅伊說:「沒想到這種錯位的怨恨後來導致了更大的悲劇。」
宋明基博士輕輕敲門,裏面有人回答:「請進。」雪白的房門向旁邊開啟。
老人輕輕搖頭:「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他大可不必如此……」
宋明基博士深深地看了警長一眼,眼神里有某種意味。過了一會兒他才點點頭,繼續往下說。
「發生在2月27日晚上的那宗命案,死者不是富場三先生,而是另一個人。」
「我不明白金民為什麼要隱居在13號農場。」
「還是這樣比較好。我想,兩位警官今天來,是打算和老頭子說說悄悄話的。」
「富場三在酒館發現自己的大衣被偷,於是連忙追趕,但是他腿腳不便,落在了後面。當他趕到河邊時,剛好看見蓮娜把那個遊民推下堤壩。」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正是如此,同時促成追訴期屆滿和死者資料保密,由此形成合力,是雙保險。」
「咳,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何必費如此大周章製造這個騙局呢?拋屍在沼澤地就好。」
羅伊說:「我們明白。」
警長沒有回答,他低下頭整理老派的帽子,邁步走入落日的餘暉中。
「只要能證明『這裏死了很多人』就夠了,譬如,富場三隻留了半個頭骨。」
「我們剛才闡述金民博士制訂的整個計劃,其實只說了一半。這個計劃的核心目標,除了將一宗命案的發生時間倒推十五年,更重要的是隱藏命案真正的死者。」
「那個遊民穿著偷來的大衣,一路跑到河邊。他爬上堤壩,可能是為了休息,也可能是想吹吹風、抽根煙。這時,有人從他身後出現,狠狠推了他一把。」
說到這裏,似乎該問的事情都已問完。羅伊的目光也透過玻璃窗,投向海岸線。這時候,他才察覺為什麼浪聲漸大,因為已經開始漲潮。夕陽慢慢靠近極遠處海天相交的地方,海上波光粼粼。
宋明基博士苦笑:「我很早就說過,撒謊和商業問題,都不是我的強項。」他停了停,「對了,為什麼是十五年呢?」
兩個警察都不說話。這時,他們看見工地的建築工人排著整齊的隊伍,起步向海岸邊走去。
「什麼錯誤?」
羅伊點頭確認:「你說得對,這才是金民他們試圖把案發時間倒推到十五年前的真正原因。因為時效界限已到,案件的基本面又對應清晰,針對此人的部分即可結案歸檔,今後再沒有人過問。若非如此,在連環殺人案中其他死者的追訴時效猶在的情況下,保不準哪天此人的行蹤還會被核查,風險就不可控了。」
「嗯,推理。你們一定早有結論,我想聽聽。」
「故事嗎?」
「嗯,從出生起肌肉就有萎縮現象,一隻手幾乎看不見。而且,退化症是漸進性的,花靜子把她拉扯到兩歲,我想,其中也有無限的辛苦。」
警長低下頭,說:「花靜子已經決定領養蓮娜,不,是接回來。」
「人家明明還活著,卻懷疑他是個假人。」
「原點嗎?我也不清楚……」
警長虛心地問:「是什麼安慰?」他知道問題的答案隱藏在博士的論證里,但是他確實想不出來了。
老人低下頭,再次喟嘆:「都是天意……」
武田眨著眼睛,啞然無語。警長繼續說:「read.99csw.com我們曾經認為,富場三是一個十分適合作為實驗對象的人。因為他社會關係單薄,就像透明人一般不被關注,哪怕變成了另一個人也無人察覺。但事實上,這恰恰是整個騙局的基礎。因為,反過來表述同樣成立:富場三自始至終是同一個人,但卻無人能夠給出確定的證明。一旦對富場三在世與否採取『證偽』的思路,就會完全陷入死胡同。嫌疑人利用富場三的特質,設下了逆向的陷阱。」
「你是指推理嗎?」
警長看了老教授一眼,他能感覺到,對方打心底希望維護友人的嚴謹作風。
警長輕輕搖頭:「那需要視情況而定。」
「時日不多?為什麼?他的研究不是成功了嗎?」
武田憤懣地說:「是哪裡的委託人,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
「我想,彩虹之家那些護工姑娘聽到這些話時嚇壞了。」
「死者再沒有出現過。另外一個人,大約一個小時以後,滿身泥污地在夜市的地界附近出現。」
「這個後面再說吧,總會說到的。」
「他超齡了。」
「為什麼不成功呢?」
「住,不過可能要住很多人。」
「你不覺得這個計劃有點從天而降的意味嗎?關鍵在於,金民對富場三的過去理應一無所知吧?他憑什麼確信富場三一直不被人關注,可以對此加以利用呢?我想知道金民博士設想這個計劃的原點。」
「嗯,請稍等我一下。」
羅伊思索一會兒,答道:「我明白了。在計劃的劇本里,最後富場三的克隆體經歷了先移植本尊眼球,而後再摘除的兩個階段。但是本尊的軀體模擬不了這種效果。」
羅伊淡淡地說:「這也是金民博士不惜自毀聲譽的原因所在。」
武田揚起下巴:「為什麼這麼說?」
「也就是案件嘍?」
「但是她還是注意到了那個叫李妮的女孩。」
博士露出頑皮的笑容:「反正是我自己的房子,想怎麼改就怎麼改。不過,長青藤說,為了感謝我多年來為公司做出的貢獻,施工的費用由他們出。你看他們那個到處插旗的架勢,分明是想藉此打廣告。話說回來,我也樂於有人贊助啦。」
「妥協性的處理?」
博士沉吟后說:「技術上可行。水體受到污染,本來就是一種人工進程,誰說得清呢?」
羅伊走到他身邊,說道:「博士不必自責,你沒有辜負好友所託。這隻是我個人的猜想。」
「過了55歲就無法進行意識平移了?」
「避免官方公布死者資料嗎?」
「當然,何況那是由他的基因孕育而來的軀體,既是他自己,也是他的孩子。」
「那些都是好人。」
「唉,這倒是……那個孩子那時候只有六七歲吧?警長的眼力真是駭人!」
「嗯……你們知道蓮娜走丟這件事吧?」
「既然富場三交際少,沒有直系的親屬,也沒有知交的友人,我想,對他的人生能稱得上了如指掌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但是這樣就無法烘托金民的殘酷形象了。」
宋明基博士的神情稍微舒展了一些,他的嘴角露出一點久違的笑意。
「唉,這個部分還要說嗎?」
「嗯,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他想再到妻兒的身邊看一眼,或者是見上一面。不過,其實他也沒有猶豫多久,因為他剛到的那天晚上就發生了那宗事故。」
羅伊反問對方:「你還沒發現嗎?這個案件的獨特或言之古怪之處。」
「嗯,2053年他就55歲了,而他的克隆體也只剩下不到兩年的使用期。在2054年,也就是去年7月,當NIX-6型克隆體有了確切的發布消息,他知道不能再等,於是回到本市找花靜子。那時候,花靜子還住在城郊,他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一個消息。」
「是的,我要說的是富場三的謀殺案。金民的計劃,其實是一個證偽問題。」
「你剛才說的需要花費時間完成的事情,就是指這個吧?」
「嗯,就是那間綠色的木屋。金民離家以後,戴莉安一直住在那裡。也許她在心裏期盼著,有一天那個孩子會回來。那個孩子特別喜歡那間木屋,那天晚上她私自跑出去,也是因為興奮過頭了……」
博士說:「你這麼說我都要忌妒了。」
宋明基微笑著說:「那是肯定的。」
「人就是這樣的動物。」
「是啊,也許是基於一種血脈相連的能量。花靜子偶然一次去『彩虹之家』見到李妮,兩人立刻就產生了親近的感情。從那以後,她不時會到監護站探望李妮,兩人漸漸無話不談。直到金民和她說起往事,兩人幾乎是同時醒悟過來:李妮就是金蓮娜。蓮娜失蹤的時候,身穿的衣服掛著小銘牌,上面印著『LN』這個姓名簡寫。也不知道其中經過多少曲折,蓮娜最後被『彩虹之家』救助,名字變成了李妮。」
「對啊,並且需要讓地下醫生看出來,形成相匹配的情報況。」
「我想明白了,這個計劃十分完美——在案件告破的那一刻,警方將很快比對上那份尋人啟事。因為發現死者的骸骨以後,第一時間會排查失蹤人口,警方把連環殺人的案情告知家屬,本案就此了結。」
老人嘆息說:「你們可以理解這種痛苦嗎?」
「嗯?」
