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幻覺
紙很厚，並非皺巴巴的，只是稍微折了幾下。少女攤開了紙片。
滋子點點頭，不再追問。
「關於這件事……」
滋子聽著電話中嘟嘟嘟的聲音，愣了好一陣子，然後才慢慢地按結束鍵，將手機收好。她抬起頭來，似乎正在等著濕熱的風吹亂自己的頭髮。
「挺大的。有好多桌子，家住附近的會員小朋友就算不去看書，也會在那裡寫功課，裏面還放了好幾台計算機。」
金川一男白手起家，現在高居董事長的職位，表示總經理一職已交棒給繼承人了吧？想必他本來就對教育很有興趣，或是看到現在兒童的成長狀況感到痛心，總之趁著他從企業經營的最前線退下來的機會，為了社會，為了兒童，他決定要做些什麼，於是開始招攬志同道合的人組成運營委員會，正式開始活動是在二〇〇二年四月。
假如阿等參加登山社團的話，應該去過很多地方才對，而且社團的成員很有可能並不限於同一學區的小朋友和家長。「藍天會」不就是能增加小學生阿等與生活圈以外的其他地區人士接觸的機會嗎？
「川崎老師……被懷疑曾經對幾名女學童有猥褻行為。」
人性最陰暗的慾望，想偷偷隱藏起來的黑暗秘密，人世間的邪惡，不欲人知的憎恨或渴望。
法山派報處的拉門今天是關著的。因為天氣太悶熱吧，面對著馬路，一台笨重破舊的冷氣室外機轟隆隆地作響。
「我……那個……」
「我正在看他們的網頁。」
宮田醫生沒有等她，聲音已恢復自信。
「根本就是鴕鳥心態嘛，」滋子說，「掩耳盜鈴，避人耳目。你的他也是被調走，川崎老師也是被調走。」
「阿等一直都會去兒童諮詢所，那孩子也有自己的心事吧，有些事他可能不想對我說，因此常常去跟宮田醫生說話，吐吐苦水。」
聚集到這裏的人之中，可能有誰和土井崎家有所關聯吧？
「這些事都是阿等告訴你的嗎？」
「我知道了，謝謝你。」滋子停筆抬起頭，對著醫生點頭微笑說，「阿等似乎很期待參加『藍天會』的活動，我聽他母親談了很多。」
「事情辦完后我立刻告辭，我剛好想到一件事想請教你。」滋子單刀直入地問，「你知道川崎老師吧？聽說他去年被調到其他學校了。」
因此宮田醫生暫且安心了。
聽到一半時，滋子開始記筆記。宮田醫生說完后，眼睛一直看著滋子振筆疾書的手。
滋子很想抱著頭好好想一想，現在已經不是接近白色的灰色了，而是濃度無限加深的灰色。
宮田醫生點點頭，然後一臉懷想往事的樣子眯起了眼睛。
「不只是為了阿等，也為了今後的業務，我想多了解一點，『藍天會』究竟是以什麼方式讓許多無法適應學校生活的小朋友參加的？他們對那些小朋友提供了什麼樣的指導？我很直接地問了許多問題。」
首先，「藍天會」是在金川一男的呼籲下成立的組織。
他用力強調說：「只有一次。」
滋子想起了照片中阿等弱小的身影。
彷彿被將了一軍似的，宮田醫生反問一聲：「啊？」
運營委員大概是從會員小朋友的父母當中，以自薦和推薦的方式選出來的。
「跨越學校的藩籬，增進孩子們的交流。」網頁上，在「藍天會」的標誌下寫著這麼一行文字。
阿等乖乖地聽從了，還道歉說：「我以後不再說這種話了，對不起。」
「很難吧。」說完這句話，宮田醫生露出苦笑，「就我的觀察，她是那種傳統的老師。說難聽點，就是習慣高高在上看人，她無法容忍自己的風評受到一點損傷。不，我說得太過分了，」宮田醫生摸了一下鼻子，「總之伊藤老師並不懂得如何機動應對這種狀況。」
輸入阿等的會員號碼后，便可以打開頁面。網頁上並沒有因身故而取消會籍的手續。滋子先打開了「照片園地」，首先看到的是聖誕節時的照片，好像是在圖書室里舉行的。畫面上有聖誕老公公，孩子們都戴著紅帽子。接著是最近的活動「賞花散步會」，繼續往下看，也看到了阿等參加的健行活動和音樂會等照片。
「讓小孩上學讀書，還真是辛苦呀。」滋子有感而發。
「到他出車禍為止，一直都會去那裡嗎？」
「那孩子本來就比較早熟。」
「我想你應該聽萩谷女士說過，阿等常來這裏玩。」
「不，沒有人亂說，只不過……」
發起人有五人，網頁上列出了他們的名字和職稱，全部都是以千葉縣為根據地的企業經營者。身為發起人之首的金川一男排名列十位運營委員之首，是該會會長，網頁上有他的大頭照，是一位有著慈祥笑容、滿頭白髮的老先生，年紀大約七十歲左右。他同時也是辦公室所在的金川有機材工業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
「沒有。」
回到家，少女考慮很久后，將紙片收放在書包的內側口袋裡。因為媽媽會檢查書桌的抽屜，但不會檢查書包。
可是……慢點。剛剛從窗戶伸出來的手，好像不是小朋友的手，雖然只是看到一眼……可是明明不是，因為那隻手的指甲塗了顏色嘛。
「嗯，」滋子點頭說，「不過在那之前，我還要先去兒童諮詢所。」
「畢竟我也有責任，所以就去請教那位同事。」
「哎呀，老師，一般發起人都是挂名啦，」敏子覺得很好笑，「他們都是公司的大老闆，忙得很呀。」
「他是畫了。」
「電話中，你說要訪問有關『藍天會』的事。」
「大概是吧。」
不行，又跑出「先入為主」的念頭了。滋子趕緊甩甩頭，重新握好聽筒。
「所以一般會員都覺得很輕鬆，只要覺得活動有趣，報名參加就行了。」
「我雖然不太會說明，但還是把到目前為止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松夫大哥仔細地看阿等的畫，看了好久。一張一張地翻，邊看邊想，顯得很感動的樣子。」
不過也無所謂，這可是我從大家都害怕，甚至還令米琪嚇得哭出來的那棟四方形房子里得到的寶藏。那些常玩電玩的同學，老是這麼說：過了這一關，就能拿到這個寶藏。媽媽最討厭電玩了，都不讓我玩。
滋子事前已經寫了一份煞有介事的企劃書和採訪請求書郵寄給「藍天會」，考慮到第一印象將會影響到往後的順利與否，她認為與其直接登門造訪，還是按照正常程序走比較保險。
「藍天會」乃基於這種社會現況，以幼兒園學童、小學生為對象，為提供孩子們聚集的場所而設立。在許多贊同該會宗旨的父母支持下，追求「親子共同和諧、明朗、快樂生活」的目標，跳脫學校的藩籬，摸索新的教育形式，為孩子們提供更光明的未來。由此看來，將該會形容為「大型的兒童會」，倒也沒有說錯。
滋子心想，他應該是一位慈善家吧。
「只不過……」敏子壓低了聲音，「也許是我猜錯了。我覺得伊藤老師之所以對阿等不好，是因為川崎老師跟她說了些什麼。打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她看阿等的眼神不對勁，四月的家庭訪問時，該怎麼說呢……氣氛就已經很緊張了。我當時就想，伊藤老師會不會對阿等的偏見太深了？」
滋子笑著安撫對方：「沒事的，老師。我不會跟教務主任或校長亂說什麼。不論是阿等發現你私人的感情問題的事，還是畫成圖畫的事，以及阿等透露給其他同學的可能性等等，我都不會說出口。」
少女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撿起了紙屑。
「對不起。」滋子低喃，「繞了很遠的路，可是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沒錯。」當年的困惑又重新想起，敏子語氣沉重，「我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最後還是得求助於兒童諮詢所，川崎老師也這麼要求我。」
「沒錯。」
