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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你能信任我嗎?」
「難道你以前認為我是個假學者嗎?」入江苦笑著問道。
這時雖是春天,但吹遍江南山河的風已帶有初夏的味道,令人感到頗為爽快。五峰尾上樹木青翠,景色宜人;五峰尾下,田野里一片新綠,充滿了生機。
關於各個岩面上的佛像,入江打算以後一個一個地仔細觀看,對不太好的佛像,只拍一張照片,或取一個拓本。
包家的兒子叫包選,在都城建康為當時的宰相范雲的門生。他精通道、儒、文、史四學,尤其對史學的造詣很深當時奉皇上的命令,正在準備編寫《通史》。他被推選為編寫成員。
「有點事情想拜託你。」,入江有點不好意思,說:「不知道哪兒有出租的房子?最好能包伙食。」
這時,鄰近人家的懸樓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入江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開始看下面一頁上的文字。
入江開始慢慢地讀起李東功給他打開的那一頁:天監初,五岩朱家有佳人,名少凰,幼聰穎,六歲能彈琴,長,姿貌窈窕、玲瓏,無脂粉氣,終日彈琴詠詩,焚香禮佛……
是什麼使他這麼震動呢?
是聲音使他震動。
在這裏還要待一些時候,所以不必匆忙。這天是頭一天,他對玉嶺五峰只是大致地瀏覽了一遍。回來時,順便去了李東功的家。
「沒關係,你放心,入江先生是學者,不是軍人。再說,我信任他。」老人好象也意識到這一點。他這麼說后,朝著入江點了點頭。
「不,其實我甚至認為從五代往後再拉一個世紀,恐怕才符合實際哩。因為傳說終歸不是歷史事實嘛。哈哈哈!……」
入江朝鄰近的那家懸樓上望去,因為相隔太遠,連那裡的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
接著閑談起來。
不過,入江並沒有看李東功。他不覺眼瞪瞪地望著天花板。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動。這種震動現在幾乎已波及到他的全身。
但是,他們說話的聲音,他是聽到了的。
「哦,去李東功家?這倒沒有什麼關係。不過,對那個老頭,可要小心一點羅。……嗯,還有另外的目的吧!」入江說出要搬家九-九-藏-書時,三宅這麼說,還低聲笑了笑。他的表情里沒有一點笑意,所以他的笑聲聽起來叫人很不舒服。
剛才初次見到映翔時,映翔沒有說話。映翔勸阻伯父的話,是入江第一次聽到映翔的聲音。
「我的弟弟是官吏,調到北方去工作了。他的女兒寄養在我的家裡。她今年十九歲,名叫李映翔。」李東功眯著眼睛,向入江介紹了自己的侄女。
入江象是被人趕著似的,回了一次營房。
當地人把那裡稱作「五峰尾」。瑞店庄就坐落在五峰尾的尾巴上。不過,五峰尾上也零零落落地有些民房,一般都是背山而建。這種民房稱作「跨山厝」—跨山的住房。
「沒有辦法,叫少凰自己來挑選吧。少凰從小就了解他們兩人。」
少凰也不知道選誰好,心中感到十分苦惱。
「日本軍佔領這個地區之前不久,鄰居家裡的人都逃難走了。他們可都是好人。聽說他們內地有親威,跑去求親戚了。房子空了,南京來的謝世育跑進去住了。」
「隱隱約約地聽說好象是真的。我的為人是,自己未信服之前決不輕信。」
映翔對入江一定早就有所了解。在那個灰色的院子里,那個可能是卧龍的人就曾經跟她說過:「毋寧說他是一個使我感到有好感的青年。」她一定是想親眼來證實一下這種說法。
入江讀到這裏,心裏想:「啊!這是中國的菟原少女的故事啊!」
映翔輕輕地點了點頭。但她繃著面孔。她的眼睛里顯然帶有警惕的神情。
朱家的主人讓女兒自己去挑選丈夫。從現在的眼光來看,算得上是很好說話的家長。可是就當時來看,應當說是個很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這麼說著,把這本已經舊得發黃的書遞給入江看。這本薄薄的書,不過三四十頁,封面上印的書名是《玉嶺故事雜考》。
