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雷茨基嘆了口氣說：「你想要我做什麼？」

維克多把食物包放進拉萊開著的口袋裡，點了點頭。「沒問題。」

「我叫吉塔，住在第二十九營房。」

那晚，拉萊無眠。

第二天早上，吉塔被一個黨衛隊軍官押送進主行政樓，這一路她都在發抖。這位年輕的女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然地就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她一直在生病，現在她還很虛弱——顯然當局已經認定她不再具有利用價值了。當這個軍官跟另外一個級別更高的同僚說話的時候，吉塔環顧四周。這個大房間里清一色地擺滿了綠色桌子和文件櫃。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條。讓她感受最深的是這裏的溫暖。黨衛隊也在這裏工作，所以當然有暖氣。女囚犯和女平民在這裏安靜又高效地工作——寫文書、歸檔，大家都低著頭。

「我叫希爾卡，」吉塔的新同事說，「我在第二十五營房。」

第二天早上，拉萊遠遠看見吉塔再一次被帶去「加拿大」。他看見她幾次都試著抬起頭來，他萬分高興。他現在需要去找巴雷茨基。

「我覺得我沒辦法再帶她去『加拿大』了。」十分疲憊的伊凡娜說。

「沒事，謝謝，那我還不如讓你開槍打死我呢。」

巴雷茨基眯起了眼睛道：「我可不會再做什麼好事了。」

「你在這兒幹嗎呢？」巴雷茨基出現在拉萊身後。

天氣刺骨地寒冷，白雪和泥土混在一起泥濘不堪。即便如此，拉萊還是很高興。今天是星期天。在院子里散步的人總歸需要些勇氣，拉萊和吉塔當然會在其中，他們只希望能有一次稍縱即逝的會面，講上一兩句話，握握彼此的手。

「那就說不準了，但是你就當預存了一個人情，萬一呢？」

囚犯們都避開他走遠。在這樣陰冷黑暗的日子里，黨衛隊也待在屋裡不出門。拉萊很快就孤身一人，寒冷和恐懼麻木了他的身體和感知。最後他抬起腳。他的意識重新融入身體之中。他跌跌撞撞地走回他的房間，癱倒在床上。

「那她需要葯。」

「你htｔｐｓ://rｅaｄ.９９csｗ•ｃom女朋友。」

第二天早上，維克多把葯和食物都放進拉萊的包里。

「你覺得還來得及救回她嗎？」

拉萊和萊昂一上午都在奧斯維辛給嚇破膽的新人文號碼，還要試著緩解他們所受的震驚。拉萊的心思一直在吉塔身上，所以有好幾次他都下手很重。

第二天早上，日光悄然照進他的房間。房間似乎很空蕩，甚至連他自己也一樣被掏空。從上朝下看，他沒有看到自己。這是一種神遊在身體之外的體驗。我去了哪兒？我得回來。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昨天和丹娜會面的記憶將他拖回了現實。

押送吉塔過來的軍官告訴她去她同事那裡，她磕磕絆絆地走過去，畢竟她患斑疹傷寒還未痊癒。那個同事用手拉著她沒讓她倒下，然後又粗魯地把她推開。接著她抓過吉塔的胳膊，檢查了她的文身，拖著她走到一張空著的桌子前，把她推搡在硬木椅子上，旁邊是另一個跟她穿的差不多的囚犯。那個女孩沒抬頭看，只想著儘可能讓自己不引人注目，這樣就可以被軍官忽視。

「或許你應該去看看大夫。你知道我們奧斯維辛里有幾個的。」

「沒錯。」

丹娜和伊凡娜擁抱希爾卡以表問候。吉塔笑了，很高興她的朋友們能這麼快接納另一個女孩子到她們的小群體里。整個下午吉塔都在擔心她們會做何反應，畢竟她自己現在工作環境相對舒服，不需要忍受嚴寒，也不用做任何體力勞動。如果她們嫉妒她的新工作，不再和她在一起，吉塔也絕對不會怪她們的。

「我得回我的營房了。」希爾卡說，「明天見，吉塔。」

他十分驚慌，心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他還記得堆放屍體的手推車，記得命懸一線的死裡逃生，記得那些護理他重回健康的兄弟們。「我得見見她。」