老師也是人，不可能是完美的，和學生之間也有合不合得來的問題。既然學校是由老師在主導運營，自然就不可能盡如學生和家長之意了。
滋子先去吃已經晚了的午餐打發時間，然後直接前往美工課教室。由於必須通過大門的對講機請裏面幫忙開門，滋子謊稱是美術社團學生的家長跟花田老師約好了見面，對方沒有多問什麼便開了門。
因為他是發起人才那麼熱心吧？
日晒強烈的道路上，少女一個人邊走邊跳。因為覺得無聊，很快就停下腳步，嘟起了嘴巴。盛夏烈日下，濃黑短小的陰影，少女不高興的表情隱藏在陰影之中。
「那真是太好了。我希望能夠多聽取有實際教學經驗的老師的意見，可是學校的門檻實在太高了……」滋子正在鬼扯之際，女職員送茶水進來后又退出。
「其實他是個問題很嚴重的老師，醫生你知道嗎？」
「對了，老師，有關『藍天會』的事……」難得敏子主動回到原來的話題，「告訴我們『藍天會』這個團體的，就是諮詢所的宮田醫生。他說有這個會，問我們有沒有興趣參加。」
滋子打電話給萩谷敏子報告誠子的事，並且提議下一次若誠子再跟她聯絡，會邀約兩人到家裡坐坐，介紹她們認識。敏子聽到這樣的提議，又是一陣狼狽倉皇，最後還是答應了。
既然是總公司就有保安管理吧？願意提供給跟企業經營毫無關係的外人，也就是一般會員們使用，的確是很大方。可見得金川會長成立「藍天會」絕非只是嘴巴上說說，而是決意好好經營。
宮田醫生嘆了一口氣說：「真是不像話。」
「那或許你不知道吧。你聽好了，小孩子常常會把幻想和現實搞混，自以為是的想象和現實中發生的事，在他們腦子裡可以很自然地並列在一起。他們的世界還很小，所見有限，因此需要用想象來彌補。這是為了讓大腦發達的必要過程，如果不能正確發展，小孩子便無法成長。」
「因為沒有人肯資助吧。該會的會長……好像是金川先生，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你覺得會有很多這樣的有心人嗎？」
今天終於在游泳池裡和米琪吵架了，米琪還說要跟我絕交。何必說得那麼大聲嘛，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呢？我只是說米琪很可愛，所以老師對她比較好，我又沒有說錯。為什麼大家老是對我生氣，說我騙人呢？
「是的，接下來的行程就是。事實上我才剛著手，大概看了一下該會的網頁。」
「這個我不知道，因為川崎老師已經不在櫻花小學任教了。」
滋子輕輕眨了眨眼睛。「醫生
九_九_藏_書是否有所指呢？」不過，滋子還是報上了幾本臨時翻閱過的教育雜誌的名稱。
活動通知會另外寄來，想參加就報名，只要繳納規定的費用就行了。
四方形房子二樓右側的窗戶，打開了一點點，大約只有十厘米，剛好跟鐵欄杆的欄間距一樣。
少女吃驚地張開嘴巴，看著手的動作。
「他的班主任伊藤老師對於那種謠言難道沒有幫忙澄清嗎？」
少女將撿起的信塞進裙子口袋裡，趕緊一溜煙跑開。在確定胖女人離她夠遠之前，少女拚命跑著，始終不敢回頭張望。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好意思。」
「我記得曾影印那些雜誌報道給萩谷女士看過，上面有該會辦公室的電話號碼。」
「什麼做什麼？」
還是說出來吧。不得不說了。
我相信了，所以完全跨過河站在對岸。
宮田醫生率先往前跨了一步。「阿等曾經告訴我說他不知道他的父親在哪裡。為了了解他的家庭環境，我曾問過他母親有關阿等生父的事，但只得到兩人無緣結婚，不知道對方目前人在哪裡的答覆。」
「結果呢，宮田醫生實在人很好又體貼，他說以後不管有沒有事，我和阿等隨時都可以去找他。他說只要跟他聊聊天、吐吐苦水，心情也會輕鬆許多吧。於是阿等變得跟宮田醫生很親近，兩人好像朋友一樣，阿等下課後經常去找他。」
「你說來自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說參加『藍天會』的小朋友並不限於船山市，範圍還可能更廣嗎？」
像這樣的環境，也難怪即便是要去感覺會令人正襟危坐的兒童諮詢所，阿等也毫無抗拒地自己一個人前來。他只要假裝是來圖書室，再偷偷爬上二樓就好了，也可以來借書的時候順便去找宮田醫生。
或許是因為找到線索而情緒高昂，滋子一到達諾亞出版來不及為遲到道歉，就趕忙向野崎和小惠報告「藍天會」的事。
少女眼睛眨都不眨地注視著那十厘米寬的縫隙。她現在站的位置離四方形房子太近，反而看不清楚。少女仰著頭、挺著胸慢慢地往後退，一直退到馬路中間。
滋子緩緩地點頭催促對方說下去。
她好想打破這片安靜大聲咆哮，她實在是氣壞了。當今的學校根本就稱不上是凈土。什麼凈土嘛，早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眼不見為凈——腦海中浮現這句話。說得好，古人是對的，人活在世上，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可是有些事情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呀，不是嗎？
話雖如此，還是很勞心費神呀。
把問題老師丟過來丟過去，學校的這種做法就像是抽鬼牌一樣，滋子不禁怒火中燒。難道說維持學校的體面總是排在第一位，保護學生則在其次嗎？
前畑滋子相信你所看到的，也相信你看得到。
「的確是，令人印象深刻。實際參加的感覺怎麼樣呢？阿等一共參加過幾次活動呢？」
「前畑小姐……」宮本醫生的聲音中沒有了怒氣，「你是說阿等產生了幻覺嗎？」
「前畑小姐，」他喚滋子的語氣變了，就好像斥責壞孩子的老師一樣，「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想要做什麼呢？」
只有一條路可走，不用再多想了，不需再迷惘。否定阿等具有「看見」他人記憶的能力，只會讓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清楚。
指甲很長，塗著顏色，關節扭曲，緊緊抓著窗帘。
「可以這麼說。」
那棟房子裏面是不是有跟我一樣年紀的小學生呢？這種寫信遊戲，三年級的時候少女所在的班上早就流行過了。每天到學校就能見面的朋友之間會互相寫信，到了四年級后互發電子郵件的人增多，大家就不寫信了……
大概是阿等曾跟同學提起過吧，和他要好的同學應該知道「藍天會」的存在。
「那個同事正好也輔導一個跟阿等一樣出自單親家庭的小孩。那孩子很容易陷入沉思，不太會交朋友，因此也不太想上學。他接受建議去了『藍天會』后，變得很快樂，他在那裡交了朋友，個性漸漸開朗，也逐漸能適應學校生活。」
滋子覺得身為班主任的川崎老師根本是在逃避責任，一開始就認定所有問題都出在阿等身上。
大樓裏面還有可容納一百二十名觀眾的小型表演廳、兒童圖書室及以市內兒童和家長為對象的文化教室。門口的公布欄上貼有這個星期六將舉辦「摺紙教室」的通知，表演廳則是預定舉辦鋼琴報告會。
可是兒童諮詢所就不一樣了，更何況又跟「藍天會」扯上關係，搞不好關鍵人物就是宮田醫生。要不是剛睡醒時隨意收看那個電視節目，差點就要忽視這重要線索了。
「我當然不會跟任何人說是從老師這裏聽來的。」
「哼，他還是小學生，這種世故的說法似乎不太像是他會說的吧？」
剛剛才打開的吧，所以才會發出聲音？
讀完金川會長執筆的「設立宗旨」和運營委員輪流撰寫的「本周藍天」活動報告，滋子已大致了解該會。