李東功說話很謹慎,但從他的話中還是可以聽出,他對日本軍在佔領地區的政策,特別是對清鄉工作,抱著批判的態度。
「這是內人。」李東功好象不耐煩地這麼介紹說。
映翔把茶放在伯父和入江的面前,立即轉身出去了。當https://read.99csw.com她轉身的時候,微微地噘了噘嘴唇。入江想起了地主老頭家的那個姑娘。
「你到我家裡來吧」入江的話還沒說完,李東功搶著說。
映翔在房間里。她正彎著腰開書桌最下面的抽屜。
中國的玉嶺傳說,也是把選擇的方法交給姑娘自己去決定。少凰採取的是什麼方法呢?入江繼續讀下去:少凰曰:諭兩邵于岩面各雕佛身示妾,采相好端嚴,以釋例懸……
「好吧,那我就領受你們的好意了。」入江決定搬到這兒來。他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營房的生活。主要的原因還是不喜歡三宅少尉的性格。
「倒懸」的意思是指懸吊在半空中的痛苦狀態。要擺脫這種痛苦,就必須要選擇一方。朱家的佳人少凰平時焚香禮佛、信仰虔誠。她想出的方法不是比賽射水鳥,而是比賽雕佛像。
「你很正直、坦率。一定是個真正的學者。」李東功一邊吃面,一邊這麼說。
這時李東功好象想起了什麼似的,他說:「啊,搬家一忙,叫我給忘了有關點朱儀式的資料,我馬上給你拿來。」
「這……」
李太太坐在旁邊,滿臉帶著笑容,但是很少插話。
「是嗎?」入江對李東功老人的為人,不覺感到喜歡起來。
「謝世育?」入江在這之前曾經兩次聽到過這個名字。
「行李不過是一個皮包和一輛自行車。」
據傳說,只有家裡有人中了舉的人家,才允許建造這種跨山厝。
映翔沒有走開,這可能是為了監視伯父,不讓他再失言。不過,她對入江也應當是感興趣的。
「伯父,不必要的話不要說了!」映翔用一種嚴厲的口吻勸阻伯父說,偷偷地瞅了瞅入江的臉色。她的意思是說伯父,他是日本人。不要在他的面前隨便亂說。
在第五峰的西面,延伸著約一公里長的普通的山崗子。
「五岩是玉嶺五峰的古名。」李東功從旁邊解釋說。
「鄰居!」
入江被領進一間寬敞的客廳。不一會兒,走出了一個端莊的婦女,在入江和李東功的而前擺上了麵條。
李東功夫人笑眯眯地退了出去。
「不要猶豫了,就請到我read.99csw.com家裡來吧。吃飯嘛,增添一個人也算不了什麼。」李太太也在一旁這麼說。
入江的眼睛在這木版印刷的大字上游移不定。他感到映翔的視線強烈地注射在他的額頭上,他的眉間簡直象要燃燒起來。
她的年紀約摸五十五六歲,長長的面孔,看來是個有教養的人。
她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健康的小麥色的臉上,一雙清秀的眼睛閃著凜冽的寒光。她半皺著眉頭。但這反而使這姑娘表情的線條更加明晰起來。她的美貌,恐怕用「颯爽」
過了不一會兒,李東功拿著一本舊書,又走了進來。
「那就趕快搬來吧。」
論門第,包、石兩家都一樣;論人才,雙方都是傑出的青年。怎麼考慮也不能給兩人的前程判個優劣。
這個詞來形容最為恰當了。
從這裏往下一瞅,暗褐色的岩壁從支著柱子的岩石附近一直懸垂到很深很深的下方。
包選是現職宰相的門生。石能所師事的陶弘景,雖然已經隱居,但有關國家重大政策的決定,梁武帝一定要聽取他的意見,人們都稱他為「山中宰相」。石能是他的得意弟子,從前程來說,也決不次於包選。
「這兒靠近玉嶺,瑞店庄也就在旁邊,到哪邊都很方便。再說,我們家只有老伴、侄女、找三個人生活。你看,這房子多寬敞,空房間有的是。」
日本有一個向菟原少女求婚的傳說。少女建議她父親讓兩個青年射水鳥,誰射中了水鳥就選誰。可是,這兩個青年的箭法不相上下,一個射中了水鳥的腦袋,一個射中了尾巴。姑娘感到左右為難,投水自殺了。傳說的大體內容就是這樣。
「我倒是個搞學問的人,但我覺得還很不成熟,還有很多缺點。」
入江第一次聽到李東功的笑聲。
「其實我對住營房也感到不舒暢。要看隊長的臉色行事,另外我不願給士兵增添過多的麻煩。」入江說。
「旁邊就是懸樓。待在那兒,叫人感到心情舒暢。去看看吧。」李東功說后,就朝門邊走去。
「你看,這就是你的房間。我挑了一間最好的房間,把它打掃得乾乾淨淨。」
