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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克里特公牛

第01章 克里特公牛

「我得代替什麼人嗎?」
年輕女子嘴角閃過一絲嘲諷的微笑,心煩意亂地用手擊打著桌子,像在彈琴:
十分鐘內,年輕女子點燃了她的第二支煙。此刻她顯得煩躁不安,換了別人或許亦會如此,因為她身邊這個人雖儘力做出穩重自然的樣子,可他的態度卻顯得頗有心計。此人聲音喑啞,拿腔拿調地說道:「您芳名麗塔·德雷珀,住在銀街24號。兩居室的屋頂閣樓費用並不算多,而您總不能按時繳付房租。」
「理所當然。」
「您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安慰他的人了。要知道,這個年輕人去年剛結婚不久便失去了他的妻子,從那以後別人就安慰不了他了。時間過去已快一年,而他就生活在自己的回憶里,唯有您才能使他不再這樣消沉。」
歐文興奮地用手抓住我胳膊。
「僱用?」年輕女子結結巴巴地說,「您說的是我?」
「對,當然可以。因為您的長相。」
歐文藹然一笑,望著我。
「不,您放心,在法律面前您根本不用擔心害怕。」
「您的職業活動似乎也要碰運氣,就是說賺不了大錢。您的時間幾乎都用在家裡打字,打各式作者、大學生、科學家或作家的文章……」
歐文在身材、頭姿及儀錶舉止方面頗有風度。他和我一樣,都年近不惑。他的頭部除了眼瞼厚實、有幾條愛思考問題的皺紋以外,仍使人感到年輕,而最突出的一點,就是兩片擅長說話的嘴唇。它們似乎早就被設計好了,以使其主人口齒伶俐、用詞考究——他一般總是細加斟酌,尤其是隨口運用諷刺式的幽默時。這時,他的一根手指按在臉頰上,思考著什麼,最後總算開腔了:
「但為什麼呀?您剛才不是說我能力有限嗎?」
「記者誇大其詞了,您說呢?您可是天天都抖摟這種事的。」
次日上午,扎金托斯太太來到白教堂鎮警署報案,正是她提供了獅人的些許情況。那獅人確將其薄情丈夫送回,然則又是何等一副模樣!不省人事,血流滿面,牙齒全無,下巴歪斜……面目全非矣!扎金托斯太太坦承此事同她不無干係。事出兩星期前,她下班回家,路遇該身披獅皮之年輕男子。男子上前搭話,不安而關切地詢問其因何傷心若此。她辛勞一天,身心俱疲,未作猶豫便敞開心扉,稱家中育有五子,撫養不易;丈夫不管不顧,日甚一日,夜不歸宿更是尋常,而回家之際,又往往滿身酒臭,廉價香水的味道刺鼻,且動輒對其拳腳相加……獅人對此深表同情,儘力勸慰,並允諾插手此事。扎金托斯太太從未想過此人說話當真,更未料其方法如此。
一般來說,當他禁不住說出這類心裡話時,他總是處在一個心情極其消沉的時期,因為這段時間,整個王國的犯罪活動不多。歐文·伯恩斯的職業是藝術評論家,但他探索犯罪世界中的美學問題所花的時間,要比留給那些藝術作品展覽的還多。他曾公開表示,一次完美謀殺的實施,根據該「藝術家」的才華和該人對作品的用心程度,可能會比一部文學作品蘊含有更多詩意。然而非常遺憾的是,他必須承認,具有這種素質的兇手和政府里的能人一樣,實在太少了。故而,當蘇格蘭場碰上某件棘手的案子時,他總是很爽快地給這個著名的警察局施以援手,無論如何都不願錯過把那些殺手藝術家送上門的「出色表演」。警探們高度評價他的協助,這種協助總是大有裨益,他在偵查方面的學識,讓那些最優秀的警官都要甘拜下風。歐文·伯恩斯曾多次顯示他那無以倫比的才華,這從我寫的《混亂之王》的驚人大案里,或《犯罪七大奇迹》更加奇特的案子中,都特別有所體現。這最後一次辦案才過去兩年,但我相信,隨著那個非同尋常的案子的結束,歐文也同步滋生出一種無精打採的狀態,一點一滴,又日甚一日。這段時間,我的朋友深陷其中。