「萩谷等為什麼會在川崎老師的課堂上發獃，為什麼跟老師處不好，他應該跟醫生說過他個人的理由吧？」
滋子突然想起來了。
話又說回來，這些漢字該怎麼念呢？尤其是「請叫」後面的兩個漢字，總覺得那形狀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滋子閉上了眼睛，因為心痛而鼻子發酸。
「老師，『藍天會』怎麼了？」
那正是我想說的話！
「還是跟川崎老師處不好嗎？」
「阿等和幾個班主任老師——川崎老師、伊藤老師處不好是事實。不管實情如何，他來這裏接受輔導、生活在單親家庭也是事實，綜合這些因素，也難怪會產生那樣的臆測。」
「只是看法因人而異，每個家長都有自己的見解。」
「不好意思，我還沒有決定呢。這項採訪源於我個人的興趣，我打算寫好后才投稿。」
滋子的腦中清楚地浮現出那些光景，她可以看見阿等困惑的表情，害怕顫抖的嘴角，可以看見他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猶豫迷惘地縮著身體的樣子。
結果宮田醫生說沒有什麼問題。
「所以他母親沒有聽說啰？」宮田醫生低喃，然後好像背著很重的東西一樣聳動肩膀后看著滋子，眼神很沉重。
「嗯，是的。」跟電話中一樣，聲音很柔和，「我是船山市教育委員會學校教育諮詢會的一員。」
「藍天會」的答覆至少沒有讓宮田醫生更加不安。
後面的法山派報處傳來拉門拉開的聲音，那個胖女人正手忙腳亂地推著自行車出來。
「算是臨床心理師或心理諮詢師……」
照理說，滋子應該直接回諾亞出版，下午好好地從事本職的工作才對……
「他是一位很會帶學生、風評很好的老師，但就是跟阿等處不來。」敏子彷彿想起什麼來似的嘆了一口氣，「於是我就帶阿等去兒童諮詢所，還去了好幾次。」
「同時謠言也提到了『藍天會』的事。」
一旦決定要做的話，人其實可以做出很過分的舉動，滋子心中不斷跟對方說抱歉，卻依然毫不放鬆地繼續威脅：「畢竟我從來都沒有打算要暴露櫻花小學黑暗的醜聞。」
「其他還說了什麼嗎？」
「那他三、四年級時的班主任川崎老師怎麼樣呢？」
松夫跑來諾亞出版理論的第三天，曾到敏子的住處說要看阿等的那幅畫。滋子影印好后已將原畫歸還，現在那些畫由敏子保管。
「是萩谷同學嗎？」
「啊，說得也是，當然你們的行為不算是犯罪，不能混為一談，真是太失禮了。」
「是的，可是那張畫卻看不出是在畫什麼。萩谷同學畫畫的時候，心情好像很混亂，還流了一身的冷汗。」
「那又怎麼樣呢？」花田老師眼神銳利。滋子從她緊縮的瞳孔深處看到了一種警訊。
「不是幻覺，而是幻視，阿等具有看見別人記憶的能力。不只是川崎老師的事情，還有其他的實例，也有他留下來的畫，我現在調查的是這件事。」
野崎嘆了一口氣說：「好啦，你就是想去調查那個『藍天會』吧。」
「是的。一開始醫生是跟阿等說的，我聽阿等跟我說后，又跑去問醫生詳細的情形。因為阿等想要去，我就跟對方聯絡。」
花田老師表現出很困擾、很不安的樣子。滋子則是很客氣地保持微笑。
「萩谷同學的確很討厭川崎老師。至於為什麼討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就像剛才你所說的，彼此合不來的概念應該還不存在於小學生的頭腦里。萩谷同學為了解釋清楚自己內心的糾葛不安，無論如何必須在川崎老師身上找出『被討厭的理由』，於是他那麼做了，基於這樣的理由他憑藉想象進行了編造。」
「應該有吧。」滋子說。她心跳激烈，連肋骨也跟著震動，那股震動傳到了手指。滋子怒氣勃然。
「他有沒有當場畫畫？他有沒有說：『我看到的是這種情形，川崎老師做了這種事。』」
宮田醫生和那位最早告訴他「藍天會」的同事是好朋友，他相信對方的人品，也很信賴對方身為教育者的能力。
「可是他說他看到了吧？」
升上五年級時，重新分班也換了班主任老師。新的班主任老師就是那位伊藤老師，於是阿等又被當作問題學生看待。
電話里一片沉默，那是事實勝於雄辯的沉默。
少女低著頭，用力嘟起了嘴巴。
我相信阿等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那不是想象！你錯了，醫生。」
「是的。」花田老師點頭承認。
「就好像大型的兒童會一樣嗎？」
「好像是，那個時候我還沒來這裏教書。」她有點耍脾氣似的轉過頭去。
「那麼自殺的說法是從家長口中說出來的？」
換句話說，他是以資深教師的身份擔任兒童諮詢所的諮詢人員。「所以您也擁有許多教育學生的經驗了？」
「是的。」
說到有機材公司，主要業務是製造合成樹脂等化工產品。上網檢索該公司的網頁，數據顯示去年的年營業額高達一百二十六億元。一如大部分製造業，該公司生產據點多移往海外，但總公司仍在千葉市。
他顯得有些痛苦。
「不好意思，佔用你的時間，我就直說了。川崎老師應該是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才被調去其他學校吧？我已經掌握到足以如此推斷的證據。」
不對，那的確是人的手指。
窗帘繼續搖晃著，不是風的緣故，今天的風沒有那麼大。
是聽縣內其他兒童諮詢所的同事說的。
含糊其https://read.99csw.com辭的說法，很不像目前為止所認識的宮田醫生。
「阿等為什麼想去那裡的圖書室呢？」
「我待會兒就去上網檢索。那麼是宮田醫生問你們要不要參加的嗎？」
「做得很不錯吧，老師。」
「櫻花小學流傳著阿等會不會是自殺的謠言。」
雖然之前的採訪理由是編造的，但會去採訪「藍天會」是真的。該不會被看穿了吧？
是川崎老師促使阿等來兒童諮詢所的，他並不喜歡阿等，始終無法和阿等圓融相處。他也可能是阿等「看」到某些事情的對象。
「謝謝你的回答。」簡短道謝后，滋子快步走出美工課教室，經過走廊、走下樓梯往大門走去。上課時間，校園內十分安靜。
果然沒錯，這種厚紙跟爸爸吸的香煙的盒子是一樣的。儘管媽媽要爸爸戒煙，爸爸還是戒不掉，老是跑到陽台上吸煙。媽媽不在家的時候，爸爸就會偷偷躲在家裡吸，少女都知道。每次都不准我做這個不准我做那個，可是爸爸自己卻戒不了煙。
少女還不太會念漢字，她也常常因為這個挨罵。不但四年級教的她不會，就連三年級、二年級學過的漢字她也多半認不得。
他是畫不出來還是不想畫呢？或許現在的小孩比滋子想象的要早熟許多，可能已經具備一定的性知識了，也因此他才不畫出來吧？不對，他畫了，只是不想讓母親敏子看見，藏在母親看不到的地方，或是畫好扔掉了。就和將刊登色情照片的雜誌藏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是同樣的道理。
在那之前阿等只參加過活動。為什麼到了去年年底，會突然有此舉動？
「可是他只是……小學生呀？」
滋子停步，慢慢轉過頭去。花田老師驚恐的目光不斷游移。
「我還以為你是很正經的人，根本是在浪費我的時間！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宮田醫生說完便掛斷電話。
「咦？」
清晨回到家，在下午上班之前先小睡一下，中午蓬鬆著一頭亂髮吃著既非早餐也不能說是午餐的飯。電視里播映著輕鬆的信息節目，好像是在報道最近地方上的居民活動。
「他畫得很不好吧，醫生。因為那是他無法充分理解的事情，雖然知道那是不對的行為，不！就是因為知道是不對的，所以無法重現那畫面。他一定很害怕，也覺得很羞恥吧？」
