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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看不見

絕對看不見

蒼蠅振翅般的轟鳴聲越來越響,連悅郎的耳朵都能分辨出來了。啊,是引擎的聲音。又是那些暴走族吧……
三宅悅郎嚇了一跳,醒了過來。
同樣是濱海高級小區的住戶吧,悅郎想。這樣也好,那就可以合乘一輛車了。畢竟,一直只有他們兩人在等車……
「是啊,那倒是……」
「我又不是做了不正經的事。」
「阿六衝向馬路朝她追去,結果被車軋死了。」
「您原籍是哪兒?」
遠處傳來一陣轟鳴聲,彷彿有一隻特大號蒼蠅在前方十公里處盤旋。
「我沒有啊。」
「叫什麼?」
「是的,解開了。因為內人的朋友也經歷了相似的事情。」
「總之,若是為太太這種可愛的吃醋而生氣,那就可憐了。」
「阿六。因為從我祖父那一代算起,這已經是我家餵養的第六隻狗了。」
「是討厭狗嗎?」
悅郎不禁苦笑一下。「是啊,因此還挨過老婆的罵呢。」
「如果是同一個方向……」悅郎試著說道,「我們就合乘一輛車吧。只要一開始裝作是熟人,我想司機也不會拒絕。」
「不,不是。她害怕是出於別的原因。」
「我知道!」道惠狠狠丟掉手中的抹布,提高嗓門說道,「可是,這樣有意思嗎?別的女孩愛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那個女孩也是活該,明明知道晚了可能會有危險,可還是出來玩,就算是遇上點什麼事也是她自作自受。你操哪門子心啊。還不明白?不要瞎摻和陌生人的閑事。以後給我老實待著!」
年長的男人微笑了。「你以前就曾這樣干過吧?」
「你真是個細膩的人啊。」男人忽然說道。
彷彿真的有線纏著似的,男人凝視著自己的手。悅郎也條件反射般看看手。手上不可能有什麼東西啊。
可是,男人彷彿根本沒聽到悅郎的話似的,繼續說:「阿六死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是啊,你真是太神了。」
「濱海高級小區,完全是陸地上的孤島。」

三宅悅郎偷偷瞟了一下身後的男子。已是一把年紀了,過六十了,不,或許近七十了吧。無論是斑白的頭髮,還是臉頰上那像雀斑一樣的斑點,都不會只是街燈的明暗所致吧。
「您剛才也這樣說過一次,到底是什麼意思?聽著怪嚇人的。」
悅郎此前已有四次跟人合搭計程車回家的經歷。其中一次還是跟一名剛工作的年輕女職員。悅郎並沒有那種不良居心,女職員也肯定是經過反覆權衡,覺得不會有問題才答應跟他合乘的。第二天早晨,他喝著咖啡不經意間談起這事時,道惠卻綳起臉生起氣來。
撐著傘的時候總覺得沒必要,可收起來時,臉上又覺得冷。這雨可真夠煩人。地鐵出站口的小時鐘正指向凌晨一點十分。城市、人、道路,以及信號燈都在打盹,唯有雨卻精神百倍。後面的男人沒有帶傘。裹在薄雨衣里的肩膀濡濕了,泛著亮光。
身材魁梧、性格卻很細膩——無論是同事還是上個月剛結婚的妻子都如此評價的悅郎,在深夜的計程車乘車點經常會產生這種念頭。丟下身後排號的人,隻身一人悠然離去,這種事他怎麼也做不出來,他會於心不安。
可是……背後的男人卻側對著自己,正獃獃地望著丁字路口的信號燈。紅燈正在有條不紊地閃爍。信號燈像是打盹了似的,眨得那麼慢。看著看著,悅郎也忽然覺得疲倦起九*九*藏*書來。
對方連忙岔開視線,敷衍道:「啊,怎麼連計程車的影子都看不見呢。」接著一歪頭,說了句,「你走不走?若是一直這麼等下去,恐怕得等到天亮了。」
男人忽然說了句「再見」,接著轉身離去。悅郎耷拉著雙手,茫然呆立。在他眼裡,那背影竟忽然變得親近起來。不能讓他走,真想再跟他聊聊。他心裏只有這種念頭。
男人微笑了。「是嗎?它的確是我重要的朋友,但我卻不記得曾格外照顧過它。」
「一定是細心餵養的緣故吧?」
「死神。」男子看都不看悅郎一眼,「也許我這麼說有點殘酷,但卻只能這樣說。正如我們是被紅線跟結婚對象連著一樣,我們同時也被見證我們死亡的人連在了一起。大概是被黑線連起來的吧。」
「是嗎……」男人念叨著,又自言自語起來,「我運氣真差……」
