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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我進去以後關上了門。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像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耗掉了他的大部分力氣。
「不是這樣。弗里茨告訴我是他埋了里奧·布羅德赫斯特的屍體。我知道他也告訴了你,所以,我們沒必要爭論。」
「是嗎?」他似乎在努力回憶,「如果我放你進去,母親會殺了我。」
「我不這麼認為。」我說,「今天下午我們把里奧的屍體挖出來了。結果還沒有得到證實,不過,我認為他已經死了十五年了。」
「你是在我來之前,還是我走了以後告訴你母親的?」
「你母親知道你和阿爾伯特做的事嗎?」
「昨天你還想跟我聊來著。」
「還不知道。」
他把沉重的目光落在我臉上,似乎想努力從我的眼睛里讀出他的未來,然而,我在他的眼睛里讀到的卻是一個充滿恐懼、困惑和麻煩的未來,和他的過去極為相似。
「我相信你說得對。」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活人。你說布羅德赫斯特先生是被人開槍打死的?」
「她是怎麼發現的?」
「你確定那是布羅德赫斯特上尉嗎?」
「還有你兒子埋了他。」
「弗雷德里克在他的房間里痛哭。你們不能把他送進監獄。他在那裡面堅持不了半年。你知道在監獄里他們怎麼對待無助的男孩——手段極其殘忍惡劣。」
「那個死人不是他編出來的,斯諾太太。」
我知道,但我不願意細想。「他已經不是孩子了。」我記得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在四十八小時前說過同樣的話。
「不知道,弗里茨。你確定你和阿爾伯特沒殺他?」
「你說的還是殺害布羅德赫斯特上尉那件事?」
「是阿爾伯特·斯威特納叫我這麼乾的。」他說。
「是的,先生。」他環顧了一圈這個沒有多少傢具的房間,似乎他母親在這裏安裝了竊聽器。「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現在我要遭罪了。」
「是你殺的里奧·布羅德赫斯特?」
「掘墓人把他帶走read.99csw.com的時候?」
「誰讓你這麼乾的?」
「不會那麼離譜。但如果是他掩埋了上尉,就像他說的那樣,他至少是個幫凶。」
「你聽我給你講。」她突然一屁股坐在搖椅上,似乎努力回憶過去讓她感到很疲乏,「他們倆,布羅德赫斯特上尉和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在吃晚飯的時候大吵了一架。我在餐廳里進進出出。我在場的時候他們沒說什麼,但我猜他們是在為一個女人吵架——他藏在山屋裡的那個女人。起初我以為那個女人是吉爾帕特里克的媳婦,因為他們提到了吉爾帕特里克的名字。結果卻是尼克森家那個女孩,瑪蒂,還有她的女兒。布羅德赫斯特先生打算帶著她和那個小女孩逃走。他剛買了去夏威夷的船票,結果被布羅德赫斯特太太發現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
「好。你知道什麼情況?」
「你昨天告訴我是你掩埋了布羅德赫斯特先生的屍體。我以為你說的是斯坦利,原來是他的父親里奧,對不對?」
「把他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讓我來照顧他,就像從前那樣。」
那個棕色的購物袋很沉,她快抱不住了。我從她手裡接過袋子,跟著她進了屋。弗里茨已經退到後面去了,但我們依然能模糊地感覺到他的存在。
「可憐的小斯坦利生病了,渾身發抖。他和我在廚房裡吃飯,即使他不想聽也能聽到吵架的內容,他已經長大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跑出去想攔住他的父親,可是布羅德赫斯特先生開著跑車呼嘯而去。接著,他母親也準備離開家。斯坦利想和她一起走,但她不想帶著他。她讓我把他哄上床,我照辦了。我在廚房裡忙著收拾東西的時候,他悄悄溜了出去。我記得我去他房間看到枕頭上空了的時候嚇了一大跳。
