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想法。」舅舅說。

廉價的圖章上刻有常見的姓氏「佐藤」、「田中」、「鈴木」等。存摺上的存款金額拿計算器加了一下，差不多有三千五百萬。

「裝作不知道就可以了。如果對方驚慌失措，不妨去安慰他們一下，或者和他們一起去附近找找。」

「好啊。」舅舅回答，又隔著棉被砰砰地拍拍智子。「智子，你小睡一下吧。」

接著，我從抽屜里取出昨晚在舅舅回去之後才花時間做的「量尺」—說穿了只是一條將包禮物的緞帶、麻繩和塑料繩連接而成的細繩而已，再拿著從樓下的倉庫中找出的手電筒，在左手背上貼滿剪好的膠帶段，再將一把美工刀塞進褲子後面的口袋。

舅舅到智子的房間，很愜意地坐了下來，我只好不停在自己和老妹的房間之間往返，從窗戶窺視隔壁的動靜。兩點十五分，美沙子外出，我看著她鎖上大門。咪麗一見她出去便開始狂吠。

「隔壁的女人還在嗎？」

「哥，送報的人來收錢。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只是睡著了而已。今後它會得到一個更好的主人。」

咪麗一直在吠叫。

智子備覺有趣地笑著。如今，她比我更起勁。

一如預測，智子這天也沒去學校。她聽到腳步聲，走出房門，看到我這麼早回來甚為驚訝。

過了五點，美沙子回來了。我提心弔膽地側耳傾聽隔壁的動靜。

「麻醉劑，用來麻醉咪麗的。我私底下好不容易才從藥店弄到手。」

「我早就覺得你們倆怪怪的……你們要把咪麗怎麼樣？」

我們只好向智子從頭說明。本來還擔心不知她會有何反應，剛聽完我們的話，她就眼睛發亮地說道：

「我是模仿電影的。」

彩繩的長度是依設計圖推算的，剛好足以拉到隔壁衣櫥。我只要小心直行即可。在灰塵密布的昏暗空間里匍匐前進，我只能想到，這真像是電影中的大逃亡場景。

我小心謹慎地將天花板恢複原狀，並再次拉拉挂鉤，確定它沒問題。

「哥，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呢。」

接著又一次「大逃亡」。

舅舅從我零亂的房間里找到擺藤籃的空間。他打開籃子，從中取出一個裝了白布的塑料袋。

「我們可以向稅務局告發他，同時還撈點好處。與其說是好處，不如說是到目前為止，忍受咪麗精神虐待的賠償金。」

我強迫自己冷九_九_藏_書靜下來，回到智子的房間。

但是到了晚上，美沙子也停止了尋找。巡視小區道路的警察也沒有來。她好像不打算撥一一〇。

「出什麼事了？」

「真像《化身博士》。」

新來的收款員是個年輕的打工族，年齡和我只相差五六歲。難怪智子會覺得尷尬。我遞出萬元紙鈔，他不熟練地翻掏著黑色收款包，還嫌麻煩地說道：「你沒零錢嗎？」

「這是什麼？」我伸手接過一個小型皮箱大小的藤質提籃。

「咪麗會消失？」

「原來如此。自己不在家時，老相好忽然來了，即使忘了帶鑰匙也可以進門。」舅舅點點頭，看了一下手錶，剛過三點。

先是聞到防蟲劑的味道，跟著就瞥見銀色衣架。中了！真的是衣櫥正上方。

「不過，原本的目的在咪麗，接下來怎麼辦？繼續忍耐嗎？」

當繩子松到末端時，我跪在天花板上稍加喘息。我拿起胸前的手電筒照向天花板，發現一條如線般細長的接縫，便試著用美工刀插入其間。刀刃倒是插得進去，卻無法卡住。原來，天花板由下往上推開很容易，但要從上面掀開卻很費勁。（沒有舅舅說的那麼容易。）

