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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斬不斷的馬

第十一章 斬不斷的馬

也難怪舞子會驚訝。之前為了僅僅三億元的強盜案,就導致全國騷動,直到偵辦時效過期為止,這件事對大家來說還記憶猶新。
寶田嘆了一口氣。
「錢五也和奧村秀實攜手,暗中進行秘密貿易。近的地方包括以竹島為中心的朝鮮近海、樺太的山丹貿易,以及在薩南諸島進行的對英貿易、在北海進行對俄貿易。遠至北美,南抵塔斯馬尼亞,據說都有他的足跡。在這背後,當然曾經借重弁吉在遠洋航海術、天文、外語方面的學識能力。同時,錢五也偷偷進口各種科學機械,從弁吉那裡學會使用方法,讓他對各種陌生的珍貴物品有了更多的知識。」
舞子一頁一頁的翻閱,當然不可能全部都看得懂。不過,弁吉對於新知識的那股熱情,依然挾帶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迎面而來。
「右邊那張照片是弁吉的妻子阿詩,是天保末年弁吉用自己製造的照相機拍的。當時照片被視為基督教的妖術,所以大家都不願意讓弁吉拍照,他的妻子一定也很困擾吧。」
「填海工程就此中止了吧。」
「弁吉還知道治療梅毒的秘方。那是一種使用水銀的水銀療法,因為弁吉還曾從事過銀礦挖掘的工作。不過說起來,寶田伊助受教於弁吉的期間非常短,因為加賀藩發生了一件麻煩事。簡而言之,原來的領主奧村秀實死了,反對黨為了掌握政權,逼得錢五走投無路。」
走到諏訪湖時,天開始亮了,放射狀的光線從厚厚的雲層投向白色的湖面。過了鹽尻朝北去松元。從松元出國道一五八號線轉向西行,過了安曇的水庫群后,左邊是乘鞍岳,右邊是槍之岳,穗高的連綿群山彷佛近在眼前。出了版卷、平湯溫泉后,就是飛驛了。
另外還有出名的端茶人偶。那是一個身穿腰部織有細格花紋的素色外衣,下著金縷褲,圓睜大眼的小童,兩手捧著一個大杯子。衣裳雖已有多處破損,臉上塗的顏料卻令人感覺不出已有百年歲月。
「當時有很多人爭相邀他出仕,弁吉卻全都辭退了。門下弟子也很少,只有五六人,他把自動機械教給米林八十,醫術教給寶田伊助。這個寶田伊助就是我的曾祖父。」
舞子停下翻書的手說道。
他的五官很大,臉孔輪廓分明。從他的風采中可以感受到身為開國論者的強烈信念。
「在當時來說,三十九歲已經算是晚年了吧。」
寶田不斷的捻須,露出悲痛的表情。
「當時,加賀藩中反對黨正在增強勢力。他們號稱黑衣黨,人人穿著黑衣招搖過街。到現在,像這種人似乎還是很喜歡穿一樣的制服。奧村秀實死後,黑衣黨成功的發動政變。他們一掌握政權后,就立刻把錢五的藩主御用商人的頭銜摘掉。」
「啊?」
敏夫看著身材肥胖,塊頭比弁吉還大的錢屋五兵衛。他的表情木訥耿直,看起來很敦厚。
「據說是錢五的第三個兒子要藏認為,只要河北沙洲的魚都死光了,漁民的反對運動自然就會消失,於是就在海里下毒。要藏把混合了石灰、臭水、寄居蟹油,還有魚油等東西的毒物,偷偷放入河北沙洲。結果鯉魚、泥鰍等等全都浮屍水上,吃了死魚的鵜鶘、老鷹、烏鴉,甚至連貓狗都死了,最後終於鬧出了人命,有十幾個人因為吃了毒魚而死。嘉永五年,錢五一族開始遭到逮捕。加上工程相關者,共有五十一人被捕下獄。」
