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你不覺得……」

「什麼忙都行，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的。」

他怎麼知道？怎麼找得到這裏的？怎麼這麼快？

「哎呀，馬克，人生總是充滿意料之外的事。人很難逆勢而為，要逆流而上就更困難了。六天前，我原本打算朝自己腦袋開一槍，死在自己家裡，一個人孤獨地死掉，game over（遊戲結束）了。就只差那幾分鐘。今天，我竟成了最後贏家。然而，我身不由己，不得不冷血殺了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兩個人，歐納金和愛菈。再加上你，就是三個了。」

僅吼到一半的罵聲，消散在山裡的一片寂靜中。第三腳踹中他背後的腰部，逼得他不得不翻過身來。他疼痛不已的身軀面前，站著一個高大身影。

「對於歐納金，你也一樣，別無選擇嗎？是這樣嗎？」

「轉接的號碼！通常，如果客戶來申辦終止號碼，是因為他們搬家了，或搬去別人家住，所以他們就會要求，在前幾個月的時間，把舊號碼轉接去新號碼。這類號碼也已數字化歸檔，可以用『系統管理員』賬號去查……」

「那我當然不客氣嘍！」

爵輕信渾然不覺，他手中拿著一個白色杯子，仍悠然等待著。馬克繼續不著痕迹地前進。他知道，萬一有什麼狀況，他永遠都可以掏出向薇娜借來的毛瑟手槍，不過他的計劃——如果稱得上計劃的話——並非如此。他的計劃直接多了！爵輕信年近六十五歲，馬克則是二十歲，而且擁有一身橄欖球員的體格。他們就用男人的方式好好解決一下吧。

「沒問題……」

「那個部分我也查過嘍！零。」

爵輕信又泛起笑意。

「有，三百四十八個……」

馬克再度抬起腳，作勢要攻擊。

「你上Mappy網站，幫我查去維拉小徑四五六號最快的路線。」

氣溫很涼爽。馬克快步前進，他刻意走在邊坡，而避開路面。過了第三個彎道，他便看到那輛Xantia。車子刻意低調地停在大路旁的一條小徑內。就在小徑上方，他看到一間獨棟小屋；想必就是畢梅蘭的家。馬克從邊坡又往上爬了些，地上的草仍沾著露水。他向前走。就算從Xantia的後視鏡也看不到他。

「這種要怎麼查？」

馬克的鞋底踏在爵輕信臉上，同時踐踏著他的下巴、嘴巴和鼻子。他呼吸不順，痛苦地扭曲著。

爵輕信又吐了幾口，他似乎快喘不過氣來九-九-藏-書。

「×……我實在太好講話了……難怪要喂我吃塔節糖……」

「好啦，好啦，外加匈牙利小提琴手伴奏，如果你要的話，還可以請猛|男熱舞！」

字句終於緩緩出來了。馬克望向Xantia車，輕聲說：

「你去舊資料庫。只要用『系統管理員』賬號就能進去。電子化以後，就能在線查申請終止服務的號碼，至少十五年內的數據都查得到……」

「什麼？」

「你動作很快呀，馬克。真的，我很佩服。可是你感情用事了。太老套了。你明明勝券在握。老頭子都被你踩在腳下了。答案就躺在Xantia的副駕駛座上。也就是我那札記的後續和結局。那信封袋裡裝有一切的解釋，我希望能靠它狠狠撈一筆。原本你只要稍微彎個腰，就能拿到它……」

「信不信由你，是我自己想通的……像個大人一樣，自己想通的。」

「他媽……」

「我幫你查……變少了。剩二十三個，但沒有叫梅蘭的人。」

珍妮嘆了口氣：

「可惡！她搞不好改名字了……」

馬克把車靠邊停。他打倒擋，好不容易停進了人行道旁一個難停的位子。

背包里居然沒有槍！

「你爺爺的事……是有人出賣我，還是真是你自己猜到的？」

馬特巴手槍紋絲不動。

馬克快速回想。昨天夜裡，他睡覺時，薇娜醒著、站著，假裝自己做了噩夢。他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爵輕信搖搖晃晃站起來。他破了的嘴唇流了很多血，米色長上衣沾了塵土和血跡。他很勉強地靠著右腿撐站起來。馬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居然要功虧一簣了，輸得這麼不值得。

「你怎麼知道要來這裏……怎麼這麼快？」

爵輕信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不但沒鬆開握著槍的手，還向後退了。

馬克仍在東部共和報報社的檔案室里。他法國電信的客服同事珍妮這整個周末都在值班。這是他手上唯一的籌碼，一定要好好利用。

「你瘋了！餐廳要三星級的。還要香檳喝到飽。」

馬克直打哆嗦。他感到全身宛如結冰了。握著馬特巴手槍的爵輕信，和他相距三米。若想撲上前去，或想奪下爵輕信的槍，都是白費力氣。他只要一輕舉妄動就會被立刻打死，馬克很清楚這一點。這條山上的小路，看來很難會有人車經過，況且，他們躲在這條小徑里，若要發現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馬克ｒeａｄ.99csw.cｏm聽到珍妮手指敲鍵盤的咑咑聲。他的目光不由自主一直盯著一九八〇年那份《東部共和報》的頭版。居然這麼相像，感覺很超現實。這個畢梅蘭，究竟是什麼人？這其中一定有合理的解釋……

