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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夏森村——有棲 4

第01章 夏森村——有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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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不知道嗎,有棲?西井是離開村子以後寫的。他今年年初離開村子——那兒好像是這麼說的——是在東京寫的吧。」
「在那兒要往右拐。」
「西井悟的J文學獎獲獎作品怎麼樣啊?」
「從這兒看不到木更村啊。」
「等一下。還有下文呢。——數日後,那個女孩看過店長會議的議事記錄復件后,恐慌地來對前輩說:『前輩,店長會議上,有「禁止三人包裝的確認」這個議題吧?』『哦,是嗎?』『前輩……這個問題就那麼嚴重嗎?』」
「這確實是樋口未智男銅版畫上所描繪的那個村子啊!」
「還不壞。」他像安德烈·紀德一樣評價道,「作品名稱是《某次失速記錄》。飛機飛翔在萬里晴空中,因配置不良或什麼原因而失速了。飛機不斷地向下落去。小說追尋該機機長的意識發展,據說如果一口氣將該著作讀完,作品中的人物所體驗的時間與現實中的讀者所體驗的時間是一樣的。小說並不是很長,一個小時便可以通讀。——我把它帶來了,今晚要不要讀讀看?」
「雖然飛機墜落了,敘述者的靈魂卻逃脫了。就是這樣的結構安排。」望月邊重新坐了坐邊說道,「我感覺這個地方稍微有點靠不住啊。它似乎只是在肯定這種單純地從現實的脫離。將自己的意識危機模仿成不斷墜落的飛機,這也太簡單了吧?」
江神學長說道。我問他是何意思,他說是引用了超現實主義之鼻祖——安德烈·布勒東之語。據說美是痙攣的。雖然意義讓人似懂非懂,姑且將其解釋為「美的東西會喚起肉體上的緊張感」吧!
車輛在陰晦的天空下,順利駛過田園中的三十二號線,不久就進入了山裡。四國山地險峻得如同巨人猛抓住大地而形成的一般,我們現在就https://read.99csw.com要一心披荊斬棘地進入這山地的深處。播放著中森明菜、鐵娘子和凱特布希的音樂,我們繼續開車沿吉野河兜風。織田累了以後,駕駛員換成了江神學長。因為我沒有駕駛證,而望月只有在平原上駕駛的自信。
總之就是這樣的情形,我們四人身上確實沒有肩負了重大使命的緊張感。就像去郊遊一樣的心情。我覺得這樣很好。也許是我們認為事情會順利解決而盲目樂觀,也可能是因為我們期待著不久以後能見到久別的麻里亞。
「等我再抽一根煙。」
「痙攣了啊。」
「嗯。」我答道。
「我早就說了快點換我的嘛!」望月很遺憾地說道。
「如果我們能把麻里亞帶回來……」我說道,「這輛車能坐的下嗎?五個人坐會很擠的啊!」
「這畫真是不錯啊!」
從那兒開始又走了一個小時。越過山嶺后,到了可以俯視夏森村的地方。我們都下了車,瞭望其全景。
我們在杉菜這一山間小鎮停了一次車。如果要乘巴士去夏森只能在這裏換乘。我倚在巴士候車室的牆上,喝掉了在自動售貨機買的罐裝咖啡。卡車滿載砍伐的木材轟鳴著通過前方。「這裏的主要產業怎麼看都是林業啊!」這麼想著我就抬頭望去,感覺山脈似乎壓上了頭頂。全都是栽種的杉樹。
「一點都不好玩兒,雖然是在這長途旅行的途中。」織田像故意似的咂了一下嘴。
我不知道。是我準備不充分。
「不要擔心,有棲。車站我們還是會把你送到的。」
江神學長說著又點著了一根卡賓。
麻里亞曾經也低吟過。
望月從後面的座位上給我遞過一本美術雜誌。作為受人矚目的新秀作品,他的作品被使用了六張中等凹版圖片進行介紹。題https://read.99csw.com目為《從紐約凱旋——樋口之村的幻想》——我一時看這奇妙的作品看得入了神。
「無論如何,讀讀還是很有趣的。文筆很有力,感覺像濃縮的文章般醇厚。」
那裡描繪的只不過是日式的鄉間風景。似乎剛插完秧的水田,田埂上的一塊塊小石子就不用說了,就連農家的柱子木紋都被用纖細而美麗的線條勾勒出來,令人神魂顛倒。我感覺甚至可以看到各種樹木的一條條葉脈。厚厚的積雨雲下面,有個幾乎失去原形的夏日午後的村莊。有個似乎變為停辦學校的小學校園。有個黃昏時分的村莊的十字路口。在這樣的田園風景中,一定會站著同一個點綴性人物。描繪的人類總是只有那一個人。身穿黑色西裝、頭戴紙袋的男人。眼睛的地方雖有兩個大洞,其中卻只是被塗得漆黑,看起來簡直就像虛無實體化了一樣。探頭看這兩個空洞時,我感到了些許的恐怖。——我知道一幅相似的畫。反覆出現在蒙克畫中的人的背影以及德爾沃的畫中的常客山高帽男人。其苦惱,其哀痛。然而樋口未智男的作品是銅版畫,由其細緻而來的扣人心弦的力量又是別有洞天。
「如果是這樣,從墜落的飛機中逃脫,是指從木更村返回到現實社會的意思嗎?我還以為恰恰相反……」
織田確認過道路地圖之後,越過江神學長的肩膀指了指前方。標誌上寫著「杉菜·里森」。怎麼看都是個往深山去的道路名稱。對岸還可以看見一個以JR車站為中心的山間小鎮,這邊卻只有一家寒酸的路旁餐廳。麻里亞就是在那個車站下車的。我一邊看著她換乘巴士的那個小車站,一邊在心裏描繪著她彼時的樣子。
