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入江來說，這是不是對祖國的背叛呢？

「什麼？他說要等三天？這小子象在逛夜市，想討價還價吧？好吧，要是三天的話，那就一定要把游擊隊的間諜網揭出來。一定！你給我把這叮囑好！」

「這太感謝你了。我也想過要不要自己說出來。可是，在你沒說之前，我要是舉手的話那未免有點愛出風頭了。再說，我想我這麼做的話，也會給你帶來麻煩。」入江一邊瞅著對方的臉色，一邊這麼說。

這個好象是謝世育的男人在李東功家的門前停下了腳步，發傻地抬頭望著大門。

入江感到焦急起來。

村田軍曹的臉上露出通情達理的樣子。他輕輕地點了兩三次頭，說：「是呀。要是你說出從我這兒聽到的，那我可就大大地麻煩了。我的年歲已經這麼大了，國內還有妻室兒女，在這樣的問題上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那可就太愚蠢了。這件事就算了吧。」

下面是翻譯等人嘁嘁喳喳的談話聲。

「跟那個狐狸說！」隔壁房間里三宅少尉的聲音突然更高起來：「一切責任都在他，把他放在民間收集情報，怎麼一點成績也做不出來。他不明白為什麼支付他大批的經費嗎？在運輸途中彈藥叫人燒毀了，在留守期間又叫趁火打劫的偷兒鑽進來了。已經弄成這個樣子，怎麼還抓不住游擊隊的間諜！這是失職！這麼跟他說！大聲地訓他！」

這時入江突然想到不知道翻譯把這個詞直譯為「木偶」，還是意譯為「笨蛋」了。

過了一會兒，傳來了三宅少尉的聲音。最初聽起來還不那麼清楚，但他漸漸地激動起來，聲音也隨著大了。只聽他說道。

入江把身子緊貼在牆上，等待他離去。

「這傢伙有什麼苦惱嗎？」

在這以前他所說的中國話只能聽到很小的聲音，這次聲音卻變得相當大。不過，入江還是聽不懂。通過翻譯的翻譯，再加上三宅少尉又把話反覆地說了幾遍，這才勉強地了解了謝世育https://read.99csw.com話的內容。

謝世育在李家的門前站了一會兒之後，又聾拉著肩膀，慢慢地邁開了步子。

入江聽從了李東功的邀請，走進了客廳，坐在紫檀木的舊椅子上。

「我感到好象跟你說過去新林鎮的事，你還記得嗎？」村田軍曹小聲地問道，他的語氣很慎重。

入江不覺縮了縮肩膀。

「嗯，記得。」入江極力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回答說：「我記得你說那兒的寺廟裡有古代的佛像，勸我跟著一塊兒去看看。」

