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頓了頓。他緊緊握住杯子，我看見他的指關節都失去了血色。氣憤和恐懼一齊湧上了他的臉。他竭力掩飾，但無濟於事。

「如果我沒理解錯，」我繼續說，「你認為兇手只會是布樂夫絲小姐？」

我聳起肩膀：「對繼承人。」

「至於我伯伯，」她繼續說，「他腿不好，沒有貓一樣的敏捷靈活，難以想象他會從巴克斯特的手心裏溜掉。我猜測你是來找他的？」

我小心地接著她的話肯定地說：「……兇手是昨晚參加聚會的人中的一個。由此推理，他也是謀殺你父親的人。」

「他不具備殺人的心理素質，這就是我的丈夫。一個妻子在這一點上不會錯。」

我點頭同意。她繼續說：「我立即就看出你和你的同事們不一樣。你沒提那些令人難堪的問題，但仍舊搞清了一些問題……而且……總之你可以信賴。你有分寸，有水平。」

「請隨便，夫人。」我高興地一鞠躬。如果羅斯知道我是誰，那她絕不會這樣彬彬有禮。

「我知道，」羅斯盯著自己的鞋尖，嘆著氣說，「這隻是猜測，所以我才讓你保密，警官。但我想我應該告訴你那場意外事故。」

「出事時，他自稱是無意中射了一支箭，別人怎麼想？奇怪的巧合，不是嗎？隨後他逃跑了兩天——請注意他並沒跑遠，而是逗留在附近。接著，自演了一場可怕的喜劇：他自稱相信是那支箭意外造成了他父親的死亡——別忘了比爾和斯坦利並沒說那一箭力量很弱——此時又確認了莫爾斯當比是被匕首刺死的。

「兇手不是在做試驗……我說的是我父親的被害。」

「我用不著過分地謙虛。我必須對你說，我對心理學並不是不了解。但是，關於邁克爾的心理，我卻不得不在猜測中摸索。奇怪的小夥子，從那陷入困境的母鹿般的目光後面有時流露出極度不安的光，他好像怨恨家裡的每一個人……尤其是在父親被害之後。至於我，很簡單，他不在乎、沒把我放在眼裡。如何解釋他的神態。他為什麼不說出心裡話：你想了解我的內心想法嗎，警官？」

「我也這麼想。」我說。

盧克突然收住嘴，朝客廳大門轉過去：莫爾斯當上校立在門口。

盧克比昨天晚上舉止自然一rｅａd•９9cｓw•com些。是因為他那淡黃色凌亂的捲髮，還是他緊張地叼著的雪茄？他進入正題的方式與羅斯大同小異。女教師的被殺讓他極度恐懼。他也不喜歡來一個警察試圖將一件舊事搞得水落石出，但隨著晚間談話的進行，他理解了我推理的邏輯、分析問題的方式和思路的高明，這些使最終解開理查德·莫爾斯當的被害之謎有了希望。關於兇手是誰，他有自己的看法。

她低下頭，有點裝腔作勢地將手放在了胸脯上。

「當父親宣布準備同安傑拉·賴特結婚時，埃莉諾變得寡言少語了，兩眼像閃電。她生氣，嫉妒得發狂。」

盧克陷在椅子里，帶著狡猾的微笑：「先問一個問題，警官，理查德·莫爾斯當的死對誰有利？」

「噢！殺死理查德·莫爾斯當的兇手到底是誰，對此我早有了自已的看法……他在殺害可憐的福賽特小姐時表現出的殘忍更加劇了我的想法。讓鮮血流淌並不是漫無目的的行動，而是給莫爾斯當家的一個信號，一個警告。你很快就會明白我的話。我已把我的懷疑告訴了我妻子，但她大發雷霆，把我當成了……正因為這個原因，我昨晚才沒有講。」

「他在樹林里散步，很快就回來。盧克今天沒上班，一定在客廳里。」

「你伯伯對我說過，」我說，「她夢想著有一天你父親會向她求婚，是嗎？」

她竭力顯得沉穩體面，但我在她聖母般美麗的臉上看到了慌亂與不安，她低下頭，憂傷地說：「太可怕了，可憐的福賽特小姐，如此善良、溫柔……」

她變了話題：「你結婚了嗎，警官？」

「很好。那麼你知道，邁克爾從未放棄過他繼承的財產，儘管他裝出對金錢很蔑視。在我看來，他是頭號嫌疑犯。

「噢！是警官！」她裝著很驚奇，說道。

「警官，」她有些不安地補充說，「我應該向你承認，我並不喜歡看到一個警察來這裏翻老帳。我很清楚，是我伯伯要求你來的，但……你明白嗎？」

羅斯低著頭，用靴子底在礫石小道上機械地畫著圓圈。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答：「噢！我沒有證據，只是認真的猜測！」她抬起眼，「你不會跟別人說吧？」

