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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桐原先生 4

再見,桐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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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消失在家裡后,剩下的四人都像等待判決似的站在那兒。這時鄰家的男主人從窗戶里探出頭來,問道:「大杉太太,煤氣泄漏嗎?」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
「咦,比剛才更清楚了。」奶奶說。
「聽見了啊。」我回答道,「怎麼回事,這是……」
「聽不見啊,道子。」
「我說的是集體中耳發炎嗎。」
「難道是集體中耳發炎?」
「那個……」我在奶奶旁邊蹲下來。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一字一頓慢慢地動著嘴唇:「知,道,了。」
研次第一個動了起來,衝進家裡,接著又跑了出來。
「奶,奶,也,聽,不,見,吧?」
「疼死我了,你幹什麼啊!」
「啊?」奶奶把一隻手放在耳朵上。這也跟平時一樣。
我把手提包朝弟弟身上扔去。用信用卡買的古琦包撞到了牆上,搭扣開了,裏面的東西全灑到了地板上。一切看上去就像是抹去了聲音的電視劇的一幕。接著畫面切換成了「請稍候」,在電視台維修故障期間,古典音樂傳來……
媽媽笑著回答:「抱歉。」雖然並不清楚有什麼好抱歉的,可鄰家男主人似乎領悟了,縮回臉去。
我啞然開口道。「你這個野蠻九九藏書人」這句居然清晰地傳入耳朵。
是煤氣公司的搶險車。隨即門外就傳來了「大杉先生家是在這邊嗎?煤氣泄漏是哪邊?有人通報說聽到了啾啾泄漏的聲音」。
我答應一聲,來到走廊上。
身後傳來爸爸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穿著灰色夾克的爸爸一隻手提著裝午飯的保溫桶。
我們像挨了呵斥的馱著東西的馬一樣緩緩地動了起來。鄰家男主人又露出了頭。拉著購物車的對門阿姨大概是購物回來了吧,也駐足端詳著我們。一直拎著保溫桶的我忽然間覺得很滑稽。
「但一進入那裡面就聽不到了。」
我忽然覺得不自然。因為平時跟奶奶說話,都是用固定的調子。
輕輕打開拉門往裡一瞧,只見奶奶正在看外國警察電視劇的重播。我湊上前去把手放到奶奶肩上,她抬起昏昏欲睡的臉看看我。
「一到外面就聽到了。」
我抬頭望望房子。抹灰的牆壁上到處浮出污痕。窗邊擺放著花盆,一半左右都乾枯了。北側一處雨水管彎成了「く」形從屋頂脫落下來。
「說,得,慢,一,點。」我像作發音練習的未來主持人一樣動著嘴巴。媽媽點點頭,把手按在額頭上,讓心情平靜read•99csw.com下來。
「怎麼回事?」
這時,我和奶奶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差點都摔倒在榻榻米上。接著,推我的手又使勁拉住我的胳膊。是研次。
「怎麼回事,這是……」弟弟噘著嘴巴,眼神在游移。
我忽然很想哭。是啊,奶奶,我們全都聽不見了。
沒等我作解釋,研次又拉著媽媽的手從玄關里出來了。腳剛跨到外面,媽媽就驚叫一聲:「聽到了!」
我搖搖頭,傳遞著我的回應——「我沒弄明白你剛才說什麼。」研次又在筆記本的碎紙上寫起來。字很難看。
啊,看來昨夜那件事真的是徵兆。我們全都犯下錯了。也許再也無法聽到聲音了。這種念頭頓時湧上來,下嘴唇不禁顫抖起來。
「我剛才說的是,姐,嘴巴動得再慢點,不然弄不明白。」
「奶,奶。」
「我,去,看,看。」
那是處舊房子,卻無疑是我的家。直到昨天,至少如果除去昨夜那段時間,誰都一直毫無異樣地生活至今的家。
