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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黑澤明式——有棲 6

第03章 黑澤明式——有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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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男子邊叫喊著邊奔跑在位於我右側的通路上。如果我繼續筆直前進,則會在前方匯合到他所在的小徑。我在分支通路上拐向了左側。然而,八木澤正從此方向逼近。照此下去,無論哪條路我都會被獵人逼上絕境。
與此同時,我聽到了有人從東側慌忙跑來的聲音。想到方才舞動火焰之舞的光頭男子朝我猛衝過來的樣子,我不禁毛骨悚然。看來只能逃跑了。
我數次滑倒,好容易才踉蹌著跑到西側拐角。這時——
望月邊四處逃竄邊辯解道。我認為與其道歉還不如快跑。我看見織田勇敢地捨身撞向跳火焰之舞的舞蹈家,他這一撞直接把對方推倒了。哦?這就是本格推理小說粉絲與硬漢派粉絲的氣勢區別嗎?此時可不是考慮這些無聊之事的時候。八木澤馬上就要從後方逼近,一把抓住我的領口了。
說著我用手指了一下。
「喂!等一下,有棲!」
「這邊嗎?」
「麻里亞……」
我抬頭仰視著公館,發現只有二樓的一個房間里有光亮。在其上方,似乎葺有石棉瓦的屋頂將雨水飛濺而起,一片霧氣蒙蒙。雨水管似要晃動身軀一般劇烈地不斷噴吐著雨水。
「絕不能被他們抓住!」如此想著,我踩在草坪上的腳滑了一跤。我「啊」地一聲摔倒在地,八木澤被我絆倒,也慘叫著摔在了地上。
如果我就這樣一直逃進山毛櫸樹林就可以甩掉敵人了吧。然而,看見正門門扉大開的我決定勇敢地挑戰衝鋒。事實上,我已經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了。
「住手!」
光頭用鎮定得可恨的聲音說道,他伸手過來想要阻止我。我趁機想要再次逃往樹林,右腳卻猛然被抓住了。不是魔女嘉莉之手自墓穴中出現,而是仍舊躺在地上的八木澤將我抓住了。
這時,那個光頭舞蹈家雙手叉腰阻住了我的去路。嗯,若是這樣,我便瞅准撞過去將其擊倒的機會,模仿方才的織田嘗試了一下撞擊攻擊。
我想迂迴至公館前方,若有機會便嘗試從正門闖進去。我在四濺的泥水間向東側跑去。低垂伸展的樹梢擦過臉頰,我臉上受了輕傷,但現在連喊疼的時間也沒有。若被抓住就沒命了——雖然事實不至如此——我還是這樣感覺而全力奔跑著。儘管如此,無論是單杠還是傾盆大雨中的捉迷藏遊https://read.99csw.com戲,今天返老還童的事情也太多了。
這時,有個人影從一樓的一個窗口橫穿而過,我吃了一驚。我感覺似乎是名女性的影子,也許……是麻里亞。
當我們到達花園中間時,織田雙手掩嘴站住了。從指縫間透出了「咕」的痛苦聲。「怎麼了?」望月如此低聲詢問時——
江神學長敏捷地衝到後門擰了一下門把手。門沒有開。
她邊縮回房間裡邊喊道。那吵鬧聲就似在報告火災一樣。
男子動了,這時我發現他是赤腳的。他也不撐傘,步履悠閑地走向雨中。如果他走向這邊……如此想著我剎那間做好了準備,然而他卻沒有走過來。男子突然改變了方向,開始向右方跑去。他飛濺起巨大的水花,胡亂揮舞著雙臂飛快地奔跑著。他就這樣一直跑到公館東端后,又突然轉換方向向西跑去。仍然是前後左右複雜地反覆揮舞著雙臂。不僅如此,他還對著夜幕中的大雨發出異鳥般的怪叫聲。——我們面面相覷。
我本以為相原會自己過來,但他沒有,我們得以與他分開而各用晚餐。這樣就避免了從瑣碎的對話中泄露我們的隱秘計劃。收拾好油炸河魚與炸肉餅后,我們便用看電視來度過執行作戰前的時間。
