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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鬼魂

金色鬼魂

「噢,不!」女孩回應,「母親教會了我尊嚴。雖然我有時的確不得不接受救濟,但我實際上卻是個商人。」
戈德利無法抑制自己的羡慕之情,他打斷了對話。
「不總穿。」
「嗯……我穿的鞋尺碼有點大,那是我今早從一個朋友那兒借來的。」
「一個發光體,」戈德利重複著,愈發地感到不安。他抬起雙眼望向天花板,說道:「講講吧,西克特,仔細講講你看見了什麼。」
「那麼這個房間並不通往其他任何房間?」
「是。有人……有人不喜歡我。」
「事實上,」她悲傷地結束了故事,「我從未擁有過家,也從未擁有過快樂的聖誕節。當我母親還在世時,她很貧窮,因此我也從未體會到溫暖或安全感。」
「瘋了嗎?不,」戈德利微笑著回答,「但有理由認為你很不安。雪地里缺失的足跡證明了你所面對的並非普通生物,對不對?」
片刻之後,女孩舒適地坐在一張扶手椅上。她總算可以平靜地訴說她的恐懼,但是她的解釋依然很不清晰。
「什麼?」詹妮邊問邊保持她那危險的姿勢。
「窗戶後面是什麼?一扇門嗎?它通往庭院還是其他房間?」
她眼中狂喜的光芒驟然熄滅,以嚴肅的口吻說道:
「當然了,我總是在黃昏時就關上它們。」商人的回答充滿了無法抑制的憤怒。「現在,請你鎮靜。」
他的朋友就像沒有聽見評論一般,繼續說道:
「但那不可能!」主人大叫著,「不會是你,西克特!你不相信這種蠢話,對不對?」
年輕女孩用力搖了搖頭。
「您真的這麼想?我真的很害怕……他就要回來了,您還不明白嗎?」
「可能吧。」
在戈德利的眼中,女孩正在被火焰吞噬,而她的聲音依舊充滿嘲弄與怪異的興奮。
「噢,我可以。比如說,我可以是那位得知你母親懷孕卻拋棄了她的可恥父親。因為,你瞧,為了不影響事業,我不得不做出一個類似的艱難決定……噢,對了!我或許是那個男人,而你或許就是我的女兒,那個我從沒見過的孩子。我可能為了避免醜聞,不得不讓你閉嘴。」他低頭望著自己粗大有力的雙手,「沒有比這裏更合適的地方了,從現在開始只有我們兩人,與世界其他部分割離獨處。」
「詹妮……詹妮·布朗。」
詹妮驚訝地睜大雙眼。
雪幾乎下了一整天。這是一八九九年的聖誕夜,夜幕雖已降臨倫敦,但燈火通明的商店窗戶卻像布滿蠟燭的魔法森林,阻止了黑暗的侵蝕。售貨員們已經依靠她們出色的表現戰勝了嚴寒;人群的狂熱似乎也已驅散了寒冷。對即將來臨的節日與豐盛宴席的期望溫暖著每個人的內心。
「我的人生?」她悲傷地重複著,「恐怕那沒有太多好談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請告訴我你到底要逃離誰?如你所見,這裏並沒有任何人。」
「你——你瘋了!」年輕的訪客喊道。她環顧街道四周,彷彿致命的危險就潛伏在這些陰影中。
戈德利走到她所望之處,拉開兩塊布簾,裏面露出了一個書架。
「上帝啊!」她大叫著,四處張望。「真難以置信!真不可思議!」
「我是怎麼知道的?簡單極了,我看見了你。」
聖誕節?不,這是場可怕的噩夢。
「他是誰?我沒看見任何人。」
詹妮依舊沉默地坐著,眼神焦慮地環視著房間的每個角落。然後,她突然用顫抖的手指指向壁爐,大叫著:
詹妮望著他徒勞地擺弄掛鎖和鏈子,嘲弄地笑著。一陣悶熱滲人辦公室,天花板逐漸消失在濃煙中。
「您不是那個金色鬼魂,對不對?您甚至不認識我——您沒有傷害我的理由!」
她那如雕塑般完美的唇邊閃過一絲辛酸,但臉上隨即充滿了滿足感。
「這正是我感到困惑的,」西克特回答,「我們正在應對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現象。」
「救命!」戈德利大叫著,發紅的臉上滲出汗水。「就因為你愚蠢的鬧劇,我們在這裏都快被烤乾了。除非你徹底瘋了……」
商人給訪客倒上第二杯酒的同時,開始以一種諷刺的超然感思考自己之前的反應。他並不歡迎陌生人——或者說,其他任何人。那麼為什麼他會對這個年輕的陌生人有如此奇怪的憐憫之情呢?是因為她的可愛面孔,還是她不幸的遭遇?是因為聖誕節的緣故,還足今晚早先的那份奇怪的回憶?僅僅是他本人對此感到好奇,還是另有原因?
