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分 伊卡洛斯(ICARE) 01

第一部分 伊卡洛斯(ICARE)

伊卡洛斯是希臘神話中代達羅斯的一個兒子,代達羅斯用羽毛和蠟製成了翅膀。伊卡洛斯在飛行中過於接近太陽,以至於蠟融化了。他最終跌落水中喪生。他被埋葬在一個海島上,為了紀念伊卡洛斯,埋葬伊卡洛斯的海島被命名為伊卡利亞。

01

「沒錯,」他又說,「報紙在這一點上含糊其辭。我知道的比您多,因為我的一個警察朋友信得過我,向我透露了警告信的內容。這就是那個警告信的內容,一個字都不落:『亞歷山大.I…今晚將會受火刑!全世界都將看到!他會成為燈塔,大海上的太陽!』(ALEXANDRE.I…SERA LA PROIEDES FLAMMES CE SOIR!LE MONDE ENTIER POURRAL'ADMIRER! ILSERA LE PHARE, LE SOLEIL DE lAMER!)您需要注意受害者名字後面,『I』這個字母的位置。這個字母很顯然是代表了他的姓氏,瑞雷(Riley)中的第二個字母『I』,但是奇怪的是缺少其他幾個字母,而是用『.』來代替。不管這封信裏面隱藏了什麼機密,警方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他們並沒有特別在意這封信,認為這是一個惡作劇。直到他們聽到了燈塔管理員被殺的消息之後才重視起來。很顯然,他們明白那個警告的嚴肅性了!」
「《德·拉封丹寓言集》!」我叫了起來,「您把那個字條放到那本寓言里了。」
「要我說是非常出人意料……」
他小心地把那張卡片遞了過來,好像那是一件珍貴的瓷器。我二話不說,從他手上奪過卡片。我仔細地察看了一番,然後說:
「一樁絕妙的謀殺,不是嗎?」
「實際上,阿齊勒,您知道兇手給警察的警告信是怎麼寫的嗎?」
我的朋友這一番用詞誇張的評論對於揭開謎團是毫無益處的。第一個案子是上個月的事情,我在報紙上看到過很詳細的介紹,所以對於案情還有很清晰的印象。受害者是一個叫亞歷山大·瑞雷的燈塔管理員。他在自己所管理的燈塔上以一種恐怖的方式死去了。燈塔坐落在西海岸,靠近巴赫納斯坦普。惡劣的天氣迫使他在那個高聳而狹小的地方過夜。對於燈塔管理員來說,這種情況很常見,也屬於他的工作職責之read•99csw•com一。
「不對,是讓人噁心!」
歐文聳了聳肩膀:
「沒有箋頭嗎?沒有回信地址?難道連簽名都沒有?」
我不動聲色地回答說:
「不管怎麼說,這個字條不是寫給我的。」
「是的,就這麼多。簡簡單單的一行字。除了信封上有我的名字,多一個字都沒有。郵戳顯示這封信是今天早晨,在維多利亞車站附近,第一次取信之前被扔進郵筒的。」
悲劇發生在他登上燈塔之後大概十二小時之後。燈塔是一個很堅固的花崗岩建築,坐落在一串礁石的盡頭,探入到海水裡很遠的地方。人們在滑溜溜的石頭中間開鑿了一條狹窄的小路,非常危險。魯莽的人被洶湧的海浪捲走的事情時有發生。在有暴風雨的時候,那條路是根本無法通行的。發生悲劇的那天就是這種情況……
「哦……就這些?」我嘟囔著問,「上面就寫了這麼點兒?」
「出人意料?」他驚呼起來,「那個謀殺可遠不止是出人意料!根本找不到一種合理的、讓人滿意的解釋!出人意料?您不如說是不可能!沒錯,這是一個『不可能』的犯罪!」
當時剛剛日落,從外面傳來的驚慌的呼救聲打破那個港口小鎮里居民們的寧靜生活。他們立刻就找到了呼救聲的來源:在燈塔的頂端,一個人變成了人型火把,像被投入了地獄一樣痛苦地、絕望地呼救。他在那個高高的建築的頂上的矮牆後面徒然地掙扎著。
他又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紙條,然後就往書房走去。他的書房裡堆滿了沒有付的賬單,明白無誤地證明歐文的生活方式遠遠超過了他的財務能力。他在賬單當中不屑地亂翻了一陣,最後喪氣地走了回來。他走到書架跟前,從架子上抓了一本出來。他打開書把那封信夾在裏面,然後把書放回原來的位置。幹完這些之後,他懶洋洋地坐回他的扶手椅。他滿腹心事地盯著壁爐架上那九個優雅的希臘女神雕像。那些雕像是他最近的收藏,在壁爐架上佔據了顯要的位置,這可是他的驕傲。