「加賀藩感到危險吧。過去藩主一直利用錢五,等於是整個藩在搞秘密貿易,現在涉嫌秘密貿易的跡象逐漸敗露。萬一事情抖開了,幕府也開始追查的話,就會影響到整個藩的生死存亡。所以藩主把秘密貿易的罪讓錢五一個人去頂,企圖躲避藩主應負的責任。這時正好發生了河北沙洲集體中毒死亡事件,錢五就這麼落入了加賀藩的陷阱。」
「馬頭其實原本就已經有缺口。馬脖子是用三個環連接的,刀子通過第一個環時,第一個環就形成刀子的通道,脖子靠第二、第三個環支撐。刀子通過第二個環時,第一個環就恢複原狀接合。像這樣,刀子即使完全切過馬脖子,頭也不會掉下來,另外還有一個讓葡萄酒通過的開九_九_藏_書關,這個自動機關很複雜吧。弁吉就是喜歡向這種自動機關挑戰。」
「複印件就在那裡。」
「歷史家全都異口同聲的說,不可能有這種事。河北沙洲原本水質就很惡劣,據說水藻繁殖過多后,水就會產生腐敗。」
「這篇日錄的前頭,寫著斬不斷之馬,斬不斷之馬指的是什麼東西?」
「上次也有大學教授來參觀過。他把內部做了精密的調查后就回去了,當時他對這玩意的精密程度讚嘆不已呢。」
「對、對,就在那個時候,弁吉也從長崎消失了。弁吉後來跑到對馬、朝鮮去了,也可以說是為了西薄德事件去避難吧。回國后,他在紀伊又學了馬術、炮術、算術等等。」
「另一方面,幕府早就知道錢五秘密貿易的事,但卻加以默許。當時在幕府內部也發生是否該進行外國貿易的爭論。大政奉還迫在眉睫,已經不是可以隨時監視秘密貿易的時代了。歷史的轉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敏夫看著地圖。金澤城跡、兼六園、本願寺、野叮、寺叮台……大野遠離金澤市街,位於面臨日本海的金澤港一端。夾處於從河北沙洲流過來的大野川和犀川河口一角,緊鄰大野旁邊的就是金石,那裡有錢屋五兵衛的遺品館。
「因為久右衛門才學到一半,就失去了武士頭銜。」
寶田彷佛是在說自己的事似的得意揚揚。
寶田取出鶴壽日錄的複印件,放在舞子面前。
「數百億!」
「你說的亞歷山大里爾,那是兩千年前的事吧。」舞子驚訝的說。
「說什麼紀念館,那多不好意思。我這裏東西又少,而且關於弁吉先生的研究,又沒有理出一個成果來。」
「那張二人合照,左邊那個人就是弁吉,右側那個大塊頭就是錢五。」
寶田扯扯鬍子。
「那是天保二年,弁吉三十歲的時候。遠離城下町的大野村,是他在京都娶的妻子的故鄉。此後直到明治三年,六十九歲病死為止,弁吉都沒有離開過這塊土地。可惜現在那塊地方已經被海砂掩埋,屋子也沒有了……」
「大野弁吉,本名為中村弁吉,因為住在大野而被稱為大野弁吉。在大野呵傳泉寺還留有弁吉的墳墓。」
收藏在玻璃櫃里的,是戴著直筒的黑帽子,穿著能劇的三番叟戲服的三番叟人偶。這具人偶裝有發條,據說可以一邊畫著圓弧跳舞一邊前進。唐裝人偶拉著御用台車的,就是所謂的門唐子引杯台付只要把杯子放在車上,據說兩名唐裝人偶就會開始拉車。
這是頭一次看到北陸的街景。淺野川和犀川之間延伸的市街上,滿是古老沉穩的舊式民宅和商家,以及環繞市內的水道和土牆,令人感受到加賀百萬石的城下町風格。
他們從傳泉寺的住持那裡打聽到一個重要消息。最近有一名住在金澤的收藏家,蓋了一座弁吉紀念館。雖說是紀念館,其實只是在私人醫院辟出一間房間,然而還是收集了相當多弁吉的遺物。住持說,此人是弁吉的忠實仰慕者,看到遠來的客人一定會很高興吧。