「我很懷疑,弗里茨。反正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我們剛把里奧·布羅德赫斯特的屍體挖出來。」
她順從地,又似乎充滿希望地坐在搖椅上,彷彿仍在等待那個夜九-九-藏-書晚的結束。「他們出去了一個多小時。後來,他們娘兒倆一起回來了,他們的腳被夜晚的露水打濕了,兩個人臉色蒼白,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催促斯坦利上床睡覺,也把我打發走了。回到家的時候,我發現我兒子也不在床上。對於母親們來說那是一個糟糕的夜晚。」
「有可能。」
「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暫時還不知道。你想說什麼?」
「肯定不只是這一個原因吧。」
「你們在哪兒找到的他?」
「沒談過他的死。我們從來不提死這個字。但有的時候他會問我我覺得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總是給他編故事,說他父親去國外生活了,比如,去了澳大利亞,也許他哪天還會回來。」她抬頭看著我的臉,她的眼神那麼清澈專註。「我還能做什麼呢?我不能把我的懷疑告訴他,說他母親殺死了他父親。」
「我來之前,還是我走了以後?」
雖然是晌午,天卻已經黑了。我抬頭望了望天。滑動罩一般的烏雲滑過天空。天空下面的城市明亮且古怪。小雨落在人行道上、我的頭上,還有那個女人的頭上。
「什麼時候告訴她的?」
「他們知道他做了什麼嗎?」
「我可以試試。」
「對於兒子們來說也是個糟糕的夜晚。」我說,「你認為斯坦利看見他父親被殺了?」
他又哇哇地哭了起來,可能是想到了蝸牛的死和地鼠的痛苦。除了他的抽泣聲,我還聽見街上開來一輛車,我透過前窗向外望去。一輛白色的舊漫步者停在我那輛車後面。斯諾太太抱著一個厚紙袋下了車。她穿了一條寬鬆褲,上身罩了一件雨衣。
「他們會聽你的話。」她用力點頭,「你能保證運用你的影響力嗎?」
她嚇壞了。她的瘦臉緊繃在顱骨上,彷彿預見了自己的死亡,這讓我意識到她和她兒子的命運聯繫得有多麼緊密。
他母親把買來的東西拿進廚房。可到前室時,她發現桌子上的那本《聖經》稍稍挪動了位置,於是,她把它推到九*九*藏*書桌子的正中央,然後轉過身面對我。
「你想讓我拿他怎麼辦,斯諾太太?」
「他昨天告訴你了,不是嗎?」
我能想出好幾個理由。里奧·布羅德赫斯特很幸運,他們可沒那個運氣。他娶了這一帶最有錢的女人。他泡到了這一帶最漂亮的小妞,還把她的肚子搞大了,阿爾伯特和弗里茨還得替他背黑鍋。
「弗雷德里克什麼都知道卻沒告訴我?」
我留下凱爾西把那個埋車的洞加寬加深,我則去學校給治安官辦公室打電話。接著,我開車下山,又去了弗里茨·斯諾家。
「他和你談過他父親的死嗎?」
我走出去,把弗里茨關在門裡。他母親看到我突然停下腳步。
她咬著嘴唇。「他給我講了個故事。我以為他是瞎掰的。」她的臉驚慌地亮起來,「也許是他胡編亂造的。他總是胡思亂想。」
他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昨天,我猜是昨天。」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他聽到槍聲了。他後來告訴我,他母親殺死了一隻貓頭鷹——這是她給斯坦利的解釋。不過,我覺得他懷疑是她開槍殺死了父親,而且越來越懷疑是她殺的,但他不敢去面對。他一直想證明他的爸爸還活著,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用一把點二二的手槍?」
「你必須告訴他們嗎?」
「差不多就在埋斯坦利的那個洞的正下方。斯坦利是在試圖挖父親的屍體時遇害的。不管是誰殺了他,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殺害他父親的兇手。」
「就像我說的那樣,他們倆吵得很兇。布羅德赫斯特太太翻他好色的老賬。他掉過頭來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我不會告訴你他是怎麼罵她的,但他聲稱她十年沒盡妻子的義務,說完他就起身跺著腳走了。
「顯然是這樣。」
他點頭證實自己的說法,然後看著我,想知道我是否相信他的話。我既沒相信,也沒不相信。