「你瞧,我並沒有對你說謊。他的確進來了……那個金色惡魔……那個金色鬼魂。他就在這兒,就在我們周圍,前所未有的耀眼。最後我們都將找到彼此一直在尋找的溫暖之家……」
「多虧了金色鬼魂。」
但離市中心越遠,燈光就越發稀少,住宅也越發顯得陰森。這裏幾乎看九九藏書不見亮著燈光的窗戶,只有街角上掛著的煤氣燈像根蒼白的火柴般絕望地與陰影進行搏鬥。行人們歡快的面容與自信的腳步似乎也被吞沒于貧瘠街道的不幸中。他們的臉上充滿憔悴與失望,步伐詭秘而焦急——在這些狹窄蜿蜒的街上耽誤時間很不明智,尤其是在聖誕夜。
「收入怎麼樣?」
「你真的這麼想?」他奇怪地看著她問道,「你來這裏時難道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嗎?」
「商人?」他詫異地問,「你賣什麼?」
「我很吃驚。我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戈德利目瞪口呆地點點頭。
「那樣最好了。」
「有可能。但無論如何,你應該從你過去的人生中尋找原因。」
「是嗎?你現在看上去一點也不害怕。」
詹妮似乎從出生起就被不幸包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因為她父親在她即將出世之際,拋棄了她的母親。不幸的布朗夫人不得不含辛茹苦地努力工作,以把詹妮撫養成人,最終在詹妮十歲時死於肺炎。後來她被一位殘暴的監護人收養,也因此寧可逃走並在街上自力更生。廣闊的夜空、骯髒的住所和破爛的收容所成了她從那時起印象中的家。
詹妮大吃一驚。
「那麼就剩我們在這裏了,詹妮,我們與世界的其他部分分割開了。別人無法接近我們。」
「你自己猜猜看好了,」她回應道,低頭看著自己那低劣的衣服。「但我並不抱怨,因為我喜歡這些火柴。從我開始賣火柴那天起,我就感激它們。它們是我困苦時的夥伴。和它們在一起時,我從未感覺孤單,即使在寒冷的夜晚,我也總是感到很溫暖。」
「除非這個惡魔想讓我去做某件邪惡的事情。」
「什麼?即使在下雪的時候也不|穿?」
「您說的很對,先生。」
「他在追我——」
「但你看見了什麼,西克特?」戈德利耐著性子問道。
「如我之前告訴你的那樣,把一切通道都鎖上,儘可能地保護我們自己。」
「你看見了她?」戈德利以憋悶的語調重複著,「你看見了她……還有那個鬼魂?」
「我知道你的朋友每年這個時候都來這裏,而此刻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我的小小表演令他吃驚,一旦他在這裏發現我並聽了我的故事,一切都將變得合情合理。金色鬼魂在他的腦袋裡成為了實體,以致在你向他詢問的時候,他能給出完整的誤導描述。」