「因為我的長相?我有什麼特別的嗎?」
「是某種……不正當的事?」
「那……我不明白……您是說很多錢?」
「歐文,您馬上給我說清楚,不然我真的要生氣了!您知道的,阿喀琉斯性急,雖然看上去是位平和的紳士和農場主,可有時也會發火的。」
「您是說這個『伸張正義者』干預此事?」
「我特別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要做這筆交易?」
「這……給的錢真不少。這一點沒什麼可再說的了。」
「那就假定我接受了吧。您想怎麼把我介紹給這個別人安慰不了的年輕鰥夫九-九-藏-書呢?」
「您是說……像那個死去的妻子?」
他搖搖頭,親切中帶著無奈。
歐文惱火地朝我丟了一眼。
「我說的我有把握:有人把他扼死,隨後偷走了他的獅皮。」
「好啊,我們去吧!我們下樓,一見到出租馬車就上去。我必須馬上了解這故事,哪怕它會證明事情其實很平常。」
他似乎明白我在想什麼,不大客氣地反駁道:
麗塔·德雷珀又點上一支煙,煩躁地用手揮去面前的煙霧。

1

「不,這方面一切順利。」
不久,又有個人走進店內。此人似乎很擔心被人注意,他仔細看看四周,發現了玻璃窗上的人影,便收住目光,緩步朝裏面的房間走去,並在那裡猶豫了一下。接著,這個人的身影出現在大玻璃隔窗上,開始靠右一些,又慢慢挪到左邊,靠近年輕女子。就所能看到的來判斷,這是個男人的身影,因為這時的他,既沒脫掉大衣,也未取下帽子,而臉則被帽檐給遮住了。
「當然不。可我一點都沒看到值得關注的事。說真的,我只是瀏覽了一下主要標題。」
「我不是告訴過您,說您和一個人很相像嗎?」
身影的眼神中閃亮了一下,他一直盯著這個女子的臉。後者忽然有了一種懷疑的表情。
「這個,就是我的事了。另外,我還明確地要求您,不得對任何人提到這次談話,哪怕是一個字。是對任何人,絕對是對任何人,尤其不要對鰥夫本人說起,因為那一來就……」
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
斯捷普內:奇特的酗酒者鬥毆
歐文將他的報紙放了下來,這時我明白,他讀到的東西使他有了相當的興趣。這舉動在這段時間里相當少見,因此值得提出來說說。通常,他簡要讀過當日新聞之後,總會漫不經心地將報紙扔得老遠,幾乎嗤之以鼻,彷彿這幾張報紙所描述的身外天地只是給它們自己看的。一個平淡無奇的世界呀,智力貧乏,離他對藝術——實際上是離他本人非同尋常的睿智差得太遠了,差幾個光年呢!而他本人,也往往會很爽快地親口說出自己的感觸:「當我置身那將我與凡夫俗子們區隔開來的深溝之上,俯身向下望去的時候,我總會感到一種絕妙的眩暈。這太令人陶醉了,我因而又對生活有了信心……」
年輕女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吭聲,隨後才說:
她聳聳肩。
「這裡有所有必要的詳細信息,總之都是我們所能了解到的她的情況,如她的愛好,她閑暇時的活動,等等。一句話,有了這些材料,您一定能夠做到被當成第二個帕特里夏·阿特金森,何況,還有筆小小的預支款……」
「工作嘛,說得確切些,是一次使命,一次相當微妙的使命,甚至非常微妙,然而它會給您帶來很多錢。」
「那得到我家裡去。我記不清所有細節了,不過我好像在哪個卷宗里還保存著這篇文章……」
「行啦,行啦,小姐,您別這麼看輕自己。您受過相當教育,人家才會把手稿交到你手上的。」
「只有我?究竟是為什麼?」