悅郎慌忙下車,遮羞般舒了口氣。若是醒得再晚一點,恐怕就得讓站員晃醒了。
咦,悅郎一愣。「難不成,那姑娘後來就成了您太太?」
男人那表情,那柔和的目光,不禁讓悅郎想起一個人的臉來——去年夏天的同學聚會上,十五年未見面的初中班主任老師。老師也是這麼開心地笑,一臉慈祥……
「一到這個鐘點就這樣。」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心臟還在撲騰撲騰地跳個不停。如果告訴道惠,恐怕又要讓她擔心了。剛結婚就做了一個自己死去的夢,不吉利。
「等一下!請等一下!」
深夜寂靜的城市,看起來儼然一個卵一樣的物體,內側包裹著人們柔軟的身體,外側則無懈可擊,無法侵入。在黎明到來,或是帶來黎明的聲音傳來,控制著這物體出入口的某種智能的東西讀取了正確的驗證碼,得出「可以打開」的判斷之前,會徹底地隔絕外界,守護著眾多人的安眠。
在這三十分鐘里,計程車一輛都沒來。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悅郎頓覺旁邊的男人真的成了一個老者。真討厭,恐怕又要講那些戰時的體驗之類了吧。
「這是嚴重拒載!要是記下他的車牌號就好了。」
「一般說來,臨終時守在身旁的,大概都是家人或配偶之類吧,都是被紅線拴著的人。我們跟陪伴我們一生的人,是被紅線和黑線兩根線連到一起的。我說的是一般情況,有時也有例外。」
男人說到這裏,步調才稍微亂起來。彷彿要說的內容特別沉重,當終於把話運到嘴邊的時候,他不由得打了一個趔趄。
只需沿著蜿蜒的公交大道走就行了,也無須擔心迷路,但悅郎還是不由得不時張望四周。與此相反,男人的步伐則一直很堅定,即使遇到拐角或是岔道也毫無猶豫。
「啊?」
僅僅是在計程車乘車點偶然碰到的陌生人,他就把人生中的愛情故事講給對方聽,這還真是個健談的男人。但也許這樣更討人喜歡吧。悅郎不禁撲哧笑了出來。
「什麼?」
「那小孩的死……就發生在您太太的朋友眼前?」
「那個孩子死了。」年長的男人說道,語氣缺乏起伏,「乘坐過山車時,所謂的心臟病突發。聽說還告到了法院。」
電車已經停靠在了車站。因為是停靠總站,同一車廂的乘客陸續下車而去。自己究竟是在哪個車站睡著的呢?
「只有兩個人在計程車乘車點,等了一個多小時。我若是坐上車先走了,那女孩就很可能得一九_九_藏_書個人再等上一個小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你不覺得危險嗎?所以……」
「可是……」
的確如此,我多慮了。往身後瞥了一眼后,悅郎想。即使做老好人也得有個分寸才是。
怪不得,這人原來是這種類型啊。在計程車司機中也有不少這樣的人,什麼最近經歷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啦——一上來就會這樣侃起來。
「長期以來,這件事無論對我還是對我內人來說都是一個謎。」
「我也是啊。」悅郎交叉踮著腳轉向男人,回答道。對方友善的措辭讓他稍稍安下心來,他願意繼續跟那人聊一下。「您家是在哪邊?」悅郎問了句。
《想早點回家》好像是塞蒙和哥凡酷的曲子來著……
「真奇怪。你不用在意,畢竟是你先排的號。」妻子道惠笑著說。
這還真是個喜歡狗的家族。大概也有寬闊的院落吧,悅郎於是就問:
「可老婆卻似乎只以為我是個老好人,有些孩子氣。」
忽然間被這麼一問,悅郎不禁瞪大了眼睛。
悅郎說:「那,被親近的那個人也肯定嚇了一跳吧。」
可是,那司機不可能沒看見悅郎的身影啊。
對於一隻一直被一家飼養的狗來說,這行為實在很反常。
「阿六從剛生下來就來到了我家啊。除了我的家人,不可能有其他主人。」
年長的男人眼睛發紅,有點像哭似的。
「這個……」
悅郎只覺得後背像是有一隻黏糊糊的手在摸來摸去,不禁哆嗦起來。
這是一個迷濛的雨夜。
兩人來到橫跨寬闊主幹道的交叉點。越過這兒后,似乎就已進入濱海高級小區了。一想到自己的家已近在眼前,悅郎腿上又恢復了力氣。
不久,男人收起笑容,小聲嘮叨起來。「我運氣真差。」
悅郎有些掃興,說不出話來。結果,男人抬起頭看了看他。
也就是說,此人也是回濱海高級小區方向的?