「天保十四年,和錢五共存共榮的加賀藩重臣——奧村秀實——的死亡成為導火線。錢五當時七十一歲。正好和我現在的年紀一樣。」
「這麼說,是因為遇上加賀藩的改革嘍?」
「北陸的海洋,從現在開始才要顯露真正的姿態呢。」
至此似乎已可確定,大野弁吉和遷至大繩的馬割作藏之間顯然有某種關聯。作藏把自己的店取名為鶴壽堂,把自己的兒子叫做東吉。這既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
「是的。光靠深厚的學識和精巧的技術是無法做出自動人偶的,還需要一股孩子氣。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傳說:有一個藩主命令弁吉製造端茶人偶。制好后,人偶按照預期的程序,端茶送到藩主面前。藩主忽然用扇子敲敲人偶的頭,於是人偶兩眼一翻,抽出腰上掛的刀就要砍。藩主嚇了一跳,把弁吉抓來質問,據說弁吉回答,他就是預料到會有這種事,所以先在人偶身上做了這種機關。」
「砍也砍不斷的頭?」
「西薄德後來以間謀罪名遭人密告,只好回荷蘭去了……」
由於難九*九*藏*書得有同好特來參觀,寶田滿懷好奇的殷殷款待女客,邀舞子坐下。
「黑隆發明了蒸氣機關、壓榨幫浦、虹吸管原理,因而成名。同時,他也製造了許多自動機關。比方說利用祭壇之火舞蹈的神像,利用流水鳴叫的鳥,放入硬幣就會流出一定數量聖水的容器,這個應該算是今天自動販賣機的始祖吧。」
寶田說著嘆了一口氣。
「您說的錢五先生,就是那個悲劇性的富商錢屋五兵衛嗎?」
「這麼說,沒有留下實物羅?」
舞子從皮包取出照片。是朋浩和真棹合照的快照。
「弁吉的別號就是鶴壽。此外,他也曾使用過一東這個別號……」
「不,是在奧村秀實未死之前。由於他勾搭上藩主身邊的侍女,因此被逐出加賀藩。」
會客室似乎是最近才剛改建的,房間正面掛著三塊大大的鏡板,全都是用舊照片複製而成,表面有明顯的斑駁污垢。兩側擺著玻璃櫃,房間中央放了一套會客桌椅。
「三百萬兩……」
厚重的雲層翻滾,白浪滔天,放眼望去是一片黑黝黝的港區街屋。
舞子不勝遺憾的闔上鶴壽日錄。
「不,只有我剛才提到奧村秀實病死的那年——也就是記載天保十四年的一部分偶然被保存下來。其他的部分好像都遵照弁吉的遺言,在他死後燒掉了,唯獨這一部分不知為什麼被遺留下來。」
「他不只是一個人偶師。」
「錢屋五兵衛雖然累積了龐大財富,但對藩政也有很大的貢獻吧。」
舞子像小學生般舉起手,打斷了寶田的話。
舞子咄咄逼人的問道。
「我聽說錢屋五兵衛是靠著秘密貿易致富的。」
「怎麼說?」
「我這個人在哪裡都睡得著。」
「那本鶴壽日錄,就是弁吉一生的日記嗎?」
「鶴壽日錄。咦,我剛才沒有提到過嗎?」
「剛才我也說過了,弁吉的弟子沒有幾個,馬割作藏……我不記得有這個名字。」
過了一會兒,舞子才問道。那是在她配合寶田也嘆了一口大氣之後。
「你問得好。對弁吉來說,失去知己的寂寥感應該比旁人強過一倍吧。他變得更不喜歡接觸人群,就此不問世事,從此做個村夫結束一生。另一方面,號稱自動機械儀右衛門的田中久重,在錢五獄死的那一年,在京都開了機巧堂這家店鋪,逐漸聲名遠播,最後在銀座開了田中製造所,奠定了今天的東芝企業的基礎。同樣是擁有鬼才的人,兩人的一生卻截然不同。這能夠只用命運好壞來解釋嗎?根據鶴壽日錄的記載……」