老教授微笑了一下:「研究手稿是板上釘釘的證據,再加上其他恰恰吻合的輔證,於是,死者死於十五年前的結論再無法撼動。」
「這個倒是不需要本人親自上陣,那具就是普通的克隆體,不過同樣採取了移植眼球再摘取的手術——眼球隨便找一個就行,反正不需要真的能看見,最後,再對軀體進行強制性的衰退處理。」
警長看著老教授說:「只有把這部分搞清楚,才能結案。」
宋明基側頭想了一下:「你們發現克隆體是三月初吧?」
「真厲害,你全部都知道了。」
「嗯,那個人顯然是跟隨死者而至。」
警長說:「因此他們到夜市找地下醫生,那裡有跡可循。」
「嗯,富場三直接登門造訪。他看完那封信,心裏有一種樸素的思維方式——對方不願提供治療的理由再明顯不過,因為那需要花錢。他跑到戴莉安家裡,也就是郊外木屋,直截了當地問治療的費用是多少。」
警長說:「沒有人會想到,那份研究手稿的內容是編造的。」
「博士要退休了?」
「嗯,如果是假的,就太匪夷所思了。誰會毀掉一生的研究,並且給自己扣上瘋狂、邪惡以及愚蠢的帽子呢?」
「由於同樣是以尋人為目的,所以會被放在同類型的文檔里!」
羅伊抬起頭,但是老教授沒有看他。羅伊從窗戶的玻璃里,看見老教授默默閉上了眼睛。羅伊想,其實這個老人心中對那個女孩的愧疚,一點都不少於故事裏面的其他幾個人。他說有四個人在守護著那個女孩,其實不止,他也是守護者之一。
「好的。」
波濤拍岸的聲音聽著十分雄壯,武田開口說:「真厲害,原來這裏的窗戶連隔音效果都能說調就調,是什麼材料做的?」
「嗯,在找到蓮娜以後,金民回過一次家。夫婦倆抱在一起哭了許久。因為這次重逢,還為後來的事情留下了伏筆。這個等等再說吧。」
另一個博士的神情一瞬間有些激動,旋即變得憂傷,不自覺地面朝大海的方向眺望。
「嗯,是的。」
「粗略看來可以,但是和計劃的某個小細節相衝突。」
宋明基博士抿住嘴,默然點頭:「我們走吧。」
宋明基抬起頭,眨眨眼睛,有一會兒神情看上去有點狡猾。
警長的視線又越過海岸,看見靠近山邊的海灘被金黃的光芒照射,那裡聚集了很多機械設備和建築工人,似乎在實施某個工程。工地的中心,有一間依山而建的別墅。其實羅伊很早就留意到了那個地方,只是因為一直在討論案情,無暇關心。他之所以會留意,是因為那片工地的外圍豎著光彩流動的指示牌,上面有七條藤蔓相互纏繞圍成一圈的圖案。那是長青藤克隆工廠的標誌。
「是啊,他們把騙局策劃到了極致,目的是讓一個人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兩個警察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武田問:「我有一個疑問,金民知道富場三曾經找過戴莉安,尋求兒子的治療之法,為什麼他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花靜子?」
「實際情況是?」
「要證明它能橫渡海洋很容易,哪天如果真的漂過去就是板上釘釘的證據。但是要如何證明它不能呢?難道讓它在每片海洋、每條航線上都漂一次嗎?」
「唉,都說不用麻煩了。」
「嗯?」老教授抬起頭,略有疑惑,然後馬上因為覺察到對方的意思而笑起來,「警長又要開始指證我了。」
宋明基博士轉過身,一步步走到辦公桌旁邊,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然後走回來。他開始腳步有點蹣跚,但把小本子握在手中以後,步履就變得穩健起來。
「因為存在隱患。」
羅伊搖搖頭:「我想,說不上是先入為主。你回想一下, 『富場三早就死了』是一個根據眾多線索指向逐步建立起來的假設,而且我們一直在認真求證。並且,對於各種證據,我們也並非沒有按照程序進行查驗,柯魯奇上尉在這個方面比任何人都踏實。但是在這個案件里,我們每個人都犯了一個基本錯誤,而且都沒有意識到。」
武田吁了口氣:「他應該是從另一條路到達河邊的,所以斜坡那段的監控里沒有出現他的身影。」
兩個警察看見小本子的封面,寫著一個人的姓名:蔡雪生。
羅伊補充說:「幾乎把錢全部輸光以後,他才頓然清醒,但是這個時候已經追悔莫及。他無法帶著這樣的事實回家,所以只能離家遠走了……我想,可能在那個時候,他的退化症也已經到了瞞不下去的地步。」
老人定定地看著羅伊,伸手揉了一下滿布皺紋的臉頰,喟嘆說:「那真是難辦了,本來我還想著無論發生何種情況都一概否認到底的。」
羅伊問:「花靜子因為無力撫養,所以想把那個孩子遺棄吧?」
「你知道金民沒有告訴花靜子那個事故的經過吧?」
「那麼,從這一刻開始,我們就開始表演嘍。」
「是的。本來他是去向花靜子請罪的,但是他把十五年前的事情說完后,花靜子卻猛地捂住了嘴巴。花靜子告訴他,城郊有一個名為『彩虹之家』的監護站,有一個女孩子長得很像蓮娜,名字叫作李妮。」
老人嘆道:「是這樣的,他的退化症漸進得比較慢,但是那時他的一隻手已經幾乎不聽使喚,行走能力也受到影響。他原本就有偷偷離家的打算,所以才會突然生出孤注一擲的衝動。他離家以後,退化症發展得更加迅速,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希望,所以給花靜子寄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在信里他什麼都沒有解釋,只說了一句話:『別原諒我。』」
「哦?謀殺案是一個證偽問題嗎?」
「這個小模型嗎?我猜想,應該不行吧。」
「嗯?」
「是真話,我們沒有證據。」
羅伊點點頭:「還有一個人的權利我們無法視而不見。」
「嗯,愧疚在那時候到達了極點。他也無法面對戴莉安,因為二樓的窗戶是他忘記鎖上的。他離家隱居,既是自責,也是逃避。」
「是的,毋庸置疑。」
「哦,五十年前啊,那時候我也就是個小屁孩。說實在的,革並前的事情我都記不清了……這個案件有什麼特別的嗎?」
「嗯,是個相當奇特的案件。據說,犯罪嫌疑人通過某種精妙的詭計,將死者的死亡時間延遲了一天,從而誤導了警方的偵查方向,成功實現了脫罪的目的。」
三人走出長青藤克隆工廠,七條藤蔓的公司標誌矗立在廣場中央,熠熠生輝。陽光斜斜照射在寬闊的台階上,向前延伸。
博士說:「是因為富場三有過交代。富場三在離家以後,曾經致電戴莉安,請求她一定不要把他去過的事告訴花靜子。這個請求,戴莉安也向金民轉述了。我想,金民能夠理解富場三不希望被妻子原諒的心態。」
「是的。為了完成那個計劃,他毀滅了自己的成就,也毀滅了自己的名聲。」
「就在最近。」警長回答,「準確的時間是2055年2月27日晚上。」
「但是對於案件我是大外行,警長直接說你的見解就好。」
羅伊問:「是因為花靜子和他提起過富場三嗎?」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退化症又出現了?」
宋明基博士疑惑:「便利店老闆?」
老人的身體放鬆了,他揚手把手杖放在一邊,臉上浮現孩童般的喜悅。羅伊一時間分辨不清那是一種苦中作樂,還是為能夠把話說出來而感到釋然。羅伊想,應該兩者都有。
宋明基博士呼了口氣,他的神情變得沉靜下來。
「唉,那隻能怪我的東西味道太重了。」
「嗯,為了詳細又不著痕迹地打聽死者的過去,並非一兩次詢問可以辦到,所以他們乾脆在遊民區里住了十天八天,同時,趁機留下若干痕迹,以方便日後警察追查時有跡可循。還有就是,為了與編造的劇本相匹配,金民和富場三前後腳在那個遊民區居住,從而為『瘋狂科學家最後將自身意識轉移到實驗對象軀體』提供佐證。」
「挑一些和暴亂組織相關的人嗎?」
「而且就在鄰近的城市。」
羅伊又問:「先以本尊的軀體摘取眼球,再把意識平移到克隆體,這樣的做法不行嗎?這樣起碼能繼續使用克隆體的眼睛,而不致失明。」
武田說:「就是D32區輸送管道下面那個遊民區吧?」
「嗯?不去住了?」
「是的,很多年前建的,那時候金民也在。關於房子的設計他還出過主意。」
「噢……」老教授嘆了一聲,仰起頭,唇齒輕輕張開。
「我只能和你們講講故事。」
「呃,了解富場三先生的人還是有的……」