我愣住了。舅舅從他褲子後面的口袋中，取出一大包鼓鼓的、用橡皮筋捆著的塑料袋遞給我。我迷惑不解。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一走出通道，我就說：「她剛才出去了喲。」

「如果隔壁鄰居因為逃稅漏稅被抓，連咪麗都會消失的。再忍耐一下吧。」

「拿這些做什麼？還是放回原處，打匿名電話給稅務局比較好吧？」

「是很氣，可是……」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舅舅，」轉開門鎖，我探身進去，「爸媽要傍晚才回來，你會待到那時候吧？可不可以來幫我輔導作業？今天老師沒來上課，出了很多習題。」

看來美沙子會報警……想到這些就覺得胃疼。

我擦擦汗想了一下，用膠帶貼住接縫，沿著來時的路線往回爬。一回到房間，我就拉開書桌抽屜東翻西找，好不容易在插了常用的圓珠筆和圓規的筆筒深處找到了要找的東西。

「它死了嗎？」智子很擔心。

「怎麼了，失敗了嗎？」真想跟他一起窩在那兒。

「拿掉項圈和衣服會比較好吧。」我說。

「我保證。」

「哎，找你。」收款員找ｒeａｄ.９９ｃsｗ.cｏm給我一大把錢，七張千元紙鈔和兩個百元硬幣。你不就有零錢嗎？我心裏嘀咕著把錢收下，放進餅乾罐后直衝上二樓。

美沙子終於來到我們家。門鈴響了好幾聲。打開門一看，她臉色慘白地站著。

「這些和剛才的東西暫時交給你保管，一時還用不到。」

我盯著手中的印章和存摺。

我摸著咪麗。沒什麼害處的小狗。

進入房間，我立刻鎖上門，向舅舅說明先前查探的情況。

美沙子以輕快的步伐走向停車場。我不自覺地咬指甲，目送她開著藍色的車出了小區大門。

「到手了嗎？」我喘著氣問。

智子一臉為難地點點頭。「對啊。聽對講機里的聲音，不是以前來收錢的人。我穿著睡衣，不想出去。」

「晚安。」老妹天真地回答道，隨即把頭端正地靠在枕頭上，閉上眼睛。

跑進房間，我抬頭看衣櫥上方。舅舅還沒回來。咪麗仍吠個不停。舅舅拿它沒轍嗎？我開始不安了。是要跟上去呢，還是去院子通過窗戶看一下更快……

「怎麼了？」老妹蒼白的臉色不輸身上的白色睡衣，一副不舒服的模樣。

一決定選後者，我就回到門口，一步兩階蹦下樓，往外飛奔。我趿著運動鞋繞著院子轉，窺視隔壁的客廳。蕾絲窗帘的後面，不見舅舅，也不見咪麗。我伸長脖子往上跳，努力一陣無效后，又跑回二樓。

回到自己的房間，只見舅舅鐵青著臉跌坐在衣櫥里。

舅舅一點也不像我那麼緊張。只不過是從一個沒常識的主人手裡解救一隻不走運的狗，或許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和舅舅互看了一眼。

「怪了。平時不都是星期天來收錢的嗎？」

「嗯。從我或智子房間的窗戶看過去，可以馬上知道她什麼時候出去。」

「在她房裡。」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思索。智子興奮不已，不要說乖乖躺在床上，連發燒的事似乎也忘得一乾二淨。

美沙子足足喊了三十分鐘咪麗的名字，在家裡來回尋找。她的叫喊聲越來越高亢，不久便聽到她外出的腳步聲，回來時是和管理員一起。「沒有，到處都找不到。」「會不會窩在壁櫥里睡覺？」兩人的對話聽來很迷茫。

我和智子當然裝作不知道。智子比我會演戲多了，還跟著她一起喊咪麗，幫忙到附近去找。我滿臉無趣地退回自己的房間，望read.99csw.com著藏有項圈的抽屜，心想萬一無意中被打開了，要說些什麼好呢。說實話，我害怕極了。

