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22

第二部分 我是誰,麗蘿還是米莉

22

他還能怎麼辦?大概只能幾近盲目地,在巴黎的街頭到處尋覓吧。還有,繼續閱讀爵爺的札記本。
回到飯店,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是我剛鑄下什麼大錯一樣,恰恰相反,而是好像逃過一劫。我打電話回法國,請人以最快的速度,把曾報道過恐怖峰事件的所有報紙雜誌寄給我。三天後,四月十日,我全部收到了。不出一個小時,我就有了答案。茶几上那個醜死了的藍色瓷瓶擺飾,被我砸到掛在我卧室牆上的鮮紅色壁毯上,砸得粉碎。
響了七聲,像平常一樣。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
「當然有!假設基於某種原因,柯亞歷不是麗蘿的父親……假設美珞有情夫……一個有著藍眼睛的情夫……眼睛的顏色、基因上的概率、我們所找的所有外表相似性,這下子就統統不一樣啦……你不覺得嗎?」
塞烏奈倒也沒花太大力氣嘛!一九八一年一月八日的《巴黎賽事》周刊,曾刊登麗莉一系列在貝爾福-蒙貝利亞醫院育嬰室里拍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麗莉的姿勢和土耳其海邊那張照片上的姿勢一模一樣,但土耳其照片理論上是一個月前拍攝的。她略微側躺,面帶笑容,右腿微曲,左手臂枕在頭下;完全是相同的姿勢,連眨眼的模樣和手指張開的程度都一樣。
等於是在浪費這些歲月……且將毀掉餘生的所有日子。
馬克拿出手機。這裏終於能收到信號了。他撥打麗莉的號碼。
哦,蜻蜓,
算了。
塞烏奈實在是個狡猾的傢伙。我和他通過幾次電話,我已經提議用二十五萬土耳其里拉,重金向他買下那張傑伊漢海邊照片的原版和底片。這件事已經拖了一個星期。我感覺得出來,塞烏奈還想要更多,想看看價碼能哄抬到什麼程度。
納金哈哈大笑。
別猶豫,勇往直前就是了。
當然,我沒上鉤。不給我底片,一毛錢都免談。他也沒讓步。我們在那裡,當著土耳其國父的雕像,差點動手打起來。納金不得不把我們拉開。
「納金,要是麗蘿不是柯亞歷的親生女兒呢?」
他必須在這裏轉車,換乘RER的路線。
我很想把我卧室牆上的所有壁毯都扯下來,那種土耳其壁毯,在這該死的伊斯坦布爾,只要腳一踏出來到馬路上,立刻有人向你兜售。兜售壁毯,或烤肉,或各式各樣的東西,他們所有的家當,就這麼一件一件攤在馬路上,甚至兜售他們的小孩、老婆、他們自己、一條手臂、一條腿、一個器官、一顆心臟……真是個雜貨鋪民族!
「我洗耳恭聽……繼續說吧……」
柯雷昂第一次心臟病發作時,我人在土耳其,當時是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三日,過了幾天,塞九_九_藏_書烏奈才把在傑伊漢海邊拍到的那張柯麗蘿照片,送來我的飯店。
一張暗色調的海報,預告著夏雷立·顧杜爾即將在巴塔克蘭劇院開演唱會。
柯亞歷的情況很典型,在伊斯坦布爾顏尼卡布區的公司里,和女秘書在玻璃辦公桌上亂搞。兩者我都見到了,我是指玻璃辦公桌和女秘書。美麗又冰冷。他也曾泡過一個身材火辣的伊斯坦布爾女孩,兩人關係持續了三個月,她才剛成年不久,總是穿著極短的迷你裙,露著肚臍,在加拉塔一帶晃來晃去,引來矇著黑色面紗婦女們的側目。她常拉著他跑夜店。我找到了她,她已嫁作人婦,有兩個小孩,還沒開始披面紗,但不再穿迷你裙了。至於在大眾浴池的耳鬢廝磨,與陪坐小姐的逢場作戲,就姑且不提了,那些場合往往還是和客戶一起去的。根據我的調查,他最固定的情婦是高寶琳,一個事業女強人型的法國女人,單身,在道達爾石油公司擔任營銷主管。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是最後一個和柯亞歷做過愛的女人,當天是一九八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一家人搭上5403號空中巴士的同一天……回想起來,讓一個不到二十四小時后,即將在一架飛機上被燒成焦炭的男人高潮了好幾次——她特別向我強調這一點——顯然令她非常亢奮。那個女生的長相普通,身材相當撩人。我甚至發現,只要稍微順水推舟一下,她很樂意在自己的獵艷名單上加上一個私家偵探。當下,我頓時性趣盡失。
當時是中午,德尚咖啡館里坐滿了在禱告時間喝茴香酒的土耳其上班族。納金被我問得嚇了一跳,差點撞翻服務員端來的托盤。
納金再度哈哈大笑,朝我背後用力拍了一下,又點了兩杯茴香酒。我們一整夜望著金角灣來來去去的船隻,聊案子聊得津津有味。我現在回想起來,那絕對是調查這個案子最愉快的時光。在土耳其,最開頭的幾個月,是我最美好的回憶。後來,一九八二年夏天之後,去土耳其的間隔就拉長了。
他的思緒飄向麗莉。
這段時間,在法國,名牌手鏈小啟事上的酬金已高達四萬五千法郎,仍無任何魚上鉤,連一次土耳其式的詐騙都沒有。必須說,一條Tournaire出品的手工純金手鏈,並不是那麼容易偽造呀……
賣給別人?給誰?給韋家?分明是想敲竹杠。
讀吧,再讀一些。
所以兩件事之間並沒有關聯。
依然收不到信號!
馬克用手指捏住了幾頁,然後,唰的一聲把它們乾淨利落撕了下來。一共五頁,亦即他所讀到的地方的接下來五頁。那是他祖父母在特雷波港那一夜所發生的意外,從爵爺的觀點來看。
納遜站。
「輕信,https://read•99csw•com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置物櫃砰的一聲關上了。馬克鬆了一口氣。有個攤位在賣三明治和飲料,他排隊排了兩分鐘,買了一份牛油火腿三明治和一瓶水。
「有何不可?針對他們家發動攻擊,針對亞歷呀,他是唯一的繼承人……我這麼想也不是完全沒道理。亞歷正在交涉的建案風險很高,巴庫—第比里斯—傑伊漢油管將橫越庫爾德族人的地盤庫爾德斯坦。亞歷直接和土耳其政府協商的同時,庫爾德工人黨正在土耳其境內到處發動攻擊……」