「您二十三歲,是個孤兒,幾乎沒有朋友,可以說您對生活不滿,而生活本身對您似也並不垂青……去年您馬上就要結婚了,但您的未婚夫,一個消防隊員,在奉命執勤時碰上了事故。他出院時娶了照料他的女護士。此後的夏季,您有段時間是在歐洲大陸過的,想換換腦子,接著又回來了。」
「那,」他又說,其邏輯讓人繞不過去,「這麼多年來我用心栽培您的觀察力——我得承認,並不那麼容易——也夠可以了吧。就憑這一點,您本該注意到這件奇怪的事……」


「是這麼回事,很簡單。一句話吧,您得勾引一個男人……」
身影將戴著手套的手伸進上衣里的一個口袋,取出一個大信封,放在了年輕女子面前的桌上。
「對,勾引,迷住,博得一個人的歡心……您明白嗎?」
「因為您的名字是阿喀琉斯,我的朋友。您看,一個名字也像姓氏一樣,應當為它感到自豪並對它負責!」
「也許是,但這當中有一種巧合,我覺得它非常出人意料……」
我很難過,一邊不無遺憾地想著這令人痛心的處境,一邊又從眼角打量著這位朋友。他大概亦作此想,並真心認為自己再沒機會參加複雜的案子了,再沒機會面對一個那樣聰明、那樣機靈而又富有才華的罪犯了,九*九*藏*書因為《犯罪七大奇迹》的那些案子里,殺人的藝術似已淋漓盡致,達到了一個無法逾越的高度……然而,我們錯了。
青龍,紅色的房間……揮之不去的幻覺吞沒了她。她試圖趕走,但枉然。很快,她又隱約看見了那年輕人的臉,目光溫柔,正從地獄的邊境那裡冒出。接著,她感到他的手軟綿綿地觸到自己的脖子……她拚命掙扎,終於驅散了這折磨著她心靈的景象,心想,自己毫無預感,也沒有任何不好的兆頭啊;這隻不過是一場噩夢,一場有點傻的噩夢罷了……

「您務必小心,別把這提醒當耳邊風!這是個挺可愛的小夥子,但是當他氣惱的時候……那時他能做出最糟糕的事來,甚至是對他親愛的人。」
「嗯,好幾個月了。是去年秋天,好像是九月份。」
「對,越早越好。」
「就怎麼了?」
「大發雷霆?我的天,但願僅此而已!」
伊萊亞斯·扎金托斯堪稱自然界之偉力:他全身肌肉隆起,脖頸粗如水牛,濃密亂眉下的眼神彷彿凶煞……料想無人膽敢向他挑釁。此人系一水手,希臘克里特島出生,現時正在倫敦碼頭打短工,其人辦事以一頂三,先後僱主均表滿意;唯有品行不佳,曾招惹多宗法院官司。該人生性易怒,脾氣暴躁,身為一家之主卻並不稱職,生活放蕩、好酒,晚間多赴東區貧民窟烏瘴小酒館消磨時光,混跡一群相投者間。他來此發號施令,確屬名副其實之山寨大王,但凡招惹他者,莫不肋骨斷、牙齒落、胳膊折,似此不可悉數。然上周五,此人終遭遇更強高手……

2

本文付梓之際,此一離奇「伸張正義者」究系何人,猶自無法確定,然警方仍抱持信心,蓋此類以暴力擺平爭端之舉,實屬團伙頭目間常見之事。適此社會階層之中,人物個性受酒精所累,嗜暴力成性,彷彿弱肉強食之叢林世界,粗野幾成獸|性。一眾野獸傲然自恃,相互搏殺,直可凌駕王國法律之上。吾等深信,眾警探定能早日將此獅人現形大白,俾置其身於囹圄,嚴加看管,直至其有意悔改,熟習基本之良好行為準則云云。
「您讓我失望呢,我的好阿喀琉斯。這情況對一個稍有學識的人來說,應該是一目了然的,特別是你們這種人……」
「不,不完全是。我們這名鰥夫很不幸,但並不傻乎乎。他心裏會很明白您並非死者的幽靈。然而必須做到盡量像她,讓他相信,怎麼說呢,命運已在他的人生路上安排了某個類似復身的角色。」
「還用說嗎,阿喀琉斯!這個利他主義者將她那薄情丈夫領上正路,幫了這不幸的家庭主婦一把。」
「對。她叫帕特里夏,娘家姓阿特金森。」
