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並非他體弱多病。問他理由，不是「昨晚看了一本很有趣的書，想一口氣讀完」，就是「走路來上學時，因為天氣太好了，覺得待在教室太可惜了」等。

「主任老師，我們無論如何也想做。」

「絕對不行。」宮崎老師盛氣凌人，「絕不允許！」

然而宮崎老師並不是中華面，他正火冒三丈，且怒不可遏地快噴出火來了。

把活頁夾放回桌上，權藤交握粗糙的手指。這姿勢和教一二年級小朋友唱童謠學數數、玩手指遊戲時一樣。讓小朋友們唱童謠或聽故事，是權藤特別爭取到的課程。

「因為，仙人掌真的具有超能力。」

「不能隨小朋友們的喜好嗎？」

六年級的畢業研究發表會，按慣例是在畢業典禮前一天舉行。對權藤而言，今年的畢業生髮表會是他參加的最後一次。

權藤嘆了口氣。「知道了。」說著他摸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由於他的禿頭和鑲金的門牙，小朋友們給他取了個外號「生剝」。九九藏書

可是，還剩一個同音異字詞。最後這個詞，六一班的小朋友們真的想破了頭。坦白說，連權藤自己拚命想，也怎麼都想不出來。

負責把風的小朋友大叫，轉角處嗖地掠過一個身影。權藤瞥見白色室內鞋上的一雙紅襪。他記得今天早上穿紅襪的是石田昭。

「我去跟小朋友們談談吧。」

測驗一結束，學生們立刻噓聲四起，像對棒球場上演出犧牲打的投手發出如百萬隻蝗蟲振翅飛舞般的鼓雜訊，而且傳到權藤耳里。

順帶一提，能夠寫出「梗概」和「口蓋」的就是這孩子。

二十六名小朋友—男生十四人、女生十二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權藤。孩子們二十六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像敏感的雷達般盯著「生剝」登場。

即使權藤剛才說的不是百分之百的事實，但也並非完全胡扯。他真的想起宮崎老師班上發生的同音異字詞彙測驗事件。

「宮崎老師，你剛才說的話可以準確地寫出漢字嗎？」九九藏書

面對權藤的反問，宮崎老師只回應了一個字：「哼。」

「無論如何，務必讓他們別搞了。否則，請讓我別幹了。」

二十六名小朋友的二十六張桌子上，都靜靜地坐著宮崎老師口中不屑的「那個」東西。說它靜靜的，因為它是植物；說它坐著，因為它是盆栽。與眾不同的深綠色長葉片上有刺，沒有開花。

「我只是在測試應有的學習能力。」

「沒這回事。如果我真的惹你生氣，很抱歉。這陣子，我為小朋友們同音異字詞彙測驗的成績頭疼，才會脫口而出。」

權藤懇切地解釋。宮崎老師激憤的情緒慢慢降下來，但態度仍很強硬。「降下」與「強硬」。原來如此。

這次該不會發生同樣的事吧。不會吧！可是……

想起那次騷動，權藤心裏多少有點沉重。安撫一群氣憤至極、有正當理由生氣的小朋友是很費勁的事。

靠窗最前排的一個男生站了起來。是稻川信一九*九*藏*書。權藤只記得他是六一班成績最好的小朋友，並且也是請假最多的小朋友。

引起紛紛議論的是其中一道讀音為「kougai」的題。這道題的下方提示了同音異字詞共有十個，還舉出一個例子「慷慨」。小朋友們要想出其餘九個。當然，不可以翻字典。

原本鬧哄哄的六一班，在權藤伸手開門的瞬間，像等待什麼似的鴉雀無聲。權藤推開了門。

「公害」與「郊外」，班上約有百分之八十的小朋友寫出這兩個詞。而填出「口外」（泄漏之意）的只剩百分之六十。進一步能填寫出「校外」、「礦害」、「構外」（圍牆外、廠外之意），答對六個同音異詞的小朋友，全班二十六人之中只有十二人。就算這樣，權藤也已經很吃驚了。當他得知，寫出另外兩個詞—「梗概」與「口蓋」（上顎）的有一個小朋友，更是由衷佩服。

年輕的老師猛然撐開肩膀、分開雙腳勸道。他的太陽穴在微微跳動。

這句話像在怒氣騰騰的滾燙沸水中倒入冷水—宮崎老師傻了眼，真是個潑冷水的傢伙。權藤心想，煮中read.99csw.com華面的秘訣，就是絕不可忘記中途要加水，然後再煮一會兒便可關火。

「不過，六年級學生的畢業研究課題，原則上應該是自由發揮的。」

他氣喘吁吁地爬上三樓最後一級階梯，想起前輩教師說的話。走去教室上課時，如果感覺上氣不接下氣，也就是退休的時候了。

教導主任權藤不禁玩起桌上的活頁夾。他心想，「請讓我別干」了，是「請讓我辭職」的意思嗎？於是他說：

「『生剝』來了！」

六一班，沒有小朋友拿到滿分。據說宮崎老師邊發答案與測驗卷，邊把小朋友們痛罵一頓（「痛罵」一詞日後成了六一班某個小朋友的口頭禪。權藤對這名小朋友詞彙量的豐富仍佩服不已）。

其餘二十五顆小小的腦袋，隨著信一所說的話而一致點頭。信一抱著和他的腦袋差不多大的盆栽宣布：

「kougai」最後一個同音異字的詞是「蝗害」，即蝗蟲九*九*藏*書的災害。權藤坦承，為確認這個詞，他特地去查了字典。

「連我也寫不出來。那我也不及格？」

「如果課題超乎常理範圍，那就另當別論。」

權藤走出辦公室，沿著走廊左轉，無精打采地爬上通往三樓六年級教室的階梯。學校去年重新改建，樓梯的坡度改小，壁紙換成明亮的粉彩色，走廊局部裝飾了精細木雕。整座學校看起來像是兒童會館，而不像小學。再過兩個月，權藤二十五年的教職生涯就要在這有如遊樂場一般漂亮的學校迎向終點。他要退休了。

在權藤的辦公室商討時，宮崎老師斬釘截鐵地說：

「主任當我是傻瓜。」他雙手握拳，臉漲得通紅。

「請叫他們別再搞了。」

那是第二學期最後一堂語文課，大約是一個月前的事。宮崎老師對六年級一班的小朋友進行同音異字的詞彙測驗，共出了十二道題，要他們在用平假名寫出讀音的詞彙旁填入適當的漢字，有多少個同音異字詞彙則會先標出來。所以，小朋友們在填寫正確的漢字詞彙前，便已經知道有幾個同音詞，一旦漏掉一個，就無法拿到滿分。

「主任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