車子離開錢五遺品館后,立刻經過了五兵衛的墓地——本龍寺前。車子直接開往海岸。
「能在當時做出這麼精巧的作品,大野弁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舞子停下車子,站在降著冰雨的路邊。錢屋五兵衛的塑像,背對著一片濃密的松林,凝視著開始掀起浪濤的日本海。
「弁吉也喜歡捉弄人,讓人摸不著頭緒吧。」
「結果久右衛門到哪裡去了呢?」
舞子面對著堆積如山的弁吉作品,不禁目瞪口呆。
鶴壽日錄和《東視窮錄》一樣,用規矩的字體寫得密密麻麻的。每天的記載都不長。
「我可以看看那個嗎?」
「弁吉擁有這麼深厚的學識和創造力,當時一定有很多門徒吧?」
「錢屋五兵衛的財產,在最盛期大概有多少呢?」
「我可以想象他們坐在各種科學機械面前談天說地的情景。」
「這個嘛,這麼偉大的天才,可惜一般人卻沒聽說過他。第一,因為關於弁吉本人還有太多謎團。他雖然擁有如此非凡的才藝,一生卻未替任何藩主工作過,一直隱居在北地,算是個怪人。」
他們在香林坊的麵店吃午餐。吃完飯後,舞子已經迫不及待的取出地圖。「我們去大野。」舞子說。
「弁吉的日記還遺留了一部分,就叫做鶴壽日錄。」
寶田老人張開大嘴笑了,假牙卡搭卡搭作響。
走出大野弁吉紀念館后,他們又前往金石的錢五遺品館。然而,不巧遺品館正在改裝,臨時休館,大門深鎖著。
寶田指著三塊鏡板中左邊那張照片。
「沒有,因為我是從他們那裡聽說了大野弁吉的事,所read.99csw.com以就隨便猜猜看而已。」
寶田老人像在說鄰人似的,親切的喊他們錢五、弁吉。
舞子的話中似乎沒有負氣的意味。
「很遺憾。不過,可以想象得出來那是什麼樣的自動機關。可能是弁吉曾讀過的西洋書籍中,對那種自動機關做了說明。所謂斬不斷的馬,根據推測,應該就是亞歷山大里爾的黑隆所做的,把頭砍斷也會恢複原狀的馬吧。」
車子從八王子沿著左側的相模湖,穿過大月、筮子隧道,直到從甲府出了中央自動車道為止,舞子一直在後座睡覺。
「原理和端茶人偶一樣是吧。」
「對了,最近這兩個人有沒有來調查過弁吉的事?」
「這就是錢五不凡的地方。他抓住機會,改造典當的舊船,大賺了一筆。當時據說造一艘新船,只要跑兩趟就能收回成本了。錢五就在這樣的契機下,開始往海運界發展。當然,海運業並不是輕鬆的工作,海難事故頻瀕發生,海上又有海盜船出沒。但是,只要賺到錢,一定是一筆大數目。說到日本海的北前船,通常是先把北海道的海產和肥料運到東北,然後再把東北的木材和北陸的稻米運送到關西。回程時再裝滿關西的各種雜貨,除了運送本身的利益外,還牽扯到許多交易市場。擅長做生意的錢五,沒多久就累積了巨額的財富。當時的加賀藩就是看上了錢五的財富。」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恐怕和私奔的下場一樣吧。」
「那麼,這個砍也砍不斷的馬頭,它的機關原理是什麼呢?」
「加賀藩沒有判斷時代的能力是吧?」
「這麼說,大野弁吉和錢屋五兵衛私下有交情羅?」
