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志度舔著筷子說，「如果是我青梅竹馬的朋友來看我了怎麼辦？那我就不得不為失禮道歉了。」這隻是他隨口說的毫無意義的笑話吧。

他果真開始從餐具架取碟子，於是我示意他我來就行。他笑著取完碟子時，小菱出現了。小菱道歉說自己午睡睡過了，他下午大概過得很悠閑吧？

「那今天我就先休息了。」我說著，然後決定最先進入浴池。牆上的鍾錶接近九點。

「對了，八木澤君，那架鋼琴也該調調音了吧？都快成小酒館鄉村樂了。」志度說道。

不是小菱。我回首一望，發現小野微笑著站在那裡。我有些尷尬。

「哦，對了對了。」哲子像想起了什麼一般說道，「我給忘了。過午時打來了一個奇怪的電話。我剛好在旁邊就接了。」

「我很快就回去了。」

「為什麼……」

「你錯了。你看今早八木澤趕走的那個男的。這個人好像是跟那人一夥的。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麻里亞的名字的，但他以為只要說出村中人的名字我們就會信任他呢。煩人得不得了。」

「不是。」

「從中午開始您就進入鐘乳洞畫畫了嗎？」

「那個時候麻里亞與冴子都在畫室里閉門不出，所以我覺得不能特意去傳達什麼電話。對了對了，我說麻里亞現在很忙之後他說了句什麼『我稍後再打』——有人接過這樣的電話嗎？」

我再次進入浴盆充分取暖，身體發熱後去了更衣室。我豎耳傾聽，外面卻沒有任何聲響，只能聽見雨聲。我擦拭完身體穿上了衣服。是那件帶有EITOUNIVERSITY標誌的運動衫。

「你真是不知趣啊。明明可能是她男朋友打來的電話，你卻非要多嘴。」

「人，就是這樣的動物。」

「哎呀，怎麼啦，麻里亞？」哲子毫無顧慮地看著我。

我一時茫然若失。電話？年輕男子就代表不是父親。明明不可能有什麼年輕男子知道我在這裏的。

菊乃用餐巾擦拭著嘴角問道。

進入圖書室后，我首先摸索著右手邊的牆壁打開了燈。我邊想著「今晚看看諾瓦利斯、霍夫曼等德國浪漫派作品挺不錯的」，邊站到了大致估計的書架前方。我果然還是喜歡小說。看到歐·亨利的書時，我想起了某件事而撲哧笑了。那是望月與織田學長的一番對話：九-九-藏-書

「擺碟子倒是沒問題，不過你在做什麼呢？」

「啊，我記得說了什麼……」她努力想要回憶，卻很快就放棄了，「不行。可不是我忘了。是電話里有雜音很難聽清楚。我又問了一遍可還是不清楚。——可能是你男朋友嗎？」

是江神學長。

嗯，也好。這樣想著我去了反方向的圖書室。我要挑選今夜的夥伴，直接去床上。——當然說的是書。

我有些擔心。午餐席上八木澤說持相機闖入的人有四個同夥。同夥是四個學生模樣的男子。牛仔男我並不認識，卻擔心那四個學生模樣的男子。雖然當時我什麼都未曾想，但與哲子所接電話綜合起來考慮的話——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會發生那樣的事呢。我只是因為今早想起了江神學長他們而心生思念，所以才有了這跳躍式的聯想，一定是這樣九*九*藏*書的。

在該洋房中，除了廁所以外別處沒有拖鞋，只需在洗澡及上床時脫鞋。原以為是純粹的西式，浴池卻是完美的和式。大概已故勝義先生雖能接受在室內也穿鞋生活的習慣，卻無法忍受西式浴盆吧。

一定是這樣吧，我邊將自己浸沒在扁柏木香的浴盆中邊想。我剛來此不久時，總感覺此浴室很疏遠，總是不安地想自己為何要在這個偏遠地方的凈是陌生人的家裡將自己泡在什麼剩洗澡水裡。然而，現在我卻哼著歌在這裏長時間地洗著澡。