「這……這……,」我嘟囔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您愛我嗎?我真是心滿意足。那麼,現在去殺戮吧!」我的朋友突然宣布說。
歐文不好意思地抿緊了嘴唇,走到了櫥櫃跟前。櫥櫃里展示著他那些名貴的中國瓷器。
我們沉默了良久,只有爐火噼啪的響聲和雨打窗欞的聲音相互交映。其間,偶爾有四輪馬車經過,清脆的聲音打破靜寂。在寂靜當中,我的心頭有一個揮不去的問題。這其實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這個問題對於這個星球上的任何其他人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我想知道的是:歐文究竟選擇了哪本書來收藏那個神秘的字條。我坐的位置角度不好,而且離得很遠,剛才沒有看清楚。他肯定是刻意地選擇一本書藏了起來。通常一個住九_九_藏_書所都會反映出其主人的一些特點:歐文所選擇的書能夠給我一些提示,會告訴我一些他避而不談的關於那個字條的東西。我並不急於滿足我的好奇心,我裝作完全漠不關心的樣子。因為我深信不疑:當我想要滿足好奇心的時候,歐文常常以故意保持緘默為樂趣。
「這個嗎,我不明白您的話!我完全摸不著頭腦……」
有一種假設是說兇手安裝了可怕的機關:在案發當天的上午安裝到燈塔上,用定時器的方式發動。如果在現場能找到一些確實的跡象,這個假設還有可能。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況且,調查的結果顯示受害者並沒有被打暈,也沒有被捆綁或者束縛。也就是說受害者當時能夠自由行動。亞歷山大·瑞雷既沒有什麼債務也沒有什麼遺產,更沒有不共戴天的死敵。他是那種善良的老單身漢,開朗而且喜歡聊天,夥伴們都喜歡他。兇手要殺死他的動機和兇手的作案手法都令人費解。
「您真的這麼想?還是為了討我歡心?」
「不管怎麼說,您已經離發作不遠了。在您的語調里有少許的氣惱,而且還流露出一點好戰。這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說您剛才那番違心的自我貶低。您是我的助手,這倒是沒錯。但是您可不夠謙卑,您實際上是想推諉了事。拿著,看看這個東西。然後告訴我您怎麼想的。」
我承認說我不知道,我解釋說信的內容沒有出現在我所讀的那份報紙上。
「阿齊勒,您怎麼看?」他又說,「這個句子是什麼意思?」
「我發脾氣?」我叫了起來,「我只是用天底下最正常的方式回答了您的問題!」
「理論上說,是的。」我清了一下嗓子,回嘴說:「儘管不太可能,我們不能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我只是想要知道您的感覺,阿齊勒。再說,不要擺出這副惱人的樣子,每次您的智慧遇到一丁點兒謎團都要發火!」
「怎麼,您還沒有猜到?這其實很合乎邏輯!如果您像我一樣把這個優美的句子多重複幾遍,您就會明白我只能把那個字條放到一本特定的書里……您什麼都不說,阿齊勒?如此說來,您和寓言里的螞蟻一樣沉默寡言?……」
歐文停在那裡想了一下,然後又在爐火前面走了幾步。接著他滿懷疑慮地看了我一眼:
「這還不算什麼,」歐文又微笑著補充說,「這個警告不是寫在一張紙上,而是寫在一塊畫板上!我們這位神秘的寄件人用畫筆和油畫顏料在畫布上寫下了警告,然後小心地把畫板包好,寄了出來。全部是大寫字母!為什麼我剛才談到這個行當里的藝術家,現在您明白了吧?」
像往常一樣,歐文·伯恩斯拿腔拿調地念了起來。不熟悉他的人肯定會覺得很可笑。他好像在仔細品味他念出來的每一個音節,如同品嘗美酒甘露。很顯然,這個句子對他來說是特https://read.99csw.com別地有滋有味。他披著莧紅的絲綢睡衣,動情地朗誦那麼幾個單詞。如果一個陌生人看到了這個樣子肯定會忍俊不禁。歐文的身材高大,體胖,而且他有一種引人注目的做作勁兒。他的面相很平常,然而厚嘴唇和厚眼皮讓他與眾不同。他的眼神特別敏銳、狡黠。