「那倒不大一樣。錢五仰仗弁吉的學識,多少可能送過一點錢財吧,不過弁吉可不是生活在錢五的庇護下。還有人傳說,錢五看不過弁吉貧窮的樣子,曾說要送他米,可是弁吉卻堅持辭退。錢五雖然累積了巨額的財富,卻過著簡樸的生活,據說他連用柴火和燈芯都很節儉呢。像他這樣的一代巨富,往往會揮霍無度、花天酒地,可是錢五完全不是這種情形。不過,他也不是一個小氣鬼。他做生意的座右銘就是要果敢、當機立斷。另一方面,弁吉窩在他的破屋裡,一想到什麼問題,就會好幾天不吃飯。說到其他的消遣,頂多就是養養貓和猴子。這兩人的個性,似乎有某些共通點。」
「我也這麼認為。可是錢五畢竟是個商人,即使對方無法無天,他也只能乖乖的聽命行事。不過,錢五可不會被這點小事擊垮。我最敬佩他的,就是在這之後他還立下了遠大的計畫,也就是著名的河北沙洲填海工程。方圓二十六公里,他計畫用二十年來填平二千六百平方公尺,化沙洲為水田。這個計畫如果完成,加賀百萬石就會更增加數萬石(注:此處之石為量米穀之單位,一石為十斗)。當時錢五已經七十七歲了。這個人的潛力實在深不可測。」
「這個嘛,千石船有十艘。五百石船有十一艘(注:石為計算船隻容積之單位,一石為十立方公尺),大大小小加起來,總共擁有兩百艘船隻,全國有三十四家分店,資產估算起來據說有三百萬兩。」
私設的大野弁吉紀念館館長寶田五郎,已經年過七十,是個蓄著漂亮白須的老人。他說醫院幾乎已完全交給兒子經營,自己就繼續作喜歡的研究。
「錢屋五兵衛被捕三個月後死在牢中。當時錢五八十歲。要藏和同黨被處以礫刑——到現在,還留有所謂的礫之松。錢屋家的財產全部遭到沒收。這就是錢五財閥的下場。當時弁吉五十歲。」
「加賀藩不停的逼迫錢五捐錢進貢。換作普通的商人大概會心生猶豫吧,錢五卻欣然獻上了金錢。抓住機會就該立刻行動,這也是錢五做生意的守則。他一手攬下了藩輸送的御用船,當作進貢錢財的交換條件。錢五的船變成加賀藩御用船,掛著百萬石的定紋——加賀梅缽——的旗幟,順利的出航了。加賀藩當時的領主是奧村秀實,錢五財閥和他攜手合作,奠定了不可動搖的地位。」
「工程從嘉永四年開始,是個非常困難的工程,再加上漁民擔心九*九*藏*書填海工程會斷了他們的生計,採取激烈的阻撓行動。錢五的第三條家訓,就是要接受世人的意見。然而世人的意見,對錢五來說卻不見得是溫暖的。之前在天保年間大飢荒的時候,就曾經因為壟斷稻米和運往他地,發生過示威抗議事件。填海工程未使用當地的工人,而僱用工資低廉的外來工人,使民眾的反感更加激烈,導致工程遲遲未有進展,最後還發生了河北沙洲放毒事件。」
「然而,富可敵國的錢五財閥最後的下場卻非常戲劇化。當時發生了一樁事件,令人發覺封建制度下的財力,在政治上其實毫無力量……」
「只要查出這些就夠了。」
「關於端茶人偶,弁吉也曾留下親筆設計圖,正本不在這裏,我拿複印件給你們看吧。」
據寶田說,東西雖然不多,但如果仔細觀察,一次還真看不完。金屬制的望遠鏡、照相機、鬧鐘、打火機、手槍、陶制自動噴水器、蒸氣船模型……此外,弁吉似乎也很擅長玻璃工藝、雕刻、竹藝、金屬加工等等的技術。看著混雜在自動機械中的各式工藝品,便可知道自動人偶只不過是弁吉發揮博學及高度技術做出來的傑作之一而已。
「他兒子真的在海里下毒,做了這麼荒唐的事嗎?」
「不過說真的,如果見到的是你這樣的美人,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說的放毒事件,是在河北沙洲下毒嗎?」