「大約一小時以後又來了一個奇怪的電話。我問：『請問是哪位？』對方卻一言不發地立刻掛斷了電話。大概是同一男子打來的騷擾電話吧。」

我與冴子在畫室聆聽著雨聲而度過。中間加上三點時的紅茶，到傍晚為止我們一直是畫家與模特。午後的我沒有似上午一般輕易低沉，甚至被畫家責備說：「請不要和我說太多話。」儘管我曾多次想親自告訴她說「這幅畫完成後我就回去」，我的心卻很平靜。

電話在起居室。

八木澤一反常態，謙虛地接受了他的忠告。他是在顧慮志度吧？

「你不用在意。這不是極自然的反擊方式嗎？」

「相機好好還給他了吧？」

他說著把「王遍里」寫給我們看。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八木澤為自己的失言而悔恨。

「可是，事情有可說與不可說……」

不知道為何，我感覺外面有些喧鬧。也許是小菱突然開始表演了。我想，若果真如此我錯過了真是遺憾呢。

「八木澤君，你剛才……」

他來到我旁邊，看著鍋里說。說是好久，其實也只有一星期而已。這個人似乎也像孩子一樣喜歡咖喱。

「偶爾會去見面的人是你吧？」

「進展很順利，狀態不錯，所以我準備晚上也去畫。」read.99csw.com

我生硬地問完，他點了點頭。

「請問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最開始時對方也沒有自報姓名嗎？」

「你看吧！」哲子昂然自得地說。哲夫沉默不語。

「對不起，我失言了。——原諒我吧。」

我刷過牙后離開更衣室，對著食堂與起居室的方向說了聲「我先洗過了」，卻沒有任何人回應我。

這時，八木澤從樓上下來，看到志度的身影后卻像躲避他一樣溜進了食堂。他下午沒有下樓，一直在音樂室面對著鋼琴，看起來一臉疲倦。

總之，由於志度似乎毫不介意，開始不融洽的氣氛很快便融解了。如果八木澤觸及的是由衣的創傷，則又要掀起一陣波瀾了。我把目光轉向由衣，只見她似鳥啄食一般一點點往嘴中送著飯。看起來她已經平靜了，可臉上依舊沒有活力。

「你還好嗎，麻里亞？」

「有馬，你先去浴盆暖暖身體吧。後面的我來收拾。」

「嗯。他們好像非常不滿。真是一群不可救藥的傢伙。」

他起身向志度俯首鞠躬。我把目光轉向了志度，只見他一臉平靜地用筷子代替牙籤剔著牙。

「是啊，我也覺得。」

我突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大家都吃了一驚。由於我只穿一件薄襯衫長時間做模特，身體似乎開始發冷了。冴子也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而向我道歉：「對不起啊。都已經十一月了，還讓你與九月末同樣的裝扮，會感冒的，從明天開始放上暖爐吧。」

八木澤說完后，似忽然想起什麼用手掩住了嘴角。菊乃則將餐巾丟在了膝蓋上。

我低頭看鍋時感覺背後有人。我以為是今天值班的夥伴小菱。

「那你把那個電話怎麼樣了？」

大家都說沒有。

如此喃喃自語時，我聽到了有東西敲擊窗子的「哐哐」聲。抬頭望向那裡的我，由於過度驚異而將手中的洗臉用品全都掉在了地板上。

準備晚餐前的一個小時，我在房間里讀書度過。我將讀完的高橋源一郎放回圖書室后，直接走進了廚房。今晚是咖九*九*藏*書喱，雖然沒有肉，卻有很多蔬菜。雖說燉的火候可能稍有不足，但這所房子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是些只要是咖喱便毫無怨言的人。