平常,傍晚時分來咖啡館的,都是那些從附近服裝貨棧下班的女工。她們穿過大堂,從一個玻璃門窗旁邊過去,就到了給她們預留的一個房間。在這細雨濛濛的日子,大多數倫敦人在馬路上都行色匆匆,想儘快返回溫暖舒適的家中,而這家店鋪也破例關門打烊了。年輕女子走進另一間僻靜的屋裡。從大堂看去,她的身影清晰地映現在半透明的大塊玻璃上。
當晚十時許間,有一衣著怪奇之男子走進「紅種人」酒吧大堂。此人若現身西區的攝政王大街,恐會更加惹人注目;然而此時此地(斯捷普內),他置身各種國籍、偶爾亦有異國裝束之水手中間,卻並無多少顧客覺得刺眼。只見他身披獅皮,獅嘴上頜蒙住頭顱,恰如一鴨舌帽遮住眼睛,故其面容上部無法看到。目擊者一致肯定他是年輕男子,模樣健壯,身軀高大,步態自信,但更多信息仍付闕如。斯時眾人或僅將之視為一怪誕非洲獵手而未予注意,然此人卻忽向扎金托斯發話,後者正同屋內一酒吧女快活調情。一眾顧客莫不瞬時驚呆。「噫,克里特肥仔,現時汝至此何為?汝應守家,與汝糟糠之妻並一眾細仔相依為命。放下此一本分姑娘,速速逃命,休要惹本大爺火起心頭!」
「我能不能知道……您為什麼要找我幫忙呢?」
我狐疑地抬頭望著他,心想他對這樣一些小事也注意起來,心情未免太消沉了吧。
「好吧,」我生硬地答道,「我自認猜不出。」
「我覺得您心裏煩著呢,朋友。」
「那又怎樣?要是我有別的機會,我也會去做的,相信我。」
「這仍然……憑什麼您說我會迷住他https://read.99csw.com?」
「太簡單了,我打聽過,因為任何一個認真細心的僱主,當他僱用人之前,都會這樣做的。」
我沒發覺歐文·伯恩斯早就穿好大衣、戴上圓頂禮帽了。他很不耐煩地抓住我的胳膊。
他探究地望著我。
「您的消遣娛樂嘛,也很有限。您很少走出家門,除了一兩次去國外旅行……」
「這個呀,歐文,您講得有點過頭了。」我不無惱火地插話道,「恐怕這隻是您的唯美主義吧,它讓您在這次悲慘的鬥毆中看出一種出色的、高尚的行為。不然,就是您這段時間腦子缺乏運動……」
「可方式這樣野蠻,人們不禁會想,這僅僅是出於對正義的關心嗎?」
「也許吧,就像許多別的姑娘一樣。哼,我可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已經有過有人想用這種恭維來哄騙我了,尤其是那些男人……所以,您別想著法兒來騙我答應!」
再說那兩人赤手空拳相搏,獅人不動則罷,動則招招攻向要害;克里特水手驚駭莫名,慌亂之間,眉弓又遭重擊,那拳印深可見骨,紅潤的胖臉須臾腫脹流血,繼而兩眼模糊,失足倒地,正欲起身再戰,而對方拳勢未休,最終動彈不得,慘被制服。獅人停手之後,便向輸家說道:「克里特公牛,本大爺早就知會過你,此一教訓足矣!望汝輩日後循規蹈矩,休要再上歧途。噫,且容本大爺送汝返家……」此人說著俯下身來,揪起大塊頭對手頭上那濃密蓬亂的黑髮,一直拖過廳堂,當眾揚長而去。觀者無不目瞪口呆,直至數分鐘后,方有幾人壯膽去屋外一窺,而斯時自是人影無蹤矣。
「對,當時那被扼死的少校事件很讓我吃驚……」
「什麼案子?」我吃了一驚,問道,「我並沒有從社會新聞欄發現什麼引人注目的罪案,甚至最不起眼的瀑行都沒見到呀!」
「就某種意義而言,是這樣。不過請允許我從頭開始,好把事情說個明白。」
「您快猜中啦,阿喀琉斯,您就要猜中啰!」
「我?為什麼這樣說?」
「但有人正急急等著春回大地,跟他相比,我還不算心煩。」
「那您得知道,在扼死少校這宗案件里,兇手曾有個不可思議的舉動,奇怪得連調查人員都大惑不解!」
「不,根本不是。您自己也會發現他很迷人。」
大偵探皺了皺眉。
「那一來,這件事的結局便有變糟的危險,因為這當中有一點很可惜,是美中不足的地方。人無完人嘛,這您也明白,而您要去勾引的這個男人也概莫能外——他有時會大發雷霆……」