他很吃驚。「我們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你走了以後吧。你離開我家以後。她說,如果我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就會九九藏書被直接送進監獄。」他垂下亂蓬蓬的腦袋,從下向上看著我,「現在他們會送我去監獄嗎?」
「為了找他,我把每個房間都看了,結果我又嚇了一跳。布羅德赫斯特太太的槍匣,她父親留給她的那個,就放在書房的桌子上。子彈盒敞著口放在那裡,有一把槍不見了。」她抬起頭來,沒在看什麼,而是在回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所以什麼都沒做。只等著她和斯坦利回來。」
弗里茨搖了搖頭。「我不想埋他。我當時特別緊張,連推土機都開不了了。阿爾伯特想辦法自己把車開回停車場,可是他掉到路邊的水溝里了,結果被警察連車帶人一起抓了,然後警察把他送回了監獄。」
「他還是個孩子。」斯諾太太說,「弗雷德里克一直是我的寶貝兒子。我盡全力去保護他,但他被人引入了歧途。人們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結果受苦的是他。他受了很多苦。被送進林務營的時候,他差點死掉。」
由於情緒過於激動,她瘦弱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很難相信,這個沒有胸,也幾乎沒有屁股的身體居然孕育了卧室里那個柔軟碩大的男孩,那個男人。
「不記得了。」弗里茨神色緊張,「你來來去去了好幾回。過去的事在我的腦子裡跳來跳去。我總是回想起掘墓人把我爸爸帶走的時候。」
「阿爾伯特·斯威特納。」
「這得由當局來決定。」
「對,他們把他埋在公墓里的時候。我聽見土砰砰落在棺材上。」眼淚在他的臉上成形,好像他的臉是可溶解的,可以從空氣中吸收濕氣。
「我就離開這麼一會兒,你就來為難我兒子?」
「好吧。」
「胡說,他胡說八道!」
「恐怕是這樣,因為牽涉到一起謀殺案。」
他用柔軟且難駕馭的身體堵住門口不讓我進去。「我不能放任何人進去。」
「我能進去坐一會兒嗎?」
「我當時還不知道這件事。」她迅速繞過了這個話題,「即使我知道,也不能告訴斯坦利,或者別的什麼人。女人嘛,總要為自己的骨肉著想https://read.99csw.com。」
「我猜她知道。我告訴她了。」
「我只知道個大概。禮拜六斯坦利遇害后,過去的情景又浮現在我的眼前。那天晚上,我在布羅德赫斯特家照看斯坦利。就是在那天晚上,弗雷德里克濫用了推土機,丟掉了工作。整件事都湊到一起去了。」
「不是我,先生。我只是在他死後開著推土機把他埋了。」
「我想我知道是誰開的槍,雖然無法斷定,但我想我知道是誰。如果我告訴你,而且結果就是那個人,你能別太為難弗雷德里克嗎?」
令我有些吃驚的是,這次弗里茨·斯諾親自來開門。他穿了一條棕色的舊羊毛開衫、寬鬆褲,腳上蹬了一雙舊球鞋。他弓腰駝背,目光迷離,似乎短短的一個周末有三十年那麼長,他也好像一下子老了三十歲。
「那次是,不過,他們解僱了我,還把我送進了療養院。他們一直沒發現布羅德赫斯特先生的事。」
「阿爾伯特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呢?」
「對。這是唯一牽連到你兒子的事。我希望。」
她站在那裡沉默了片刻,怒氣沖沖地打量著整條街,似乎是在向鄰居挑釁,看你們誰敢可憐我。然而,她眼前幾乎一個人都沒有,除了幾個棕色皮膚的小孩,可惜他們太小了,根本不在乎這件事。
「相當肯定。屍體就在他那輛紅色的保時捷里。」
「這意味著他要蹲監獄?」
我的沉默讓弗里茨驚慌起來。我發誓不是我殺的他。我對《聖經》發誓。」桌子上真的放了一本《聖經》,他把手心放在黑色的布面上。「你看,我對《聖經》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殺過人。我連設陷阱捕地鼠都不喜歡。我不願意踩到蝸牛,他們也是有感覺的!」
「我怕他。」
「找你兒子聊聊。」
「你卻逍遙法外了?」
「你認為是弗雷德里克殺了他?」
「據她說是吉爾帕特里克先生告訴他的。旅行社的人是吉爾帕特里克先生的朋友。」
我感覺心頭一震,似乎那裡進行了一番生理調整。我發現證人的話開始對上了。斯詁太太繼續講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