警長問:「你說有兩件關於研究的事情要告訴我們,另外一件是什麼?」
羅伊看著對方:「這個不是關鍵問題。」
武田握了握拳頭:「他猜到自己妻子去提供色|情|服|務……」
武田呆了一下,恍然應道:「他的親屬登了尋人啟事!」
「所謂學術造假,才是真正的造假?」
「到底是……」
「嗯,可以這麼說。」
「她給我們沏過,是在案件告破之前。你別責怪她,只是在茶壺裡殘留了少許味道,她肯定沖洗過。」
「坦率地說,我也搞不清。也許是因為幼童狀態的克隆體,在生長成熟的過程中,可以逐漸修複線粒體端粒的長度。但是細胞年齡過了某個臨界點,這種修復能力就會喪失。」
「真正做出莫大犧牲的,只有金民和富場三。唉,你要說這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都行將就木也可以。他們希望用自己有限的餘生,讓年輕的生命存續,並且過得幸福……其實,他們兩個人只是歉疚最深……」
有一瞬間,三個人都沉默下來。羅伊停了一下,望向宋明基博士。
「不,河堤邊上。」
羅伊停下來,老人靜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嘴角展露苦笑。
「唉,這男人也是鐵了心……」
在旁的武田嘆了一聲:「真可惜。」
「是因為這個女孩嗎?」
「是富場三回來了?」
「那個女孩,在5歲的時候接受了海馬體臨摹手術,意識轉移到了克隆體里。」
「蓮娜還在世。」
羅伊淡淡地問:「最後在木屋裡放置的過期克隆體不是富場三吧?」
聞言,老教授把身體挺直,臉上的神情十分堅定。
警長說:「我猜想,在這件事上博士也提供了幫助。」
「不是要處理克隆體嗎?」
博士準備回答的時候,武田搶先了一步。
老人微笑了一下:「謝謝你。」他略作停頓,「不過,有兩件涉及研究的事情,我想,你們還是有必要知曉。」
「不不,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羞愧和痛苦。他把那些錢全部取出來,喝了很多酒,然後一路跑到鄰市的賭場……」老教授停頓了一下,臉上掛著苦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理解他的心態,其實那時候,他心裏想的不是要把這些羞辱的https://read•99csw.com錢花掉,而是要將之洗白……」
警長不禁嘆氣:「有必要做到這樣極致嗎?」
「嗯,當下判定一個人在世與否,看的是意識,而非軀體。所以在金民的計劃里,必須讓實驗從一開始呈現失敗,以此證明富場三的意識在那個時候已經幻滅。而如果實驗後來又取得成功,則難免會讓人懷疑。唯一保險的方案,是將自己的研究污衊成徹頭徹尾的造假。只有這樣,世人才會不疑有他。」
宋明基博士停了停,哼了一聲:「不過呢,金民那傢伙也算夠意思。在摘掉人家的眼睛之前,他掏錢請他的難友在城中心最豪華的地方享受了一番。當然了,這也是為了讓他的大騙局更為周圓,就當作項目差旅費了。」
博士正色道:「說起這件事,金民說過,他覺得整個計劃里,有一個人他感到愧對。」
「也就是存在做假的空間?譬如,通過人工手段先把骸骨分離,然後通過化學藥劑加快腐蝕進程。」
羅伊沒有直接作答,他轉向他的搭檔。
博士頓了頓,又笑起來:「他在偽造的研究手稿里怎麼說的?最後一次海馬體臨摹實驗,因為需要單獨操作而造成失敗?事實上,實驗的困難點在前期,根本和中期無關。那傢伙這麼寫是包藏禍心,他是在嘲諷不懂行的人呢!」
隔了一秒鐘,他又補充:「對了,鄙公司的商標有七條藤蔓,本來想說剛剛好,但這話還是不說了。」
「當然。」
「金民沒有學術造假,他的研究取得了成功。」
「金民確實多次找那個醫生實施眼球移植手術,只不過在那個醫生的證詞里,將具體的時間和次數進行了微調而已。正是通過真實和虛構的重疊,使得這些謊言變得難以核實。哪怕有人予以追查,也會因為發現各處都有些模糊的支持印證,而最終採信。」
「花靜子和那個女孩很親近。」警長淡淡地說,「這個發現,使得花靜子和金民博士有了交集。」
「我們現在還是在講故事的吧?」
「哦,有證據嗎?」
「他的妻子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僱用黑工,罰不了多少錢。」
「如果這件事被揭露,蓮娜就只能離開那個家了。」
因為被戳到心中最痛處,老教授臉上的皺紋微微抖動,他低頭撫摩手杖,良久不發一言。兩個警察識趣地停下來,等待對方恢復情緒。過了半分鐘,老人重新抬頭。
「你不覺得這次的案件和那個案件異曲同工嗎?」
「沼澤地里有七具屍體,我們也剛好是七個人。去世的人和仍在世的人,一同守護新的生命,以達至長青。我和金民,都已經決定不發布自己的研究了。」
宋明基博士兀自點頭,羅伊看著他說:「往後也是相同的要求。2050年那次實驗,必須使用五年期的克隆體,不然他的『4號實驗體』沒法活到現在——哪怕那時候五年克隆體還僅僅是個傳聞。」
「我記得是他的女兒登的啟事。」
武田也終於把思路整理清楚,沉吟后開口:「從廢棄木屋發現沒有了眼球的克隆體開始,我們就已經掉進陷阱了。接著是發現具有自我意識的兔子跑到黑市摘取眼球,隨即又發現兔子的本尊離奇失蹤,瘋狂科學家躲起來搞意識平移實驗……克隆體、本尊、眼球、意識平移……這些圖像在強烈地指引,我們完全被金民一步步牽引著向前走,就像中了催眠術一般……」
武田插嘴道:「為什麼他後來又要進行第五次實驗呢?」
「什麼假說?」
「抱歉,是不是聲音太大了,會影響我們談話嗎?」
羅伊點頭說:「另一邊,花靜子的證詞,則誘導我們將案件的追溯不斷向更遠的過去延伸。」他轉向武田,「我和花靜子說,金民對五年前富場三離家出走的原因進行重構並不重要,其實不對。這種重構是有意義的,隱藏丈夫偷走妻子私房錢的事實,能夠使富場三的失蹤更顯撲朔迷離,從而促使警方將搜查的注意力集中在五年前,甚至是更久遠的時間。」
「呃?舊江戶川?」
羅伊問:「你打算交給死者的女兒嗎?」
「嗯,他拍下一張富場三假死的照片,出示給花靜子看。那個女子當場暈倒在地。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在整個計劃的執行過程中,花靜子的證詞是必不可少的。事實上,那個女子有時還會覺得自己做得不足,尤其是當她發現他人的付出以後……」
老人恢復了常態,他摸摸自己整潔的下巴,臉上又浮現出一種頑童般的得意神色。
聞言,武田偷偷向羅伊做了個鬼臉。因為他完全沒有認出來。
「可以拿起來看嗎?」
羅伊想起那個名叫德西的地下醫生說的話,全程清醒接受手術的那個人,後背濕得像潑了水,把床沿都抓彎了;手術結束以後,他用一個破袋子裝著自己的眼球,提在手裡,然後哆哆嗦嗦摸著黑離開……羅伊在腦海里想象著這一幕幕場景,心緒翻滾,再次感嘆金民和富場三兩個人付出了何等巨大的犧牲……
「你們不會以為他跑去殺害了幾個人吧?」
警長露出吃驚的神情:「但是,我們在戴莉安家裡看到的照片,那個女孩看上去很健康。我聽說退化症並無有效的治療方案。」
「我認為這個原點是,有人向他披露了足夠豐富的信息——關於富場三的信息。」
「請你說吧。」
警長說:「哪怕隱約猜到蓮娜把別人推下堤壩是故意的,而那個人正是自己憎恨的人,花靜子的內心或許只覺得這是因果循環,總比知道死者是一個無辜的人要好。但是,如果發現自己的憎恨其實並無落腳點,當事人勢必會陷入萬分痛苦的境地。所以,既不能讓花靜子知道死者另有其人,更不能讓她知道富場三在其中的獻身。如果得知實情,花靜子絕不會同意富場三當替死鬼。」
「是的。當知道李妮是自己多年前拋棄的女兒以後,花靜子也是滿心愧疚。但是她獨自一人,撫養著一個同樣患有退化症,殘疾、失明的兒子,一時間也下不了決心把女兒接回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搬到女兒附近,隔三岔五地去看望她。這件事情監護站的人都不知曉,雖然看到花靜子跟著搬家,也只道對方是個熱心過頭的人。」
「請問是什麼關鍵時間?」