「回來了,爸。」我條件反射般說道。打招呼這玩意兒可真是奇怪,即使在葬禮上見面也要說「你好」。
研次從我手裡奪過圓珠筆寫道:「瘋女人。」
我們面面相九_九_藏_書覷。媽媽的臉色就像漂白了的抹布一樣。
奶奶摸著我的頭髮。
奶奶露出假牙笑了。這假牙總是三天兩頭就忘記放在哪兒,每每都會令弟弟和我尖叫不已。若是順手單獨放在某個地方,就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起雞皮疙瘩的了。
爸爸緊盯著我。大概是覺得我不像是開玩笑吧,就把保溫桶遞給我,朝玄關走去,樣子儼然是家裡出現了怪獸,要是帶著個保溫桶同其打鬥會成為累贅似的。
弟弟摸摸書包,從筆記本里撕下一張紙,用圓珠筆潦草地划拉了幾下后遞給我。
因為習慣了。奶奶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這就是奶奶的生活。
研次拽著我朝玄關走去。穿過走廊,來到玄關,穿著襪子就往外面走去。
研次則用手指拽著耳垂,問媽媽:「媽,媽,也,一,樣,嗎?」
我抱起了頭。
「道子,聽不見啊,真奇怪。」奶奶像孩子一樣低頭納悶起來。
爸爸差一點就發火了。
研次朝家的方向揮揮手。
奶奶也來到了玄關處,扶著牆,抓著木屐鞋箱,正要穿涼鞋。媽媽連忙跑過去搭把手。
「不知道啊。」研次回答。
我有些掃興。雖然現在顧不上這些,可「毛這麼長了」這句還是令我很意read.99csw•com外。我倒希望奶奶說「頭髮這麼長了」。若是「毛」,聽起來就像是研次喜歡的奇怪地方的東西長長了一樣。
「好好的啊。」研次報告說,「聽得很清楚。」
「這怎麼回事?是中了魔法嗎?怎麼全都光著腳出來了?」
「道子怎麼了?用不著哭。」
「你們這都是怎麼了?」爸爸說著,努努下巴催促我們,「先進去再說。成何體統!」
爸爸繃著臉觀察我。
「聽不見啊。」奶奶搖搖頭,不安地皺起眉。結果肯定是這樣的。我跟奶奶在一起的生活也不是擺樣子,若是平常,這聲音再大一些絕對能聽見。憑喉嚨的感覺就能知道。
我和研次都在外面。街燈亮著。一個騎在亮著燈的自行車上的人嚇了一跳,打量著我們姐弟倆,穿了過去。
弟弟已打開電視。紅色的電源指示燈好好地亮著,調一調頻道,每當有頻道時指示的綠燈也會亮。可就是聽不見聲音。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你這個野蠻人。」
媽媽點點頭,呆立在那兒。我指指媽媽身後。電磁爐上的水壺已經燒開了,熱水正往外溢。媽媽慌忙關掉電源。
「所以啊,連老爸都聽不見了吧?一進到家裡就……」
「你九-九-藏-書說什麼聽不見了?」
「你拿著這個。」我把保溫桶塞進研次手裡,走進玄關。剛返回廚房,遠處就傳來了警笛聲。
不久后研次回來了,也同樣陷入了恐慌。
「還以為那水壺還會噼噼響吧。」我朝媽媽的後背說道。
「聽見了吧?」研次發出簡單的聲音。
奶奶抱著我的頭。奇怪的是,奶奶並沒有完全把握事態,也不是有意放慢語速說的,可我卻能讀懂她的唇語。
「啊,姐弟倆吵架啊?」對門的阿姨拉著購物車笑著朝商店街方向走去。
「你們光著腳站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奶,奶,怎,么,樣,了?」
爸爸回來了,問:「這是怎麼回事?」
「爸,您要不相信就什麼都別問,先進去試試。」
我潦草地作著回答:「不可能有這種荒唐事。還有,中耳炎是這麼寫的,笨蛋。」
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由於嘴唇動得太快,最初我根本沒弄懂她究竟在說什麼。
「道子,毛這麼長了。」
「奶,奶,耳,朵,沒,異,常,嗎?」
可奇怪的是,動靜仍能很好地感受到。我覺得弟弟正在吵嚷,就回過頭來。
「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這樣啊。」面對說話的我,弟弟誇張地皺起眉。
「別老問同一個問題,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