在回家路上，少女停下拿出紙片來看，還是只認得「×我」和「請叫××」。
「可是你們有一年是這所學校的同事呀。」
宮田醫生髮出比剛才更為深長的嘆息后說：「我們的確有過那樣的談話。」
可是平假名多少還念得出來。
「他們有好幾棟大樓，那只是其中的一棟，很漂亮，就跟飯店的大廳一樣。」
花田老師淪陷了，瘦弱的肩膀頓時垮了下來。「我也只是聽到謠傳，這件事沒有對所有教職員發布正式的通知，因為傳出去不太好聽。」
該會成立於二〇〇一年四月，辦公室地點在千葉縣千葉市金川町，旁邊還附註「金川有機材工業股份有限公司總務部內」。
是什麼呢？少女抬起頭看。
「可是我們……」
滋子驚訝地反問：「它有問題嗎？」
「四年級的班主任老師是跟著原班級升上來的，沒有換。不過阿等跟宮田醫生談了很多，多少也懂事了，很少再和川崎老師起衝突，我這才放心。」
「既然是義工團體，就不是由縣或市等公家單位主辦的啰？」
「你知不知道，」宮田醫生抬起頭問，「阿等的葬禮上，他的父親有沒有出席呢？」
如何對付烏鴉亂咬垃圾、地方保安巡邏體制、訪問獨居老人的義工……滋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一邊洗碗，然後準備出門。這時電視上開始了兒童會的話題。由於兒童人數減少，許多地方的兒童會活動力因而降低。然而在少子化的時代背景下，不是更應該重新正視兒童會的功能嗎？可以幫助孩子們超越學年障礙，建立縱向的人際關係……
和兒童諮詢所的宮田醫生接觸時，滋子打算借用中午那個電視節目的基本概念。
「我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微微牽動嘴角這麼說。
不可能是本人親自出馬呀。
原來對方也在刺探。滋子不知道宮田醫生對阿等的身世知道多少，醫生也不知道滋子知道多少。對方如果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彼此都想問出來。
兩人面對面站著，滋子可以明確感受到花田老師從頭到腳全身都僵直了，就像是人偶一樣。
之後也聽到地方上的老師們提起該會，也讀過教育雜誌上的相關報道。
「當然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無意識中那麼做的，而且又有很多模板可以參考。很遺憾的是現在有關學校老師的醜聞經常發生，每一次都被大肆報道。萩谷同學看到了那些報道，自然會心想，如果自己討厭的川崎老師就是做那種壞事的老師該有多好，這麼一來就可以讓被川崎老師討厭的自己正當化，心情也會跟著變輕鬆。」
「阿等還和參加活動認識的朋友互發電子郵件呢。我們家沒有計算機，也沒有幫阿等買手機，他都是用學校的計算機收發郵件。」
上面有平假名和漢字。
「好的。」滋子探出身體。
「運營委員雖是小朋友會員的家長，畢竟都不是專業的教育家，對於有拒絕上學等問題的小朋友，非專業指導反而會產生不良影響。不過『藍天會』並非那樣的團體，一如它的成立宗旨，就像是擴大版的兒童會一樣，只是提供讓小朋友交流的場所而已。」
「前畑小姐，你有小孩嗎？」
宮田醫生眼睛一亮，用力點頭說：「他的頭腦很好，遺憾的是沒有反映在學業上面，像他那種敏銳的感受力，通常都發生在個性老成的孩子身上。」
回過神來，滋子發現花田老師正大睜著眼睛看著自己。或許是滋子的表情糾結得很厲害，嚇壞了她吧。
兩人交換名片后，滋子馬上開口問：「請原諒我準備不夠充分，我想先請教的是，醫生屬於市政府的職員嗎？」
包含那次登高尾山，敏子讓阿等參加了三次登山活動、一次『藍天會』負責售票的音樂會。第一次是在五年級的暑假，到千葉的鋸山之行，接著是同年十一月中旬的音樂會，然後是去年八月，六年級夏天的高尾山之旅和十一月的千葉牧場行。
「沒問題吧？該不會和什麼邪教或老鼠會有所關聯？」現實派的野崎揚起眉毛反問，「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很難說，你還是小心點。話又說回來——」野崎抓了一下頭，「敏子明明知道滋子拚命想通過阿等的交友關係或者說是小朋友的人際關係來找出和土井崎家有關聯的可能性，為什麼她沒有早點提起這件事呢？」
或許是吧，可是……
有人站在窗戶邊。少女屏住了呼吸。
原來如此，我大概了解了，也難怪敏子會說當一般會員比較輕鬆。
大概是察覺到了滋子的怒氣，宮田醫生沒有答話。
「阿等最早參加的是登山活動吧？」
對方聲音疲憊地回答一聲「嗯」后解釋：「到底有沒有發生那種事件，我不清楚，川崎老師應該也沒有承認。」
感覺很不舒服呢，從窗戶亂丟垃圾，卻要路過的人撿起來，這是不應該有的行為吧？
「他是會長嘛，也是運營委員長。」
恐懼、好奇、厭惡。最糟的情況是——扭曲的憧憬。
下面一行是：請叫××。
負責面談的是一位不到五十歲的宮田醫生，滋子的記事本上也寫了這項信息。
這是典型的謠言成型模式，將首尾胡亂串在一起，越滾越大。
這些信息都可以在首頁上看得到，可是當滋子想要瀏覽個別的活動、報告和冠上活動名稱的「照片園地」（裏面應該貼有活動時拍的照片吧）時，屏幕上顯示需要鍵入會員號碼。
有機材製造業的年營業額約一百三十億元的話，應該算是大公司了。有這麼大的企業做後盾，加上發起人的意志堅定、會員的熱情參与，自然活動也會舉辦得積極有勁。這就是「藍天會」。阿等和敏子要想走出生活圈，接觸外面的世界，建立新的人際關係，大概沒有比參加該會更適合的了。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為什麼要問這種事！
小惠讚歎地說：「居然有那種團體，好像很好玩。」
的確很有可能。如果在老師彼此之間交換信息時，聽說萩谷等是個不受教的學生，儘管伊藤老師教學經驗豐富，多少還是會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吧？或許再加上單親家庭的因素，更加深了她的偏見。
想來要推廣這種活動，最重要的是要有一個「有氣度」的人吧？要提供場地，必須有地方，要有固定的地點則需要花錢，而首都的地價和租金都很貴。由於「藍天會」的創辦人在創立時便提供了場地，所以才能前後只花了四年就有今天的規模。敏子說運營委員是「義務幫忙」，就算不是每位都那麼做，但金川會長很有可能不僅義務幫忙還自掏腰包。
白色的手指出現在窗帘的邊緣，將窗帘往旁邊一推。少女嚇了一跳，也覺得有點害怕，一時間還以為看到鬼，緊附在窗帘上的冤死鬼。
「哦，他是說果然有咱們家的血統，但是祖母沒有這種能力。而且祖母是不是真的有神力，也沒有人知道。現在回想，當時以為她說中的事，好像也只是湊巧的吧。」
二樓的兒童諮詢所設有幾個辦公室、會議室和諮詢用的包廂，船山市教育委員會聯絡會的辦公室也設在這裏。滋子順著指示從走廊向左轉進諮詢所里。
查出那個人的存在，是誠子的願望，也和弄清楚土井崎茜死亡的真相有關。
「是一個成立方式很有趣的團體，先前好像沒有類似的例子。」
「他怎麼看阿等過世這件事呢？」
由於事前已經打過電話預約，很快便找到對方。滋子沒有被帶進包廂，而是被帶進經過走廊時看到的一間小會議室。
「聽說川崎老師在以前的學校也有過類似的嫌疑，和家長起過糾紛……」
果然沒錯！花田老師知道什麼。滋子原本認為就算川崎老師出了什麼問題，很有可能也已經被學校的高層「和諧」掉了，抱著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使出這張牌，看來是打對了。