「是啊,我到彩虹之家問話的時候,她們很是戒備。」
老人嘆了口氣:「你說吧。」
老教授淡淡地說:「是金民首先認出了富場三。」
武田驚訝道:「這是什麼道理?」
「嗯?」宋明基博士聞言,疑惑轉頭。
「金民是個執著的學者,唉,也可以說是偏執吧——但是他不會草菅人命,包括他自己的生命。我相信,他在把自己作為實驗對象之前,一定有充足的信心。」
武田眨眨眼睛:「真氣派,現在是打算擴建嗎?」
「到她家裡嗎?」
老教授笑道:「是啊,只要能夠迷惑你們就夠了。對了,本人還需要在疏林區附近裝模作樣地走動一下,以便儘快讓人發現。」
「訂購克隆體不必多說,做實驗自然需要克隆體。但是,很顯然,金民博士訂購的是他以自己為『圖紙』的克隆體,而不是富場三的。他在實驗室里預留了多個冷藏倉,我想,他一定進行過批量訂購,而不是訂購記錄所示的逐次購買。至於移植本體眼球這件事,是我的猜測。我想,金民博士為了彰顯他的實驗對於人類永續生存的價值,在每一次更換克隆體以後,也同步進行了眼球移植。因為具備本體眼球的克隆體,在外表特徵上將與正常人毫無區別。」
武田介面說:「花靜子的證詞指向性基本清晰: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每隔幾年就會有異常行為,其後像變了一個人。這是重要的證據,但其實是孤證。周邊人員的證詞則大多曖昧不清,儘管也有人明確表示感覺到富場三像變了個人,但不能排除是一種基於主觀誘導而產生的偏離性陳述。」
老教授緩緩搖頭:「我說過了,儘管金民掌握了複數次海馬體臨摹的技術,但是頻繁地施行手術,風險仍舊極高。海馬體經過『燒刻』以後,起碼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修復。而現在,金民的實驗室早已被警方封閉。要重置那些設備,並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而且,富場三那個傻瓜說,他想過一段失去光明的日子,以便體會他兒子的人生。」
「對,3月10日。由於實施這個計劃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這期間花了十天。」
「我想起一句話:要藏一棵樹,就把它藏在森林里。」
「嗯,而且沒有當面見過。那時候花靜子還很年輕,也沒有勇氣去見被自己遺棄的女兒。金民夫婦只給她寄過幾次明信片,上面有蓮娜的照片。」
「嗯……就在他嚇得愣住的時候,金民也到了。」
宋明基博士臉上的皺紋顫抖,他緊緊拄著手杖來支撐身體,陷入對往事的深切愧疚。過了良久,他才沉重地點頭,對警長的提問給予肯定的回復。
「我還以為她在家裡給你們沏茶呢。」
「是的,這就是我前面說到的伏筆。富場三來找戴莉安以後,戴莉安一直為自己說了不負責的話而惴惴不安,但是她已經多年沒有和花靜子聯繫,也提不起勇氣再回頭解釋。金民回家時,戴莉安和丈夫說了這件事。富場三來找她的時候,為了證明身份,便將他和花靜子的結婚證照遞給了戴莉安——他就是這麼質樸的男人。所以,金民認得富場三。而富場三其實也見過金民。他在找到花靜子收在抽屜里戴莉安給她的信件時,同時看到了那張明信片。上面是金民夫婦和蓮娜幸福的合照。命運就是如此神奇,不愧是上帝他老人家擬訂的計劃。」
「這是……」武田問。
「一般會予以排除。」
「嗯,如果現在有人跳出來罵我是個騙子,估計大家也會有一大半抱持相信的態度。」
老教授瞄了一眼,不以為意地回答:「下班了,他們也有權利放鬆。」
「就是在第三次實驗時突然用回舊型號的克隆體。因為2047年到2050年只有三年,所以只能選用三年保質期的克隆體。」
「這樣截至現在才夠十五年呀,富場三的死亡時間,才可以被推定為十五年前。」
「嗯,其實那時候他心裏是有理論預判的。他相信運用他的新海馬體臨摹技術,應該可以克服超長保質期克隆體的意識反噬問題。他想予以印證,然後據此決定是否發布自己的研究成果。但是後來他一直沒有等到超長保質期克隆體上市的消息,長青藤最終發布的僅僅是五年保質期的NIX-6型克隆體,他就明白我永遠不會發布那個技術了。因為他知道我這邊的研究同樣困在死胡同之中。那個時候,他也幾乎要放棄發布自己的研究成果了。」
「是的,嚴重的攻擊性行為,甚至致人死亡,只能送到高牆矗立的白色醫院里,金民夫婦也好,花靜子也罷,都將永遠失去把那個孩子接回家的機會。」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自己也患上了退化症。」
「情感的紅心,我的情感。你知道人心最柔軟的部分在哪裡,雖然加以利用,但本意是體恤。」
「唉,是的。而且找到那筆錢后,他很快明白過來這些錢從何而來。」
「真正的死者是誰?」
「幸好如此?」
「真是見笑了,警長喜歡嗎?」
「後面的事情,兩位警官也都知曉了。那兩個男人當即就決定要保護蓮娜,富場三負責把蓮娜帶回市區,讓她坐在一個距離『彩虹之家』尋人隊伍不遠的地方等待。而金民則負責善後,用貨車把死者的屍體運走。隨後他們倆再碰頭,一同制訂出那個既宏大又悲憐的計劃。」
「那談談計劃吧。」
「宋博士覺得,金民是怎麼想到這個計劃的?」
老教授點點頭,繼續說:「蓮娜還在世這件事,金民也告訴戴莉安了。」
「嗯,真可惜。」老人說。
警長微微搖頭:「我想,那個死者的大部分遺骸都不在沼澤地,要對整具軀體進行腐蝕處理難度很大。金民應該把屍體分散在各處了。」
「是啊,沒有動機。何況,世人本來就更偏信造假被拆穿的情節。」
老人苦笑:「其實也是較勁。我想,在他心裏,對他自己和對我都懷有相同的恨意。他想搞明白到底是我還是他犯了錯。」
獻身者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不怎麼好看的牙齒:「是吧,那就好。」
博士撫摩著手杖上的琥珀,繼續說:「你們可以想象,這樣的技術雖說是個突破,但從市場價值的角度來看很有限。但是,那時候我信心滿滿,覺得一定能在短期內實現更大的飛躍,所以沒有急於發布這個成果。結果,此後我花了二十年,依舊原地踏步。我搞不清其中的原因,只能歸結為這是上帝的限制器。不過,幸好如此。」
這句話猶如驚雷,武田不禁失聲叫了一聲「什麼?」。羅伊也驚訝不已,但是他心裏隱約有些預感,所以沒有失去理智。
「我知道她長得和花靜子並不像,不過我見過她小時候的照片。」
他的搭檔走到科學權威身旁,代為回答:「上帝眷顧孩子,因為他們還有漫長的人生和希望。」
「算是吧,你又要懷疑是我搭的線?這次真不是,金民隱居以後,從來沒有聯繫過我,直到執行這個計劃需要我的協助。那傢伙真是功利……」
「遺棄在實驗室旁邊的沼澤地不行嗎?」
「不要緊。」老人說,「我不說警長也早已猜到。你們說他剩下的時間需要自己的身體,事實正是如此。」
「金民博士的研究確實成功了?」
聞言,站在窗邊的矮小老人轉過身來。他穿著整齊的背帶西裝,襯衣前露出金色的懷錶鏈子,手杖杖頭鑲嵌一枚明黃色的琥珀。
老教授再次苦笑:「這就是我前面說的,要告訴你們關於這個研究的另外一件事情。」
警長冷冷地問:「那具克隆體,是宋博士打造的吧?」
老教授苦笑著問:「哪句話?是我說要建立基金組織嗎?」
警長回答:「是的。這個故事,她比我們更有權力聽。」
武田喃喃地說:「但是意識的問題似乎和克隆體本身無關吧。反倒是……」
警長說:「金民博士告訴花靜子,蓮娜錯手殺害的人,剛好是她前夫。」
「也算得上有。我走訪過夜市附近的小酒館,有一家酒館的酒保記得在2月27日晚上發生過一起遊民偷衣事件。」
兩個警察還在思考其中的邏輯,博士突然「哈哈」地笑了一聲。
「嗯,為了製造讓警方誤入歧途的線索,需要進行摘除眼球的手術。」
「警長對人心看得很准。但是當他步入賭場,迷迷糊糊之間就脫離了自己的初衷……畢竟,那筆錢其實不足以支付戴莉安隨口一說的那個金額……某個瞬間,他生出要把給兒子治病的錢湊夠的幻想,結果無法自拔……」
「警長真厲害!我設想過很多種開場白,比方說和推理劇一般的開場白:這一切,從從頭至尾都是個騙局——但是沒想到,你會第一擊就命中紅心。」
