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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還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麼?」
「我沒這麼說。但我認為你從來沒對她說過實話,是不是這樣?」
「從大橋來這兒的路上。」
「什麼樣的車?」
「要不然里奧會失去很多東西。他們有什麼可失去的?」
他偷偷瞄了她一眼。「不知道說什麼好。」
女人噘起嘴巴眯上眼睛。「是萊斯特告訴你的?」
「她是和阿爾伯特·斯威特納一起走的?」
「蘇珊告訴我的。」
他的眼睛告訴我他明白了,但嘴上還是說:「我不知道,阿徹。我已經老了,再過生日我就六十了。當初我就不該要她們娘倆。」
「你什麼時候和她談的?」
「毫無疑問。你想過在哪兒過夜嗎?」
「我不知道。」
「我很高興能及時趕上。你為什麼不去跟她說點什麼,克蘭戴爾先生?」
「好吧。我見過他兩次。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剛扇過她一個巴掌。「這個時候提這種事不太合適了吧。」
「他是蘇珊的父親?」
女孩略顯驚訝地看著那個女人。
「我不能接受。我也沒必要接受。」她說。
「如果蘇珊可以,我們也可以。」
克蘭戴爾不說話了。我能感覺到他變老的身體正在積聚力量。「我要殺了那個王八蛋。」
「是誰強|奸的她,看在上帝的份兒上?」
「你沒聽見槍響?」
「洛杉磯的某個地方,我在找蘇珊。」
蘇珊的父母在那座有雙塔的房子前面等她。蘇珊下了車,向他們走去,拖著腿,低著頭。她的母親一邊喚著她的乳名,一邊把她攬在懷裡。溫暖的重聚場面讓我對她們都有了一線希望。
「為什麼不能?」
「說得不多。其實,她什麼都不打算告訴我,但回憶自己湧出來了。一九五五年那個夏天的晚上她是不是和你一起去過山屋?」
「告訴她你很高興她沒自殺。」
「他們的一生。」
瑪蒂·克蘭戴爾看了一眼她的女兒,眼神里既有內九九藏書疚,又有好奇。
「幾句真話。我想知道,十五年前阿爾伯特·斯威特納來『絲蘭樹』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保時捷。一輛小小的紅色保時捷。開不了車,我就自己跑了。我完全把蘇珊忘了。我連自己去了哪兒都不記得了。」她甩開我的手,好像我的手上攜帶了那天晚上的細菌。「蘇珊出了什麼事?」
「那明天呢?」
「你不喜歡錢嗎?」
「她不是裝的。過去這四天她自殺過兩次。除非你給她提供適當的醫療幫助,否則把她帶回家也不安全。」
「讓權利見鬼去吧。她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必須想辦法宣洩出來。」
「不是阿爾·斯威特納,或者弗里茨·斯諾?」
蘇珊像打破魔咒一般站起身,向我們這邊走來。她的臉異常明亮,彷彿一種半衰期短的放射性物質。
她猛烈地搖頭。「和他們去洛杉磯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了。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去那裡。」
「回帕利薩德。主要是從那兒去醫療中心比較方便。我想帶蘇珊檢查一下身體。」聽他的口氣好像這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你可以做個決定,暫時的。她的腦子很亂,而且有自殺傾向。」
「她在肉體上和精神上都受到了傷害。有人給了她毒品,還強|奸了她。她目睹了至少一起凶殺案,也可能是兩起。你不要盼望她在沒有精神專家幫助的情況下自己處理這種事。」
我在前室找到了瑪蒂·克蘭戴爾和她的女兒。她們倆並排坐在凸窗前,兩個漂亮的金色的腦袋靠在一起。
「什麼壓力?」
她轉身向她女兒那邊走,我攔住了她,把她帶到更深的角落裡。牆上艾倫的油畫猶如回憶得不完美的幻覺。
「太多死亡。」我說,「太多回憶。」
「里奧死了?」
他轉身看著那兩個女人,她們正穿過門廊向屋裡走去。「蘇珊沒受傷吧?」