「太遲了?」商人回應,「上帝啊,為什麼?」
「或許吧。可我要比他更加害怕,相信我!」
「看不見?你在說什麼?他是人還是魔鬼?」
戈德利差點兒被煙嗆到窒息,他只能朦朧地感覺到眼前有一道明亮的輪廓。然而,他似乎依舊能看清女孩臉上天使般的神情。女孩在最後一次咳嗽補充道:
「好吧,」他宣稱,「這個不可思議的故事是真的。現在想想,我朋友的急促離去也可能是因為他害怕了。你怎麼看?」
查爾斯·戈德利困惑地發現女孩的故事異常感人。在這個聖誕夜裡,他清楚地感到,自己正在改變:他冷酷的內心由於和這個陌生人的接觸正在融化……當然也可能是由於他此刻正享受的溫暖爐火和雪利酒。
「很好,」戈德利嘆息道,把手放在女孩的肩上,「來吧,我會給你找雙拖鞋,給你一杯雪利酒,然後我們可以在溫暖的火爐前更詳細地談論他。你會發現那樣你會感覺好很多。」
「因為我知道他的秘密。」
這個陌生的訪客迅速轉身望了一眼設白雪覆蓋的沉寂街道,結結巴巴地回答:
他走到門前,歡迎他的朋友,井做了一番介紹。
戈德利清了清嗓子,然後問:
「鑰匙!」戈德利尖叫著,「你把它藏起來了,對不對?它在哪裡?」
「親愛的,你是唯一一個會這麼說的人。」
正當他坐在那裡,思緒困惑之際,外面的街上響起了腳步聲。他站起身用心傾聽:急促的腳步聲清晰地朝他而來。這可能是誰?他是這條街道上唯一的住戶。難道是他的朋友西克特?那樣的話他為什麼要奔跑?
「不!不!他會伏擊您的。」
「是。」
「詹妮·布朗?」他微笑著重複了一遍,「真是個普通至極的名字,但卻很美。詹妮……對,我喜歡這名字。我能叫你詹妮嗎?」
「可您是怎麼——」
「事實上,就如我現在所想的那樣,你甚至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一定是西克特。我完全忘記他了。」
「從沒有快樂的聖誕節,也沒有家庭。」詹妮低語著,迷失於自己的夢中。戈德利將自己慈父般的手搭在女孩臂上,嘆息道:「我們是同路人。」
「是的。」對方鄭重而明確地回答。
戈德利抓住女孩的手臂,不顧她的反對,把她拉到了外面,然後說:
「是嗎?跟我read.99csw.com來,」戈德利說完,便決然地走向前門,把門打開。
「為什麼?」他大叫著,轉身望向不停咳嗽卻依舊微笑的訪客。
「因為要送禮物的是我,戈德利先生。一份精彩的大禮。我將會送您一份真正的聖誕節賀禮,一個溫暖的壁爐,就像我們一直夢想卻從不曾擁有的那種。」
「煙囪!那裡仍然有個出入口!」
「噢,毫無疑問。」
「那麼,我的手上就有了一些火柴,火柴頭部朝向同一個方向。我只需擦動它們,它們就同時被點著了,就像我現在做的這樣……像這樣!現在我把它們扔向身後的空氣中,它們如繁星般落下。然後我再做一次,再一次……像這樣!