「真不容易,阿齊勒。對於我來說,您的反應速度是這個宇宙里最難解的謎題!當然是《德·拉封丹寓言集》!您應該沒有忘記那個偉大的詩人所留下的讓入耳目一新的詩句!那個螞蟻嘲弄可憐的蟬的時候,他的語調多麼堅定、多麼殘忍:『那好,現在您去跳舞吧!』沒錯,這個讓·德·拉封丹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我跟您說吧,如果他擁有良好的愛好,對庸俗的大眾來說是邪惡的愛好,我是說投身於犯罪;如果他搞起犯罪來,連太陽王也會害怕他的臣民們。」
「您問我有什麼感覺,我已經告訴您了!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一樣,我按照常理推斷寫這封信的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在委身於您之前,要求您去實施一次謀殺以證明您的真心。」
這發生在五月初的一個晚上,涼爽而濕潤。我去探望我的朋友歐文·伯恩斯,他的住所在聖傑姆廣場。我們悶悶不樂地坐在爐火旁邊,各自陷入了沉思。整個白天,傾盆大雨把倫敦澆了個透濕,而且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我那飄忽不定的思緒把我帶回了南非。帶著鄉愁之感,我回想著家鄉宜人的天氣。我如此懷念那些好天氣,以至於我花了幾秒鐘才對歐文的奇怪言論作出反應。我從扶手椅里坐直了身子,轉向他,等著他解釋。他的胳膊拄在壁爐台上,像臘腸一樣的手指上小心地捏著一張白色的小卡片。他盯著那張小卡片若有所思。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警方收到了對於這個悲劇的警告。有人在案件發生的早上寄出了一封匿名信,信里宣稱在那個日子里要實施一樁怪異的謀殺。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預謀犯罪,是一個非常自信的罪犯的惡行。這個罪犯肯定是一個善於游泳或者飛行的傢伙。實際上,只有帶翅膀的東西,或者海里的生物才能在案發的時候離開燈塔!在案發之前,整個下午也不可能有人登上燈塔:所有的證人都肯定說,在起浪之後任何人都無法游泳或者通過礁石上的小路到達燈塔。而且,案情發生之後,案發地點就處於多個目擊者的監視之下。警察在風暴剛有所平息的時候就第一時間到達了現場。換句話說,在瑞雷死亡之前和之後的八個小時里,沒有人,絕對沒有人能夠抵達或者離開悲劇的舞台!
在燈塔和小鎮之間隔大約兩百米的距離,所以人們無法辨認那個燈塔上的人。但是那應該是亞歷山大·瑞雷。最悲慘的就是他們沒有辦法去救援。大海被強風吹得異常狂暴,根本不可能從礁石中間開鑿的小九九藏書路去往燈塔。從水路去往燈塔也是行不通的。整個晚上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不幸的人痛苦地死去。一個目擊者形容說「(他)在晚上熊熊燃燒,好像他自己就是燈塔」。人們被迫等到第二天上午,等大海稍微平靜一些了之後,兩個勇敢的年輕的警官抵達了發生悲劇的現場。在螺旋形的樓梯頂端是安置燈火的地方,他們注意到通向頂端天台的門是從外面鎖著的,鑰匙還在鎖孔里。這一點排除了意外的猜測:肯定有人故意把可憐的瑞雷鎖了起來!在燈塔頂上的矮牆邊上,在安置了反射鏡的小房間外面(也就是人們晚上看到他的位置),他們找到了燈塔管理員燒焦的遺體。但是找不到一丁點兒謀殺者的痕迹,在那個狹小的地方根本藏不住人。警方很容易地確定了燈塔管理員的死因。在一些峭壁上、在小房間的入口處、在受害者的身上都發現了碳氫化合物的痕迹。很顯然,受害者被神秘的襲擊者澆了一身的汽油。瑞雷是一個嗜好吸煙的人。有人猜測是汽油意外泄漏了,可憐的燈塔管理員不小心用煙頭引火上身。但是人們發現用來點亮信號燈的汽油罐和照明系統都工作正常,因而完全排除了意外的可能性。在現場唯一讓人生疑的是在離受害者的屍體不遠的地方有三個空的威士忌瓶子。瑞雷嗜酒和抽煙一樣地出名,但是他在燈塔上的短短几個小時內也不太可能喝這麼多。