舅舅也注意到了。他小心地取下項圈，幫咪麗脫掉衣服，然後遞給我。

她用雙手掩著嘴角悄悄對我說。我深深覺得，女人真是恐怖啊！

這和臨時帶走附近的狗不一樣。

舅舅一聲不吭將衣櫥上掀開的天花板恢複原狀。再仔細一看，他連挂鉤都收回來了。

「這是什麼？」

「查探得那麼清楚，連記號都做了，這次換我上去就行了。你待在這裏，等著接咪麗吧。」

一切OK了。

舅舅要立刻趕回去，說得趁狗還沒清醒帶它到新主人家。他還交代我好好保管印章和存摺，其餘的他會主動聯繫我，叫我不要擔心。經他這麼一說，我滿懷不安，只好把受託保管的物品及咪麗的項圈和衣服扔進書桌底層唯一可以上鎖的抽屜。任何一樣都不能讓爸媽發現。

「你真的這樣想嗎？」舅舅問，「給別人帶來了大麻煩卻裝傻，還開了見不得光的賬戶逃稅漏稅，對這樣的鄰居，你不氣憤嗎？」

舅舅在藤籃里放了一條浴巾，讓咪麗睡在裏面。咪麗還戴著綉有它名字的紅色項圈，並穿著一套同色的薄衣。

我先將房門鎖上，把床上的衣服集中到一邊，再將衣櫥里的東西依序拿出來放在床上。畢竟平時都是老媽整理衣櫥，如果沒有弄好，立刻會露出馬腳。

這句話應該由我說吧。我很焦急。隔壁清晰地傳來咪麗的吠叫聲。舅舅怎麼回事？還在屋頂迷路嗎……

我背對著隔壁的大門站立，聽見低沉的口哨聲。回應這聲音的是咪麗的狂吠。然後，立刻安靜無聲。

「那好，小誠，我們就照原計劃去接咪麗吧。剛才談的以後再說。」

「我發現了很不得了的東西。」

「當然。」

第二天傍晚，從學校回來，一見美沙子外出購物，我很快開始查探。

我啐了一聲。舅舅在黑暗中小聲說：「快去吧……我用手電筒找到你做的記號就可以了，簡單得很。」

將智子趕進房間之後，我脫下學生服，換上T恤和休閑的棉質長褲，這時門鈴響了。恰好兩點整。

前後不到五分鐘。舅舅小心翼翼地抱著咪麗快步跑進我們家。我將隔壁的大門像先前一樣關上，把鑰匙放回原處后回家。

「沒去上學，一個人待在家裡挺無聊的，所以我經常從窗戶往外看。最九九藏書近，我看到隔壁的阿姨不在時，常來的那個男人會從大門口旁的植物盆栽下拿鑰匙開門進去。」

衣櫥騰出空間后，我拖出兩個平時收在床下、裝有防蟲劑的收納箱，把它們疊放在騰出來的地方，剛好可當腳凳。

智子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發現了印章和存摺。

世上不公平的事真是多如高山。

「有那麼好辦嗎？」

我拿了兩個放進口袋，心想光貼或許很快就會脫落，便將強力膠也帶上了。

我使勁向上拉。天花板有點頑固，挂鉤上的膠眼看就要脫開。這時候天花板被慢慢掀開。

舅舅說道：「做記號的挂鉤，手電筒一照就找到了。用力拉起挂鉤掀開天花板，再把它卸下來，就可以看見剩下的天花板夾層。」

舅舅不必回答。因為還能聽到隔壁咪麗精神十足的叫聲。

我嚷著「知道了、知道了」，走進廚房，打開架上的餅乾罐。裏面有老媽為我和老妹單獨在家急需用錢時準備的現金，通常有一萬左右。

「想抓咪麗有更簡單的方法，根本不必爬屋頂的通道。我知道隔壁阿姨藏備份鑰匙的地方。」

屋頂到處是灰塵。髒的地方膠帶粘不住。想著老媽一直以來的辛勞，我拉出襯衫下擺，把天花板擦乾淨后粘上挂鉤。

當天，為了趕在兩點到家，我找了個理由順利地從學校早退。為免老師忽然望向窗外瞧見聲稱頭痛得要命的學生正拚命奔跑而起疑，我皺著眉頭蹣跚而行，直到過了一個轉角，完全看不見學校了，才開始快跑。