「但是……難道你不|穿鞋嗎?」
「事實上,」她繼續說,「他大多出現在夜裡,當我獨自行走的時候。他跟蹤我,並無情地尾隨我,而當我轉過身,所能看見的只是他那閃耀的輪廓。他就像是由無數的映像或者金色亮片組成的。」
女孩站起身,拾起她的提包,走到房間的中央,對主人說:
女孩將燃燒的火柴灑向房間四周的角落,而戈德利彷彿被那瘋狂的宣言催眠了一般反應遲緩。他驚慌失措地試圖撲滅房間內像蠟燭森林一般的無數小火花。他四處奔跑,狂暴憔悴,因而只斷斷續續地聽到了火光中詹妮的解釋。
他的朋友西克特常常過來陪伴他。在正常情況下,「朋友」是種很誇張的說法,但在戈德利眼中,由於他對友誼的觀念既含糊又抽象,因此這種說法倒也十分合適。可以肯定地說,他很欣賞這位合伙人的職業素養、判斷力以及邏輯推理能力。此外,他也很難臨時找到另一位同伴。生意和友誼帶來了奇怪的夥伴——他帶著少有的鄉愁自思自忖著。
「對極了!但您是如何知道的?我並沒有提到這點。」
「明年吧,我答應你,我們會一起度過整個晚上。我忘記說了,我很喜歡你的聖誕樹。你裝扮聖誕樹的方式很有想象力。」
「但是跑步的時候並不會弄丟鞋。」
戈德利皺了皺眉頭,站起身,謹慎地走向門口。叫喊聲越來越迫切。
「你所謂的『金色鬼魂』間歇性地出現,對不對?有時它是看不見的,而其他時刻則會閃耀數秒?」
「那樣做可不好,」戈德利不贊成地說,「那樣會燒到你的頭髮。小心!你剛剛把什麼東西掉在火里了?」
「你為什麼如此肯定?」
「我決定了。詹妮,從今往後,休會變得很富有。我會將自己的部分財產留給你,那將保證你在今後的日子裡衣食無憂。」
「不,你看,外面甚至連一隻貓都沒有。再跟我來。」
「關閉所有通道,鎖上所有通道!」她重複著,仔細觀察房間內是否還有其他孔隙。「百葉窗!您確信它們都關好了嗎?」
「是誰在那裡?」他低吼著,手猶豫地伸向門把手。
「你為什麼跑?」
「我也從未擁有過家,」查爾斯·戈德利點點頭,同情地說,「你這些日子是靠什麼生活的?乞討?」
「火柴,」他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驚訝地喃喃而語,「你是賣火柴的啊——」
「當然不是。我是個很有錢的人,儘管看上去並非如此。假如你想象這裏的每本書和每份文件等同於一間帶傢具的房間的話,你就可以想象我的財產有多少。」
「那麼,」詹妮嘶啞地回應,「請告訴我剩下的部分吧,因為您剛剛給了我極大的驚嚇。」
「就像,比方說,進入了獅子的洞穴?」
這是段奇怪與令人不安的記憶,冷酷的同時也充滿狂熱,他始終無法從內心深處將其驅散。每次這種不適總伴隨著一股孤獨感湧上心頭。查爾斯·戈德利用冰冷的雙手撫按胸口,同時也產生了懷疑:懷疑他自己,他的人生,他所選擇的道路,還有每件事。在此特殊時刻,他雖然能從爐火中感受到些許溫暖,然而不管添加多少木柴,都始終無法使他真正獲得家一般的感覺。
年邁的查爾斯·戈德利就住在那裡,位於一條漆黑街道盡頭的小店內。事實上,他並非那般老邁:他年近六十,卻精力充沛。他的身高與寬闊的肩膀使很多流氓都會慎重考慮是否該在街角打劫他;透過那雙細小的眼睛流露出的堅毅神情甚至使一些流氓抱頭鼠竄;而那道冷酷而近乎無情的目光也驅走了他臉上任何的仁慈與魅力。
「但那不可能!沒有人能進來!我們這裏就像保險庫一樣安全。」
「那現在,詹妮,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我相信靠我們倆的力量能解開這個金色鬼魂之謎。」