「明菜的《北翼》是我的主題曲哦。我最喜歡這首歌了。」望九-九-藏-書月伴著老歌邊吟誦邊說道。
「這種無可奉告的態度,似乎被暗暗理解為他對村莊存在的一種否定態度啊。」
「她已經是老手了,所以一有新人來她就捉弄人家。——最近新來了一個女孩子。那又是一個工作起來幹勁十足的人,看見前輩在包裝禮品,就會喊著『我來幫忙』然後跑過去。某天,朋友跟店長正在包裝這——么大的一個熊狀玩偶罩衣,那個新人就像往常一樣跑過來了,還一邊喊著:『我來幫忙!』沒想到店長警告她說:『不行,禁止三人一起包裝!』『我看你們兩個人包裝很費勁才跑來的,怎麼這樣啊!』那個新人後來不滿地向前輩——跟我同組的女生——說道。『為什麼不能三個人一起包裝呢?』實際上只是因為三個人的話,反而難以包裝,所以才禁止的,但姦邪的前輩卻這樣告訴她:『那是因為啊,事實上在這個商店的分店裡進行過三人包裝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因病或事故而去世了呢。』『啊!』『你肯定覺得奇怪吧,但同樣的事情也在其他分店發生過哦!』『啊啊!』『所以就禁止了。』她胡說八道了一通,那個女孩竟然相信了。」
在車裡,我們並沒有演練「麻里亞奪回戰役」,也沒有想象和談論她現在的生活及精神狀態。不去就不知道。大家似乎只是這麼想的。
過了山澗之後,道路也仍然沿著吉野川向南、繼而向西延伸。土讚美幹線也依河而平行地駛過對岸,但不久道路及幹線便與河流分開了。想要向西流淌的吉野河,與似乎想要返回德島縣北的支流分道揚鑣,沿支流而建的縣道則與國道分離而向北延伸。
江神學長銜著煙說道。穿過村莊向北延伸的道路繞進正面的山麓后消失了。藝術之鄉大概就在那前方吧。而且,那裡有麻里亞。
九九藏書神學長迅速地將方向盤打向右邊,河流和車站都從車窗里消失了。我感覺旅行的第二幕似乎開始了。
好哥們兒織田眼望著前方插了一句。
「然後呢?」
織田說:「哎呀,好好欣賞車窗外的風景吧!——你看,和你多有緣的地方!」
我們到達四國時,還是上午。我們在國道旁邊的路旁餐廳菜單中發現了地道的手擀麵,於是我們竊喜地不斷呼喊麵條快餐的名字。吃好飯之後織田也沒有把方向盤讓給望月。簡直就像公園裡爭奪鞦韆的孩子。織田左手擺弄著磁帶,酌情選了一盤打開了立體聲裝置。
「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織田疲憊地說道,「然後決定方針,要明天才能行動吧?」
「也不是那樣的。」望月不厭其煩地回答我說,「據說西井在獲獎作品的獻詞上列舉了木更菊乃的名字,並把為數不多的版稅的大部分捐給了木更村。雖然不清楚他這是在肯定還是在否定,但他有個發言說道『那個村子就像一個安靜的書房。僅此而已。既沒有奧秘也沒有秘術』。」
「是個銅版畫家。」這次是江神學長告訴我的。
我邊俯視夏森村邊說道。與其說陰晦的天空下的這般景色是恬靜,莫若說是寂寥。我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黃昏時分,已經過了四點了。
「西井悟是在木更村寫的這篇著作吧?」
三百戶左右的人家似龜一般蹲踞在幾乎四面被包圍的山裡。有兩條鋪設的道路,蜿蜒地貫穿村莊的東西和南北方向,多數人家是沿該十字形道路而建的。看到收割完的梯田一直連綿到了半山腰,我感覺這深山處似乎不只經營林業,還經營農業。西邊的山麓處可以看見一處貌似古老的小學校舍的地方。
「你想談那樣激|情澎湃的戀愛嗎?」
聽我這麼一問他便說道:「沒有。只是因為歌詞有『神秘』這個詞。」九_九_藏_書
我試探了一下大家有沒有考慮這件事。
車輛逼近大步危了。霧靄般的雲層低垂籠罩在峽谷中,形成了幽深的景緻。這是一種水蒸氣之美。
「另外—個出自木更村的藝術家,樋口未智男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織田和我還沒說「不好玩兒」,江神學長就突然大笑起來,嚇了我們一跳。
我向後面的望月問道。接受了有馬龍三先生的委託后,我們都匆匆忙忙地做旅行的準備,卻只有他通讀了來自木更村的作家的著作。
我們推理小說研究會首屆一指的評論家似乎也喜歡所謂文學作品的評論。
「他描繪很精緻的銅版畫,超現實主義的。——作品刊登在這裏。你沒看嗎?」
「跟我同組的一個女孩子啊——」望月在《北翼》結束后如此說道,「正在河原町的一家婦女裝飾用品商店裡打工呢!」
「原來如此。」
我也不知道這對於即將要去訪問村子的我們能不能成為參考。
我只能說這些而已。——整個人似乎著魔了一般。
「這就是讀者解釋有分歧的地方。作者一直拒絕解說自己的作品。即使被問及『你為什麼離開村子回到東京?你為什麼不公開在村裡時的創作』,他也是三緘其口。」
「走吧!」江神學長發號施令說,旅行再次開始了。
——那就好。
——愛是Mystery。
江神學長答覆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