「聽了這麼一個神奇的故事。」悅郎試著客套地說,「如果是講給公司的女孩們聽,她們一定會很高興吧。畢竟大家都喜歡怪談。而阿六是在給您和太太牽了紅線之後才死去的,也堪稱是美談啊。」
連悅郎都被嚇得變了聲。
不知為何,年長的男人沉吟了一會兒,接著卻反問道:「那你呢?」
霧一般的細雨仍在下,但寒冷卻已不怎麼令人心煩。看來,比起一直待在原地還是走走更好。
悅郎使勁揮舞著雙手攔車,可車還是沒停。司機連頭都不動一下,好像要甩掉追過來的悅郎似的,在駛過乘車點數米遠的地方忽然加速返回到車道中央,輕鬆離去。
「真的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嗎?會不會是以前的主人呢……」
悅郎打開摺疊傘。
聽男人這麼一說,也只能認為剛才的車是在確認了乘車點沒有一個客人後才加速的。
「是啊……很恐怖的故事。」男人說道,對悅郎落到後面又追上來的情形似乎毫不在意。「當時,我和內人都說了句『真是不可思議』,然後就分別了。她越過人行橫道,朝對面走去。我則牽著阿六沿著平時散步的路線。可是,阿六卻頻頻扭頭,非要去她那邊不可,還不住地抽鼻子。我拍拍阿六的頭,想讓它安靜下來,不料就在這一瞬間,牽著拴阿六的繩子的手就鬆開了。」
「啊,這或許就是你們意見分歧的地方吧。當你提出合乘的時候,沒有女人會不往壞處想。」
「小時候,我曾餵過一隻狗。」read.99csw•com
「走吧。」年長的男人說著又慢慢地挪起步來。悅郎又佇立了一會兒,茫然地瞪了一眼那耐心地眨個不停的紅燈后,終於走了起來。
氣溫比白天下降了近十度。儘管如此,卻無疑已是春天,所以在站前等計程車的時候,也無須再跺腳來保持腳尖的溫度了。只是,他身不由己。
「有時候,有些人也會被黑線跟不同於紅線所連之人的人連起來。見證死亡的就是被這黑線所連的人,對其本人來說就是他的死神。當跟他邂逅並熱情搭訕的時候,如果是動物,就是讓他摸摸頭,尋找疼愛的時候,就是死要降臨的時候。而且是親屬無法守候的,是橫死。被黑線拴著的對方就會切斷這條線,把他跟現世切斷……」
「我一面訓斥著阿六,一面跟內人,就是那個後來成了我內人的姑娘道歉。我拚命辯解,說我家的狗並不凶,請不要害怕。因為她看上去真的是嚇壞了。」
悅郎與年長的男人像是兩個在它周圍漫步而行的寂寞哨兵。
「你猜是什麼事?」
「哎?」悅郎不由得問了一句。
當兩人並肩默默地走了十五分鐘左右的時候,年長的男人微低著頭,垂著眼,開始說話。
可是,男人似乎根本未聽見悅郎的話,仍獨自沉浸在思考里。不久,才用平板的聲音說:「你結婚的時候,就沒有聽說過一個叫《紅線的傳說》的故事嗎?就是人從出生的時候起小指就被紅線跟結婚對象連起來。」
男子斷然說道,不知為何,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個怪談般的故事。」
「哦?這麼不方便啊。」男子深有同感似的點頭答道。
「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舒服。跟年輕女子合乘一輛計程車,真是豈有此理!下不為例,聽見沒有?」
這是一個迷濛的雨夜。
悅郎頓時啞然。
在這三十分鐘里,計程車一輛都沒來。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那特大號蒼蠅盤旋般的聲音似乎在一點點靠近。
「啊,來了!」悅郎的聲音不由得大起來。
解開謎底的怪談,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呢,悅郎想。
由於說完這些道惠就閉了嘴,兩人也就沒有大吵起來。可是,悅郎仍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他還是覺得道惠的思維方式不對。大概是心存這種念頭的緣故吧,悅郎便半帶著微笑,有條不紊地把當時爭吵的情形講給了年長的男人聽。