白色手指突然從窗帘旁邊消失，接著又出現在鐵欄杆之間，慢慢地，整隻手伸了出來，手上好像捏著什麼東西。白色手指在半空九*九*藏*書中張開，有東西從手中掉了下來，落在少女前面的路上，稍微滾動了一下。
「啊，說得也是。」
對了，就是「藍天會」。
「參加的人很多嗎？」
很感動……嗎？
少女抬頭看著窗戶。十厘米的縫隙。垂放下來的窗帘。
「那我倒要問你，」滋子也反唇相譏，「舉發對兒童的性侵害犯罪，需要什麼樣的資格？有那種規定嗎？」
什麼嘛，原來不是玩寫信遊戲。少女的興緻頓時消失無蹤。
阿等……是不是看到了川崎老師的什麼問題，就像他看到花田老師的問題一樣，甚至是更加清晰的事態呢？所以他才會分心恍神，上課經常發獃？
金川會長寫道：在趨於少子化的現代社會中，現在的小孩從小就被當成「小大人」對待，儘管被豐富的信息所包圍，卻缺乏成長期所必需的與同齡孩子的情感交流。由於獨生子女增加，家長花費的教育資金也跟著增加，然而卻都是用在名為「英才教育」的各種課外進修課程、升學補習班，形成了諷刺性的現象。升學考試的壓力也因而越來越大，孩子們過得既孤獨又忙碌。再加上地方社會的崩解，不同年齡的孩子聚集交流的機會銳減，使得孩子們無法通過學習和遊戲體會應給予年少者的關心與愛護，且無法以年長者為模範學習經營人際關係的技巧。
「他怎麼可能承認，因為他知道只要假裝沒事，學校就會袒護他。」
這股開門見山的氣勢似乎嚇到了敏子。
滋子意有所指地看著宮田醫生，宮田醫生並沒有將目光避開。
「不，都不是。」宮田醫生一笑，有些突出的大眼睛便半掩了起來，活像是大黑財神一樣，「不過這個諮詢所里也有臨床心理師。我本來是小學老師，以五年任期被借調到教育諮詢會服務。」
宮田醫生從那個時候開始收集有關「藍天會」的詳細資料。
宮田醫生的聲音中頭一次出現怒氣。「不然你認為呢？他什麼時候在哪裡目擊到那種事了？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無法回答清楚呀。」
聽說是去年調到其他學校了，所以他當然不會知道。然而滋子並不放棄，因為剛才提到川崎老師的名字，宮田醫生的神色有些不太對勁。
在游泳池裡，少女討厭自己一個人被排除在外，而大家卻高興地玩在一起的樣子。在補習班裡，討厭難得的暑假必須上課的自己，也討厭老是喊著用功讀書的老師。討厭那個提議「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吧」的笨蛋同學。我才不像你是笨蛋，我跟你不一樣，我只是不愛讀書。就算用功讀書，好處都被妹妹佔了。爸爸媽媽只會稱讚妹妹。我才不想讀書呢。
少女心想：是垃圾，居然從窗戶亂丟垃圾。
「問題是阿等有必須自殺的理由嗎？假如有那種徵兆，你應該事先會發覺吧？」
漂亮的人生氣了還是很漂亮，然而不敢直接表現出生氣的懦弱，讓花田老師的臉給人一種固執又不可愛的感覺。
上面寫著字。
很像是萩谷敏子的作風，口風很緊。
這是少女頭一次看見四方形房子有動靜。每天經過都會仔細看，期待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結果竟然是亂丟垃圾。簡直比觀察牽牛花的成長過程還要無聊嘛。
就在滋子始終瞪著她看時，她的眼瞳深處閃過了另一種光芒，一種恍然大悟的光芒。
「是呀，他好像玩得很高興。」
繼續追問下去或許能發現什麼。宮田醫生好像知道些什麼，他似乎知道滋子和敏子都不知道的事實，一些不欲人知的秘密。
具體舉辦的活動，大約是三個月一次的音樂會、到近郊登山健行、參觀各種設施等。秋天還有文化節，會有孩子們表演的舞台劇和繪畫展。辦公室所在的金川總公司里還設有兒童專用的圖書室，提供給附近兒童自由利用。
「嗯……上課時間快到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敏子家擺在佛龕上的阿等的照片，好像是去爬山時拍的。當時滋子問說是去遠足嗎，敏子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說去爬高尾山時拍的吧。
「難聽一點的說法，他們認為那是『問題兒童』的聚會吧？」
媽媽常常突然地就生氣罵人。你是不是上課都沒有專心聽老師講？去給我在練習簿上抄寫，每個字都寫一百遍。
「藍天會」的辦公室和圖書室都設在金川有機材的總公司大樓裏面。
這實在太出人意表，滋子被這話嚇得整個人都僵直了。
「是的。目的是提供在學校的框架下很難做到的兒童縱向交流，而且還超越地域的界限，我想應該可說是跳脫過去的兒童會的一種新形式吧。」
言下之意要做的話也不是不可能。我這個人真是壞心呀。
「宮田醫生自身也跟『藍天會』的活動有關係嗎？比方說他也是運營委員之一嗎？」
「是的。老師說阿等跟去諮詢所之前完全沒有改變，甚至還變本加厲。我也常常被叫去學校挨罵。即便阿等是個孩子也會有所感覺吧。」
「還說偶爾上課發獃、注意力不集中，是這個年紀的兒童常有的情形，屬於成長過程中的暫時現象。但也有可能是一種潛藏的內科方面的疾病造成的，最好到醫院檢查一下。於是我們也去做了檢查，同樣沒有任何問題。阿等只是體格低於標準，但是很健康。我們回學校後跟老師做了報告，但還是沒有改善。」
這下子我贏了。滋子故意無視她一連串的質問。
宮田醫生盤起手臂想了一下，然後又再一次確認：「你真的只是要問有關『藍天會』的事，而不是阿等的事？你會去該會採訪吧？」
可是不會念的就是不會念，不會寫的就是不會寫，跟老師說不會，老師也不肯教我，一到考試全都被打叉。以前教的就已經不會了，以後還會學更多的漢字，不會念不會寫的漢字越積越多跟山一樣，最後少女連看到教科書都覺得心煩。
說不定萩谷松夫也從阿等的畫中「發現」了什麼？這種沒有馬上說出某些實情的情形，之前在櫻花小學的花田老師身上就已經驗證過。
「是的。」
叭叭叭！才一聽見喇叭聲響，身旁馬上駛過一輛小卡車，司機看著少女。少女趕緊躲到路邊，往四方形房子靠過去。
「你沒去過辦公室嗎？」
櫻花小學三年級的暑假結束，阿等的班主任老師建議敏子帶阿等去兒童諮詢所看看，因為他發現阿等的學習狀況很不穩定，上課時經常會眼神渙散地發獃。
阿等去的那個兒童諮詢所位於船山市兒童福利中心的二樓。整棟大樓有五層，貼著橘色瓷磚的外牆很漂亮，看起來比其他地區的兒童福利中心要新穎多了。
「我聽說他和你就像朋友一樣。」
詳細情況敏子已記不太清楚了，總之由於阿等顯得很有興趣，她想讓他去參加也無妨。
滋子只好先撤兵。她鄭重地道過謝，告別了宮田醫生，心中懷著疑惑。
滋子一掛斷電話，便衝到計算機前面，不到十分鐘，就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那他看到了什麼？」
滋子並不想古板地認定外遇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行為，只是覺得花田老師的說法有點令人生氣。不單因為她是老師，就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她也給人一種自私自利、高高在上的感覺。就是因為這樣，滋子看她的眼光有所改變了吧。
「儘管心裏明白他已經過世了，但因為沒有看到遺體，總是缺乏真實感。常常覺得他會突然冒出來跟我打招呼，實在是令人難過。」
