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不是那時他們說漏了嘴，不管誰說什麼，我都不相信自己和老爸沒有血緣關係。

「你和小葉月離開后，我馬上就弄清楚了。就像你說的，雖然想騙我說小葉月是老爸的小孩，但終究做不到……你只是想這樣而已。可是，這整件事和其中一張照片太奇怪了。」

惠美從提包中找出照片，放在桌上。我再次仔細端詳照片中人的臉。

小葉月對著我玩起躲貓貓。

惠美和我視線交會。我點點頭，惠美微微一笑。

「你曾經覺得排斥嗎？」

「真的很抱歉。」

「我想偶爾來看看妹妹，可以嗎？」

「職場婚姻呀。」

「當時，我覺得呼吸快停止了。你長得和我丈夫年少時一模一樣。因此，我想起了AID的事。從年齡來看也是，你十四歲，我丈夫如果還活著是三十五歲，實在太吻合了！可是，就算我查了病歷、問了人，還是無法證實你是這樣誕生的小孩。根本無從查起。」

「完全不會。我丈夫只不過是捐贈者，對吧？而小孩的母親一定是人工受孕的。」

老爸的脾氣固然很好，但不是他做的事，就算帶了個小孩來，他也應該會一口否認。如此一ｒｅaｄ•９9csｗ.coｍ來，他必定得說出有關我出生的事。原來如此。

一手提著超市袋子、一手抱著小葉月的惠美看到我時，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我連忙跑到她身旁，因為她似乎有點抱不住小葉月。

「由於傷勢嚴重，輸了好多血。我爸媽和主治大夫商量好多事情，包括血型等。」

「所以，什麼AID之類的事已經和我無關，但我心知肚明。當你說小葉月是老爸的孩子時，我立刻知道那是騙人的。有好幾次都要脫口而出，但我終究沒說出來，因為我想隱瞞已經知道老爸不可能有小孩的事實。」

白天她要工作，不在家。小葉月大概寄放在託兒所吧。我在掛有寫著「美里」字樣的小小門牌的公寓門前等候惠美歸來。

「沒錯。那是我丈夫和他妹妹的合照。我丈夫當時才十六歲，和現在的你長得很像，你看起來甚至比他老成多了。時代不同的關係吧。」

「是的，我很快就懷了葉月……那時我還不知道我丈夫是AID捐贈者，連他自己也忘了。畢竟，那是他二十歲時的事。他告訴我這件事是在葉月出生時，好像是他念醫學九_九_藏_書院的時候捐贈的吧。他的精|子在什麼時候提供給了誰，是絕對保密的。」

「動手術的時候……」

我致歉之後，說了從她提包中偷看過她的東西一事。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出了一場車禍。」

「然後呢？」

「大—樣。」

我盯著佛壇上那張和我長得很像的三十五歲左右男子的照片，插上線香，轉身面對惠美。

直到現在，一想起車禍，我還是覺得痛苦難當。

公寓收拾得很整潔，給人舒適的感覺。

「你一直說知道，究竟知道什麼？」

「我一直都在那裡看病。」

還真像。但不是我。

「為什麼你會來這裏，而且是一個人來？」

「我們是前年春天結的婚。我和我丈夫是同一所大學附屬醫院的同事，他是婦產科住院醫師，我是護士。」

「這是你先生吧？」

「駕駛證上的名字和住址都是結婚前的資料吧？你一直沒去變更，就塞在皮夾里，是吧？害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這裏。」

惠美慢慢地點點頭。

我轉身面向佛壇，惠美也抬起頭來。

「我都知道了。」我慢慢地說，「我都知道。但我爸媽並不清楚我知道了什麼，我一直沒告訴他read.99csw.com們。」

「如今想起來，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那樣。只能說當時我鬼迷心竅，只想聽你爸媽親口證實你是AID的小孩罷了。我觀察你們一家人期間知道了很多事，不難編出這樣的謊言，說我是你爸爸常去的酒吧的女人。」

「如果能夠因此放棄就好了。可是，我當時變得有點瘋狂。結婚不到兩年，丈夫就死了，一見到和丈夫長得很像、說不定是葉月哥哥的你就在身旁，當然受不了，無論如何都想查清楚。但我總不能跑去當面質問你爸媽，硬要他們回答『是的，沒錯』。」

一如我的推測，有個雅緻的佛壇，上面供奉著一個嶄新的牌位。

「以前我是這麼認為的。丈夫因意外死亡后，大約隔了三個月……你被抬進我工作的醫院。你可知道為何會被送到那家醫院嗎？因為你是在那裡出生的。」

「那些照片，最上面兩張雖然是最近拍的，但第三張不一樣。我早該察覺其中的意義。那張照片的背景正好拍到了電子新聞廣告牌，裏面可以看出有個『淀』字。淀號劫機事件發生在一九七〇年，距今剛好是十九年。」

「這麼一來，照片中長得像我的人，當然不是我。九九藏書雖然很神似，但並不是我，而是十九年前一個和我現在差不多年齡的男人。」

惠美抬起視線。

惠美微微點點頭，還帶著一絲不知該不該對我說的遲疑。

「我是人工受孕生的小孩，而且是通過AID，也就是非配偶之間的人工受精。我爸不能有小孩，和我媽商量之後，決定進行這樣的手術。從嚴謹的遺傳學觀點來看，我不算是我爸的小孩。我知道這件事，是在動完腿部手術、麻|醉|葯剛退、還沒完全清醒的時候。這種時候反而可以更清楚地聽見周圍的聲音。」

「只是……」

惠美瞟了佛壇一眼，顯得更怯弱了。我會被丈夫罵的，她說。

此時，惠美忽然泄了氣似的笑笑。

循駕駛證上的地址找到惠美，花了我一個星期的時間。

小葉月說著咧嘴而笑，露出剛長出來的牙齒。

「你不必道什麼歉。我早就知道AID的事，而爸媽還不知道我知道了。我也沒對誰有不滿。只是……」

「據說AID引發了各式各樣的問題，所以現在很少有人採取這種受孕方式。我爸媽一直過得幸福美滿，而且把我當親生兒子一樣撫養……也就是說，我們家是極少數成功的例子。」

「起初真的打read.99csw.com擊很大。但是，養育我到這麼大的是爸媽，特別是發生意外時，爸媽都擔心得要命。所以他們倆才是我真正的父母。」

在生物學上，這人是我的父親。

這時，惠美向我低頭致歉。

惠美小聲地問。玩著布偶的小葉月不知在高興什麼，笑個不停。

「可是，一旦最初的狂熱冷卻下來、頭腦清醒時，我就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所做的事。而且和你相處一陣子之後，心情也寬慰許多。你對葉月很好，就算找不出確切的證據，我也很感動。你和葉月簡直就是兄妹！因此，還沒和你爸媽碰面，我就那樣奪門而逃了。」

惠美喃喃道：「我有駕駛證，但不敢開車。」

惠美一直盯著自己的手。

我開朗地說道：

「我該怎麼向你道歉才好呢？」

我騎自行車外出時，被卷進一輛違章左轉的大卡車後輪。雖然幸運撿回一條命，但全身都是縫合的傷痕。左腿的傷特別嚴重，屬複雜性骨折，動了兩次手術，至今還沒完全康復。

惠美的聲音像要斷氣似的。

小葉月比惠美搶先回答了。

「我知道你受傷的事。可是，想不到小聰君你那時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所以，你才撒謊說小葉月是我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