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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不如一起歸去 53

第三部分 不如一起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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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很煩啊!」
「我不知道是誰幹掉了他」……
「你呢,你有什麼專長?」
「薇娜,我來替你歸納整理一下吧。就是日期上有些兜不攏……爵輕信在他的札記里,說他和土耳其內政部的所有官員在一起,說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的時候,他們帶著妻小在海邊玩得樂不思蜀……」
拿著保溫壺的司機倚靠著他卡車的車身,有趣地望著這一幕,彷彿馬克和薇娜是連續劇的主角。
薇娜手中握著那五頁紙,從雪鐵龍上跳下。
一九九八年十月三日,早上六點二十二分
「是我爺爺。」薇娜的聲音說。
「我是特殊教育老師的世界紀錄保持人。十五年換了三十七個老師……最後那一個,連兩天都撐不完就跑了……」
馬克忽然放開薇娜,在停車場上走了幾步,下意識地撿起地上的餅乾包裝紙和柳橙汁紙盒。他走向十米遠那個最靠近的垃圾桶。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他大喊,「我知道事實的經過就是這樣。是爵輕信!一旦明白了這一點,他這整篇札記的居心叵測,就太明顯了……他是個走狗,是個小人,從一開始就有跡可循……」
「你只要看日期就好了。日期你總看得懂吧?你不至於特別到連日期都看不懂吧?」
「現在呢?如今,你怎麼看?」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薇娜插話說,「我覺得你比我還神經病。」
拿著保溫壺的司機聽到了,他一臉不解地看了看薇娜,隨即聳聳肩轉身離去,心情並未受到多大影響,彷彿遇到一隻只會吠而不會咬人的小狗而已。馬克直直盯著薇娜。她雖然語氣放肆,卻再次顯得像虛張聲勢。只不過是顧左右而言他罷了……
「×,我實在看不懂你寫的螞蟻字……」
「再說,」薇娜總結說,「姓爵的根本是個沒用的飯桶。給了他一百萬,九*九*藏*書連兩個在睡覺的老傢伙都搞不定……」
薇娜忍不住笑了。她把餅乾包裝紙和空果汁盒丟在地上。
「但說到底,姓爵的仍是混賬一個。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就唬不了我。或許因為他隱約曉得我知情。」
「你太抬舉我了……」
薇娜把紙張扔在地上。
「不用全部讀啦。只要看二月十二日,關於土耳其的那一課。」
薇娜焦躁地把手指上的棕色戒指轉來扭去,並把目光瞥向停在停車場另一頭的那輛貨車上。
「不好意思,我看不懂你的鬼畫符。你在學校成績一定遜爆了,尤其跟麗莉比起來……她一定很厲害,她……」
「好啦,這是什麼鬼東西?」
馬克把廢棄物丟進垃圾桶。
馬克在停車場上走動的同時,薇娜坐在廂型餐車的後座,閱讀撕下來的那五頁。他背包裡帶了一些餅乾和一盒柳橙汁。他吃光了餅乾,喝掉半盒柳橙汁。一輛貨車也來停在停車場上,距離他們的雪鐵龍約五十米。一個拿著保溫壺的傢伙下了車。想必壺裡裝的是咖啡。馬克猶豫著要不要向他要一些。
「先給我柳橙汁和一些吃的。」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這個星期天,我整個周末都待在地中海岸的安塔利亞——這座位於南部的大城,有「土耳其蔚藍海岸」的美譽,一年有三百天出太陽——一位土耳其內政部高官的別墅里』……中間我稍微跳過:『這位高官最後拗不過我,某個周末正好要在自家宴請土耳其國安單位的人,索性邀我一起去。納金破天荒沒隨我同行,愛菈堅持要他回去,印象中,好像是因為她生病了……這樣反而令我非常困擾,沒人幫忙翻譯的情況下,我整個周末都在雞同鴨講,而且其他那些人一心只想和老婆躺著曬太陽而已……一點都不覺得我的請求有什麼好著急的。其實,連我自己也https://read.99csw.com越來越意興闌珊了』……」