「因此,我蜷縮在角落裡,一根一根地擦亮它們,然後凝視著它們,彷彿自己身處夢境。如果我注視得足夠長,它們就會變成蠟燭:許多根蠟燭組成了通向天際的樓梯。我的心因此而溫暖。我read.99csw.com覺得自己就像待在家中那屬於自己的甜蜜小屋一般,被愛包圍……我看到了我的祖母和母親,甚至還有父親——儘管他的面容很模糊。我依舊相信他會很高興和我們在一起。每個人都很開心……壁爐里生著火,我伸出手去取暖,卻差點被火灼傷。當我在荒蕪的街頭徘徊到近乎被凍僵之際,這一切對我來說是多麼幸福啊!有時這些蠟燭還在空中形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就像一個發光的鬼魂……」
「對,一個鬼魂,」戈德利同意,他的臉被火光映紅了。「這些鬼魂中的一個在尋求復讎,因為他似乎是個充滿惡意的生物,除非他僅僅只是想和你交談。」
「真相就是,我的確曾經不得不拋棄了一位我愛的女人。直到今天,關於她的記憶還在一直縈繞著我。我相信自己已經受到了懲罰,因為直到今晚我才意識到自己從不知幸福為何物。我指的是從不曾擁有一個溫暖的家,也從不知曉真正的聖誕節該怎樣度過。」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
「西克特在推理演繹上是位真正的天才。我告訴過你,詹妮,你的神秘故事將會屈服於他無懈可擊的邏輯。」
「如果您不馬上開門的話,有人就要死了!我求求您,別把我和他一同留在外面!」
「他一定是為了某件事而想要責備我,」女孩焦急地說,藍色的大眼睛轉而注視主人。「我的上帝!我一定有罪。」
外面又響起敲門聲。雖然聲音並不響亮,但在戈德利聽來就好像有著奇怪的回聲,並使他全身顫抖。有那麼幾秒鐘,他想到了一個帶有金色輪廓的訪客,但他迅速恢復了鎮定,說道:
「在那裡,」詹妮指著壁爐低聲輕笑,「那就是你剛剛看到的掉進火中的東西。」
戈德利看著她,再次生起一陣憂傷的憐憫之情。
「哎呀,你儘管叫好了。在這個房間里只有我們倆,甚至整條街道上也只有我們倆。所以你儘管叫好了!」
「一個小東西,我沒看清。」
「看好了,盯緊我的動作。我打開幾個盒子,取出火柴,然後把它們束成小捆,就像這樣……看到了沒有?」
「他出沒於我的夢中,但當我醒著時同樣能看見他。這已經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了。」
「開門,看在上帝的分上請開門,不然我就完了!」
查爾斯·戈德利臉上的笑容凝住了。他深吐了一口氣,說道:
「在冬天,下雪的時候?」
「一個物體——一個發光的輪廓,」對方相當尷尬地承認,「它大體是金色的,像一大群移動著的星星。我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它。」
「我離得太遠了,無法準確描述那一幕。但我可以肯定,那個東西在發光……而且似乎是以金色映像構成,就像這位年輕姑娘剛剛描述的那樣,」他轉向詹妮,「小姐,或許你急於逃離這個東西,因此並未太注意,但我親眼目睹了它那奇怪的變形。起先,我並不完全理解發生了什麼。我不過是問自己是什麼導致你這樣拚命地逃跑。然後我看見了它。它會在你背後顯現幾秒鐘,然後消失,然後再次出現,再次消失,如此反覆。」
她拿起杯子,喝掉一大口酒。她用藍色的大眼睛盯著主人,視線變得模糊不清。主人繼續說:
商人緊隨著她的目光,注意到她光著腳。他驚呼道:
他的朋友搓搓下巴。
「告訴我,這是不是大都發生在非常冷的時候?」
「可你告訴我——」