「即使事情沒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完成,但只要您幹上個把月,我付給您的錢也會相當於您打上兩三年的字。要是您同意了,我馬上付一半。這件事有沒有可能使您感到興趣呢?」
「您是要我來冒充她?冒充……一個死人?」
說著,他起身走到壁爐那兒,背對著我,專心欣賞起那九個裝飾在壁爐檯面上的大理石美女。
「您在韋奇伍德的藝術多餐具公司,是不是有些要操心的事?」
「平常?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可以向您保證。」
「您先讀讀吧,然後再作判斷。」
他臉上顯得有些驚訝。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惱火了。
「那更好啦!但說真的,我不信它在異常怪譎方面會超出我的經歷。您想想看,為了矯誡受害者,兇手光明正大地完成了一樁功績,而且沒有先例,縱然是對一個受過鍛煉的運動員來說,也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獅人所言不虛。他對那克里特水手一番猛揍,使其長期、甚至徹底揮別花天酒地。其體力縱然恢復,亦將留下此番際遇之慘酷後果:他一耳失聰,面目嚇人,滿口無牙,傷痕遍體粼粼,尤以腦力衰退至深。據醫生所言,此人恐再難囂張打鬥,而必會溫順如綿羊、馴服若大象矣……
「我知道。我還知道,您有著讓我們滿意的心理測試圖,而且也正因為如此,我才叫人預先對您做了一番小小的調查。既如此,現在的問題就是要去勾引一個單身漢,目的是重新激起他生活下去的願望,甚至嫁給他……我還要說,他很英俊,和您一樣年輕,身材又好,很聰明,受過教育,而且非常有錢。總之,他是一個很不錯的婚姻對象,對任何您這個年齡、體格正常的姑娘,都是一個夢想得到的機會。」
「見鬼,這些您是怎麼知道的?」前面提到過名字的麗塔·德雷珀突然截住了他的話,煩躁地在煙灰缸里掐滅了煙頭。
「沒https://read.99csw.com有。」
「是這樣的……我們對此尚不十分清楚。他妻子死亡時的情況相當奇怪,是在他們新婚旅行中不幸墜崖身亡的。某些人考慮過一個事實,即他們在此前一天突然發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他便將她殺了。也許,他現在這麼為她悲傷是出於悔恨;也許,他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沒有關係。究竟如何,沒人確切知道。我不想無謂地嚇著您……但我想最好還是讓您了解他性格中的這個特點。無論如何都應避免使他生氣或使他煩惱,這方面的問題千萬可別忘了!若是您完全照我的指示做到了,那我想您肯定將是一個心滿意足的女人!對,一個心滿意足的女人……可是小姐,您怎麼啦?好像您不想再聽我的話了?」
「那我們談的就不是一回事了!我所想到的那件事發生在一月。去年九月呢?我想起來了,我正在比利牛斯山中小住,所以我不了解這些情況……」他勉強壓住自己的興奮,續道,「該死,阿喀琉斯,快給我講講這事!」
「該死!」我叫道,「我想起來了!我曾讀過一則社會新聞,裏面就提到這樣一個人!」
「心裏有何不快?」
「這是我的事。」
「您很漂亮。」
我深深吸了口氣,用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也不管是否會弄壞我朋友的茶具。他擔心地身子一抖。這時我腦中突然悟到什麼。
「阿喀琉斯,案子奇怪呀,對不對?」