我坐在地板上。這種事別這麼簡單就決定啦……雖然我們大家都很惱咪麗……可是……

「你好好看一看。」舅舅似乎變成了一個和我同年齡的少年，臉上浮現一抹喜歡惡作劇的笑容，「是印章和存摺！」

「什麼？」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一直跑到離家不遠的地方才放慢腳步，調整呼吸，慢慢繞往院子。從磚牆低矮、籬笆整齊的院子外，可以瞧見正在一樓客廳活動的美沙子。隔著蕾絲窗帘，她身影朦朧。她一會兒進了裡屋，一會兒走到窗邊，一會兒又把手伸進沙發上的提包掏東西。咪麗也在叫。

舅舅的打扮和平時不一樣，圓領T恤和破舊牛仔褲。是因為要爬上屋頂吧。看他這副裝扮，我心裏七上八下。畢竟我們是擅闖民宅！

「我想看看沒掀開的天花板里有什麼，結果發現藏了這些。」

「就是印章！專門用在見九*九*藏*書不得光的賬戶的銀行章。」

我的房間里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放在不該放的地方。床上堆滿了衣服，桌上疊著應該擺在書架上的書，書架上則放著應該用繩子捆好、擱在地板上等著拿去換衛生紙的雜誌。雖然不知不覺就變成這副德行，老媽卻仍看不慣，我因此經常挨罵。

「印章？」

「這是什麼？」

我們悄悄出了大門。一如平日有點悶熱的午後，整個小區似乎恍恍惚惚地睡著了。第三棟樓位於從其他樓的窗戶都望不見的位置，前面只有公園的柵欄。我把風，確定沒人之後，舅舅才拿備份鑰匙開鄰居家的門。

「嗯……幹得好。」

我們上樓時，又聽到咪麗破鑼似的叫聲。

「這些是逃稅漏稅的……」

「你看，上面有咪麗的名字。」

「這是什麼？」

「用來裝咪麗、拎到車上的，我找不到那種外出時攜帶寵物用的時髦提包。」舅舅反手關上門，「智子呢？」

我點點頭，出了房間。為了不讓老妹看到，我迅速關上門。

一爬上昏暗的屋頂，立刻感覺像是進了木管子，叫人有點迷失方向。我閉上眼睛讓心情平靜下來，回想一遍設計圖后立即行動。細繩的一端先用膠帶粘在拆下來的天花板邊沿，左手鬆松地握著纏起來的繩圈，每往前爬一步便緩緩放一段。如果我用撐在屋頂地板上的右手拿手電筒，前進時一定會發出咚咚的聲響，多虧老媽在手電筒上加了一個繩環以便將它掛在倉庫里，這使我得以將手電筒掛在胸前。燈光隨著我身體的前進而搖晃，以致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現身屋頂、矮小而搞怪的幽靈。

附有膠帶的吸壁挂鉤。

上面不知哪裡傳來咚的一聲。我嚇了一跳。

響起了智子的聲音。她滿臉驚訝地站在開啟的房門旁。由於太過匆忙，我忘了關門。

「老師感冒沒上課。」我走進廚房，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光，「你還沒退燒吧？快去好好睡個覺。」

「真傷腦筋！」

我拿掉橡皮筋，打開袋子瞟了一眼。的確，有五枚廉價的圖章和五本彩色的存摺。

「天花板的夾層？」

舅舅坐到我的床上。此時他臉色已不再發青，臉頰的肌肉也放鬆下來。

和我先前勘察時一樣要把衣櫥中的東西拿出來，但這次不需要墊腳的東西，舅舅只靠臂力就上了天花板。我再把手電筒和麻醉用的袋子遞給他。

「好，那我們開始吧。」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