爵輕信的札記

在土耳其的接下來幾星期,我都在構想一些不同的假設。在德尚咖啡,納金覺得這些假設一個比一個離譜。他是對的。八成是抽水煙害的。到最後,雖然不太情願,但我漸漸對伊斯坦布爾的緊張生活步調上癮了。水煙、茴香酒,和經典的土耳其式下午茶:銀色的小托盤裝著精緻的玻璃茶杯。我們一面喝著燙手的熱茶,一面聊著荒謬的問題。
這個日期深深烙印在他記憶里。所有這些年來,它刻在他祖父的墓碑上,他太常盯著它看了,因為祖母哭泣時,他沒有別的事好做。她天天去墓園。馬克不用上課時,就會陪她一起去,一面推著在娃娃車裡熟睡的麗莉。墓園很遠,必須沿著海岸走很久,妮可總咳嗽個不停。
就是這裏。
地鐵列車剎車,停下來,啟動,再度上路。沒有任何乘客。依然收不到信號!
據說,在私家偵探這個行業,通姦案子是渾水,是為了糊口而不得已接下的苦差事……鬼扯!坦白說,偷窺客戶的性|愛隱私,算得上這一行比較美好的部分……
他的決定是正確的。確實應該暫時把札記本安置在別處,就算他迫不及待想繼續讀下去也一樣。關於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的那場意外,他極想知道爵爺的版本。
馬克有點盲目亂走,在這個各路線錯綜複雜的龐大地鐵站里,尋找A路線的方向。漸漸地,他的呼吸恢復平緩,能冷靜思考了。RER的路線圖在他腦海里浮現。應該要往文森站的方向,然後是諾瓦吉勒葛宏站、卜熙聖喬治站……
他忽然轉身,回到置物櫃前,輸入密碼。
杜高米耶站。
然而,我仍繼續查了下去。
從伊斯坦布爾遠遠看這件事,很難相信是一起單純意外。
「譬如可以是攻擊事件呀,恐怖攻擊事件!」
我在房間里打轉了兩個小時。然後,漸漸平靜下來;到最後,我甚至不怪塞烏奈了……他這招不錯,挺高明的,很有可能得逞。區區一張偽造照片,就可能把二十五萬土耳其里拉騙到手,這麼做也是情有可原的。那個塞烏奈,我再也沒見過他。我還有別的事要忙。
https://read.99csw.com「搞不好是一場變態的陰謀呢?麗蘿還沒上飛機就先被綁架了,或柯家得知了恐怖攻擊的消息,讓替身代替一家人去搭飛機……」
我呢,我有著破碎的身軀……
「麗莉,等一下,等我。別做傻事!快回我電話。我有線索了。我很快就知道了。」