「有什麼事嗎？」入江抑制著心頭怦怦的跳動，反問說。

「哈哈！我知道了。是失了火又挨了盜吧。怎麼樣？三宅大人很驚慌吧！」

入江仰首望著天花板。他在內心裡小聲地說：「今天晚上的氣氛很難提出那樣的忠告！」

不一會兒，三宅少尉的勤務兵來叫翻譯。

日本方面的氣氛也傾向於只要能保住主要補給線就行了。

入江稍後一步走進了下士官休息室。那裡已有四個分隊長、兩個軍曹和隊里的翻譯。

「那麼，」李東功好象是接著剛才的話頭，衝著侄女兒說：「為什麼不威武堂皇地打進去呢？聽說當時他們的人數很少呀。」

入江定神地望著他的背影走進相隔約五十米的鄰家的大門之後，才邁開了腳步。

他的心亂了，呼吸困難，直喘氣。偶然抬起頭，又碰上了村田軍曹的眼光。那雙一動不動地在盯視著入江的眼睛炯炯發光。

實際上他早就聽說過，這地方几乎沒有發生大戰的可能性，最多不過同游擊隊發生點小摩擦，這當然不會關係到國家的命運。

翻譯和謝世育的聲音很低，說的話聽得不太清楚。不過三宅少尉的聲音很大，很響亮，尤其在他激動的時候，嗓門很尖，隔壁的房問里也能聽得相當清楚。

三宅少尉的房間就在下士官休息室的緊隔壁。下士官們不再向伊藤伍長打聽情況了。因為大體的情況他們已經知道九九藏書，現在更重要的事是靜下耳朵來聽隔壁房間里的談話聲。

入江感到心跳得越來越厲害。該怎麼辦呢？

入江和村田軍曹並肩朝走廊里走去。這是軍曹主動向他靠近的。入江激勵自己不要溜掉，因此也未擺脫軍曹。從走廊來到院子里的時候，村田軍曹停下了腳步，入江也不由得站住了。

入江儘管已經聽到了三宅少尉對謝世育的怒罵聲，但他還是覺得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之所以思想開了小差，想到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可能還是因為害怕和逃避村田軍曹的眼光而無意識中這麼做的。

入江出了營房，在夜色中朝著五峰尾匆忙走去。

入江感到擔心，不時地朝著村田軍曹那邊瞅著。瞅著瞅著又同村田軍曹的視線碰在一起了。

戰爭確實是個悲劇。他切身地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你沒有把這件事跟誰說過吧？」

「那當然羅。這種事怎麼能跟別人說呢。」入江好象早就等待著似的，這麼回答說。

卧龍和映翔在游擊隊的院子里的談話，也說到中國方面的方針已不再重視個別城鎮的爭奪。

入江聽到這裏才鬆了一口氣。

映翔愈發危險了。

「在這麼大的大陸上的一個角落裡發生的事情，不會影響大局。」入江想製造行動自由的根據來說服自己。

女人當中也有大胆地登上二十米高的望樓的人啊！

謝世育當面挨了這一頓痛罵，大概也慌忙拚命地辯解。

客廳的門是半掩著的，入江朝裏面瞅了瞅。

入江懷著祈禱的心情在追循三宅少尉的心理活動。目擊者如何回答也叫他十分擔心。他閉上眼睛在等待著。……「什麼？他說不清楚？從他家裡看，這不應該分辨不請呀！啊？因為太暗了？嗯，是嗎。……」

「到底還是沒有忘記呀！」入江這麼一想，感到身體內的血液好象在緩緩地倒流。

所謂狐狸，當然是指那個充當日本軍密探的謝世育。看來他的那張九*九*藏*書臉在任何人的眼裡都象只狐狸。

「為什麼不馬上來報告……什麼？以為是訓練啊？因為營房裡在忙著救火？……以後碰到這樣的事情，要立即報告！給他這麼說！……這個人是住在北面圍牆後面的房子里……從那兒看，應當比較清楚呀。……」

兒分鐘之後，又傳來了三宅少尉尖厲的聲音：「用梯子爬過牆頭的五、六個人當中，有沒有女的？你給我問他！」

三宅少尉問有沒有女的，這會不會是他已經特別意識到有女游擊隊員呢？在一般的情況下，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想到有女的；很自然地會認為翻牆頭的人一定是男的。三宅少尉一定是有什麼根據才特意這麼問的。

「這太好了。」入江高興地說。

這個瑞店庄並不是什麼重要的據點，看來不過是保護重要補給線的後方。入江製造了這些理由，並極力把它誇大。

進了李家的大門，右手是客廳。平常很少用的客廳，這天晚上裏面點著燈。

三宅少尉把對方的每一句話幾乎都要重複一遍，所以儘管翻譯和目擊的中國人說話的聲音很低，但還是可以了解他們談話的內容。

「嗯，出了一點事情。」入江答話說。

其他的人都圍著伊藤伍長，你一句我一句地在打聽留守期間發生的事件的經過，沒有注意入江與村田軍曹的視線接觸。

在一陣帶斥責語氣的中國話之後，聲音又變小了，好象自言自語似的。那大概是狐狸謝世育在辯解吧！

但當映翔的健康美麗的面龐覆蓋在這些上面的時候，這一切馬上都崩潰了。

他的腦子裡浮現出撫育過自己的日本的山河。那播州平原上一望無際的金黃的稻浪！那平原後面聳立著的蒼鬱的群山！他必須要忠實于這樣的祖國。

「是嗎，這我就放心了。隊長大人說了之後，我可真擔心著哩。我真想舉手，可是又覺得弄不好會沒事惹事，這才打消了念頭。」村田軍曹的眼角堆起了皺紋。他笑了，看來是九*九*藏*書鬆了一口氣。