我用單手僅僅抓住運動衫下擺，看了看標誌。面前又浮現出了江神學長與有棲他們的面龐。

我婉拒了菊乃的勸告，最終卻不得不遵從了。食客若無主方許可，拒絕亦是不可的。我如此想代表我似乎真的開始懷念村外的世界了。從僅約十小時前——

「什麼？你擅自掛斷了打給有馬的電話？這不好吧？」

「我掛斷了。」

志度泰然而猥瑣地繼續清理他的牙齒，八木澤便坐下了。他似乎在反省。

「這兒已經好了。抱歉，能不能把碟子拿出來？」

晚餐照例以「雨下得真大啊」、「真是的」等寒暄開始，經過琴繪的香料講義，到女性初次使用的何種香水而氣氛高漲。撇開男性，我們議論了一會兒法國嬌蘭、愛馬仕等品牌。

「沒有沒有。我身上會發生任何事情的。」

「哎呀，是咖喱啊。真不錯。好久不吃我好懷念啊。」

午餐時所有人員全部到齊，是八木澤聚集的。他邊用餐邊就今晨發生的事情進行了彙報。

——我完全搞錯了。

——麻里亞，你知道嗎？信長在中學三年級初次讀以前，一直都以為歐·亨利是個中國人呢！

「嗯，是什麼電話啊？」哲夫心不在焉地問道。

打開未上鎖的窗子、站立於雨中的人叫著我的名字。

他是個夜貓型的人。雖然聽說他平時也在深夜作畫，但我無法想象深夜在鐘乳洞裏面描畫壁畫究竟是什麼樣子。既像極其孤獨而恐怖，又像很享受。——我只知道這對於怯懦的我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

在浴盆里不斷自言自語是我自兒時的習慣。我將自己的肩身浸入水中，悠然地溫暖著身體。喃喃自語著真舒服真舒服。自浴盆中出來后，我認真地洗了兩遍頭髮。我用力擦拭了一下因熱氣而變朦朧的鏡子，鏡中出現了一個非肖像畫而活生生的我。我恢復了精神，感到很幸福九_九_藏_書。今晚在床上讀什麼呢？一想到此，我的幸福感愈加強烈了，鏡中的自己彷彿也更加可愛了。

用餐結束后，大家又重新散去。小菱、志度、前田夫婦回自己的家，房間里越發安靜了，這種靜默一直持續到雨開始猛烈地下起來。

「他們一共有五人。我不知道他的同伴是在橋上等他還是就要進來，可他們在橋上集合了。是一群學生模樣的人。他們隨口說了些村裡有他們的朋友所以想見一面等話。真是一群可笑的傢伙。一副只要說聲『拜託了』就能打開任何門的樣子，我真想大罵他們一聲『開什麼玩笑』，當然了，我已經把他到房前拍的照片毀掉了。」

志度晶出生於東京都邊緣的青梅市邊緣的農家。關於其詳細經歷，誰都無法直接問他本人。因為那很有名。——聽說作為獨生子的他五歲時喪母，是父親手持儲藏室的斧頭，劈向了妻子的肩窩。他從酒精依賴症過度的父親那裡親眼目睹了一直保護自己的母親變得鮮血淋淋的場面。不久父親入獄，他被接到母親的親戚處並跟表姐學習了鋼琴。像球一樣被傳於監獄與醫院之間的父親回來時，是晶十三歲的冬天。父子生活開始了。晶大概是將自己封閉起來、以虛無之目迎來青春期的吧。據說這是他在這個村裡慶祝二十四歲生日時，在吹滅生日蛋糕的蠟燭前訴說的。——「那時，每當父親在隔壁房間里翻身時我都毛骨悚然而父親去小便時我就會渾身發抖。我以為父親是去拿斧子了，這次輪到我了。」他的父親再次沉溺於酒，在親戚強行帶回晶的次日，在酒館因小事爭吵，殺了人。據說現在仍在服刑中。

「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不停地說什麼『我有事想告訴有馬麻里亞小姐』。然後我問他有什麼事他也不說。」

志度出現了。他撓著鼻樑高挑的頭部說：「我沒有米了。要是有的話也給我做一份吧。」，我回答說他飯量那麼小，他的份還是有的。因此，今日也是全員圍坐晚餐的餐桌。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