她的眼睛像鏡片一樣放大,似乎想捕捉往事中黯淡的光九-九-藏-書亮。但我只能在她的瞳孔中看見我頭部的微小投影,兩個。
她抬起手仔細看著,似乎想在上面找到塵土或者傷疤。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絲陰鬱和悲傷。她低下頭,把頭埋在手心裏。
「我們有必要談這些嗎?」她的目光里充滿責備,好像事情從我的嘴裏說出來就是真的了。
「這對她沒什麼壞處。她和我們一樣是普通人。」
「不知道。她從來沒告訴過我,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她和蘇珊了。我的生活幾乎崩潰了,現在是真的崩潰了。」
「當然。我愛她,你知道。蘇珊是我的小女兒。其實她也不小了。」
「就這麼辦吧,萊斯特。好好照顧她。我剛才說了,她昨天目睹了一起謀殺案,兇手可能想封上她的嘴。」我告訴他我在阿爾·斯威特納的屍體上發現了假鬍子和假髮套。
女人的肩膀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但很快就放鬆下來了。「都是花架子,她自己說的。」
「我是,」她說,「好吧,我會告訴她。」
她語氣冷淡,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就像一個被禁止穿越舞台進入現實混亂中的女演員。她母親朝她搖了搖頭,又朝我搖了搖頭。
「你不要她誰要她?」
「不記得。你呢?」
「阿爾伯特·斯威特納。」
她好像嚇壞了。「難道我是這麼糟糕的母親嗎?」
「我聽見了,但我不相信。你知道嗎?我嘗了一口他臉上的血才知道他受傷了。」她的舌頭繞著嘴唇轉了一圈,「上帝,你都讓我說了些什麼,我以為那天晚上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那是我這輩子最糟糕的一個晚上,我本以為那是最美好的一個晚上。我們本來準備逃走,我們仨,去夏威夷一起開始新的生活。里奧就是那天買的船票。」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晚上。」
「你可以讓生活恢複原狀,而且只有你能做到。」
「什麼事都沒發生。我認真考慮了一下,最後改變了主意。反正,這完全是https://read•99csw.com我的私事。」
「事情結束以後我會寄給你一張賬單。」
「蘇珊都跟你說什麼了?」她說。
他的語氣很堅決:「很多男人想娶瑪蒂。她是個絕代美人。現在也是。」
「有一部分是,但他說得不夠。他知道你離開了他,帶走了蘇珊。他知道最後你回來了。但他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你沒有權利——」
「但你不得不這樣。」
「我想是的。我一直這麼認為。這就是為什麼萊斯特把我趕出家門以後我又回到他的身邊。他是第一個經過我的允許碰我的男人。」
「我沒看見那個人是誰。當時里奧正在和我做|愛,我喝醉了——」
「不管是誰乾的,兇手肯定希望我們這麼想,但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遇害的時候,我看見斯威特納在北嶺附近轉悠。」我遲疑了一下,說,「對了,你那個時候在哪兒?」
我進了屋。威利·馬凱坐在前廳,羅尼坐在他的膝蓋上。他正在給小男孩講一個他認識的老囚犯試圖從惡魔島游上岸的故事。
「他已經死了,也許你知道。」
「這麼說是斯威特納殺死了布羅德赫斯特?」
「開車回『絲蘭樹』吧。我已經累得不行了,但瑪蒂似乎永遠有使不完的勁兒。」
「我是第二天早上回去的,發現她在閣樓里睡覺。如果她在閣樓里睡著了怎麼可能記得開槍的事?」
一個多小時以前,這座破敗的大房子安靜得像座修道院,而現在卻像個家庭服務機構。但願一切不會在我眼前毀掉。
「如果真的是你私下裡乾的,可能是九-九-藏-書你的私事。但其他人也被卷進來了。其中就包括蘇珊,她不小了,已經記事了。」
「你答應我了?」
「你把我母親弄哭了。」
「我羞於啟齒。」
「誰告訴你他做過這種事?」