「怎麼還不來啊。」
「由於當時的狀況,雖說是車,卻也不過是三輪摩托車而已。從那以後,內人就非常討厭那玩意兒。說是直到出現了更好的貨車,整個城市都看不見那玩意兒之後,她才舒了口氣。」
「原來是狗牽線的姻緣啊。真是一段佳話。」
有一天,那朋友跟兒子兩口子及孫子一起到某遊樂園玩。正在排隊等某種乘坐設施的時候,竟奇怪地被一名大概是小學三年級的孩子親近。
悅郎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非純種的。在兩三代之前,或許還曾是純種日本柴犬吧。頂多也就這樣。但卻是一隻很可愛的狗。每天早晨我去學校,它都會送我到門口。」
悅郎也是個認死理的人,只憑對方一句「不舒服」他可不會罷休。「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悅郎停住腳步。男子卻沒有,所以兩人前後拉開了兩三步。悅郎大步追了上去。
「有一天,我帶它去散步,」男人說,「遇上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它竟非要跟著那個人不可。我就使勁九*九*藏*書拽著繩子,可無論怎樣阻止,它都拚命地扒著前腳,伸著脖子。」
一種發光的東西越過男人的肩膀照了過來。是車頭燈。越來越近。引擎的聲音也被放大成了清晰的轟鳴聲……
「嗯,嗯。」年長的男人點著頭,「當時嚇壞了,是個年輕的姑娘。」
不是誇張。那完全是在填埋地上忽然建起的新公寓,無論購物還是上班,都只能依靠私家車和公交車。最近的車站就是這兒了,可晚上十一點零五分的末班公交車開過之後,除了計程車,就再沒有其他交通手段能回家了。如果能咬咬牙走上近一個小時,那倒另當別論。
「為什麼阿六會朝從未謀面的內人追去呢?這一直是個謎。直到五年前,謎底才解開。」
悅郎猶豫了一會兒後跟了上去。可那之前,他還是回頭瞥了一眼,不是不甘心,而是出於一種習慣。
「你這人真奇怪,多慮了吧。」
悅郎也笑著回答:「話是沒錯,可僅僅是一兩分鐘的差別啊。更何況,如果身後的是老人或年輕女孩,我就更覺得過意不去了。」
「跟我談戀愛那陣,在銀座或是新宿,你不也經常挺身為我攔計程車嗎?那時候,每當贏得爭奪戰,你不也是立刻顯出一副得意的樣子嗎?」
「怎麼回事,那車?」悅郎對男人說。男人正站在人行道的一端。
他發現一輛打著「空車」字樣紅燈的計程車正開過來,滑動般朝乘車點緩緩跑過來。
「一旦錯過末班公交,可就沒好果子吃了。」男人小聲地笑道,「看來又要挨老婆子的罵了:你看看,怎麼又晚了。」
可這種擔心似乎是多餘的。年長的男人輕輕清了清嗓子后,繼續說道:
聽悅郎這麼一說,男人哈哈大笑起來。接著就端詳起悅郎的臉來。
「阿六一直活到我成人,特別長壽。我甚至還曾開過玩笑說,弄不好這隻狗是不死之身呢。」
氣溫比白天下降了近十度。儘管如此,卻無疑已是春天,在站前等計程車的時候,也無須再跺腳來保持腳尖的溫度了。只是,他身不由己。
「沒看見我們。」
「那是因為在繁華街區。在那種地方攔計程車的人都是出來玩的,用不著受良心譴責,大家都是平等的。可是,在末班公交車之後,在站前等計程車的人就未必如此了,不是嗎?他們很可能是不得已才出門的……」
年長的男人扮鬼臉似的抬起雙眉,嘴角大大地咧開,惹眼的金牙又露了出來。
男人仰起頭,面朝天空,接著從灰色雲層中滲下來的細雨,說道:「那個傳說是真的。並且,還會有完全相反的情形。」
「走吧。」
黑暗的夜色中,濱海高級小區的白色建築已顯現出來。亮著燈的窗戶只有最上層的一扇,再上面則是閃爍的紅色航標燈。除了這兩盞燈,那建築就像矗立在夜色中的巨大墓碑一樣,只有蒼白和單調。
男人催促著走了起來。的確,那是濱海高級小區所在的方向。