「很顯然,你需要自己想象一下黑夜中的這一幕:我在一條小巷裡,彷彿極度恐懼般的狂奔。我不停地繞圈,彷彿金色鬼魂正緊迫著我。當然了,在外面,那個『金色鬼魂』只會閃耀幾秒鐘,然後就被雪熄滅了。但在這裏,它一直活著,被那些引起諸多傷痛的賬本喂著,被你的文件和你的盒子喂著,被那些掛在低劣聖誕樹上的紙片喂著,然後很快會是你整個辦公室。」
「為了逃離他。」
「不,這是某個惡魔。我確信那是某個希望我痛苦的人。」地帶著失望的表情繼續說道,「您不相信我?您認為我瘋了?」
然後,戈德利突然神色一變,大笑起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您在和我開玩笑。」
「一個發光的鬼魂!」戈德利叫道,「就是這個!我猜想這個神秘的生物從你產生這些幻覺開始就一直在跟隨你。」
「我們能不能把他叫做一個靈魂?」
「我嚇了你一大跳,對不對?」他飽含深情地問道,「好吧,我會把這一切獻給你,詹妮,我會送你一份聖誕禮物,一份真正的聖誕禮物,與眾不同的聖誕禮物。」
「詹妮,」戈德利說,「這位就是我剛剛提到的朋友。別被騙了,在這副外表下隱藏著整個王國最為詭詐與充滿邏輯的頭腦。如果你的這起神秘事件存在某種解釋的話,他就是唯一能找到這種解read•99csw•com釋的人。」
一陣死寂,只有爐火的輕微爆裂聲。詹妮突然臉色蒼白,她用驚恐的眼神畏縮地望著主人,結結巴巴地說:
「當然可以,每個人都那麼叫我。」
「這是怎麼回事?」他厲聲問道。
「我告訴過你了,他有時是看不見的。」
「呃,坦白地說——」
事實上,查爾斯·戈德利本人並非像他的住所顯示的一樣那般貧窮。他相當富有,但鎮上並沒有人知道這一點。他看上去就像另一個成天對賬目念念不忘的吝嗇小店主。每一個冒險來到街道盡頭的人都能看見他凝視著他的賬本——那些在他那寬敞的辦公室中堆積如山的賬本。
「那真是個魔鬼!」戈德利喊道,他坐在辦公椅上,靠近火邊,「這可能比我想象得更為嚴重。」
「是的,我相信確實如此。剛剛我回想了一下,您先前說的是對的——我相信他在試圖告訴我什麼。」
「好吧,」戈德利說,他愈發感到好奇。「你打算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叫他金色鬼魂,因為當他尾隨我時,我能看到一個金色的輪廓。該怎麼描述呢?他是看不見的,但卻有幾分光亮。我不知道這麼說是否有意義——」
這一回,戈德利認真地遵從她的話,開始徹底執行這項任務。他從房問里最大的一隻箱子中抽出一些厚板,把它們牢牢地釘在了緊閉的百葉窗上——除非使用斧頭,否則無法移走它們。即使厚厚的櫟木大門上已經有了一條大門閂,他依舊在門閂上纏了一條鏈鎖,用掛鎖牢牢地鎖緊。完成這些之後,他回到座位上,自信地宣布已經沒什麼可害怕的了。鐘聲代替女孩的回答——響過半點——而女孩則顯得越來越緊張,似乎鬼魂的出現已經不可避免。
「上帝啊,我不明白!」詹妮低語著,蜷縮在扶手椅里,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如你所見,只是賬本而已。」
「瞧仔細,那些是你留在雪地里的腳印。它們從街道出口一直延伸到這裏,你也能看見,並沒有其他人的腳印。很顯然沒有人跟蹤你來到這裏。你難道想就這麼一直胡鬧下去?」
他陷入扶手椅中,爐火溫暖了他手中的雪利酒。查爾斯·戈德利突然沉浸在了回憶中。很有必要深深回溯過去以尋找這個鐵石心腸男人身上的感性部分。一陣遙遠的高漲情緒與眩暈感襲來,他再次看見幼時的自己,尋找早逝母親的模糊身影。隨後一個年輕女人的身影變得清晰,那是唯一一位在選擇前途時令他猶豫,並深深困擾他的女人。
「聽我說,」詹妮鎮靜地說道,「假如你注意的話,會很容易發現他的秘密。我會向你展示你的朋友是如何被一個簡單的把戲愚弄了。」