「還是一樣!」
他們繼續上路。薇娜換了一卷錄音帶。是她隨便挑的,因為封面的天藍色很好看。是險峻海峽樂團的《Brothers in Arms》專輯。主唱馬克·諾弗勒的嗓音交織著激昂的吉他樂聲。是她率先開口:
「要不要幫你裝個助聽器呀?」薇娜朝那司機咆哮。
「凶屁呀你……」
薇娜嘆了口氣。
他回想著發現爵爺屍首時的情形。心臟中槍,頭部倒卧在壁爐里,像是某種恐怖儀式。屍體的臉上滿是水皰和灰燼。
馬克心平氣和彎下身去把那幾張札記撿起來,開始念:
「四天前,他還想敲詐我奶奶。」薇娜繼續說,「就憑他那什麼最後一刻有新發現的鬼話。他要求十五萬法郎,等證據到手后,還說再要三倍的價碼……我不知道是誰幹掉了他,但這世上從此少了一個敗類呀!」
「那你還好意思說我……」
「薇娜,我可以告訴你真相是怎樣。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這一天,爵爺人並不在土耳其!至少,他絕對不在安塔利亞的什麼別墅里。那麼,他為什麼要說謊呢?為什麼要編一個這麼粗糙的不在場證明呢?因為他當時人一定在別的地方。別的地方,好,但會是哪裡呢?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的這個周末,他能躲在哪裡呢?到底是哪個他不該出現的地方呢?為什麼要特彆強調納金在法國,而他在土耳其?這樣純粹是為了讓人對納金起疑!」
馬克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跟著《Your Latest Trick》薩克斯風的旋律打節奏。他思索著薇娜剛說的話。
「繼續!」
「更別提那份DNA比對報告了。」薇娜繼續說,「你我都知道還活著的是麗蘿。所以這報告更證明了姓爵的實在是爛到骨子裡了。」
馬克混亂的思緒里read.99csw.com,忽然萌生一個強烈疑惑;原本只是小火花,被強風一吹,在他腦海里成了一片燎原野火。
「弄錯個屁啦!」馬克大吼。
馬克聽得心不在焉。他心情糟透,覺得自己被出賣了。爵爺在札記中所說的,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你高興了吧,我讀完了!這就是你想要的?想用你爺爺的意外,讓我良心不安?只能說,算他倒霉……但除此之外,你到底想怎樣?當年我才八歲,不過你想也知道,我多少聽過一些內情。你到底有什麼問題?假如是想告訴我你這輛橘色和紅色的餐車是輛靈柩車,那就免了!我今晚不打算睡在這裏面……」
「當年我八歲,還不是很懂事,但已經開始偷聽每個人說的話。我就是那隻到處鑽洞、躲在暗處的壞壞小老鼠。我奶奶也是很久以後,等到韋皮耶死後才想通這件事。可憐的她呀,良心有多麼過意不去,就用不著我多說了。殺人害命呢!她向上帝禱告時,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呀?沒多久,我爺爺就二度心臟病病發了。他的計劃砸掉了。我奶奶認為這是上帝的正義,於是再也沒提過這件事!」
薇娜聳聳肩。
她又抬起頭。
「姓爵的弄錯了日期。就這麼簡單。畢竟,都過了十五年……」
這次,薇娜並未猶豫:
她拿起活頁夾,翻到馬克所說的那一頁,然後皺起眉頭。
馬克強忍淚水,繼續說:
「我認為我爺爺是對的呀!不然你以為呢?有可能會成功嘛,讓韋家二老不見,咻……然後我妹妹,被你們搶走的麗蘿,就可以回來她房間了。你呢,就把你丟到孤兒院,活該!這就是我的看法。」
薇娜猶豫了一秒。她焦躁地撥弄自己落在車子金屬踏板上的鞋帶,然後回答:
「喏,現在再讀一讀這個……」
她仍念道:
「是我爺爺。」薇娜又說了一次,「是他一個人的主意。是他第一次心臟九_九_藏_書病發作后的事。他對我奶奶這種漫長的調查沒信心。他是個主動出擊型的人。在我奶奶之後沒多久,他也找上了爵輕信。他給了爵輕信一筆巨款,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大約是凱伊丘一棟房子的價碼。條件是看起來必須像一場意外……按照那些律師的說法,如果韋家二老死了,姓威的——就是那個專審兒童官司的威柏爾法官——麻煩就大了,但我們贏回麗蘿的勝算很大……姓爵的一點也不是什麼純潔善良的貨色,這我爺爺打聽過了。一九八二年十一月的那個周末,他從土耳其往返了法國一趟。神不知鬼不覺。其餘的,對他而言並不太難。」
「你怎會知道這些?」
「你呢,薇娜,你怎麼看?」
「現在呢?」她喊得很大聲,大聲到貨車司機也聽得見,「是要把你這輛爛車停在這裏,開始烤鬆餅嗎?」
「好了啦,我們別去了吧?假如你開這輛破車,不想等到萬聖節才到汝拉山的話,現在就該走人了……」
馬克把自己剩餘的早餐遞給薇娜,她狼吞虎咽吃得精光。假如她患有厭食症,也未免掩飾得太好了。
馬克糾結的手指,扭扯著薇娜的淺紫色毛衣。她依然不發一語。停車場上,保溫壺司機已回到自己的貨車上。一陣吱吱呀呀的收音機聲音傳了過來。
「×……『一九八〇年九月十二日,境內發生政變,權力回到軍方手上;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進行全國大選,回歸民主』……」
對方自討沒趣,沒吭聲。馬克繼續:
「好。」馬克打斷說,「現在,再回去看爵爺的札記。看最開頭幾行。」
「什麼?全部?!」
「要是溫和的爵爺,這個有耐心、仔細又誠懇的私家偵探,這個蹺蹺板輕信、韋家的好朋友、我祖母的仰慕者、被調查弄得灰心喪氣的敘述者,這個忠實、單純又可憐的爵輕信……要是這傢伙,只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走狗呢!要是read.99csw.com他是個畜生,被你祖父要求去除掉我祖父母,好爭回麗莉?要是這個畜生居然答應了呢?……」
「快看啦!」
馬克沉默不語。或許他逐漸習慣了薇娜這種尖酸的幽默。說穿了,這是她唯一會的溝通方式;說不定對她而言,甚至是某種療愈。說不定這種電擊式的療法對他也有效,畢竟所有這些年來,他身邊凈是沉默、避諱和禁忌。馬克蹬上車,翻找背包,拿出他歐洲憲法的上課筆記活頁夾。
「對,可是我呀,是因為我太特別了。那些老師應付不來。他們不曉得該把我歸在哪一類,你懂嗎?」
「爵爺就算在他的札記里明明白白說出這件事,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就算其餘的一切或許是真的,或許他對我們的關愛、對我祖母的感情也是真的……太老套了,劊子手狠不下心殺掉該殺的人,於是愛上了這個人……內疚化為迷戀。太可悲了!虧我們好多年來都邀這傢伙來家裡做客……這個殺害我爺爺的兇手。虧我祖母還跟他……」
「多謝,我不是文盲,好嗎?」
只是幽默而已,具有療愈效果的幽默。
「……可是,」馬克接著說,「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七日這一天,恰恰是土耳其的大選。回歸民主的大日子呀!軍權統治垮台了,是歷史性的一天。你不覺得,這個周末,那些土耳其高官,應該有別的事要忙嗎?」
馬克一把揪住薇娜毛衣的領子。她並未反抗。她口袋裡沒有槍了,連顆石頭都沒了。
「『一九二三年十月二十九日,阿塔圖爾克領導下的土耳其成為民主體制;一九六一年九月十七日,總理阿德南·曼德列斯因違反憲法而遭處決』……好啦,你到底想說什麼?」
馬克從來沒聽過薇娜用這麼輕柔的聲音說話。他轉過頭來。
馬克默默聽著。這是幽默,是有療愈效果的幽默!
馬克的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的老舊皮套。馬克·諾弗勒的吉他奏完最後一個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