「是的。堤壩的範圍是城市監控的邊緣,那上面發生了什麼事無法得知;但是,有一條登上堤壩的斜坡在監控覆蓋之中。那裡的錄像我已經調閱過:2月27日晚上11點零3分,死者曾沿著斜坡爬上堤壩,過了半分鐘,另外一個人沿相同的路徑爬上了堤壩。」
「嗯,這是你的好友實施整個計劃的目的。」
「嗯。但是要處理大量的人類軀體畢竟麻煩,所以我們在沼澤地里只能找到極少量的骸骨,說是一鱗半爪也不為過。」
「幸好我沒有發布這個成果……因為不久以後,那個孩子出現了另一個問題。」
「不過,我想,金民心裏得到了安慰。」
「原來警長連這件事都發現了!」
「嗯,宋博士在整個計劃裏面也貢獻了不少力量呢,很多引導性的線報都由閣下提供,包括五年克隆體這件事。剛才你也說到,大概四年前,市場上開始流傳超長保質期克隆體的傳言,而直到目前,五年保質期的NIX-6型克隆體都沒正式read•99csw•com上市。但是在五年前,金民就居然能夠在黑市訂購到五年期的克隆體,這真是一件超前的事情。所以,你為了幫他打補丁,就告訴我們五年前長青藤曾經受到黑客入侵,導致技術外流。其實這個謊不太高明,既然發生了技術外流,市場上也一度出現盜版貨,但是在五年間都沒有形成規模,也是相當不符合商業規律的。」
「這樣的話……」
「不行,因為要湊夠年限,在2050年之前的三次實驗周期得湊夠十年以上。三個三年期的克隆體,哪怕硬加上超期服役的時長,也只夠用九年多。所以,必須加進一具四年保質期的NIX-4型克隆體。但是在第一次實驗時,NIX-4型產品還沒有上市,而第三次實驗的時間跨度又卡得死死的,故此,只好把NIX-4型安排在第二次實驗里。這樣一來,就出現『3—4—3』的倒退現象了。」
那是死者的名字。
「是代孕所生的孩子,但是因為她一出生就殘缺有缺陷,委託人沒要。」
「正是如此。然後是花靜子以及周邊人員的證詞。」
「原來金民是因為這個原因住進遊民區的,還有富場三。」
博士思索了一下,再說話時語氣有些沉重。
武田嘀咕道:「因為她們母女倆長得一點都不像嘛。」
這句話讓氣氛嚴肅起來,兩個警察趕緊望向對面的老人。這位名叫宋明基的老人站得筆直,儘管身材瘦小,彬彬有禮,但具有赫赫的學術權威的威嚴,雖然受到兩個警察目不轉睛的注視,但他的身體也沒有半絲搖晃。
「那是我住的地方。」
「花靜子也同意了。」
老人又補充了一句:「那就是生命的力量,只要能夠回到母親的懷裡。」
老人訝然地張了張嘴,警察道:「我們會告訴死者的女兒,生命並無新舊,也無輕重之分。」
「嗯,還需要額外的實驗對象。」
「有一個遊民將客人掛在酒館門口的大衣偷走了。那是一件花格子圖案的大衣。意識到自己的衣服被偷,客人隨即追出門去。那個客人手腳都有殘疾,幾乎拿不起酒杯,一隻腳也一瘸一拐。後面的事情,我就只好推理了。」
羅伊問:「富場三是不是一直在花靜子面前偽裝?」
宋明基笑而不答。
武田介面道:「金民夫婦也在猶豫要不要重新領養蓮娜吧?」
「嗯,但是哪怕完成了這些事情,他們還是不放心,所以,最後加上了政治因素這一條。」
「這件事也放在後面說,其實和剛才說到的情況是二位一體。」
「這一等就是十五年吧?」
「我跟你們走。」
博士停止往下說,警長追問道:「另外有幾個?」
「他本人拒絕。另一個人,也不知道夠不夠時間重啟他的實驗。」
「難道是和宋博士的研究一樣?」
兩個警察震驚無言。
「你不妨說說看。」
老教授想回答,警長向他輕輕擺手。老教授說:「今天天氣很好,花朵也開得很好。」
武田問:「富場三先生去摘取眼球時,看似軀體衰變的模樣只是偽裝的效果吧?」
「你知道在那個案件里嫌疑人的詭計是怎麼實現的嗎?」
武田插入道:「原來如此,總算明白為什麼會出現倒退了。」
「向警方提供克隆體訂購記錄的那個線人,曾為長青藤所雇,在地下市場傳播新品上市的消息。而我們之所以能找到那位OOP聯盟的眼球手術專家,則是宋博士提供的線索。」
「可不是?問題在於,金民就是這樣認真的人,富場三則無怨無悔。」
「具備本體眼球是一種連續實驗的證明。另外,那傢伙做這件事,還有一個考慮:保留自己的身份。在發布學術成果的時候,他希望大聲向世人宣告:『請看我的眼睛,我是金民。』」
老教授的目光從窗外轉而投到警長身上,臉上重新呈現出笑容,但略微苦澀。
「是什麼?」
老人和他對視,片刻后緩緩點頭:「我明白了。我想先問問,你們是怎麼發現這件事的?我覺得金民的計劃幾乎沒有漏洞。」
「其一當然是金民博士。」羅伊前傾身體,手指交叉,「另一個是對富場三的人生了如指掌的人。我想,這個計劃最早不是金民博士,而是他提出來的。」
「嗯?」
「地下代孕,委託人連酬金都沒有支付,直接消失不見了。那時候,花靜子才18歲。」
警長點頭:「已經從『彩虹之家』聽說了。」
「證據是什麼?」
「嗯,他回家了,回到他妻子身邊了。」
「沒有,這一點我已經開門見山地說過。」警長說,「地下市場的記錄、敏感組織的人證,這些都是無法查證也無法呈堂的證據,但是一點不影響人們將之作為支持的論據。這種安排非常聰明。」
「那真是太好了。」
武田用力甩甩頭:「那是個幻滅人心和希望的地方!」
「是的。他以為妻子已經找到了治療的方案,沒有告訴他是出於對他的不信任。對此他倒沒有怨言,但是他瞞著妻子,直接去找了戴莉安。」
「是吧,譬如呢?」
「故事里的警長先生,你可以提問了。」
老人說:「這是一個不成熟的考慮。但是他決定獻身以後,堅持讓金民對花靜子保密是對的。他知道錯已鑄成,無法挽回。妻子心中對他的恨意,反而變成了厚重的保護。對這一點,金民也深深理解。所以他曾反覆叮囑我,無論如何要保守這個秘密。」
羅伊愣了一秒鐘,嘆道:「你們都是怪人。」
「你是說,他們會自己往海里跳,並且會自己游泳?」
年輕警探深深吸了口氣,到這一刻,案件的前後他已經全部串聯起來。
老人的話語帶了輕微的挑釁,武田把蹺起的腳緩緩放下。
聽宋明基博士陳述完,羅伊靜默了片刻,然後問道:「博士一共提供了幾個人的骸骨?」
「哦,你說大鬍子旺達斯嗎?」
博士淡淡地說:「那是真的傷痕,用自己的指甲抓的。如果僅僅依靠化裝,會被動手術的醫生看出來。」
這時候,那些克隆勞工已經走到海邊,居然集體脫下上衣,「撲通撲通」跳進水裡。
老人搖頭嘆息,「都是天意……」
羅伊淡淡地問:「那間綠色的木屋嗎?」
「他依次使用了保質期為三年、四年、三年、五年、五年的克隆體,實驗的時間也毫無標準可言,有時甚至允許克隆體超期服役。」
羅伊看了武田一眼,後者點頭。他轉向被詢問者:「我明白了。」
「那個孩子是花靜子的女兒嗎?但是長得和花靜子一點都不像,若非如此,彩虹之家的人應該會有所察覺。」
「根據金民的測定,多次海馬體臨摹手術的界限年齡是55歲。」
「完全是前後腳呀。」
「難怪口感讓人印象深刻。」
「這個可能是因為實驗室中途斷過電。你們直搗黃龍的時間,比他預計的略微晚了一些。只不過,年齡檢測本來就不是精準的技術,每個人情況不一。」
「唉,這又是另一場錯位。在安璇患病以後,花靜子曾給金民寫信求助。因為蓮娜更換軀體以後有一段時期很健康,金民夫婦給花靜子寄了明信片,告訴她蓮娜一切安好的消息。這讓花靜子產生了退化症能夠治愈的幻想。所以她給金民寫信,諮詢治療的方法。但是那時候金民已經離家隱居,戴莉安收到信后感到不知所措。她猶豫良久,還是沒下定決心告訴花靜子實情,那時候她心裏想著,也許金民不久就會回來,然後他們夫妻倆當面和花靜子請罪比較好。所以在回信里,她含糊其詞,沒有提蓮娜的事情,只婉轉說明治療退化症的難度很大,請她暫且另請高明。花靜子收到回信,以為對方是不想她再過問蓮娜的情況,也不願再次施以援手。她雖然失望,但是也心裏慚愧,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提更多的要求。她把信放進抽屜里,事情就此作罷。之後,她幾乎沒有再聯繫過金民夫婦。但是幾年以後,這封信卻被她丈夫無意間看到了。」
警長說著,又望向宋明基博士。
武田問:「因為再次更換身體會進一步加速反噬作用嗎?」
「標本缺失的骨頭,就用克隆體補全對吧?」