紙張到處都是。賬本、檔案與各種文件或是被堆在了早已不堪重負的書架上,或是被臨時堆在一起,或者充滿房間四周角落的紙箱內。對普通人而言,這不過是一大堆無序的廢紙而已,但對於戈德利,他卻知道去哪裡尋找最微不足道的發票或是某個正被他無情追蹤的債務人的隱秘地址。
「噢,戈德利先生,不必如此。」
「或許吧,」她猶豫地回答。
主人沖向爐火,試圖扒出木柴——先是用撥火棍,隨後改用自己的雙手。但倒在爐前的那棵鳳凰木製聖誕樹阻礙了他。他剛停止了咳嗽,濃煙又嚴重灼傷了他的雙眼,使他無法睜開眼睛。他沖向窗戶,試圖打開之前已經釘卜的百葉窗,但同樣失敗了。他舞動著淌血的拳頭,也只能給窗戶帶來小小的顫動。當他最終停下時,在火焰的聲響之外,遠方教堂正傳來午夜的鐘聲。
儘管天性多疑,但他最終還是打開了門。一位金髮碧眼的女孩正站在門階上,一副邋遢憔悴的模樣。她最多不過十六歲,衣衫襤褸,腋下夾了個帆布包,裏面塞滿了充當外套的破布片。她身材瘦小,面頰凹陷,一雙大大的藍眼睛使她看起來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鹿。
「我同樣可以假設在你抵達這裏之前,他在附近的街道上追逐了你好一會兒?」
「我知道了。他並不總是可以被看見……但是先生,請讓我進去。」
年輕女孩懇求的聲音與絕望的眼神戰勝了戈德利最初的不情願,但更多的事情來了——她一進人屋內,就要求戈德利謹慎地鎖上門,上好門閂。雖然他沉著自信地照辦了,但他的訪客依舊充滿了恐懼。
「噢,不,那裡沒有,」戈德利緊張地微笑回應,「我上次清理那裡時,清潔工甚至塞在了裏面——那個可憐的傢伙。即便他並不高大,我們也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弄出來。從那以後我就在那裡裝了一塊格柵,否則的話一個足夠瘦小的竊賊還是能夠從那裡鑽進來。」
「請原諒我,詹妮。這不過是個俗氣的玩笑罷了。但我一見你坐在那裡,一副脆弱溫順而焦急的表情,https://read.99csw.com我就無法控制自己。真的,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如此開懷大笑了,一定是因為雪利酒的緣故。對,瞧,酒瓶幾乎空了。這真是個驚人的夜晚。」
「我會展示給您看。」說完,詹妮起身穿過房間,穿梭于成堆的紙和盒子之間,取回她放在角落處的碎布包。她打開布包,展示給商人看——裏面有許多紛亂的黃色小盒子。他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你該猜猜看,戈德利先生。我的母親就是你拋棄的那個女人。她在病用交加中死去。自從她死後,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你。我努力工作,並聘了一位私家偵探。我找到了你,我無法抑制自己的仇恨與金色鬼魂——那個我內心深處充滿強烈復讎慾望的魔鬼,你能理解嗎?我需要耐心地執行我的計劃,直到我們再會的那一刻。」
「既然您提到了這點……」她猶豫地回答。
「不,我住在樓上。我需要通過屋外的樓梯上去。這能使你安心了嗎?」
「毫無疑問,是瘋了,不過那是因為你。」
然而,詹妮依舊想親自檢查一遍。她用撥火棍把燃燒的木柴推向一邊,然後將她可愛的頭部伸入煙道。
西克特和戈德利一樣長得很結實,但穿著更體面。他那完美無瑕的天鵝絨禮服與其他衣服很匹配,而背心上那根黃金表鏈對這個混亂的地區而言幾乎是種挑釁。他高舉起大禮帽,友善的圓臉上方露出光亮的頭頂。