「多少人爬牆頭？你說是五、六個人……是深灰色的眼睛？……是把繩子搭在牆上，把彈藥箱吊起來的？嗯，是呀、是呀。那牆上好象擦壞的地方，就是墜著重東西的繩子擦的吧！嗯。……」

「謝世育！」

這傢伙聾拉著肩膀，好似嘆了一口氣。因為相隔有一段距離，當然不可能聽到嘆氣聲。但在這寂靜的深夜，入江似乎感到空氣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認為這一定是謝世育嘆了一口氣。

下士官休息室里的人們都向前貓著腰，豎起耳朵在傾聽著。

三宅少尉好似已經下了決心。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謝世育當然也會表示要盡一切努力來收集摧毀游擊隊的情報。

「好，你進來坐一會兒。」

三宅少尉的嗓門大，翻譯也帶有感情，可以想象三宅少尉憤怒的話已經傳達給對方了。謝世育大概也在帶比帶划、賭咒發誓地作保證。

要庇護映翔，就要作這樣的辯解。這對入江來說確實是可悲的。

這傢伙叫人感到是在垂頭喪氣、沒精打彩地走路。他剛才挨了三宅少尉狠狠的一頓訓斥，走起路來沒有精神，恐怕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狐狸帶來了一個據說是親眼看到的中國人。」勤務兵說。

村田軍曹好象示意似的，微微地點了點頭。

不過，映翔的處境還是很危險的。三宅少尉顯然已經盯上了她。

入江一進去就同村田軍曹的視線碰在一起。當入江望著村田軍曹的時候，對方的眼睛早已盯著他了。

「嗯，遭了突然襲擊嘛。」

「啊呀，今天回來晚呀。」李東功笑嘻嘻地跟入江打招呼。他今天晚上好象特別高興。

對方已有了反應！

李東功和侄女兒映翔坐在那裡。

「入江先生！」村田軍曹到底向入江發話了。

不一會兒，三宅少尉用一種下決斷的語氣說道：「好吧，那就三天之後吧。我等他三天。如果到了保證日子，還沒有足以摧毀地下組織的情報，那就請他小心你給狐狸說九九藏書，這可不是威脅。如果不遵守保證，說不定就要他的腦袋。明白了嗎？」

翻譯好象遵照三宅少尉的命令，向謝世育說了他是木偶坊。

翻譯回到了下士官的休息室里。不過，誰也沒有向他打聽隊長室里發生的事情。因為通過三宅少尉的大聲叫嚷，大體的情況已經都清楚了。

在村中神社的樹林中遊玩的天真的孩子們！他們不是戰鬥人員。但入江覺得應當盡一切力量來保衛他們。

「他說什麼？要等五天？」又傳來了三宅少尉高大的嗓門：「為什麼要這麼長？游擊隊竟然闖進到我們的營房裡來了呀！他以為我能等他五天嗎！？這個木偶坊你給我把木偶坊準確地說給他聽！能把木偶坊譯成中國話嗎？」

村田軍曹是一個快四十歲的老下士官。他滿臉皺紋，動作有點遲鈍，看起來比他的年紀還要老。他朝四周看了看。

在日本人入江的面前，李老人竟然毫無顧忌地說出了這樣的話。看來他不是信任入江，就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來到李東功家的附近時，他看到前面有個人影。雖然是背影，但可看出是個高個子、水蛇腰的男人。

「那不成。伯伯。」映翔好似在安慰老人說：「人數雖然少，但他們畢竟是正正經經的正規軍呀。這次襲擊的目的，是為了獲得彈藥和為小湯報仇，所以要避免無謂的犧牲。如果正面進攻，也可能打死他們幾個人，但我們也保不住要有傷亡。卧龍司令是作了慎重考慮的。」

應不應該把這件事向映翔提出忠告呢？

分隊長們因為要回內務班，走出了房間。其他的人也站起身來走了。

他們是最後離開房間的，四周已經沒有一個人。

叫三宅少尉這麼一鼓動，這次翻譯的聲音也比較大了。

「要向映翔提出忠告！」他心裏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