「唉,即便如此,假如追查起來,還是躲不過去的。」
「我們談談那個計劃吧。」
「所以,剩下的證據就是金民撰寫的研究手稿了。」
「唉,思來想去,只能執行這個計劃了。」
老人身體略略僵硬,但如軍人般挺直腰,沉穩點頭。
老人望向警察:「你覺得呢?」
警長點點頭,沒有追問,似乎在思考往下怎麼說。這時,他的搭檔接了棒。
「博士有沒有聽說過『舊江戶川命案』?」
「我先說明一點,博士剛才說得沒有錯,今天是非官方的談話。」
「是的。我猜想,此人死後,金民曾把他的屍體帶回實驗室進行身份查驗,隨即發現此人有名有姓,是一個失蹤人員,而且,就在近期還有人登出了針對他的尋人啟事。」
老教授訝然地張張嘴:「認出?」
「但我們也會把博士的那句話告訴她。」羅伊說。
「當然。」
老教授扶著手杖,嘆息說:「是啊,不容易,要憑空構造一個十幾年的局。」
「那個孩子天生就患有退化症?」
「老大,這會兒是你犯糊塗了。那時候的金民,還不是『拉撒路殺手』,而是『兔子牧師』!」
「還有他存放在實驗室冷凍倉的本體身軀,其實早在十幾年前就已棄用。為了讓我們以為這具軀體是近期拋棄的,他進行了老化處理。但是他處理得稍微有點過頭,他還沒到60歲,但那具身軀皺紋很深。」
警長點點頭:「這是個好問題。」他望向他的搭檔。
博士停了停,目光又投至遠方:「但是他們不能告訴花靜子真相。」
武田插口道:「便利店的老闆,就是在那個階段看到他的吧?」
「是的。儘管死者是個遊民,在城市裡不會留下合法記錄,但是如果有親屬堅持通過外貌比對的方法搜尋,說不定就會延伸到這份監控錄像上。而且,剛好在那天晚上,夜市附近的監控錄像被大範圍調閱過。」
「既對也不對,形式相似,某些本質的東西截然相反。」
兩個警察都明白過來。那個孩子從出生之日起就沒有合法的身份,所以金民和戴莉安後來把她帶回家中,也沒有進行官方的領養登記。
「可以嗎?」
「在彩虹之家?是因為花靜子去探望她嗎?」
「你們現在去找她嗎?」
羅伊將帆船模型放回原處,走回來,重新坐下。
「就是富場三自己。」
一種類似自責的神情掠過老人的面容,站立也似乎讓他感到疲憊。老教授走到沙發旁邊,在兩個警察的對面坐下,但手杖還拄在手裡。
「哦……」
羅伊拿起一隻小帆船:「想請問博士,這隻船能橫渡海洋嗎?」
「開個玩笑。」老人笑了一下,「金民和富場三的對答應該很有意思,我來編一下。」
宋明基博士點點頭,為了鄭重其事,他將手杖重新握在手中。
「警長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花靜子了吧?」
武田說:「金民是想對標博士的最新研究成果。」
「呃?」羅伊愕然轉頭,「那棟別墅嗎?」
「可不是?另外那個人更是徹頭徹尾的傻瓜。他不但完全不去接受治療,甚至打算一直瞞著自己的妻子。為此,他躲在家裡不去上班,也不讓妻子碰他的身體,裝出一副懶惰無能的模樣,甚至通過假裝酗酒來掩飾肌能的失調。他每日受盡妻子和兒子的白眼,自己則長期忍受身體漸漸衰變的疼痛。」
武田問:「退化症和遺傳有關嗎?蓮娜在基因層面也算不上花靜子的孩子。」
「是的,他們兩人同樣沒有下定決心。怎麼說呢,心中有愧是一個方面,金民自身的情況是另一個方面,還有就是,他們都在等待花靜子做決定。畢竟,那位才是蓮娜的親生母親。這三個人一同守護和等待,後來又多了一個人。但是,當他出現的時候,那宗……事故也隨即發生了。」
「你的意思是說,在本次案件里,也有兩個死者嗎?」
宋明基博士沉思了一會兒:「我明白了,這樣一來,富場三就不是死於十五年前了。」
「正是。無法證明『富場三真的活著』,但是並不能排除『富場三可能活著』,這是無法得到『富場三真的死了』這個結論的。但是在這個案件的偵查過程中,我們確實就是如此思考的。我們會說,已經努力核查過每個證據了,不好說它一定沒問題,但是誰敢說它是假的呢,也就是說無法證明富場三還活著嘍,看來這小子是死定了。」
武田問:「富場三為什麼會把妻子的私房錢偷走,然後離家出走呢?」
羅伊心裏進一步明白了一點。由於那個孩子一開始沒有合法身份,金民夫婦沒有登記領養手續。後來他們決定為孩子施行軀體更換手術,就更加無法為其申請社會身份。所以直至那個女孩失蹤,她自始至終沒有在世間有過一個正式的姓名。
「關鍵問題是什麼?」
「是的,也就是疑證從無。譬如,我們想證明一個人已死,除非找到確切的實證,不然不會輕易下結論。但是在這個案件里不是這樣。我們使用了『證偽』的思路,每找到一項證據,我們開始『證偽』,也即這個證據是不是一定是假的,如果不是,那就留下來。問題在於,一如前面所說,本案里的大多數證據無法絕對驗真,但是也難以絕對『證偽』。這些證據到最後,卻一一保留了下來,變成疑證從有了。」
「真是夠周詳的,能考慮的事情都考慮了。」
「嗯,那是什麼時候?」
他微微清嗓,開口道:「我猜想,蓮娜是錯把那個遊民認成富場三了。」
「是的。」
「嗯,是一種嚴謹的做法。」
「嗯,故事說完了,我要交代的話也交代完了。」
武田說:「金民博士和富場三先生,不但希望保護那個孩子,也希望保護那個孩子的母親,不惜犧牲一切!」他停頓下來,不禁抿住嘴,「但是,他的妻子自始至終都錯怪了他。」
「還有眼球。我們一向很推崇由『人類眼球獨一性』而構建起來的身份識別機制,但是當發現存在『克隆體+本尊眼球』的繞道之法后,又立刻掉進了一種集體否定的誤區。我們對某個十幾年間一直具備社會活動能力的人的身份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進而得到此人的本體實際上早已死去的假設。看著一個大活人蹦來跳去,卻要證明他實際上已死,怎麼能不以『證偽』的方式來思考呢?」
「告破了,負責的警探恰好和我同宗。」
「當然,實驗時間也是樣本分佈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分別選取克隆體保質期屆滿點和衰變期起始點進行實驗,以此證明他的臨摹技術不會受到細胞衰變的影響。」
「剛才說過了,死者的死亡時間,也就是案發時間。」
武田答道:「因為時效界限。」
「實驗室等硬體是現成的,主要是完成某一件事花費了不少時間,另外就是偽造各類資料。譬如,克隆體的訂購記錄,其中的訂貨時間,是指向富場三死於十五年前的重要證據。」
博士訝然道:「警長這是先禮後兵嗎,還是給老頭子下套?」
「那真是太感謝了。」
「為什麼他要隱瞞?」
「小安璇不到一歲的時候,就被診斷出患有退化症。不久之後,富場三發現自己也存在肌能退化的問題。事實上,在和花靜子結婚之前,他就出現過手足不靈光的狀況,有時甚至會影響正常的工作。但是他沒有在意,直到孩子的病被確診,他才突然意識到這是病。那個時刻,他感到既恐慌又自責。看到兒子手足無法正常發育,視力開始模糊,還有妻子勞累麻木的面容,那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那句話說出口:『我早就得了一樣的病——』反而儘力隱藏。不過諷刺的是,他不知道,和他抱著相同想法的還有另一個人。」
老教授嘆道:「我哪裡有這樣的心機?如果沒有你們一五一十的分析,我根本想不到他們把事情考慮到這種程度。」
「我……沒明白你的意思?」
宋明基沉默九*九*藏*書了一會兒,點點頭。
「雖然內容不多,而且主要是零碎的片段和推測,但是金民和富場三盡最大的努力找到了死者過去十七年的人生經歷,我加以整理,記錄了下來。」
「遊民、暴亂者、無名屍體。」
「嗯……」
羅伊扭頭問宋明基博士:「那些也是克隆勞工嗎?」
「很抱歉,我們的職責是守護所有的生命,生命並無新舊、輕重之分。」
宋明基博士嘆道:「要看從哪個層面說,總之,我個人覺得他沒有失敗。起碼,我和他都把手探進了上帝的限制器裏面,摸到了另外一些事物。」
兩個警察看見獻身者坐在床沿上,轉過身來。他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肉身,雙目也空洞無物,儘管他失去了靈魂之窗,但是誰能說他沒有靈魂呢?