「威士https://read•9９ｃsｗ.ｃom忌？」

「謝謝，夫人。但別忘了，在必要時我也會堅持的。」

我做出一個懷疑的鬼臉：「布樂夫絲小姐好嫉妒，佔有慾強，不能容忍她夢寐以求的男人身邊存在另外一個女人：你母親的死讓她有了活動餘地，而你父親的死又讓她看到他無法投入競爭對手的懷抱里，她感到滿足，這是可能的。但這並不能說明就是她點著了馬廄，又殺了你父親和女教師。」

他恢復了鎮定，用從容的口氣說。「開始，他藉助于幫凶，除掉了父親，使未來有了保障。我們應該承認，這場謀殺是一篇傑作，沒有人懷疑他。隨後，他遠走高飛，待到成年，仍不屑回鄉領取財產。大公無私，令人欽佩，不是嗎？在大家眼裡，他殺死父親的可能性最小。當公證人說我們目前不能動那份遺產時，我開始有些開竅了。從此，我開始從另一個角度看待莫爾斯當先生的死。我對羅斯說了我的想法，她說我是胡說八道。」

「你知道，我從十三歲就認識了我丈夫，實際上還要早……但你理解……」

我沉著地呷了一口威士忌，沒有回答。

「沒有。她是一個人散步。」

我們相互禮貌地一笑，然後我便朝住宅走去。

「子孫。」我用平靜的聲音說。

「昨晚，他重開殺戒。我已經對你們說過，他如此殘忍地殺害女教師並不是沒有目的的。這是對我們的警告。其寓意很明確。是的，邁克爾回來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在附近。」

「先問一個問題。昨晚有一個證詞你不感到奇怪嗎？……哪有這種好事？」

「現在，福賽特小姐……」

我同情地搖著頭，默不做聲。羅斯帶著哭腔繼續說：「第二年，我們離開澳大利亞，回到英國。但是，我忘不了那段往事，眼前時常浮現當時的情景。還有一件古怪的事，也令我難以忘懷，很久以後，我才理解了它的意義。那是事發後幾天的一個晚上，父親、邁克爾、埃莉諾和我坐在桌旁，剛剛用完夜宵。父親滔滔不絕地對我們講上帝，講永生，我記不太清了。我和邁克爾一直飽含著熱淚，我們知道，母親回不來了。埃莉諾表情嚴肅地附和著父親的話，偶爾插一兩句。後來，父親和邁克https://read.99csw.com爾離開了餐廳。埃莉諾和我還坐在桌旁。她抓著我的一隻手說：『太可怕了，發生的一切，太可怕了……』她反覆重複著，像在祈禱，古怪的目光淹沒在洶湧的波濤中，兩眼比平時大了兩倍，像是灼燙的焦炭，好像還噴射著火焰。我莫名其妙地起了雞皮疙瘩。

她轉向花壇，愛戀地看著那一簇簇鮮花，好像在端詳她的丈夫。我從沒想過把盧克比作一朵鮮花，也許說野草還可以，對，是野草：一個十足的笨蛋。羅斯怎麼會迷上這麼一個傢伙？

「這是我很少拒絕的東西，但請加些水。」

羅斯懷著新的敬意看著我，添枝加葉地說，「何況她當時怎麼不說，父親死後兩三天，埃莉諾才說出來，好像她猶豫了很久……但誰也不相信。她顯然是想傷害安傑拉。」

沉默。我看了看伯敦住宅。那座優雅的住宅坐落在碧綠如茵的草坪上，陽光明媚，灑滿大地。這一切沉浸在森林柔嫩的綠色當中，呼出的是寧靜，是安詳。

「請原諒我這身打扮。」她意味深長地朝自己的身上看了一眼。

「我很怕會發生最壞的事，警官。應當制止這頭野獸行兇，免得……」

「對。被一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所取代，你一定明白……她對安傑拉怨恨得要命。至於她對父親滋生的仇恨，我簡直沒法說。他死後，一天吃完晚飯，我伯伯稱讚著死者的一生，埃莉諾又有了那種目光，嘴裏不停地在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羅斯氣喘吁吁地靠近我，「我於是想起了在澳大利亞的那個晚上……我明白了……儘管她的言語表露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但是她那目光的真正涵義我完全明白了：那是一種快樂，一種極樂的流露。」

「對，伯敦住宅的人都這麼想！但誰也不說話！只有沉默！稍有舉動，就會被認為是有嫌疑……可怕。」

「邁克爾·莫爾斯當，」他用甜酸相間的聲音說，「他父親的一半財產都屬於他，而父親的再婚危及到了一切……說真的，你是否知道遺囑的內容？」

她的頭髮已經解開，長髮捲用一條絲帶扎在一起，披著脖頸上，在太陽的照射下發著褐色的光。她直起身，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向我走來。