毛瑟手槍不見了！

是韋馬克。

馬克拿著電話等候，等待的時間彷彿永無止境。

「馬克呀，所有這些痛苦和難過，這一切根本不該發生。不能怪任何人。或許可以怪畢梅蘭吧。但她也認為自己那樣做，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查哪裡？」

爵輕信把槍口瞄準馬克的心臟。馬克全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一切就將到此為止了。怪就怪在，他腦海浮現的，卻是以前伯修爾街時的快樂時光：一九八六年的世界盃足球賽、費爾南德斯的罰球、迪迪爾·西克斯的球衣、麗莉的鋼琴樂聲……

「我們兩個呀，別玩貓抓老鼠了。直接講重點吧。就像踢足球直接射門一樣，你還記得在迪耶普，我坐在你腿上一起看球賽吧。我竟然坐在殺我爺爺仇人的腿上。要不是你失手，我奶奶也沒命了。」

「可惡。如果查全法國，有其他姓畢的人嗎？」

爵輕信不禁大吼。

「別動……別動，不然我像踩蟑螂一樣踩扁你……」

「我……我也不願意呀，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只不過是聽命行事……我很後悔。我對你們是真心的，後來……我喜歡上……」

「抱歉呀，馬克，」珍妮的聲音說，「結果是零呢。沒有任何叫畢梅蘭的人，汝拉縣沒有，法國任何地方也沒有。」

「你說得對。」珍妮的聲音終於說，「畢梅蘭曾經申請把號碼轉接到一個名叫盧羅恆的人那裡。我猜你應該想知道他的地址吧……在杜縣的丹恩瑪麗鎮。詳細地址是維拉小徑四五六號。我在做的這事情，你知道牽涉到個人資料問題吧。你找這個畢梅蘭要幹嗎？是你前女友？跟我前天幫你查的那些醫院診所有關？」

「都是你啦，馬克，你害我別無選擇。關於你爺爺的事，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是如今唯一還活在人世且知道真相的人。當然，當初的教唆者也是知道的，不過，想讓老柯開口只怕沒那麼容易。馬克呀，我實在一點也不想殺你，可是叫我還能怎麼辦呢？」

這次的這一腳，踩在爵輕信的鎖骨上。爵輕信翻了一圈，又翻回仰躺姿勢。他血淋淋的手扶著自己的肩膀。

爵輕信https://read.99csw.com的手指扣下扳機。

「或許她選擇隱藏自己的聯絡方式？」

爵輕信根本來不及反應。Xantia的車門瞬間被打開。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身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又抓住他的肩膀。他被拋甩到車外，摔趴在小徑的泥土地上。他仍看不清來者是何人，對方便狠狠踹了他的背一腳。他痛得扭來扭去。對方又踹一腳，正中他的尾骨。

丹恩瑪麗鎮于拐過一處彎道后映入眼帘。依照珍妮的說法，盧畢梅蘭的家就位於一出丹恩瑪麗鎮的邊陲，即往瑞士的方向再上山一些，還不到山脊的地方。雪鐵龍廂型車駛入小鎮上，鎮里空無一人。這時才早上八點，連麵包店或咖啡館都還沒開門。

馬克匆匆記下地址，就抄在手邊最靠近的紙上，抄在《東部共和報》頭版上。

爵輕信扭曲的臉上，首度浮現一抹笑容。

「剛才就說過，是我自己猜到的啦！剛才也警告過你，別想拖時間。」

「珍妮，查看看有無申請轉接的號碼！」

「別踹了，馬克。別踹了……求求你。」

爵輕信用自己的馬特巴手槍指著他……

回應是一陣劈頭罵：「什麼跟什麼呀？你的小鬼關我屁事呀！至少要米其林兩顆星了，那餐廳。我當之無愧，你說的那女生，我找到了。她是五年前，一九九三年一月二十三日申辦終止服務的。那時候，她的地址是貝爾福市康德拉穌茲街六十五號。後來就咻，人間蒸發了。」

爵輕信痛得大吼，翻成側面。馬克很想狠狠踐踏他一頓，便走上前去。爵輕信痛得扭曲身體，手臂沿著腿摸索下去。馬克立刻看穿他的意圖：他想掏槍！

「我也不確定。你自己說說看吧。」

「馬克，你聽我解釋。有人付我一大筆錢，要我去殺一對夫妻，並把命案弄得像意外事故。我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早就殺過人，好幾次了，那時候的酬勞少得可憐，和柯雷昂付的優渥酬金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這麼大一筆錢送上門來，沒有人會拒絕的……當時呀，馬克，我哪知道自己會喜歡上那個命大活下來的女人？」