「猜猜獅子嘛,阿喀琉斯,猜猜獅子!要點就在這裏!我再說一遍:一個男子,身披獅皮,看來熱愛正義……」
夜色漸漸降臨倫敦,一個年輕女子走進了肖爾迪奇一家其貌不揚的咖啡館。她不到二十五歲,身形瘦長,深褐色的長發隨意飄拂在一件天鵝絨上衣上,上衣曾有過它美好的時光。她臉龐秀麗,輪廓柔美,膚色白皙,跟這個人們印象不佳的平民街區顯得不大般配;但是,她清澈的雙眸卻冷漠、呆板,倒讓人覺得和周圍工廠那些了無生氣的廠房比較相稱。這雙眼睛並不憂鬱,但可以說是已經看破了紅塵,打上了生活的烙印。她很像個聽天由命者,眼神中失去了最後的幻想,失去了有朝一日見到自己時來運轉的希望。這恐怕也是店裡許多顧客的情況。
此時這個身影顯得有點為難。
我們就要面臨的這個案子,很快就使人感到它分量更重,也更加兇險莫測。但此時此刻,一切都彷彿沒有預兆。這是個陰沉而潮濕的傍晚,是今年最後幾個冬日中的一天。我這位朋友邀我到他聖詹姆士廣場的寓所喝茶,共同打發近乎死寂的時光。倫敦的生活了無生氣,就像這轉瞬即逝的白天,它讓我們所在的客廳勉強有些亮光。屋內光線很暗,使得瓷茶具、桌布和窗帘上的白色花邊像是些泛著熒光的白影,似隱若現。所以我才說,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會有這樣一件大事。也許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剛才我從他眼神中捕捉到的一絲感到興趣的閃光。當時他正以少見的細心,看著扶手椅上的印花傢具布。
他像一位吹毛求疵的教授,搖搖食指表示不屑一聽。
「如果事情辦成了,那和您將要掙到的錢相比,這還是小意思呢,相信我。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我們這件事的結果是不會走樣的……說到底,是您要願意接受,這樣,您就會是一個心滿意足、幸福、受人敬重而且富有的人了。」
「這太叫人吃驚了,真的!我有好多問題想問問您……」
身影的聲音嚴厲起來:
「我覺得這事很荒唐,不過我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了,」她嘟嘟噥噥地說,「我必須現在就決定嗎?」
「即便如此,我猜想,他也沒殺過什麼人吧?」
「一種巧合?什麼巧合?」
(倫敦,聖詹姆士廣場,1910年3月)
「好極了,」歐文說道,對排列在壁爐上的那些小雕像感激地一笑,「您向謨涅摩緒涅的姑娘們說聲謝謝吧,她們剛才使您想起這件事了。嗯,我也記得這事,正因如此,我相信這次干預不可能是簡單的偶然事件。」
「親愛的阿喀琉斯,是不是一定要有流血,一件罪行才值得關注?」
「確實如此。」
「可……我並不是一個……」
「寫這文章的人沒有文藝修養,那你想的和他一樣嘍?可憐的小記者囿於偏見,缺乏理智,在腦瓜遲鈍方面,我可要爽爽快快地給他發個棕櫚葉大勳章呢!文章標題所講不確,結論正好相反,酒精跟這件事毫無關係!(他嘆了口氣,往後抹了抹半短的頭髮,轉身對著一尊優美的美女神像。)你啊,我親愛的繆斯,告訴我read.99csw•com,人們為何只看到自己同胞行為中的惡?為何他們面對美時,要這樣固執地蒙住自己的臉?(他探詢的目光停到我身上。)這打抱不平的神秘人物,將這蠻漢打倒在地,難道就不具有某種雅緻?難道就不是有他獨特風格的一位藝術家嗎?」
「可是……您要我做什麼工作呢?」
「我一點也沒這種想法,真的。實情是您和一個人很相像,而且可以說,這一點正是您的獨一無二。」