「給她安排活兒。」脾氣暴躁的軍官咆哮道。

巴雷茨基跺了跺腳說：「這可能需要一兩天，但是我會看看我能做些什麼。但是我可不保證。」

「你欠我的，文身師九九藏書，」他輕撫手杖，熟悉的笑容又回來了，「你欠我的。」

「我想請你幫個忙。」拉萊脫口而出。

「我沒事。他們帶我去行政辦公室工作。」

「葯，治斑疹傷寒的。」拉萊說，「你能幫我嗎？」

「你能把她從『加拿大』帶去行政樓嗎？」

他抓住丹娜的手說：「告訴她……」

伊凡娜看著希爾卡一路走遠了。「天哪，她真漂亮。就算穿著破布，她還是很美。」

他走了之後，那個女孩就給吉塔看了一長串名單和詳細信息。她遞給她一沓卡片，意思是讓她把每個人的詳細信息先謄寫到卡片上，然後放進她們中間一本大皮書里。她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用眼神掃了一眼整個房間，暗示吉塔也要閉嘴。

那天晚些時候，吉塔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抬起頭。拉萊進到房間里，正把文件遞交給一個在前台工作的平民女孩。對話結束后，他慢慢掃視屋子裡所有的面孔。當他看到吉塔的時候，他眨了眨眼。她無法控制自己——她喘不過氣，幾個女人回頭看了看她。吉塔旁邊的女孩輕戳了一下她的肋骨。拉萊也慌忙從屋子裡退出來。

「拉萊。我覺得是他想辦法安排的。」

「她會好轉的。」丹娜堅持說，「就再挺住幾天吧。」

丹娜在等他繼續說。

拉萊匆匆趕到第二十九營房，遠遠望過去。她們在哪兒？為什麼她們還沒出來？他走來走去，沒察覺到周圍塔樓里注視著他的眼睛。他必須看到吉塔。她一定要撐過今晚。最後他看到了丹娜和伊凡娜，她們把虛弱的吉塔架在肩膀上。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在外圍擋著以免其他人看到。拉萊一下子跪倒在地，想著這有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了。

「謝謝你。」

「怎麼會……？」伊凡娜問。

他離開那裡，思緒混亂，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我幾乎不了解吉塔，但沒有她我該怎麼活？

他們兩人跟施工隊里的其他人一起到的營地，他們每一步都陷在雪地里，卻還是一步步走向工地。他們看到拉萊，就離開了其他人，半路迎上拉萊。他read.99csw.com給維克多看了看手裡的寶石和錢幣，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他就這樣把自己擁有的一切放進了維克多的包里。

巴雷茨基重新放回槍。「奧斯維辛。」他說，然後開始往前走，「還有，你身上那條毯子，哪裡拿的就送回哪兒去。這讓你看起來很可笑。」

接下來的星期天，拉萊慢慢走在正在恢復的吉塔身邊。他想要用手臂環抱著她，就像他看丹娜和伊凡娜做的那樣，但他不敢。能待在她附近就已經很好了。走了不久吉塔就很疲累，但天太冷了也不能坐下休息。她穿著一件長毛呢大衣，很顯然這是女孩們從「加拿大」中拿出來自用的，黨衛隊也沒攔著。這件大衣的口袋很深，拉萊往裡面裝滿了吃的，然後他就送她回營房休息。

「但是你沒事。他們沒傷到你吧？」

巴雷茨基從槍套里拿出手槍說：「如果你想死在這裏的話，文身師，我很樂意成全你。」

「拉萊從哪兒弄到的葯？」

「是啊。她一整天都在朝我微笑，讓我寬慰了很多。她的美不僅僅是外在的。」

希爾卡轉過身來對著她們三個人微笑。然後單手從頭上取下圍巾，向她們揮舞，長長的黑髮披散在身後。她一舉一動像天鵝一樣優雅。這個年輕女子並沒有意識到她的美貌是多麼出眾，也似乎沒被周遭的恐怖所影響。

「你工作挺閑的，嗯？」巴雷茨基問。

「我沒事。這是希爾卡。我和她一起工作。」

「我知道你會的，但不是今天。」拉萊說，「我猜我們有活兒要干？」

「告訴她我會照顧她的。」

「或許有一天我也能為你做些什麼。」

「不要帶她去醫院。做什麼都不能去那裡。」拉萊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聽我說，丹娜——我可能需要幾天時間，但我一定會盡全力試試幫她弄到葯的。」說完他感到全身發麻。他的視線模糊不清，腦袋嗡嗡作響。

晚上，丹娜和伊凡娜坐在完全失去意識的吉塔身邊。斑疹傷寒拉扯著她走向死亡，她們沒力氣拽回她。生命的燭火將熄，暗淡的死寂已經完全九_九_藏_書將吉塔籠罩在其中。她們和她說話，但吉塔對此都毫無反應。伊凡娜張開吉塔的嘴，丹娜從小藥水瓶中滴了幾滴葯進去。