我沒讓他出示證據。他可能明白了我在想什麼,於是掏出錢包,想塞給我幾百塊錢。結案前,我不想從他那兒拿任何東西,也不想欠他什麼。
萊斯特·克蘭戴爾像個外人一樣站在一旁,和她們保持一定的距離。他邁著不確定的步伐向我走來,眼中閃爍著不確定的光,似乎他身下的世界移走了,而我就是那個讓世界轉動起來的人。
我決定冒一下險,我的目光和瑪蒂·克蘭戴爾的目光相遇,我示意她到我這邊來。
「說什麼?」
「把你的錢收起來。」我說。
他搖了搖頭,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我不想美化這件事。她肯定是裝的。」
「事發的時候她醒著,就在那個房間。她沒有編故事。」
「怎麼了?」她不耐煩地說,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蘇珊。「我不想離開她。」
「我給她提供的就是這個。諮詢。」
「我不能說。」她語氣激烈。
「我想是的。」
「反正,你要讓她知道你也是個凡人。」
「不知道。我逃走了,把他留在木屋裡。我喝醉了,車怎麼也啟動不了。但是第二天早上車不見了,人也不見了。」
瑪蒂像個淘氣的孩子般垂頭喪氣。「從來沒有人幫過我。」
她沮喪地看著我。「你的意思是要把她送走?」
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似乎開槍的記憶傷害了她。我扶住她,鮮活的肉體的溫度傳到我手上。
「可是,我聽說他從普雷斯頓出來的那個夏天去過絲蘭樹汽車旅館。你不記得了嗎?」
「她記得是誰對他開的槍嗎?」她母親說。
「你打算怎麼辦?你不想幫助蘇珊,想讓她自己解決問題?」
「你的夥計,」他指了一下那座房子,我想他說的是read.99csw.com威利,「你的夥計告訴我是你說服她從橋上下來的。非常感謝。」
「這輩子我只見過他一次。那還是在十八年前,他因為偷了我的車被送進普雷斯頓。審判他的時候,我作為證人出過庭。」
「只能在這個時候談。我知道你離開過你丈夫,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你沒回去找她嗎?」
「你那段不光彩的日子。」
「里奧·布羅德赫斯特被打死的那個晚上。」
瑪蒂看著她的女兒,我也轉過身看她。女孩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現在的她不再像女演員,而像一個旁觀者。我們把聲音壓低,低到她聽不見,但她似乎知道我們在說什麼。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說,「否則你就不會提起來了。他試圖破壞了我們的婚姻。在普雷斯頓的那三年他可能一直琢磨怎麼辦。他說他是蘇珊的父親,他還想通過法律手段把我的女兒奪走。我揍了他一頓。」他用右拳猛擊左手心,不止一次。「我也打了瑪蒂。她帶著蘇珊離開了我。我不怪她。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回家。」
「蘇珊還記得這事?怎麼可能呢?她才三歲。」
「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我能幫助你,克蘭戴爾太太。阿爾·斯威特納告訴你丈夫他是蘇珊的父親,但我認為不可能是他。即便是阿爾·斯威特納這種人也不會強|暴自己的女兒。」
「我說的是專業諮詢,帶她去看精神科醫生。我和你丈夫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說明天就帶她去醫療中心。但真正負起責任,並把這件事堅持做到底的人應該是你。你去找心理醫生談談會比較好。」
「她記得很多事。太多事。布羅德赫斯特是被人殺死了嗎?」
女孩說:「你們在說我嗎?這可不太好。」
「很多最後自殺成功的人也這麼說。沒人知道什麼時候不再是花架子,事情真的變得嚴重起來。任何威脅要自殺的人都必須接受諮詢。」
「這幾天你沒見過他嗎?」
「他們可以替你們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