四月七日一大早,他終於和我相約碰面,在托卡比皇宮山腳下,面向博斯普魯斯海峽的肯尼迪大道上。他是個舉止粗魯的小個子,眼神飄忽不定,一眼瞄向歐洲,一眼瞥向亞洲。納金陪我一起,去當我的翻譯。塞烏奈要求我無條件先給他五萬里拉訂金,不然他就把照片賣給別人。
然而,我仍繼續查了下去。
當年馬克才四歲,記憶十分模糊。然而爵爺札記里寫得非常清楚。
「攻擊誰?柯家?」
由此衍生出第一個問題:柯美珞對自己丈夫的風流賬是否知情?
他並不笨,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直闖虎穴。總之,必須先採取必要的防範措施。地鐵路線圖再度浮現在他腦海。馬克泛起笑容。對,往拉德芳斯的方向回頭比較明智。只要一站就到了。才多花幾分鐘而已,卻能讓他已得知的信息安全無虞。
他把步伐放慢,千萬不能操之過急,不能因為這一連串事件而亂了方寸:爵爺的札記本和所透露的事情、爵爺的死、麗莉的人間蒸發,還有他祖父母的那場意外。
知道什麼?

想不知道也難吧!第二個問題,亦即最主要的問題,於是浮現:她是否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並未找到任何這方面的證據。一切跡象皆顯示,美珞的心情相當低落,幾乎總是自己一個人過生活,還有就是照顧女兒,先是薇娜,接著是麗蘿……我之前也說過,她鮮少有訪客……我曾試圖從她周遭找看有沒有可能的情夫兼麗蘿生父人選。的確是有園丁的兒子,一個帥得像天神的年輕人,他個性溫和,經常打赤膊在美珞百葉窗前拿鋤頭掘土,如果是對《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深深著迷的鬱鬱寡歡西方女人,應該很容易對他產生性幻想,但這年輕人不曾向我吐露過什麼,而且他擁有一雙深邃的烏黑眼珠,從基因的角度而言,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
「這個嘛……回想起來,他們從來就沒查出恐怖峰空難真正的失事原因。風雪太大、駕駛的人為疏失啦,這些都太理所當然了,你不覺得嗎?有沒有別的可能呢?」
但願來得及。
轉入語音信箱。
馬克幾乎沒轉頭去看。
我才稍微查了一下,就發現柯亞歷不是什麼新好男人,這麼說還是委婉的了。我早隱約料想到會是這樣……畢竟你有錢有勢,又年輕,住的城市千年來男人|妻妾成九-九-藏-書群,老婆還在你工作地點的五百公裡外帶孩子……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我找到了約莫半打女人曾和帥哥柯亞歷有過一腿。怪的是,如果情夫已不在人世,女人很容易坦承曾經有過的不倫戀……如果連情夫的老婆也死了,坦承起來就更容易了……
抵達納遜站前,馬克還有幾分鐘的時間。
馬克抬起頭。他的背冒著冷汗。
試著理解麗莉並找到她。
馬克來到主要路線的始發站站台。橘色車身的TGV高速列車並排停著,宛如即將往南進行一場五百公里的衝刺賽跑。置物櫃位於稍右處,書報攤的後方。馬克打開一道沉重的金屬門,把背包塞進灰色的格子櫃里。他才不要雙手捧著爵爺的札記本送去柯家的玫園。爵爺是把札記本交給麗莉,並不是交給柯家二老,這其中必有原因。他要去見一見柯氏夫婦,跟他們談一談。然後,看著辦吧……
塞烏奈的照片是偽造的,偽造得很粗糙!偽造照片並不困難,只把醫院的床單,用相同顏色和材質的沙灘巾替代而已。至於其餘部分,找一張他女朋友的照片就行了。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十一點四十八分
馬克好想知道!
麗莉的留言令馬克心中很忐忑,他感到不安,覺得無力。
「納金,要是5403號空中巴士的事故不是偶然呢?」