「我們覺得是斑疹傷寒。這周我們營房死了好幾個女孩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我剛剛感覺不舒服，但現在沒事了。」

「聽著，你得這樣做。明天早上帶著她，不管怎樣——背著還是拽著，無論如何——都要帶她到『加拿大』。白天把她藏在衣服堆里，盡你所能給她喂水，然後帶她回營房點名。在我弄到葯之前，你可能要這樣做幾天，但是你一定要這樣做。這是唯一能夠不讓她去醫院的辦法了。現在快回去吧，去照顧她。」

吉塔從頭上拉下自己的頭巾，伸出手摸了摸新長出來的頭髮茬。她很清楚，頭髮很快就會被剃乾淨，只留下頭皮。想到這裏她收起了笑容，重新戴上頭巾，挽著丹娜和伊凡娜的胳膊一起走向餐車。

他來回踱步，四處尋找吉塔的身影，又要不停地抵抗入骨的嚴寒。他在不引起看守懷疑的情況下儘可能地在女子營地前面轉悠。有幾個來自第二十九營房的女孩進進出出，但是其中並沒有吉塔。他正要放棄的時候，丹娜出現了，她掃視了一周看到拉萊，趕緊朝他走過去。

下午工作完成之後，拉萊小跑著回到比克瑙。他在第二十九營房入口附近見到丹娜，把早餐所有的口糧都給了她。

「我們不需要知道。感謝他做到了。」

「吉塔生病了。」她一靠過來就說道，「她生病了，拉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不能帶走她。我是不會讓你把她從我身邊搶走的。」他叫道。

巴雷茨基笑著說：「你能為我做什麼？」

「好的，我能做到。伊凡娜也會幫我的。但是她一定得有葯。」

「我們用衣服給她鋪了張床。」丹娜邊說邊把吃的放進臨時折出來的袖口裡，「我們把雪化成水餵給她。今天下午我們帶她回營房，但是她現在狀態還是特別糟糕。」

「那我們從哪兒能弄到葯啊，拉萊？如果我們去醫院問葯的話，那他reａd.99csw.ｃｏｍ們直接就會帶走她的。我不能失去她。我已經失去了全部家人。請你一定要幫幫我們，拉萊？」丹娜懇求道。

「我不知道，伊凡娜。我們就緊抱著她撐過今晚吧。」

「你不能讓他們來。你千萬不能讓他們帶走她。求你了，丹娜。」拉萊說，「她哪裡不舒服？你知道嗎？」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拉萊說：「現在我還不欠你，但我希望能。」他走開了，腳步輕盈了一些。或許他可以讓吉塔的日子過得容易點。

拉萊看著丹娜跑回營房。他無法動彈。思緒在他腦海里遊盪。他每天都能看到死亡手推車——大家叫它「黑色瑪麗」——那不是她的歸宿。那絕對不是她的命運。他環顧四周，看著這些還在外面冒險的勇敢的靈魂。他想象他們跌進雪堆，躺在那裡朝他微笑，謝天謝地，死亡將他們從這個地方拯救了出去。

「你一定要問問她是怎麼留下頭髮的。」伊凡娜說，漫不經心地抓了抓自己的頭巾。

一天工作結束后，吉塔看見拉萊站在遠處，看著女孩子們離開行政樓走回各自的營房。重軍把守在那裡，拉萊沒辦法靠近。女孩子們走在一起會聊聊天。

「為什麼？我想你是想讓她待在有暖氣的地方？」

他抓起他的包，套上靴子，拽了條毯子披在肩上，躍出房間跑去前門。他沒心思查看附近有誰。他必須馬上找到維克多和尤里。

拉萊握緊了丹娜的手，「謝謝你。試著喂她吃點東西。明天我就能拿到葯了。」

「是吉塔……」

那天下午，他就能把葯帶給丹娜。

黨衛隊的大部分士兵都住在奧斯維辛。比克瑙只有一小棟樓給他們住，拉萊就要去那裡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巴雷茨基。幾個小時之後巴雷茨基露面了，看到拉萊在等他，他看上去很驚訝。

她們走到女子營地的時候，丹娜和伊凡娜沖向吉塔。「你沒事兒吧？他們把你帶去哪兒了？為什麼他們要帶走你？」丹娜一股腦地問，在她臉上能看到恐懼和寬慰。

「你不能進去——我們卡波心情很不好。她想要叫黨衛隊把吉塔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