「跟老師的關係更加惡劣嗎？」
即便是大人也會這麼做吧？不是常見一些人明明只是小事卻要故意誇大，做出中傷別人的舉動嗎？滋子被連番攻擊，只能咬著牙忍受。
滋子迅速說明來意，總算跟對方約定十五分鐘的見面時間。
滋子先將手機拿開，用力吸氣吐氣——我得克制住內心的激動，保持冷靜才行——然後才說：「醫生，當時阿等有沒有畫畫給你看呢？」
少女的頭上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宮田醫生身體稍稍往後一退，連忙否認：「不，不是的。我不知道，也沒聽說過他們有什麼不好的風評，只是小心起見問問而已。」
滋子很幸運地立即和敏子聯絡上了，她一開口就問：「『藍天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團體？」
「哎呀，這麼晚了。說到這裏應該可以了吧？」
萩谷松夫曾經說過要帶敏子再來談判。
誰要撿呀。少女故意視而不見地走開，就在經過紙屑時，因為她的動作揚起了風，紙屑又開始翻滾。這一次方向改變了，少女發現上面有個熟悉的圖案。
「因為連我也忘記有這條線索呀，彼此彼此啦。」接著滋子趕忙對兩人打躬作揖地拜託，「對不起，這個星期我可以請假嗎？」
除了年費五千元以外，沒有其他特別的限制，也從來不要求買什麼東西。
我跨越過來了，盧比孔河。
「感覺每一位運營委員都只是贊助而已，只有金川先生不一樣，他幾乎每次都會出席。」
宮田醫生的眼神一變，反問：「什麼怎麼樣？」
小卡車開過去后，車子帶動的風又吹得剛才那個掉落的垃圾開始翻滾，看上去應該是紙屑之類的東西。
「『藍天會』是為了小朋友而設的義工團體，」敏子說明，「他們聚集小朋友舉辦集會、登山等各種活動。雖然需繳納費用，但運營委員們都是義務幫忙的。」
可是滋子心中開始不安地騷動。那個川崎老師，為什麼會如此地針對阿等呢？即便兒童諮詢所的專家也感覺不出阿等有任何問題。其中是不是有特別的原因？
滋子拍了一下大腿。「哦，也可以說是要底下員工配合參加董事長的社會福利事業？」
那是香煙盒子！
「是的，是在他五年級那年的夏天，參加了鋸山之行活動。回來后他立刻跑來跟我報告，說很好玩，也認識了朋友，還互相通信，因此我更加安心了。不過我也交代他說如果有九*九*藏*書令人不愉快的事發生，一定要告訴我，但是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來到學校附近先打電話到辦公室找花田老師。雖然算準了是午休時間，對方卻遲遲不接聽。唉，應該是不想接吧？想到企圖利用對方的情感，不免覺得自己很壞，滋子對著手機苦笑。
「你不是說不會再來了嗎？」
「請你不要往壞處想。只是就像我剛才所說，這個團體是前所未有的，在運營的過程中很有可能會發生些許衝突，或是內部產生分歧，所以我才會那麼問。」
「每個月會寄會報過來，上面有會長、委員、會員家長和小朋友寫的文章。但也沒有規定每個人都要寫，我就從來都沒寫過，阿等也是。」
「說得也是。」滋子笑說，「那之後，跟你大哥好好談過了嗎？」
阿等沒有留下描繪這種場景的圖畫。就算他能夠畫出屍體或是殘缺的手，卻無法畫出這種場景。
「是記憶。是幻象。」滋子回答。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阿等升上四年級。
「他一向很會畫畫吧？」
那隻手不斷指著垃圾，不斷重複同樣的動作，突然又趕緊收回去，窗帘搖晃得很厲害，啪的一聲，窗戶關了起來。
宮田醫生沒有點頭，而是皺起了眉頭。
「你想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我就說吧，不可能沒有。
少女光滑的額頭泛起了皺紋。好醜的字喲。好像不是用鉛筆或圓珠筆寫的。會是蠟筆嗎？感覺一碰手就會沾黑。
還好敏子不知道這件事。
同事所輔導的那個男孩也是「藍天會」的會員，情況還不錯。只是他發現了一項新的事實。
滋子可以感受到對方不是嘴裏說說，而是真的很悲傷。
宮田醫生重佔上風。不只是他這麼認為，因為他說的確實是事實，更讓滋子覺得可恨。是呀，沒錯，我是沒有生養過小孩，自己的童年時代又已經距離現在太遠，所以我不懂現在的小孩子。
「六年級已經算是要進入青春期了，而且過去也不是沒有類似的實例。」
「所以這一次又是同樣用調職的方式處理了？」
不論是三年級時的寫信遊戲還是現在成為主流的電子郵件遊戲，都沒有人要跟少女一起玩。那時候曾和米琪互發過一陣子的信，米琪的來信不僅有圖，字也寫得很多，可是少女的不一樣，被米琪批評無趣后，遊戲便告結束。至於電子郵件，少女連如何收發都不知道，而且媽媽也說那種東西不會也沒關係。
「阿等很想他的父親吧？」滋子不禁開口問，連忙又補充說，「我個人從他的樣子是沒有那種感覺，只是想到他有可能會對醫生吐露心事。他之所以對『藍天會』有興趣，我想是因為和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有些寂寞的關係吧？」
但敏子聽了笑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老師。只是我們這樣子聊天，聽起來比較誇張罷了。」
「是的。宮田醫生在阿等過世后，也曾來給他上過香。」
「醫生，難道有其他原因嗎？」滋子放手一搏地問。
原來是這麼回事！滋子隱隱約約感覺到川崎老師有什麼問題，果真如此的話，不是體罰就是這一類的醜聞，滋子早就算準了。
「這一點我也很自責，我個人並不認為是自殺，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不願意那麼想。」
這個問題可得老實回答了。滋子搖搖頭說：「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是的，前畑小姐你有什麼證據嗎？是誰亂說那種事的？」
「我們只在這裏說，請不要跟萩谷女士提起。」
「哦，原來是這樣呀。當時的班主任老師是……」滋子趕緊翻開記事簿，上面寫的是川崎老師，旁邊還標註：三十歲出頭的男老師。
這是雲雀牌的香煙盒。爸爸吸的是紅色包裝，這個是綠色的。
花田老師愣了瞬間后，立即追了上來。這下已是不容她辯解，只能完全聽命於我了。
隔著馬路，滋子抬頭仰望櫻花小學的灰色教室。
滋子將敏子告訴她的重複一遍，但宮田醫生的臉依然緊繃。
滋子的推測——或者應該說是想象，竟然猜中了最壞的可能。阿等「看見」了川崎老師醜陋的陰暗面，所以才會在他的課堂上恍神發獃。以阿等的年齡來說，可能還搞不清楚他「看見」的是什麼，不知道在發生些什麼事，可是他知道那是不應該發生的事，知道那是異常的狀況吧？他的好奇心一定會被挑起，同時又覺得很害怕吧？老師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摸女生的那個地方？
「大概是吧。應該覺得很羞恥，即便是想象的畫面也……」
大哥還一邊說著「我不懂……」，眼睛始終盯著阿等的畫。
電話中感覺對方是溫文細緻的人，因為他的語氣輕柔溫和，有安撫人心的作用。然而宮田醫生本人卻是完全相反，他個子不高，身體很結實，而且一臉濃密的毛髮。他沒有穿西裝，而是襯衫搭配長褲，腳上穿著運動鞋。