我必須移動，馬克心想。必須殺他個措手不及……

馬克再度聽到計算機鍵盤的咑咑聲。

在起著白霧的寂靜早晨中，一聲槍響，從這個山頭回蕩到另一個山頭。迴音應該在瑞士都聽得到。

「馬克，我們沒有『系統管理員』的許可權呀。萬一被發現，就別九-九-藏-書想在公司里混了……」

叫他住口啦！爵輕信甚至不是因為發瘋了才說這些。連這種借口都不能套用在他身上。下面這些字句，自動從馬克口中說了出來。難道他還希望能對這個人動之以情嗎？

「我沒你那麼慢，就這麼簡單……別想拖時間，我現在分秒必爭。DNA的事，是怎麼回事？還有報紙上那張麗莉的照片呢？」

「我沒時間聽你鬼扯了，蹺蹺板輕信。或該叫你『牆頭草輕信』……」

馬克踩在爵輕信胸口的腳，踩得更用力了。爵輕信臉部扭曲，呼吸困難。馬克從容不迫地說：

「麗莉有身孕了。是我的孩子。她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墮胎了。」

「馬克？」爵輕信支支吾吾說，「你……怎……怎麼……」

「喂，珍妮？」

爵輕信走了幾步，用沒拿槍的手，摸了摸受傷的肩膀，另一手的槍則依然指著馬克。

「珍珍，你最棒了。保證請你吃大餐。說不定還能吃到塔節糖。可以請你再幫最後一個忙嗎？你現在手邊可以上網嗎？」

「你……你怎麼會知道？是……是柯家人告訴你的？柯瑪蒂？還是柯薇娜？」

「說來話長。很扯的一段故事，但我只剩幾分鐘能改寫結局。珍妮，能不能再查查看申請終止服務的號碼？一樣，還是用『畢梅蘭』這個名字去查。」

「那就閉嘴！少在那邊扯什麼內疚、什麼動了心的劊子手那一套……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聽你說那些！我要的是麗莉的身份。我要真相！」

「可以啦。」

「馬克呀，人總是會對人生留戀，這就是問題。這就是最大的問題，就算明知毫無希望了，仍然留戀。柯家和韋家這麼多年來的爭奪，都是無意義的戰爭。所有戰爭都是這樣。只是誤會而已。我想，你現在已經明白真相了吧。當年那一晚，米莉和麗蘿，她們兩個都死在恐怖峰上了。她們兩個都在墜機事故中罹難了。馬克，請相信我，我真的很遺憾。」

爵輕信吃力地改倚著受傷的一腿。

「原來，你還沒弄懂？至少，還沒完全懂……你還是需要偵探來替你服務一下……」

「才怪。我進去過十幾次了！拜託啦，珍妮，很緊急……」

「等九*九*藏*書等……」

「閉嘴，少再跟我來那一套。你天花亂墜的連篇謊話，我看兩天了。你那什麼人生、什麼調查、什麼內疚不內疚的屁話……」

電話里又傳來手指機關槍般的敲鍵盤聲。

「珍妮，又是我，馬克。我需要請你幫個忙，一個大忙……」

「我需要查一個電話號碼和一個地址。畢梅蘭，『畢業』的『畢』……」

「這是可想而知的事，馬克。很順理成章……是你不該來這裏打破砂鍋，實在不該。你原本可以和麗莉一起過幸福快樂的生活。你們很登對，真是天造地設。麗莉要心碎了。可是你害我別無選擇……我們就別再拖下去了吧？」

他可不想又自投羅網一次！爵輕信想必也在找這個畢梅蘭。所有這些年，造訪了迪耶普這麼多次，爵輕信早就認得了這輛橘色和紅色的廂型車，想不注意它都難！如果把車一路開到畢梅蘭的家門口，那好比是敲鑼打鼓去找她。

「先查一下汝拉縣和杜縣，然後查弗朗什孔泰區，然後再查整個法國……」

橘色和紅色的雪鐵龍廂型餐車緩緩沿著三十四號縣道往上爬。過了蒙貝利亞之後，這條路再走十公里，能直接通到瑞士邊界。馬克的腳一直踩著油門，但車子的速度似乎並未跟著加快。隨著海拔越來越高，人煙和房舍也越來越稀疏。這條縣道在一處溪流的河床邊蜿蜒了一番，隨即繼續向上攀升。村落越來越罕見，只有零零星星的幾棟小屋，還能證明高山腳下有些許人跡。

馬克抬起腳后，他吐出一口摻雜著泥沙的鮮血。

「你這小渾蛋，把我扁得挺慘的。你沒手軟嘛。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承認是我活該。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甚至下手會更重。」

爵輕信把鮮血吐到地上，試圖站起來。馬克的腳踩住他胸口。

「好啦，好啦，你說什麼都好，快。」

又拐了一個彎后，他已出了小鎮。

「珍妮，你知道，我已經有對象了……與其去餐廳吃大餐，你……你會不會比較想幫忙救一個小寶寶一命，而且以後當她的教母……」

「縮小到汝拉縣呢？」

幸好，馬克早就料到這種事。他把手伸進背包里想拿毛瑟手槍，用它來指著……

「馬克，你何必……」

「我醜話說在前面哦，你要請我吃大餐才行。必須要是米其林星級餐廳那種的。」

「這梅蘭是什麼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