我在柯家傑伊漢別墅一帶,專門到處找藍色眼睛的人。這種人少之又少。我一共找到了三人,其中一人也許有某種程度的可能性,是個在附近一帶出租腳踏船、綁著馬尾的帥氣德國人。我拍了好幾張他的照片,多年下來,我一直密切注意他與麗莉是否有神似之處。以這個「大家來找碴」的遊戲來說,目前並未發現任何明顯的相同處。這樣也好!不然我實在不願意告訴柯瑪蒂,多年來她付了我那麼多錢,結果發現麗莉確實從空難中生還……但她不是他們的孫女,不是柯家的人,而是個出租腳踏船的德國佬的女兒!
多梅尼爾站。
七一一八二。
最新的書籍和演唱會。
馬克把紙張對摺再對摺,塞入牛仔褲後面的口袋,關上置物櫃的門,然後再度進入里昂車站迷宮般的長廊中。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
貝艾爾站。
我秉持著「別忽略任何線索」的最高指導原則,配著兩三口煙和酒,繼續轟炸納金:
「好啦,輕信,可是難道會因為這樣就炸掉柯家少爺搭乘的客機嗎……再說,對柯家發動攻擊,到底有什麼用?」
「庫爾德族!最好是啦!你們西方人呀,一有風吹草動就嚷嚷喊恐怖分子……庫爾德族耶!不過就是一群農夫……」
「從伊斯坦布爾遠遠看這件事,很難相信是一起單純意外。是職業病,還是內心直覺?」
https://read.99csw•com必須輸入一個五位數的密碼。馬克毫不猶豫按了「七一一八二」。
納金覺得有趣,用他那帥氣的深褐色眼睛凝視著我,這眼神一定會把他的愛菈迷得神魂顛倒。
「納金,我是認真的。黑金油管從自家門前經過,自己卻拿不到任何好處,庫爾德工人黨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呢。如果柯家開著挖土機在庫爾德斯坦領地上大興土木,四周還有土耳其軍隊的戰車層層戒護,庫爾德工人黨一定更火大了……」
「情夫嗎,輕信?」
你呀,你有著脆弱的翅膀,
不到兩分鐘后,馬克來到人滿為患的里昂車站。他在宛如永無盡頭的長廊里,被洶湧的乘客人潮推著走。接二連三的巨型海報,宣傳著即將上映的電影:《馬語者》《拯救大兵瑞恩》……
一九九八年十月二日,早上十一點五十二分
馬克焦躁地翻找背包,拿出札記本。頁面飛快翻動,馬克迅速瀏覽。
地鐵廊道里的風,吹得他冒汗的脊背更加寒冷。
好啦,我是什麼心態,你才懶得管。你有興趣的是傑伊漢海邊的那張照片?你想知道這件事的結局?好啦,我就快說到了,就快了……
感情這種事,真的很奇怪。
馬克手裡拿著札記本,來到站台上,他氣喘吁吁,疲憊不已。他走向面前的長椅,把札記本合上,把背包打開。他仍陷在自己的思緒里,無法自拔。
不過,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我卻仍在土耳其,已經待了十五天。我是三天後通過納金得知消息的。柯瑪蒂居然連通知都沒通知我。星期六至星期天的夜裡,天亮稍早前,韋皮耶和韋妮可在特雷波港出事了。皮耶再也沒醒過來,妮可仍在鬼門關掙扎。
老實說,柯雷昂心臟病發作,我內心有點不痛不癢。為了調查,我經常見到他。我想,他眼中的我,不過就像是他老婆又買了一個天價小玩意罷了。說真的,我覺得他最無法接受的,是他老婆居然沒先和他商量,就自己決定聘請我。他的蠻幹策略失敗了,而我就是活生生的證據。他接受我詢問時,總是面帶微笑,有一搭沒一搭的,叫一些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秘書把我所要求的資料轉交給我。所以他直挺挺倒在玫園的草坪上時,你就能明白為什麼我沒痛哭流涕了。畢竟簽支票給我的人,是他老婆,不是他!
是職業病,還是內心直覺?我在我的雅斯闊飯店的房間里,忽然感到無以名狀的恐懼。我頭一次意識到,如果用自己的人生歲月,替柯家再繼續調查這個案子下去,等於是在浪費這些歲月……且將毀掉餘生的所有日子。
「那又怎樣?」納金嘆了口氣,一面吹了吹茶,「輕信,那樣有什麼差別?」
納金的八字鬍震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