儘管臨時起意這麼做有些不懷好意，儘管成功幾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卻是能夠消除心中有關川崎老師的疑慮最快的方法。因此，滋子的腳步邁向了櫻花小學。
一樓的空間完全被兒童圖書室所佔領，裏面有許多大型窗戶，百葉式窗帘也拉了上去，內部一覽無遺。由於是工作日的上午，書架之間和閱覽區里看不見小朋友的蹤影。系著色彩繽紛的圍裙的女職員推著裝滿書本的推車在走道上走動。手寫標示「繪本區」的低矮書架旁邊，一位年輕母親手上拿著繪本正在講故事給走路蹣跚的幼兒聽。
她決定先不提阿等和他的特殊能力，而是以採訪「藍天會」的名義前來，謊稱因為覺得該會以超越年齡、學校藩籬，促進兒童間交流的宗旨和活動很有意義，打算寫成文章在雜誌上報道。
「唉……」敏子發出了一聲嘆息，「對不起，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過當時我是真的很難啟齒，其實是阿等去的那個……兒童諮詢所要我們參加的……」
「話也不是這麼說啦。」
斷章4
少女今天又走過那條不該走的路，如今這已成了她的習慣。而且還停在那個被禁止靠近的四方形房子門口。門窗都緊閉著，窗戶外面還加裝了鐵欄杆。
「你是要舉發還是要爆料？我不覺得你有資格這麼做。」
「應該是吧。」宮田醫生還是顯得一臉嚴肅，「但因有雜誌介紹，漸漸地在縣內的知名度提高了，非員工體系的會員人數也慢慢增加。」
「那地方很大嗎？」
「是的，沒錯。雖然來自千葉縣的學校的很多，但也有從東京和橫濱來的小朋友。說起來，他們還有自己的網站。」敏子說。
滋子故意不搭腔。花田老師果然上當了，臉色馬上一沉。「沒錯吧？阿等畫了什麼吧？他留下圖畫對吧？我說得沒錯吧？」
滋子握緊了手機。
「聽完你說的，我完全了解了。」
從肩上背的塑料提袋裡傳來游泳池的氣味，都是因為那濕濕的泳衣和毛巾。我討厭這種味道，也討厭游泳教室，說不定比補習更討厭呢。
「聽說他在學校功課普普通通，不過從與他母親和美工課老師的訪談中，可以感覺到阿等應該是很聰明的孩子，你覺得呢？」
「嗯，是的，我想應該沒錯。只是和地方的兒童會不一樣，它的小朋友來自各個不同的地方。」
「以前問你的時候，感覺你好像不太願意說清楚，應該不是我想太多了吧？」
總之原先最大的阻力來源萩谷松夫態度能夠軟化已是謝天謝地了，何況又已經和土井崎誠子聯絡上，滋子覺得眼前似乎有了亮光。雖不能說從此一片光明，至少已向前跨了一步。
四方形房子又恢複原樣。
「可是老師，我想她們應該只是辦事人員吧，活動還是由運營委員們處理。」
搞不好四方形房子裡頭有和我一樣的小朋友希望找個人一起玩寫信遊戲。那個小朋友可能生病了無法上學，所以很寂寞吧。
宮田醫生看著牆壁稍微思考了一下。「嗯……」他說，「也許是吧。他或許想要有些變化，想要有熱鬧的感覺吧？」
宮田醫生慎重地選擇字句回答：「他說過他們彼此合不來。」
「所以我……」宮田醫生深呼吸一口氣后，語氣緩和地說，「我讓萩谷同學把他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后，才開始諄諄教誨。我跟他說：不能沒有證據就隨便指責、誣陷他人，我知道你很討厭川崎老師，那絕對不是一件壞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惡，那是很自然的，不必硬要找出理由。」
敏子想了一下。「不……我想他應該不是吧。醫生是聽其他去兒童諮詢所的小朋友提起的。」
她理解宮田醫生的猶豫。對方說是寫作者，又說跟萩谷敏子很熟，但自己是否該跟這個叫前畑滋子的人說出真相呢？說好還是不好呢？
宮田醫生很感慨地說完后，表情有些嚴肅，語氣也變了。「我想先請問你。該不會你的採訪——是因為『藍天會』有什麼問題吧？」
伊藤老師後來怎麼做不知道，但花田老師肯定對於自己和滋子見面聊過萩谷等的事三緘其口。儘管當今社會對於和已婚人士的戀愛不再大驚小怪，但老師畢竟有老師的立場，如坐針氈的她當然不願意多一項讓前輩得以指責她的口實。
「可是沒有其他同學跟他一起參加過活動，不了解實情，偏偏卻有些人誤解了『藍天會』。」
那隻手又從鐵欄杆之間伸出來，對著垃圾掉落的方向指了幾下。
可是醫生只是低頭看著手錶。
「哦，你不知道嗎？」滋子故意裝出很驚訝的樣子反問。
後來宮田醫生還親自造訪「藍天會」。
「慢點，請你等一下。」
少女突然有了答案。對了，這是一封信吧？所以才會寫著「請讀」。
敏子回答了「沒有」后，馬上又高聲說道：「不對，我去過。去年年底我帶阿等去他們的圖書室，當時去打了聲招呼，圖書室的樓上就是辦公室。」
「真是令人受不了。」宮田醫生冷冷地表示。滋子可以感受到醫生彷彿就站在眼前將她狠狠甩開。
「這樣子呀，所以你不知道川崎老師的事。那好吧，」滋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后，轉身準備走人，「佔用你的時間，真是對不起。」
「川崎老師自我辯解說一切都是誤會，因為既沒有目擊者也沒有證人，而那名聲稱受read.9９ｃｓw•ｃｏｍ害的女學童，說法也前後不一致，搞不好是編造的，而且她又是很難教的學生……所以不知道是否真的發生過那種事，只是……」
「是的。我因為撰寫單親家庭現況的報道而認識萩谷女士，從她那裡得知了阿等和『藍天會』的事。」
在那之後少女也看見過好幾次那位阿姨走出那棟四方形的房子，也看到過她從外面回來。她總是騎著自行車，手提包總是放在籃子里。
「萩谷女士是怎麼跟你說有關學校老師和阿等之間的關係的呢？也就是阿等為什麼來這裏接受輔導的原因。」
「沒有嗎？」
「他是萩谷等三年級和四年級時的班主任老師。」
「我知道了，那就下次再聯絡。」
「老成的孩子……」
花田老師看著腳下，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只是？」滋子忍不住語氣嚴厲地反問，花田老師嚇得抖動得更厲害。
「沒有多少次啦。」敏子回答，顯得有些心虛的樣子，「雖說參加費用不是很多……頂多四五千元吧，可是我實在沒有太多餘裕呀。」
一口氣說完后，滋子劇烈的心跳終於緩和了下來，這時耳中才聽見路上駛過的汽車的轟隆聲和樹葉摩擦的沙沙聲。
現場陷入寂寞的沉默之中，滋子決定暫時先不說話。
「他是怎麼說明的？」
工作人員只有兩名女性。
「×我」，少女發出聲音念出上面的字。橫寫的字歪七扭八，一共寫了兩行，上面一行就是這些字。
「大約兩年前。」
「我是因為相信他的推薦而介紹給萩谷女士，但我也只是抱著可以參考的心態，並非強力推銷。沒想到下一次阿等來這裏的時候，居然跟我說：醫生，你可以參加他們的活動看看。看到他們的動作那麼快，我也嚇了一跳。他的母親不像是對那種活動很積極的人。」
阿等看得見。他看見了。儘管無法理解，卻看見了影像。即使知識不夠充足，飛進眼帘的景象他也不得不接受。
「的確，介紹該會給萩谷女士的人是我，」宮田醫生緩緩地呼出一口氣後接著說，「可是我自己和該會並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風聞他們的好評。」
儘管當初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像這樣花時間調查這麼多事，多少也開始影響到滋子在諾亞出版的工作，因此這一周滋子不得不熬通宵加班。
因為阿等不是當場目擊到的。