跨山建造的房子,一般都帶有叫https://read.99csw.com作懸樓的涼台。它建造在屋子朝外的一面,用幾根柱子支撐著,樣子就象搭在懸崖上的木造的舞台。
入江心裏想:「這也不是沒有道理。……」
現在在這間屋子裡聽到的映翔的聲音,怎麼跟昨夭的那個女人的聲音一模一樣呢?入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咕嘟一聲咽下了一口口水。
「說不定原來是映翔的房間哩!」入江這麼一想,奇怪地感到心頭跳動起來。
帶床頂的床上,罩著一頂粉紅色的帳子。作為男人住的房間,這樣的顏色顯得太鮮艷了。
「這本書是清朝初年刊行的。書上寫著很有趣的事情。」
據說李東功家幾代前曾經出過進士,所以在和他家差不多高度建造的房子,只有離他家約五十來米的一戶人家,其他人家的房子都建造在低得多的地方。
「怎麼啦?」入江問道。
「我一見那小子就生氣。」李東功回頭對入江說:「他表面上說是來收購糧食和蔬菜的,其實這傢伙是在給日本軍提供物資。只是這樣還情有可原,聽說他還兜售各種情報哩!」
入江翻下面的一頁時,他的手微微地顫抖起來。原因是映翔就坐在李東功的身旁。
「狗!」李東功立即露出討厭的表情,咋著嘴巴說。
吃過飯,李太太端來了茶。
這間房子果然是映翔住的。映翔從抽屜里取出兩本書,夾在腋下。
而且對高度也有規定,中了舉人的人家比中了秀才的人家,要在更高的地方建造房子。
少凰的父母很為難應當選擇優秀的青年作為女婿,可是很難判斷誰優誰劣。
李東功有一個侄女在南京的師範大學念書,現在住在他的家裡。當入江再次被領進客廳時,端茶來的就是這位侄女。
飲過茶之後,李東功把入江領進了房間。
「既然這麼決定了,那就趕快收拾行李吧。我馬上給你準備房間。」李東功看來是個急性子的人。他這麼催促著入江。
最初讀的一頁到此就完了。
兩人走進屋子,又回到給入江住的那個房問。
看來他見到謝世育產生的怒氣還沒有消退。
李家似乎比以前的那個地主老頭家還要寬敞,但可能沒有使喚傭人。
九_九_藏_書上記載的故事是這樣:天監年間—六世紀初梁武帝在位時,五岩的名門包、石兩家同時向朱家的佳人少凰求婚。
「就是呀,在刺刀和步槍當中,是不會有研究學問的氣氛的。」
最初他很嚴肅,後來大概由於入江的這種學者的態度而解除了緊張的情緒。
入江跟在他的後面。
這確實是一間令人感到很舒暢的房間。中國農村的住房,窗戶很大,顯得很明亮。地板雖然舊了,但鋪上了綠色的地毯。焦茶色的大書桌,抽屜的四周雕刻著蔓草花紋,顯得十分豪華。
「在這個季節,待在這裡是最叫人痛快了。你看,新秧在我們的腳下生長,微風拂動我們的衣裳。我一有空暇,就躺在這裏看書。」李東功高興地說。
「鄰居?」
三宅少尉最後的一句話,雖然叫入江感到擔心,但最初他並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把行李搬到李家之後,他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另一方面,石家的兒子石能一向師事于玄學(道教)大家陶弘景。陶弘景隱居於句容的山中。石能為其門生兼秘書。學的當然主要是道教的學問。
「請吧。……湊巧碰上了,你請吃吧。」婦人這麼說著。
「你怎麼還沒把東西全部拿走呀?」李東功跟侄女說。
昨天入江曾從監禁他的房間的小窗子里,看到灰色的院子里有一對男女。入江只看到他們的背影,沒有看到他們的臉。
「這傢伙三十來歲,長馬臉。我每天早上躺在這兒,他准在十點左右來到懸樓上,穿著睡衣做體操。我一見這傢伙就噁心,趕快離開這兒。今天這時候他又恬不知恥地出來了。咱們走吧」李東功氣乎乎地這麼說后,扭轉身就走了。
不過,這兩個青年的性格很不一樣。包選為人循規蹈矩,對任何事情都一絲不苟,但有點缺乏靈活性。石能在刻苦勤奮的精神方面雖不及包選,但他學的是玄學,「奇氣縱橫」,才能奔放,屬於藝術家的類型。
「我說那兒的摩崖佛是梁代的作品。就是說,是六世紀前半期的。可是你不同意。說是五代以後的,那就是十世紀了。不管別人怎麼說,你不改變自己認為正確的學說。我感到你不愧是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