「嗯,是的。」
「我運氣真差,我也很痛苦。」男人扭曲著臉說,「因為我好像必須要做像你這樣的和藹之人的死神。為什麼?為什麼是我跟你的組合呢?誰也弄不清楚。命運這玩意兒,似乎就像是大遊戲盤上拼版一樣的東西。無論你還是我,我們之間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共通點或因果關係,可是如果從命運的角度來看,也許我和你身上都有一種同樣的圖案,天生就能拼到一起。正因如此,當邂逅的時read.99csw.com候,彼此大概就會覺得親近吧,因為邂逅了命中注定的對方。所以,阿六才會親近我的妻子,那個死掉的小孩才會親近我的朋友。啊,找到了,找到另一半了。這樣想是因為通過兩人的邂逅找到了被完成的命運的圖案。可是,這種情形自己的眼睛卻看不見。絕對,絕對看不見。你最後看見的,只有用命運的剪刀剪斷黑線的你那死神的臉……」
聽完講述,男人眼角的笑紋更深了——他開心地笑了。
「嗯,我剛結婚一個月。」
聽到這裏,悅郎感到一陣發涼。一定是被雨淋濕的緣故,悅郎安慰著自己,這種毛毛雨甚至會涼到骨子裡……
男人並未回答,只是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水滴。那並不是雨滴,看上去像是汗。為什麼會出汗呢?
真是一個意料之中,卻又是意料之外的結局。
「相反的情形?」
「我家也曾飼養過小白鼠。那東西也挺可愛的。」悅郎想把對話繼續下去,便說道,「跟我很熟,我經常在手上給它餵食。喂的是葵花籽。」
「真不自由。」
悅郎氣憤地說道,男子則把視線投向計程車遠去的方向。
「平常都是這樣嗎?」男人又說,「我很少坐計程車,不是很清楚。」
背後忽然傳來聲音。悅郎扭頭一看,男人正朝他微笑,右上頜有一顆惹眼的金牙。
「來了。」
說著,男人懷念般眯起眼睛,彷彿已看見阿六正在雨中向他搖著尾巴。
腳在道路上邁起來。正要飛奔時,一道把轟鳴的引擎切斷般的車頭燈燈光照了過來……
「你剛結婚吧?」
出檢票口之前還有一些人,可來到大街上走向計程車乘車點的卻只有悅郎一個人。今夜乘坐末班電車的濱海高級小區居民似乎就他一個。
這裏若是郊外新住宅區,情況又會不同了吧。末班公交車之後的計程車爭奪戰跟繁華街區的一樣激烈,根本就無暇顧及他人。可這裏卻是不上不下靠近市中心的街區,無論等計程車的人還是路過的計程車都很少,所以,往往會產生奇怪的移情。
「什麼樣的狗?」儘管不怎麼感興趣,可是在男人給人印象不錯的低音的吸引下,悅郎還是問了一句。
「本地啊。」男人說著,輕輕擦了擦額頭。雨已經打濕了皮膚。「我一直生長在這片土地上。戰爭期間,因為疏散學童,我和兩個弟弟曾被疏散到鄉下去。」
「那完全是一個陌生人家的孩子,一次也沒見過。可是,朋友卻說想起了這個孩子。說是最近幾天,每晚都在做一個夢,夢見這個小孩跟自己親近,一起開心地玩耍。」
悅郎真的是猜不出來。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人沒看出來居然這麼健談。也許是個不大顧慮他人的人吧,悅郎開始猜測起來。
他先跟男人打了聲招呼,接著就返回乘車點。計程車漸漸靠近。一名中年司機邊打方向盤邊嚼口香糖。
本來已沒必要,可悅郎還是舉起手打著手勢。司機似乎已看見他。車緩緩地駛過來。可是,卻沒有停下。儘管速度很慢,卻似要穿過乘車點。
「她說認識阿六,她最近一直夢見這隻狗。這隻狗跟她很親近,她也很喜愛這隻狗,很開心,可這隻狗立刻就死了——就是這樣一個夢。」
「你還是個新郎官吧?」
「解開了?」
「大概是沒看見吧。」
「咦?喂,停車!」
「是啊,怎麼還不來啊。」
悅郎回答了一句,把目光投向道路的對側。由於是忽然被搭訕,他有點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