「不是,花靜子謹遵金民的指示,最近都沒有去看望那個女孩,而且我們也沒有監視花靜子的理由。」警長平靜地說,「是偶然碰見的,我認出了她。」
「你說呢?」
「嗯,其實富場三一直知道花靜子住在哪裡。雖然五年間,他顛沛流離,但是並沒有走遠。他會偷偷到花靜子身邊看一眼。花靜子每次搬家,總會在門口的信息板上留下新的地址,並且懇請新的業主一年之內不要刪除。她對別人說,擔心有些老朋友找不到她,這樣做比較有禮。或許在她心裏,想的是富場三。她口上決絕,卻始終給富場三留了門。」
「就在沼澤地發現的死者名單裡頭。從沼澤地里打撈上來的是七份骸骨,其中一人是富場三,另外五份是宋博士提供的實驗室標本,最後還有一個人,是命案真正的死者。這個人很容易推想出來。根據編造的研究手稿所載,他和富場三一樣,都死於十五年前,也就是所謂的第二個實驗對象。」
老人點點頭:「這是她父親的一生,是他的遺產。」
武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反駁,話到嘴邊卻無法說出。因為他意識到,羅伊說得半點不假。在整個富場三失蹤案的偵查過程里,情形十分奇特,他們似乎一早就有富場三已死的假設,所有的偵查行動,也確實是在圍繞證明這個假設的正確性而展開,但是推導方式其實和常規完全相反:他們試圖推翻富場三活著的證據,從而證明富場三已死……
警長說:「富場三回到家,遍尋家裡的資產,所以發現了妻子隱藏的積蓄。」
「嗯,那確實都對應上了。」
「是啊,花靜子同樣在懷疑,兒子患病的根源在她,因為她的第一個孩子同樣患有退化症。」
「這個遊民沒有完全被世人遺忘。」
警長望向他的搭檔,目光中有一種艱難。年輕警員沒有迴避,他思索了片刻,淡淡開口:
宋明基博士再次整理衣裝,說:「等一會兒,請讓我來說故事吧。」
羅伊朝武田指了指:「是我搭檔的建議。」武田聳了聳肩。
「是的。為了規避警方針對真正的受害者展開偵查,只能讓富場三當那個替死的人。所以,才有了這個計劃。」
「就是把這個案件當成『證偽』來辦了。你想想,正常來說,當我們以驗真的思路進行偵查的時候,對於一件真假難辨的證據,我們會怎麼對待?」
「唉,警長真是苛刻。不過你說得對……」博士把目光投向大海,看著海浪承載著那些懵懂的生命起起伏伏,「母親不能懵懂,而且應當寬容。受教了!」
「那個人也是個遊民吧?」
聽到這句話,武田沒有太大反應。關於死者死於何時的問題,他早已知道,現在他仍舊在思考偵查組是如何掉進陷阱的。但是宋明基博士則睜大眼睛,露出興趣盎然的樣子。
「據我所知,一共是五次。本來他打算完成四次就發布成果:兩次使用三年保質期的NIX-3型克隆體,兩次使用四年保質期的NIX-4型克隆體。他是個嚴謹的人,但是從實驗時間、載體類型等維度進行交叉,四份樣本就足夠了。」
「當然不會,幸好是造假,找幾具屍體就夠了。不,只需要若干骸骨即可。」
「啊,是在戴莉安家裡嗎?唉,金民應該叮囑她把所有的照片都藏起來的。」
兩個警察對望了一眼,但隨即明白過來。金民一直守護在蓮娜身旁,那天彩虹之家帶孩子們到市中心遊玩,他可能就在附近。發現蓮娜走丟以後,他也加入了尋找的隊列,並且比其他人更快地找到了那個孩子。那兩個各自拼盡所能獻身的男人,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相遇,並同時和那宗命案發生交集。而在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也同樣傷病交加,無論心靈還是身軀……
老人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皺紋也驟然凝結。僅僅一秒鐘,他就恢復了常態。
「我想,也是。如果知道蓮娜失手殺人是一種故意的行為,而這種行為的根源是因為她曾多次和蓮娜訴說自己對前夫的恨意,想必花靜子會受到很大的傷害。不過,我想,花靜子自己心裏也隱約覺得不對勁。」
聞言,宋明基博士輕輕撫摩手杖頂部的琥珀裝飾。
「戴莉安看到自稱花靜子丈夫的人不請而來,看上去又像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心裏也不免發虛。當聽到對方反覆詢問治療退化症要多少錢時,她被逼急了,隨口說了一個大額的數字。她知道這個數字對於基層家庭來說無法承擔,希望藉此打消對方的念頭。果然,富場三聽罷這個數字,就打道回府了。但是,戴莉安沒有得知後來的事情。」
「其實沒有定論,無論是肌能型還是認知型,退化症似乎是從天而降的一種病……」
「是嗎,那後來案件告破了嗎?」
兩個警察驚訝地望著在海里笨拙撲騰的克隆人,原本他們在岸上的時候動作整齊劃一,但是到了海里,卻有的划有的蹬,各有各的姿態,有一些甚至有意無意地迎著海浪,做出前撲的動作。
「其實大部分是靠直覺和運氣。而且,那個女孩的名字剛好叫李妮,縮寫就是LN。」
「可以再續吧?」
「學術問題我們聽不懂,知道研究取得了成功就夠了。」
年輕警探張了張嘴,但是說不出話來。
羅伊說:「金民博士打算確認這個結論以後就去找花靜子。」
「這件事他們夫婦倆沒有告訴花靜子嗎?」
「戴莉安本來想說,但金民沒有同意。他對戴莉安說,請等他一下,給他一點時間,有一天他會自己去找花靜子,在她面前請罪。」
「嗯,我們實驗室里有很多無名人士的人體標本,我拆了幾根骨頭給他。」
博士呆了一下:「你是指……案件追訴期?」
聽到「命案」二字,老教授又默然片刻。但他很快繼續往下說。
博士眼睛望著兩個警察,但手指向上指了指。
宋明基博士舔舔嘴唇,抬起頭:「我不知道。」
警長點點頭,最後嘆了一聲:「是個精彩的騙局。」
武田直了直身體。三個人一直站在窗邊說話,身體都有些僵硬,但是沒有人願意移動,似乎坐回沙發的動作會打擾這個故事本身。
「不只是這一個相似之處。」
「別開玩笑了,不是說了這是一個通過周密謊言構建的騙局嘛。」
「不可以。」老人搖搖頭,「我不知道什麼真相。」
「博士提供的骸骨里,也有一個人涉及尋人登記。這個安排也非常高明!此舉能消除死者的特殊性因素,兩宗尋人案同步處理,讓需要隱藏的事情變得更加不顯眼。」
「金民曾多年在13號農場隱居,也曾寄居在遊民區,但是我們在這兩處,沒有找到一絲毛髮——那是因為他一直在使用克隆體生存!為了避免被警方識破這一點,他在離開的時候,進行了最徹底的清理。但是,為了讓警方確認他曾在這兩個地方逗留,他又刻意留下了少量指紋。」
「是戴莉安現在住的房子嗎?」
警長繼續往下陳述:「金民在2047年年底曾經前往D市,確實是去找那個醫生做手術。那次在D市,他恰好被長青藤的一個前同事碰見。我想,這個長青藤員工的證詞是真的,而不是出自宋博士的指導。因為讓那個員工做偽證,風險太高了。」
「為了和真實事件的時間對應上。第一個時間是2047年他在D市出現,被前同事碰見的時間;第二個時間是2050年富場三離家出走的時間。這兩個時間都是具體確切的時間,所以偽造的實驗時間需要以此為基礎。這又涉及克隆體保質期的問題,我猜想,金民博士一定為怎麼做排列頭疼了半天。還有第三個時間,則是要將實驗的起始時間安排在十五年前。」
警長點頭:「我明白的。」
「可以,但是會引起克隆體的退化症,這次是肌能型的退化。也就是說,克隆體的保質期會急劇縮減。你們看,這不是和超長保質期克隆體的研究結果如出一轍嗎?」