「感謝上帝!」她嗚咽著,冰冷發抖的手抓住了戈德利的手腕。
「沒有人能阻止金色鬼魂。」
「那麼這有可能是聖誕老人——」戈德利頑皮地說。
一陣長長的沉寂。訪客不快地垂下雙眼,避開遞過一杯雪利酒的主人那斥責的眼神。他接受了那杯酒,但片刻之後,他以晚上另有無法推脫的商業會晤為由匆匆離開了。他停在門邊,對極度失望的戈德利說:
他小心謹慎、幾近冷血地經營自己的業務,靠著自己的刻苦工作與不屈不撓的意志,擴充著自己的財富。他拋棄了物質享受,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投入其中,從創業伊始就從未搬離這間陰冷潮濕的辦公室。他甚至不用木柴和煤取暖。聖誕節大概是他一年中唯一放縱自己的時光——至少他自己是這麼看的。他通常會買棵聖誕樹,用五顏六色的包裝紙來裝飾它——因為他認為聖誕裝飾是一種鋪張浪費——然後用一小堆木柴生火,打開一瓶雪利酒,坐在煙囪旁回憶往事。
當她再次坐同扶手椅上時,主人暗示般的說:
「一個靈魂……就像鬼魂那樣?」
「好了,現在是時候了。你能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嗎?」
「說實話,我不相信。但我在來的路上看見了他們——這個女孩和追逐她的發光體。我對自己看到的景象感到吃驚,因此決定繞道前來。我告訴自己,我一定是在做夢,那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很可能源於聖誕節臨近時自己受到的刺|激。但我們剛剛所聽到的證實了事實並非如此。」
令人驚訝的短暫沉默后,主人警惕地望著上了鎖並拴好了的大門。
「別說的那麼誇張,查爾斯,」訪客謙虛地回應,「不過,你們在談論什麼神秘事件?」
「不,不——我很冷——」訪客回應遭,低下頭,牙齒微微打顫。
腳步聲突然止住,外而傳來了瘋狂的敲門聲。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乞求著:
戈德利眼中閃過一絲懷疑。
戈德利沮喪地望著他的朋友消失在黑暗的街道中,然後關上門,站到他的小樹前。樹上的裝飾毫無疑問相當新奇,但整體效果卻很糟糕:那些皺紙條與其說足慈愛,不如說是貪婪。他聳聳肩,轉身面向默默坐在扶手椅上沉思的詹妮。
「是的,他就要來了——不管我們如何防護,」詹妮以異常冷靜的口吻說道。
詹妮再次敘述了關於這場追逐的細節,但這一次她顯得從容的多。查爾斯·戈德利滿懷期望地等待他朋友的唇上浮現出輕蔑的笑容,但他並末如願。相反地,西克特的神情隨著故事的深入而變得愈發嚴肅。當女孩講完時,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才開口問道:
女孩靜立了片刻。唯一的燈光來自店內,不但照得白雪閃閃發光,也映亮了女孩的一頭金髮。金色捲髮下是一張可愛的面孔,而這份美貌似乎被焦慮掩蓋,與狹窄街道兩側醜陋的倉庫高牆形成了奇特對照。她轉身凝視著燈光的源頭,赤|裸的雙腳對寒冷顯然已經麻木。她回應道:
戈德利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伸出雙手似乎想扼死她,但卻只是將她推向一旁。時間一秒秒地流逝。當他意識到無法撲火四散的火花時,他沖向了門口。
「但,很不幸,太遲了。」
「不,但我在跑的時候把它們弄丟了。」
「但那不可能,」戈德利堅持著,「那樣的東西並不存在!不管怎樣,這個生物沒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