「當時成為會員的小朋友之中——人數大概是三十二三人吧，約七成左右都是各發起人所經營公司里的員工的小孩，尤其以金川有機材最多。同事所輔導的那位小孩的父親也是那家公司的員工。」
「阿等看到的不是現實的畫面。」
少女停下腳步，一如平常地抬頭仰望四方形房子。每天都是同樣的景觀，從沒有發生過異常的事。媽媽規定不能走過這裏，簡直就像是愚蠢的謊言一樣。為什麼大家都很害怕這棟房子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少女不懂的事情實在好多。她覺得好無聊好生氣，無論什麼事情都像在跟她作對似的。
「會務完全由這位發起人和運營委員們處理嗎？」
滋子太過生氣，幾乎無法思考，她一來到馬路上便打電話給兒童諮詢所。宮田醫生一接聽，滋子顧不得語氣慌亂便說：「我剛剛已經到櫻花小學確認過川崎老師的事了。」
「我這麼說似乎有點奇怪，可是該怎麼說呢，老師，你好像把事情越搞越大了。」
不知道為什麼宮田醫生表情僵硬，一種剛才沒有的刺探神色從眼瞳里浮現出來。
宮田醫生點頭說：「也就是他們認為阿等的情況已經嚴重到需要參加那種團體，就這樣在不斷的惡性循環下最後牽扯出自殺的說法。」
「是的，他很體諒他的母親，甚至有時可以看得出來是他在支撐著母親。」
「這個嘛……好像是暑假和春假的活動參加的人最多吧。不過就我所知道的，小朋友大概是二十人到三十人左右。有些家長會跟去，但也不是每次都去，高年級的小朋友通常都直接交給『藍天會』帶。」
在你短暫的人生中，那些你必須與之和平共處的不可思議的景象，我將全部接收，並且追尋它們的軌跡。
即使長得再怎麼漂亮，心情一不好就立刻減色許多。花田老師的美貌只剩下第一次見面時的一半，或許那是因為滋子看她的「眼光」有所改變的緣故。
「哦，原來如此。」宮田醫生緩緩地點頭，兩道濃眉也跟著上下移動，「你是從萩谷敏子女士那裡聽說我的事嗎？」
「那麼你大哥對於阿等的能力有沒有說什麼呢？比方說，這種能力是你祖母傳給他的之類。」
萩谷等，你是從誰的記憶里看到了土井崎茜，看到了她乾枯蠟化的屍體，看到她被埋在自己家的地板下呢？又是在哪裡和明確知道土井崎茜死亡情形的人接觸的呢？
「像他那樣的孩子往往比較容易蒙主寵召呀……哎呀，對不起……」宮田醫生打起精神說，「應該談『藍天會』才對。你要去該會採訪嗎？」
「阿等玩得很快樂嗎？看他佛龕上的照片，笑得很開心呢。」
宮田醫生輕輕地發出一聲冷笑說道：「他沒有說明。他無法具體說明是在什麼時候、何種情況下目擊川崎老師做出那種行為。他也不知道受侵害的女學童長什麼樣子。問他女學童穿什麼樣的衣服，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知道對方的學年比他低。」
宮田醫生看著放在手邊的滋子名片問：「這篇報道會在哪份雜誌上發表呢？」
「阿等的事真是令人遺憾。」宮田醫生的濃眉大眼頓時蒙上一層陰影，「那孩子出車禍的時候，我剛好到大阪參加研修，回來後接到學校的通知才知道的。之後我去跟他母親表示哀悼之意，心情很難過。」
「×我」，上面的漢字是什麼呢？形狀好奇怪喲。
「和川崎老師不一樣的是，伊藤老師本來就以嚴厲出名，不只是學生，就連家長也很怕她。因此被老師凶的也不是只有阿等一個人，我也盡量不去冒犯她，彼此相安無事就好。」
「他母親什麼都沒有說嗎？」
「如果是真的，算是很嚴重的事，因此我很認真地聽他說，沒有劈頭就罵他或是馬上否決他。身為教育者，我深知老師教導孩子的責任重大，也有那樣的自覺。你怎麼會知道那些事？什麼時候看到的？那種事發生過幾次？當時我很仔細地問他，儘可能用最溫和的態度和言語跟他談話，為了不讓萩谷同學害怕退縮，我很慎重地處理這件事。」
雖然是信口開河，可是必要的時候如果沒有這點本事就無法從事報道寫作了。
「關於這一點，我大哥的態度好像轉變了，他也不再罵我了。」
滋子也點頭同意。「因為阿等說他很想參加。」
當時還以為是地方上的兒童會，然而敏子說是「登山社團」，而且還一副很不想明說的樣子。從她回答的方式，滋子感覺和問起阿等父親時一樣，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只是當時問過之後就忘了……
難道是要我去撿起來嗎？
兩人果然建立了親密的感情。
少女也遇到過好幾次那個戴著好醜的眼鏡、學習珠算的男孩。對方一看見少女就像逃難般地背對著少女跑走，可是一旦跑了一段距離后，又會回過頭安靜地看著少女。當少女發覺時，他又會嚇一跳似的轉身就跑，真是奇怪的傢伙。
「辦公室有專門的——也就是在『藍天會』工作的人嗎？」
「沒錯，它是民間組織。」
不知道為什麼要故意把香煙盒子拆開來丟掉，而不是將一整盒揉成一團，拆成這樣實在太小片了。
電話那頭傳來宮田醫生沉重的咳嗽聲。
滋子又打電話給萩谷敏子詢問阿等的會員號碼。
好不容易聽見花田老師的應答，可想而知，不是很親切就是了。
一如敏子所說，小朋友人數最多的時候約三十人，照片里也有很多大人。每張照片都充滿動感，人人滿面笑容，都很快樂的樣子，顯得很有活力。
「既然老師不知道那就沒辦法了，」滋子鞠個躬，往美工課教室門口走去，「我會去找教務主任和校長問清楚的。」
「請等一下……」
就連那張「山莊」的畫上的場景也是像這樣闖入阿等的眼睛里。他是在哪裡遭遇的？什麼時候的事情？是在敏子帶著他出去逛街的時候嗎？在車站前的混亂街頭？還是一個人走在上學放學的途中呢？
窗戶內側的窗帘在搖晃。厚重的窗帘有著亂七八糟的顏色和看不出來的圖案，少女覺得醜死了。
花田老師喪氣地垂下頭。
剛剛是怎麼一回事？
實際上宮田醫生大約只沉默了兩三秒鐘，滋子卻覺得過了好久。「請老實回答我，醫生。」
滋子在記事簿摘記的同時，身上冷汗直冒——差點就漏掉兒童諮詢所這條線索。自從吃了伊藤老師的閉門羹，又被花田老師那麼一攪和，還以為教過阿等的老師和學校這條線索已經是山窮水盡了。滋子甚至認為在阿等就讀的學校這個範圍內應該不存在和千住土井崎家有關聯的線索。
「面談之後還做了心理測驗。」
阿等是否馬上就能理解那是怎麼一回事？那些深印在腦海里的影像、那些每天和他一起生活的大人的臉，阿等是否也曾忍不住回想過？他們是誰？刑警？採訪記者？電視記者？也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家屬。也可能跟花田老師一樣，只是剛好看到紀錄片電影知道「山莊」的存在，和事件毫無關係的年輕人也說不定。當時阿等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看待眼裡的記憶影像呢？
滋子的心跳得很厲害。
敏子回答：「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說只是想去看看是什麼樣的圖書室，於是我們就利用二十三日的假日去參觀。」
少女不禁微微一笑，稍稍後退，站在那扇窗戶下面。窗戶緊關著。
對面法山派報處的拉門有時開著有時關著。開著的時候可以看見站在裏面工作的人們。不過派報處那個胖女人之後就都沒有再跟少女說話。少女也學乖了，只要看見胖女人在店裡，她就趕緊走過去，免得胖女人又說什麼就太麻煩了。
「宮田醫生，阿等是否跟你談過老師的事？他是不是說過：我不喜歡川崎老師是因為老師有些舉動很奇怪，川崎老師會偷偷對女生做不好的事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