在這裏先公開一下我們的周密作戰計劃。執行作戰的時間是八點。開始進入村子的時間是在木更村的居民結束一天的工作——雖如此說,在此雨勢中他們下午大概未能進行農活——並已用完晚餐、大概正在輕鬆休息時的八點半。我們敏捷地穿過橋樑迅速前進,若被村人發現則散向四方逃走。然後趁敵人混亂之際讓運氣好的某個人衝進去找出麻里亞,就是這樣的計劃。完美的作戰計劃……只能如此了。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的!」
「我的庭院,我的庭院沒事吧?!」
「問什麼問!」
「都到這裏了,即使我們跑到正門然後衝進去也沒事了吧?雖說以這副落湯雞的樣子突然闖進去不是我們的本意,可也沒有辦法啊。」
「你,沒事吧?!」
望月與織田皺眉說道。
「等一下!至少請你不要踐踏鮮花!」
我們只能靜觀其變。
「那是什麼啊?」
「這裏也不像栽……培著毒品大麻什麼的啊。」
「在這兒等著也不知道read•99csw.com他什麼時候會結束。身體會被雨凍壞的。——怎麼辦啊,江神學長?」
「有人出來了……」
織田喃喃自語道。正如他親眼看到的,這所美麗的花園看起來並不像大麻。雖如此說,由於他與我的植物知識都很貧乏,目前仍然不能下定論。
正門處出現了幾名女性,各自叫喊著。
「不,不是的。」我對一臉兇相的他說道,但我自己也不知道不是什麼。我甩開他緊抓過來的手往回跑。然而對面也有好多人跑過來了。是個徹徹底底的夾擊。這時我才意識到剩下的一條退路,為了逃往樹叢我轉向了花園的通路方向。
「完了!」織田說著又打了一個噴嚏。似乎聽到了怪物的咆哮般,二樓又響起了慘叫聲。
「啊——啊——欠!」
二樓的窗子迅猛地打開了,正是方才有光亮的那個房間。我仰頭一望,與胖得溜圓的一名年輕女性的目光正面相遇。她如同看見了怪物一般發出了慘叫聲:
不久就到了樹叢盡頭,我們來到了公館寬闊的前院。很難說修理不周的草坪化為了泥路,並向前延伸成為去路。不知從誰開始收起了傘。因為我們早已全身濕透,留之已經毫無用處。在前方大約三十米處,可以看見大噴水池對面的正門門扉。
我們出了樹叢,闖進花園。江神學長看著旁邊的灌木嘟囔了一句:「是迷迭香。」只有他一個人邊前進在砂石路上邊東張西望地看著周圍的植物。大概有幾種可以辨別的吧。
望月如此詢問著意向,江神回答說:「我們繞到後面去吧!」我們穿過右手邊的樹叢,弓身開始移動。我邊走邊看了一眼公館,發現在正門旁邊的窗口上有幾個人影,或許他們正在欣賞雨中庭院中的舞蹈。即便不是如此,他們也不可能看見身處這漆黑樹叢中的我們。正如望月所說,十一月的雨持續擊打在身上,身體已開始發冷。我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追兵似乎拐過東側角落發現了我們的身影,那恐怖的火焰之舞又掠過了我的腦海。天啊,饒了我吧!
我們繞到公館後方,發現那裡是花園。此時正值深秋,雖稱不上百花繚亂,卻也有一處被施予美麗設計的花壇及藤蔓,其竟然蔓延至與公館同寬。鋪有草坪的通路縱橫延伸于似乎秋季播過種的土地及常綠小灌木之間。read.99csw.com
男子在公館西端再次改變方向,動作更為誇張地不斷呈之字形奔跑。那雙臂的劇烈運動,看起來就像搖曳的火焰。並且,在我本以為無規律且混亂的這些動作中似乎有著某種奇妙的規律或節奏,逐漸將愉快的氣氛散播開來。同時我也發現,他雖全力奔跑頭部卻完全靜止,這或許是極其高難度的表演。男子跳到庭院中間時便仰向天空,全身痙攣著在空中亂抓,我明白了這是一種舞蹈,並知道自己已開始為其著迷。
我們弓身在漆黑的樹叢中不斷向里挺進。途中有一處看似荒廢的破房子的建築,由於沒有點燈且完全感覺不到人煙的存在,我們便沒有繞道而自破房前穿行而過。
「別跑!」
「真行啊你……」
正門門扉打開了,出現了一個人影。雖是逆光卻可以判斷不是八木澤。是一名身材更為高大的男子。頭髮剃得精光,輪廓呈優美的蛋形。男子一時並沒有離開那裡,而是展望了一會兒雨中的庭院。他明明不可能發現我們藏身於此,那他在做什麼?