「就算是吧,阿喀琉斯,可又不僅僅是這樣啊。您注意到沒有,這個打抱不平者說了:『行啦,您這頭公牛給弄服帖啦!』……從一個身披獅皮的人來說,就讓人覺得奇怪了,不是嗎?」
我帶著困惑,開始讀這文章。
此人過去和年輕女子搭話時說了些什麼,如果見證者人在大堂,恐怕就很難知道了,因為他講話的聲音很低;但要是見證者靠近玻璃門窗,小心翼翼地在旁邊的軟墊長椅角上停住,耳朵貼住玻璃,那就能聽到他們的談話了。
「好啦,您對此有何看法?」我剛剛讀完,歐文·伯恩斯就急切地問道,「真令人奇怪,不是嗎?」
「這是個玩笑嗎?」
「快,阿喀琉斯,我們趕快!您在吊我胃口呢!您知道我受不了神神秘秘和故弄玄虛!」
「這可花光了我全部的積蓄呢。」
「確實,這相當特別。」
身影聳聳肩,嘆了口氣又說道:
「您說什麼?」
「善哉!此一公牛被弄服帖啦!」鬥毆當夜,獅人前來將她喚醒,並告訴道,「料想他不致再行騷擾眾生,定會斯文|做人矣。」說完便向她打個招呼,轉身而去,將一動不動的克里特水手丟在門口。
「被扼死的少校?您大概搞錯了吧!受害者不是軍人。另外,他是被匕首刺死的。」
玻璃窗後傳出一陣神經質的笑聲。
又一陣沉默。接著談話又繼續下去:
他把手指掰得「咔咔」作響,搖了搖頭。
「理想的做法是要身在現場,住在那裡,住在他的家,住在他家裡人當中,好讓他每天都見到您。這個問題我還沒仔細考慮好,但我會及時告訴您。」
對扎金托斯而言,此話何止挑釁。他初時驚愕萬分,復又一陣大笑,似因其侮辱過甚,反不必大動肝火。只見他微打酒嗝,對身旁女伴哂道:「小親親,莫非本大爺尚在夢中……似這等瘦弱孬種,竟敢對本大爺如此說話,真讓人孰不可忍!莫非他酒意未過,又或者剛從瘋人院跑將出來……」而那瘦小之人則接著又道:「罷矣,肥牛,且留著汝這身肥膘,莫待本大爺將汝打成肉醬!」水手聞此,怒不可遏。只見他巨拳揮舞,猛吼一聲,聳身而起,直直撲向對方。而那身披獅皮之人亦早有準備,兩人勢不可免,開始進行決鬥。圍觀眾人均覺此陌生人力量不足,雖尚算結實,又頗見機靈,但面對克里特水手的超常寬肩,卻委實難以應對。那水手當時正稍有醉意,又被激起狂怒,出手自無餘地。初時,陌生人以其靈巧身法,數次閃過對方猛擊,眾人猶暗暗揣想,生恐他只是暫時性延緩結局,遲早總會被對方擊中,屆時必將倏然倒地,長眠不醒。眾人同時覺得,縱其人出手反擊,亦只能收效甚微——須知那希臘水手體魄巍然,又久經艱危困境,生性好鬥,尋常人莫之能敵。然事態大出意料!只見該獅人進退得宜,拳拳直奔水手面頰,招數準確之餘,力道更不同凡響。「真神力也!」眾觀者驚嘆不止。
「謝謝,我將感激不盡。」
他再度拿起報紙,將它在我膝上攤開,用粗胖的食指指著一篇文章:
「我想是有什麼事情……」
聽到這聲問話,年輕女子似乎有點不安。她直直地望著前面想象中的某個點。咖啡館的后室並不太熱,但她覺得透不過氣來,模模糊糊感到有種危險令她窒息。這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威脅,它厚重,雲遮霧罩,有如此刻裹挾著她的香煙煙霧。以前她心裏一直認為,自己的生活已是命中注定,如同死亡的深淵不可抗拒那般一樣無疑。此時的她也明白,再過一會兒她就會說出「行」這個字,而這個「行」字將會使她陷進一個瘋癲至極的冒險當中,其間幸福將始終與危險相伴。她感到背脊上騰起一陣戰慄,腦中又浮現出那個華人星相家老太婆,又聽見她像在作連禱似的反覆講要當心那神秘的「龍」。
「您什麼意思呢?我覺得這麼講完全切合當時的實際情況。」
「也許。無論如何,所有目擊者都對這種干預、那樣的『神力』感到震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