老教授笑眯眯地說:「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我的安排?可有證據?」
「只說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讓她自己體會。恨意是保護的盔甲,也是沉重的包袱。那個女子,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武田說:「我明白了,所以富場三來到本市以後,並沒有找人打聽花靜子住在哪裡。因為他早就知道地址。但是他猶豫應不應該登門。」
羅伊明白對方的意思。宋明基、金民、戴莉安、花靜子、富場三,他們五個人的人生都和名為金蓮娜的女孩緊緊糾纏,他們每個人都犯過錯,所以在他們心裏,始終對這個苦命的孩子負有罪責,負有義務。
武田說:「正是,畢竟輔證也很充足。除了剛才說的三項直接證據,還有一些間接證據。譬如,黑市克隆體的訂購記錄,OOP聯盟醫生進行眼球移植手術的證詞。」
「骸骨能準確驗證死者的死亡時間嗎?」
「答對了,因為人類的軀體無法進行眼球移植,只有克隆體才可以。」
「花靜子也只見過蓮娜小時候的樣子吧?」
「是的。儘管死者十多年間就是失蹤人士,並且已確認其大部分時間居住在遊民區,但由於時間跨度太大,不可測因素很多。如果官方公布此人的照片,說不定會有遊民跑出來說認識他。雖然警方對遊民證詞的採納程度很低,但是這種風險也不容忽視。所以,最安全的做法,是規避這個情況發生。」
「正是如此。為了把一棵樹藏起來,金民和富場三合力栽種了一整片森林。這是整個計劃最驚人的部分。」
武田張了張嘴:「兔子嗎?」
「倒退?」博士問。
警長停了一下:「對了,金民為了把案件的時鐘撥回到十五年前,在個別地方只能做了妥協性的處理。」
「富場三來到本市,是想再見妻子和兒子一面嗎?」
「是的,但是我們碰見那個女孩了。」
「還沒想好,估計會全部拆掉,畢竟用途不一樣,原本的結構也不好調整。」
老教授靜默了一會兒,說道:「對於已死的人,哪有什麼補償之說。」
「宋博士的原因?」
宋明基博士閉了一會兒眼睛,身體微微有些搖晃。然後他重新睜開眼,輕嘆了口氣。
「嗯,差不多。」
博士深深點頭:「如果二十年前金民使用的是改進以後的海馬體臨摹技術,或許那個孩子可以健康地活下來。那個傻瓜十五年的研究沒有白費,因為他得到了這個答案。」
「也就是說,富場三先生在更換克隆體后,經歷了連續的眼球手術。」
「我們沒有證明富場三已經死了,而是努力證明他並沒有死,也就是證偽。但這是一個陷阱,因為這種證偽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是的。」警長回答,「在這個龐大的騙局面前,此人的死似乎變成了微不足道的環節,就像一台巨大機器里的一枚小齒輪。哪怕按照偵查的程序,需要對每個死者的身份進行核查,分散投放的資源也相當有限,大體就是走個過場,何況,還有警隊預算日益收縮的政治背景。」
羅伊搖搖頭:「不,我們來說。」
「啊,就是金民回家的時候,戴莉安和他說起了富場三。」
警長說:「在這個計劃里,宋博士和戴莉安也有付出。戴莉安深愛金民,而且深知丈夫自始至終做著崇高的事情,但是面對警察的問話,卻要極力對丈夫進行污衊。因為她需要對外灌輸一個印象:金民是一個冷酷而瘋狂的人,從而引導警方持續追查,並最終使『拉撒路殺人魔』的形象自洽。在這個過程中,戴莉安一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宋博士也一樣。」
「嗯,將自己作為實驗體的實驗一旦開始,那個傻瓜就無法回頭了。直到時日不多,他才下定決心去找花靜子。」
警長調整了一下坐姿,手掌握在一起。
「事實證明,富場三的決定是對的。在地下醫生的小黑房裡摘除眼球,和在相關領域專家的私人診所里移植眼球,根本是雲泥之別。而且,手術結束以後要馬上撤離,所以只能進行局部麻醉。我不懷疑金民的意志力,但是他畢竟年事已高,哪怕換上較為年輕的身軀,也要面臨劇烈的退化性反噬,我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著離開手術台。」
博士故作輕鬆的話,讓兩個警察越發感到心中堵得慌。武田沉吟道:「一定要摘除眼球嗎?」
「嫌疑人使用了調包計,替換了死者的身份,死亡時間自然也隨即改變。也就是說,在那個案件里,其實有兩個死者。」
警長淡淡地說:「但是,父母會盲目地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而且不說出來。」
羅伊想了想,問:「金民博士聽說超長保質期克隆體要上市的傳聞,是以為你終於要將研究成果發布了,對吧?所以他想等產品面世后再做一次實驗,以驗證二十年前對養女實施的手術到底哪裡出了錯。」
「什麼剛剛好?」
羅伊吸了口氣:「我明白了,宋博士早就成功研製出超長保質期的克隆體了。」
「那就好……案件的部分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可以辛苦警長繼續進行推理嗎?」
老教授沉默不語,他拄著手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邊凝望大海。每當他心情沉鬱時,他就習慣向遠方眺望,彷彿是一種追思。
羅伊在旁聽著,不禁暗裡擊掌叫絕:這是一個精彩的切入點。
羅伊望向宋明基:「這兩項證據也是偽造的吧?」
「這正是這個計劃的高明之處。將一宗謀殺案設計成了一個無法證明的假說。」
「嗯,負責善後的人對哪裡有監控再了解不過了。」
武田說:「對,富場三是2月27日到本市的,命案就發生在當晚。」
「嗯,那傢伙的詭計確實讓人吃驚。不過,正如警長的分析,他利用了死者社會關係簡單這一因素,並且運用一種數學邏輯,把一個人『已死』的驗真過程轉變成『在生』的證偽過程,從而讓世人得到錯誤的結論——」
「當然,我是一個科學家,絕對不會阻礙技術向前邁進。」
「我的搭檔說得對,這個案件和五十年前那宗舊案既像也不像,某些本質的東西截然相反。」警長淡淡地說,「那宗舊案有兩個死者,本案則是有兩個獻身者。」
兩個警察睜大眼睛,武田指著別墅的方向問:「博士的房子要改建成庇護站嗎?」
「譬如,在訂購記錄和研究手稿里,必須犧牲一部分嚴謹性,包括選取克隆體型號、確定實驗時間等問題。我想,對於金民博士這樣的人來說,哪怕是編造,也一定深感為難。」
武田補充說:「這個計劃,竭盡全力地把富場三之死偽造成十五年之前,其實要改寫的並非富場三的死亡時間,而是這個真正死者的死亡時間。只要富場三死於十五年前這個結論成立,這個死者也死於十五年前這個結論,也就同步成立了。這也是富場三決心獻身的原因。」
博士皺起眉頭:「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嗯,說是父親在她年幼時就離家出走了,女兒成年以後希望找到他。」
警長望向宋明基,問:「博士覺得可行嗎?」
「那個孩子失蹤了。在她7歲那年,金民夫婦帶她到郊外的木屋度假,她半夜從二樓的窗戶爬了出去。後來,金民夫婦在好幾公里以外的河邊找到了她的一隻鞋子。」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