拐角處出現了另外一名男子,我們迎面撞在了一起。對方的面容我彷彿見過——是八木澤滿。
「哦,您是今早那位,唉,真是不知悔改!」
「快住手!你們都不要打了!」
「別跑!站住!」
「哇!」
一聲尖叫聲自背後傳來,我回首一望,有個婦人從一樓的窗口探出臉,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似乎正在懇求我。我回答說「我會注意的」便往草坪小徑逃去。望月與織田兩人也果然追隨而來。
我在其中搜尋她的身影,卻沒有找到。——我突然全身筋疲力盡而被抓獲了。
男子叉開雙腳屹然站立,似教導般說道。方才他大概是一時疏忽才被撞倒的吧?這個男子如岩石般強壯。
——結果,被撞飛的人是我。
「快住手!」
「喂!你們是什麼人?!」
隨著我們在曲折蜿蜒的小徑上前進,樹叢對面的一座宏偉的二層公館映入了眼帘,公館有幾個窗口上亮著燈。我們駐足眺望其全景。由於被湮沒在黑夜與大雨之中,除了知道其是一座具有東西雙翼的凹形西洋式公館以外,其他一無所知,但這一定是我們在周刊雜誌的卷首插圖上見過的木更先生的公館。這所公館似乎威風凜凜地聳立於曾被廢棄的村莊遺迹上。——read.99csw.com我們終於到這裏了。距離麻里亞只剩百米左右,大家沉默著只是互相笑了一下便再次開始前進。作戰正進入最後階段。
身處於這大雨之中,本想開車到木更村入口,但為了能夠秘密接近,我們還是決定步行前往。我和學長們橫向並排走在與早上同樣的道路上。路過時我順便看了一眼診所鄰家的門牌,上面確實標有羽島。村裡的兩名「師級人物」比鄰而居。從診所後面的保坂明美家透出了些許讓人感到一家團圓的溫和光線。即將拐過三岔路口時,我略微掃了一眼右側。黑暗中,扁平的廢棄學校被雨打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在忍受著苦難。拐向左側的通路道路昏暗,略微呈上坡。雨水匯成小河流淌而下,我們不得不在沒至腳脖的水中前進,卻無一人因此咒罵。
看著效仿江神學長跑向西側的我,望月發出了慘叫聲。織田也叫喊著什麼,兩人一起從後面奔跑過來。這哪裡是散往四方讓敵人混亂啊,如此一來我們所有人不就都跑向同一方向了嗎?然而,由於追兵是從東側逼近的,我們只能逃往西側了。南邊又是公館,至於往其他方向逃跑——我們三人都未想起。
「不愧是藝術家之村,這不就突然蹦出個危險的傢伙嘛!」
「疼死我了……」他揉著腰叫道,看樣子似乎無法立刻站起來。他用右手支撐做了個掃堂腿想要抬起上身卻向後卧倒了,這時我跳過了花壇以逃往樹叢。
我們以江神學長為先導迅速穿過橋樑,跨過欄杆侵入了木更村。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遭到任何反抗,但從此往裡我們不知道會如何,總之現在只能前進。
「照這樣下去我們可就能不流血入城了。」
「散!」江神學長扔下這句話便繞到西側消失了。無須驚慌,這不是計劃之中的狀況嗎?我如此想著試圖讓自己鎮定。哎呀,難道不是可以鎮定的時候?
八木澤似猛禽般向倒在泥濘中的我襲擊過來。他騎在仰面而倒的我身上,勒緊了我的領口。為什麼我一定要受這樣的折磨?我不禁憤怒起來。我也忘記了是何原因讓事情變成了這樣的鬧劇,便對他使了個仰面倒蹬腹摔。這並不是我在高中的柔道部學到的招數,只是在小學的砂場上學到的最低級的假性仰面倒蹬腹摔,對方卻讓人很不盡興地飛了出去,那些濺起的水花之壯觀讓人心情很舒暢。九九藏書
織田像說其是一件麻煩物一樣,噌噌地撓著下巴說。男子再次發出了怪聲,他哎呀哎呀地嘆氣。
我們穿過通路,到達龍森河河岸。大概是由於水量增加吧,水流聲也增加了其量感。我們終於到達河流上游的橋邊時我看了一眼手錶,剛好八點半。江神學長用手電筒照了照河面,結果發現河面較之清晨時高出了數米。不過這座橋樑的強度足以讓卡車等通過,因此讓人覺得似乎也無須擔心其會被水流沖走。江神學長關掉燈光之後,對著河對岸搖了搖手電筒,示意我們出發。
織田釋放緊張之後如此向江神學長說道,江神學長豎起食指「噓」了一聲。
望月高興地說道。但是形勢仍然不容大意。因為不管是對於該村的地形,還是對於該村有多少人,我們都一無所知。
——終於要到對岸去了。
西端有個後門,目前看來似乎只能從那裡進入了。當然這是指運氣好門沒上鎖的情況下。
「怎麼了?」
我又一晃回首望了一眼,看到望月被兩名男子抓住,正在揮舞著雙手抵抗著,大概已經無濟於事了……一人已落人敵手。織田為披頭散髮的男子所追捕,在花園的迷路中頑強地四處逃竄。八木澤與舞蹈家仍舊卧倒在地。
他憤怒地呻|吟著,同時又將我摔倒在了泥濘中。我看見遠處的織田也同樣與披頭散髮的男子扭打在一起……這不就是黑澤電影中的高潮部分嗎?我不禁想笑。
他華麗麗地打了一個噴嚏,讓我們懷疑世間怎麼會有如此驚天動地的噴嚏。我們一起將手抵在了額頭上,若是電影電視之類的,此時就是出現旁白字幕「完蛋了」的時候。
「你這個渾蛋!」
八點時我們站了起來。我們拿出房間備用品手電筒,不聲不響地通過相原的房間前,靜靜地走下了樓梯。樓下的裡間傳來了電視聲及老闆娘們的哈哈大笑聲。我們手拿傘輕輕地打開了門,雨仍舊嘩嘩地下個不停。到達木更村時我們就會全身濕透吧。我們仍舊一言不發,邁進了雨中。
「快來人啊!有人進到後面來了!」
「江神學長,看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