那些有幸讀過我敘述的《混亂之王》的朋友對於歐文的怪癖個性應該有所了解。他是一個極端考究的唯美主義者,他的生活里只有一種癖好:在所有的藝術領域里尋找美感,甚至是在完美的犯罪中尋找美感!他經常羅列種種證據,洋洋自得地把一些謀殺案和藝術大師的作品相提並論。他具有「極其敏感的神經」,能夠幫助他理解那些「藝術家」。結果是他最終不可避免地猜到真兇。他如此出色,以至於警方都不敢輕視他。警察遇到錯綜複雜的案情手足無措的時候,他們總是來滿懷期待地聽取他的寶貴見解。
「我還有這個權利!因為犯罪的貴族階層還沒有絕滅!您看了最近的報紙,不是嗎?一個接著一個,警察忙著處理那兩起絕妙的謀殺,真是了不起的謀殺!一個人身上著了火,就像燈塔頂上的火把一樣!另外一個是弓箭手,被弩箭射死了,兇手真是出奇地精準!」
「我注意到了,您一直沉醉於這種對犯罪藝術的熱衷。」我正色地提醒他。
歐文朝我扭過頭,語氣愉快又帶著嘲弄:
「我想我能猜到一點。但是我覺得這也太離奇了……算了,先到此為止吧。我不應該用這種瑣碎的小事來給您添麻煩。但還是要感謝您寶貴的意見。」
「……『受火刑』」,我重複了一遍,眼睛盯著壁爐里噼啪作響的火焰,頭腦里想象著那個不幸的傢伙的最後時刻。「『他會成為燈塔,九-九-藏-書大海上的太陽。』事實上,這個警告的意思很清楚。我不得不承認這個案件真是夠棘手的!」
「如果連您都不知道,怎麼能指望我知道?我只是您的一個謙卑的助手。」
我默許了他的說法,同時心裏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歐文開始興高采烈地用撥火棍用力地翻動火爐里的木炭,他又接著說:
出於反駁的精神,我覺得有必要給他的狂熱降降溫。
「這倒是沒錯。但是我根本不是『您愛我嗎?』這句話的主語。」
「這是看問題的視角不同。兩個星期後,蘇格蘭場收到了第二個畫板,上面寫著:『…A.先生,明天午後要完蛋。他會被射死,從天而降。』(MISTER…A.PEERIRA DEMAIN APRES-MIDI. LA MORT VIENDRA D'UN TRAIT, TRES HAUTDANS LE CIEL.)和前一次的情況一樣,顏料還沒有干……這一次兇手還是說到做到。您知道了,這個托馬斯先生在第二天兇手指定的時辰死掉了。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這第二宗謀殺案,可能比發生在亞歷山大·瑞雷身上的兇案更讓人難以置信……」
「字母都是大寫……用的是淺藍色的墨水……筆體有力而且清晰……這大概是個女人?」
「而且是還沒有乾的顏料,想想看!據說打開那個包裹的警官沾了一手的顏料!」
「一個畫在畫板上的警告信!」我驚嘆道,越來越覺得驚奇。
「點火自焚?那個倒霉鬼還真不如直接從燈塔上跳下來更好一些!還有,您別忘了警察收到的警告信!如果是自殺,這種死法已經夠恐怖的了。要是死者還搞這麼個異乎尋常的警告信,處心積慮地讓警察把自殺當做兇殺來處理,這也太離奇了!我本人對這個勇敢的瑞雷了解得不多,但是老實說,根據報紙上的描述,我覺得他不會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還有,您忘了鑰匙的問題,我的朋友!鑰匙是從外面插在門鎖上,那個門又是通往燈塔頂端的唯一通道。注意,瑞雷絕對不可能自己把鑰匙插在門鎖上,因為他自己是被鎖在門的另一邊的!您自己剛才也強調過這一點!」
「但是上面有您的名字和地址!」
「跟您說了,什麼都沒有。只有這麼一行字,不過這行字很不錯,非常簡潔,而且非常清楚明了……啊!我忍不住想要再向您複述一遍:您愛我嗎?我真是心滿意足……」
無意間,我把自己記憶里的這些社會新聞用生動的語言敘述了出來。我敘述完之後,歐文露出了一個奇怪的滿意的笑容:
「妙極了!」
「那麼,您認識這個字條的作者?」
「別假裝明察秋毫的警探好嗎,阿齊勒。您搞這一套完全不在行。是那行文字的用詞給了您暗示,根本不是您仔細觀察的結果!」
「這是和晚上的信件一起來的。」他用手搓著下巴解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