「因此她沒九-九-藏-書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盧克一口乾了酒杯。他向前探身，低聲對我說。

「那傢伙已經因兩次罪行在受到良心的譴責。為了增加他的財富，我看他會毫不猶豫地再次殺人。他可能不知道我們經濟上的拮据。對，他恨我們，決不會罷休。

「她在樹林里散步，看到火光，她便跑了過來。」

「馬廄里的東西所剩無幾，全燒光了。儘管我們從未確切地了解到事情的經過，但很容易想象發生的一切：母親將馬牽進馬廄，自己也進去，反插上門——她一直是這麼做的——油燈一定是無意中撞壞了，掉在草墊上。驚慌中，馬撞倒了母親，到她恢復了神志，已經太晚了。可怕極了，那黑夜中的火焰，母親慘叫著……我才只有六歲……」

「顯然是這樣。我不是問這個。」（我感到他的口氣過分地彬彬有禮）「誰從理查德·莫爾斯當的死中獲利最大？」

一個半小時后，我走進了伯敦住宅的林蔭道。我繞道而行，無意中撞見了羅斯。她正在開滿春葩的石壇里忙碌著。

她又一次低下頭：「我再說一遍，這隻是推測！從六歲開始，我一直是埃莉諾·布樂夫絲撫養的。也許她缺乏熱情，但除此之外她無可指責。母親去世前幾個星期，我父親就雇了她。她年輕美麗，我發現她總是用異樣的眼光看父親。你知道，孩子們往往對這個很敏感。母親有晚飯後騎馬散步的習慣。一天晚上，我們聽到了她回來的聲音，但她沒有馬上到我們這邊來。隨後，傳來了以前從未有過的馬嘶聲。父親、邁克爾和我立即向馬廄衝去：可怕！馬廄起火了！有人在喊叫，只會是母親。在馬廄成為一片可怕的火海之前，我們拚命搖著反鎖上的門……徒勞之舉。邁克爾和父親都燒傷了手。後來的事，就不用對你講了……

「是的，上校給我講過。」

「總之，」我略帶諷朝地說，「誰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奇怪，還是這樣……有關你父親的死，她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布樂夫絲小姐沒有證據證明她不在現場，且有明顯的動機。這是滿足這兩個條件的唯一的人……奇怪。」

我略加思索后，回答：「我想你指的是女管家的證詞，她說她在螺旋梯處看見一個人影消失了。」

我點了點九-九-藏-書頭。

盧克點頭同意，顯然對我的回答很滿意。

儘管謀殺剛剛發生了幾個鐘頭，羅斯就了解了事件的過程。我推測她家裡人亦是如此。在強調了她的恐懼之後，她觸到了熱點問題：「福賽特奇怪的表情誰都看見了，顯然有人為了堵她的嘴而殺了她。這就等於說……」

「無疑，兇手殺死女教師，因為她想起了——或者說自認為想起了——一個對他不利的細節。你會說兇手必然是昨晚在場的人之一……這是千真萬確的。窗戶開著，可能有人偷聽了我們的談話。你還記得，上校感覺到有人在監視我們。上校的推理能力也許不是很好，但我相信他的感覺。他有某種可以說永遠不會欺騙他的本能。

「你做得對，斯特蘭奇夫人。另外，起火時，她在幹什麼？」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巧妙的計劃，詭詐卻屬二流。一開始，一切都似乎讓他受不了，但最終人們拚命地勸他，讓他相信自己是無辜的，甚至同情他。所有的人都盡了最大的努力，以警察為首，我承認，包括我自己。

「你是說他還會殺第三個人？」

可憐的羅斯。如果她知道了我是誰，會怎樣！

「我在這裏畢竟是掛著官方的頭銜。請相信我。」

「那傢伙恨我們！」盧克抬高聲音說，「他要讓我們忍無可忍。我肯定他最終會回來收回他用來引誘我們的那份遺產，你們會看到的。」

羅斯猶豫了一下：「我想馬上告訴你……盧克非常緊張，輾轉難眠。我們沒有分室而居，但他有時睡在辦公室的長沙發上。昨晚的聚會讓他心緒不寧……他……他睡在了辦公室里。」

羅斯驚得目瞪口呆，眼光中有種讚賞的光芒。沒等她說話，我又緊接著說：「正像你說的，『哪有這麼好的事』，編造的。對，我印象很深，但從未相信。她想讓讓我們去懷疑你父親的來婚妻。我想是這樣。」

「沒有。」

「假使他只有十五歲，而且有不在現場的無可爭辨的證明，他立即被排除在嫌疑之外。他很可能秘密地唆使一個同謀去殺人……

「不敢想象這裏就是殺人現場。」羅斯說。

我本可以提出許多相反證明的例子，但我沒有往外說。

「布樂夫絲小姐總是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因為我猜想晚上離開伯敦住宅不會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