「你剛才說什麼?鶴壽……」
「噢,你知道得真清楚。據說他小時候就很擅長四條流派的繪畫。二十歲左右就去長崎,還學了西洋畫。關於弁吉這個人,同為石川縣出身的同鄉政治家永井柳太郎對他很有興趣,曾經做過一番調查。結果只追查出弁吉待在長崎的時期,和帶給日本西洋學最大貢獻的西薄德博士(PhilippFranzvonSiebold)前往長崎出島赴任,是同一個時期的事。當然,弁吉和西薄德之間很可能有什麼關聯,但一直找不出任何證據。這雖然只是推測,不過你可以說,是上至天文、曆法、醫學乃至航海術這些學問,把弁吉和西薄德連結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為什麼五兵衛還會被逮捕呢?」
「我想斬不斷之馬,應該是自動機關做的馬。」寶田答道。
「七十七歲了還定下二十年計畫……」
寶田老人眯起眼睛仔細的看著照片,似乎完全想不起來,搖著頭說:「我沒有印象。最近啊,越是久遠的往事,我的記憶越清晰,可是一提到最近的事,即使是昨天的事我也忘了。好像有見過,又好像完全不認識。這兩個人做了什麼嗎?」
「對了,根據這份紀錄,弁吉常和久右衛門見面,久右衛門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請您等一下。」
「這是我頭一次聽說。鶴壽日錄是什麼東西?」
「我聽說,他是京都一個羽毛工藝師的兒子。」
八十歲的五兵衛,面臨橫死時,胸中翻騰的念頭是什麼呢?
寶田從玻璃櫃取出一本綴本。裝訂的封面上寫著《東視窮錄》。其中一頁記載著端茶人偶精密的設計圖。
「大野弁吉後來怎麼樣了呢?」
「這麼說,錢屋五兵衛等於是弁吉的贊助者羅?」
日本海波濤洶湧。
正如她自己所說,只要有一點時間,她就能立刻熟睡。
「為什麼叫做鶴壽呢?」
「對,他的確是靠秘密貿易致富的。錢五家原本是在金澤港町的宮腰——也就是現在的金石——經營兌換業和醬油業。安永二年錢五齣生,是家中的長男。他十七歲繼承家業,不過只是在父親的指導下平凡的因循舊業,過著普通的人生,直到他父親去世,他才開始轉變。那時他已經三十九歲了。」
「大野弁吉的弟子中,有沒有馬割作藏這個人?」
雲層飄移的速度開始變化,降下了霧般的冷雨。車子進入深山間,從越中東海道沿著神通川進入飛驛街道。到了富山,再出了北陸自動車道后,雨滴變成了冰。車子渡過座川后,從深谷溫泉直接進入金澤。
五兵衛手持著望遠鏡。那應該是大野弁吉以最新的知識和卓越的技術製成的望遠鏡吧。
宗兒說過的話頓時在腦中浮現。
「後來事件的結果呢?」
九-九-藏-書「是的,就是加賀、金石地區的富商錢屋五兵衛。金石就在這個大野的隔壁。」
「錢屋五兵衛已經擁有足以左右整個藩的力量了,是吧?」
他們立刻找到了位於傳泉寺的弁吉之墓。墓地上並列著兩塊墓碑。一塊是比較小的舊碑,上面還能認出弁吉二字,可是背面的碑文幾乎已完全磨損,無法判讀。另一塊似乎是新建的,碑名雖然相同,用的卻是漂亮的墓石,上面雕刻著圓圈內一個太陽扇的家紋。
敏夫覺得浪濤聲似乎越來越激烈。
「交情好得很哪,弁吉和錢五還曾一起拍過照片呢。」
鶴壽日錄和《東視窮錄》並排陳列在同一個玻璃櫃里。
「那當然。說起來,填海拓荒本來就是非常困難的工程。同一個時期,幕府也在印旙沼著手填海,開發海埔新生地,結果這項工程也失敗了。而且是第三次的失敗喲。
寶田看了一下天花板,「……鈴木久右衛門,是前田土佐守直行的家臣,領三人俸祿的武士。當時應該才三十齣頭吧,是弁吉為數不多的弟子之一。弁吉受到直行的恩遇,在他的引介下,二人才開始有來往的吧。不過久右衛門並未完全承襲弁吉的學問。」
「所以您才會擁有這麼多弁吉的遺物啊。」
「這麼說你們大概也沒有概念吧。如果換算成現在的錢,應該超過數百億吧。」
「那個住持說我這裡是什麼私設紀念館嗎?」
舞子告訴敏夫。
「那位藩主一定以為是妖術吧。」
「鶴壽,還有一東……」
「弁吉何時開始在大野定居的?」舞子問。
「當我聽說弁吉製造的倒立人偶殺了人,我真想立刻去看。」
舞子重新審視兩人合照的相片。
「據說弁吉是因為曾經幫錢五做假牙,所以二人才認識的。錢五和弁吉越熟,對弁吉的敬意越深。尤其是自己特地從美國弄回來手槍,弁吉竟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令他大為驚訝。此外,弁吉也曾給錢五看過他密制的地球儀。因為對象是錢五,弁吉才肯給他看這種東西。畢竟在當時那個時代,就連不小心提到地動說,都有可能招來危險。弁吉送給錢五的自製望遠鏡現在還在呢。錢五似乎很依賴弁吉的學識和外語能力。」
舞子一邊端起寶田送來的茶一邊問道。
裏面的內容不只是自動人偶。從鍾錶、照相機、化學藥品、彩色玻璃的製法到自動噴水器的內部、圖解等等,連同詳細的記述,寫得密密麻麻的。
三日晴晚餐泥鰍湯四日陰作斬不斷之馬圖阿詩痛風發作五日雨繼續作圖六日雨前往金石密商須再行深思,未即允諾七日晴終日思考八日晴作圖,未有進展九日晴久右衛門來攜森八千歲應托久右衛門嗎?繼續作圖十日晴阿詩替倒立人偶縫衣裳十一日晴繼續作圖……舞子專心的瀏覽鶴壽日錄,寶田老人起身至別室取來茶具。
「也可以這麼說吧。不過話說回來,當時的商業資本家在政治上實在很無力。大阪的淀屋辰五郎、濱田藩的會津屋八右衛門,全都是如此。」
寶田似乎感慨很深,拿錢屋五兵衛和自己的年紀比較。
寶田嘴巴雖然這麼說,看起來還是滿高興的。
「這匹馬是用金屬製成的。如果把葡萄酒杯放在它面前,他會把裏面的酒吸干。這種自動機關沒什麼了不起。只是為了展示馬身中部的管子沒有裂痕,才讓馬飲酒。接著機械師用薄刃刀去砍馬頭,刀子完全穿過馬的脖子。但是明明應該被砍斷的馬頭,卻還是好好的和身體連接在一起。而且如果把酒杯放在它面前,馬還是會好好的把酒喝光。」
寶田指著正面牆上掛的三幅鏡板,中央的那張是大野弁吉的照片。
舞子原本正出神的聽著寶田長嘆後繼續說的話,這時卻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像這種故事還多的是。據說弁吉曾經做過買酒人偶。有個賣酒的聽見齒輪的聲音,抬頭一看,原來是人偶拿著酒瓶來打酒。賣酒的一看只是個人偶,就把酒量減少,結果人偶發現賣酒人打的主意,就站著不肯動。這個故事可不是瞎掰出來的。這可以解釋得通。人偶拿的酒瓶如果沒達到一定的重量,活栓無法打開,齒輪就無法啟動。」
「這個我以前曾經調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