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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蝴蝶

多美衣衫不整地把自己的額頭貼在聰子的額頭上。
浴室的毛玻璃門開了約三指的縫隙。仙吉發現漂白的白色繩子從那裡伸出,連接到脫衣籃的腹兜,就算汗疹很癢,一個女人家居然門也不關就急急忙忙衝進浴室,簡直太不像話了,他目瞪口呆,但立刻醒悟不是那樣。
每周六的小提琴課,持續了整個夏天。即使老師請假,門倉也照樣過來,雙人合奏。總算,他們可以演奏《蝴蝶》了。仙吉試圖努力追上門倉,門倉盡量配合笨拙的仙吉。多美替他們倒了冰麥茶。
仙吉沒回話,只是「咔嚓咔嚓」地把指甲剪得到處亂飛。
「你也體會到外遇的滋味了吧?」
「他太太是不是知道了?」
「聽說卧鋪戰友好像只有陸軍才有。」
接下來到底該如何是好?就在他手足無措之際,玄關傳來動靜。仙吉拿著消毒水的瓶子出去。
「有跳蚤嗎?這麼快就出現跳蚤了?」
「對不起。」
在那裡,卧鋪並排的兩人被視為一組。搭床鋪也是兩人一起,一人弄丟了國家配給的物品,兩個人就得一起挨耳光。
他取出一個茶色的大信封。是工作獎金。
「要是籌得到錢,我就不會碰兒媳婦的內衣了。」
門倉站在玄關的脫鞋口,看著仙吉大步闖入時隨便脫下的庭院用木屐。
「聰子的嫁妝,你打算準備多少?」
菜葉有洞,停在櫻花上
多美是在提防被偷。
仙吉聽了,忽然「咕咕咕」地以喉嚨卡住的聲音呻|吟。
「床上的朋友啊。」看到女老師露出微妙的眼神,兩人嚴正澄清,絕非那種不清白的關係。若將世間一般友情喻為清湯,那麼他們的友情就是濃湯。現在雖是平時,可一旦情況緊急,交情足以同生共死。女老師說她明白了,但似乎還是不太明白。軍隊時代的同袍有聚會。喝完第二攤要結賬時,能夠理所當然地從對方的口袋取出皮夾說:「讓你付賬喔。」
「這種時候反而更危險。雖然我也不願這樣,但是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之後彼此不是更尷尬?」多美說到一半,轉而問聰子,「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然後,他拚命拜託多美。
在其他方面很靈巧的門倉,碰上小提琴似乎也不管用了,怎麼也拉不出像樣的聲音。
因為多美竟突然解開腰帶脫下單衣,只剩下腹兜以及一件吸汗內衣。
「墊腳台,墊腳台。」
丈夫一如既往地虛張聲勢耍威風,妻子的姿態擺得很低,但仙吉顯然是在勉強繃住臉上的笑意。
白色亞麻長褲的褲腳被泥土與血跡弄髒,他說是撞上拉貨的馬車。
叫到聰子的名字后,她站起來。走進X光室的門口時轉頭一看,兩人依舊隔著一個空位並坐。一本正經地面向正前方,就像在相親似的渾身僵硬。在仙吉缺席的情況下,這是門倉與多美頭一次一起出門。看起來好像只有那塊地方不是醫院。
「我才不稀罕咧。」
「要找的時候偏偏沒有。不能離他家太遠,也不能太近,真是傷腦筋。」
「要先洗澡嗎?還是先喝酒?」
仙吉把消毒水的瓶子用力塞給門倉,眼睛不看他,竭盡所能地板起臉怒吼:「怎麼可以做出讓老婆傷心的事!你給我小心點,笨蛋!」
門倉看著多美的雙眼,點了點頭,把本欲取出的鈔票又收回去。
話題移到君子身上。
多美鋪上被單,一邊聞枕套的氣味,一邊哼歌:
聰子想,仙吉與門倉,以及多美,必定都在祈求這樣的形式能夠持續到永久。
「如果她有心想查,應該會知道吧。」
此地離鄉幾百里
正在起居室編織蕾絲的聰子怕數錯蕾絲的針數,以機械似的快速語調頭也不抬地回答,讓仙吉鬆了一口氣。
上小提琴課的日子,家裡一早就生氣蓬勃。多美在仙吉出門上班后插了花,拿火鉗燙頭髮。她將火鉗放在火盆上加熱,夾上白紙測試熱度。白紙變成褐色,散發出髮油燒熱的氣味與白紙燒焦的味道。多美的眼瞼下方泛紅鼓起九九藏書,眼睛變得水汪汪。
現金三百元整。是父親初太郎。連帶保證人是門倉修造。
如果確定會死,一定要抱著粗大的樹榦放聲大哭一場。身為女人卻連戀愛滋味也不識,只能抱緊樹榦實在很不甘心,但放眼周遭,男人也只有女校的體育老師和門倉叔叔。
如果再繼續反對聲稱自己也可以代墊一點錢的門倉,好像是對孩子的誕生有意見,因此多美沒有再堅持。

「現在是說汗疹的場合嗎,笨蛋!」
「那就一千五?」
「巴達維亞」的禮子懷孕了。門倉來宣布這個消息,是在多美解開腰帶讓汗疹透風的時候。
「老公!」她驚呼。
「又不是什麼大人物的女兒,找醫生也得合乎自己的身份。」

「最後……最後——你到底想讓我們哭泣多少次才甘心?」
就此結束。多美鬆了一口氣,但還沒有完全放心。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唯獨這個絕對不行。這是我家的家務事,況且我也不希望門倉先生與我先生為了這種事起爭執。」
多美洗完澡滿臉通紅地出來時,仙吉拿來一升裝酒瓶,正在喝著冷酒。
「誰?是聰子嗎?」
「這樣很嚴重耶。你先進屋再說,不洗洗腳不行。」
「據說晚上剪指甲會無法替父母送終喔。」
他的眼神在說:「你嘴上說恭喜,但是門倉與禮子之間有了孩子,你並非衷心喜悅吧?」
就此告別該走了
「之前就曾被他得手。你把錢貼身帶著。」
「那分明就是肺病,找社區醫生沒有用。」
「爸。」
仙吉又拿出一個杯子,倒滿酒。
「卧鋪戰友。真是太感人了。」

「是啊。多虧門倉介紹醫院,聰子的病情也穩定下來了。」
聰子在社區診所的醫生診斷下,判定疑似罹患肺門淋巴腺炎。
「媽現在正在洗。」
「不要每次發獎金都讓我講同樣的話。」
他吸吸鼻涕努力擠出笑容,卻還是變成哭臉。
好友在野外的石頭下
「對方在資生堂西餐廳就哭哭啼啼。不管怎樣都看得出她是咖啡廳的女服務生,所以大家都在看。我又不能掛出牌子聲明這不是我的女人,簡直累死了。」
「哎呀老公,我不行啦。我一喝酒連腳底板都會發癢。」
許是因為風向,鹽酸的強烈刺鼻的氣味自走廊一帶撲鼻而來。
她覺得某處好像有嬰兒在哭泣,但也許是幻聽。她確認餐桌上留的字條,拍打晾曬的纏腰布皺痕,將它撫平。然後拿起貼有「消毒水」這行大字的瓶子。
面對邊慌忙留意剛系好的腰帶邊走出來的多美,門倉一再重申:「我並不是要對我老婆怎麼樣。我還是會尊重她的地位,我只是想要個親生的孩子。」
初太郎冷然地看著多美。
這不該留的身體
多美接腔之後,成了無關痛癢的閑聊,君子待了快一個小時才離開。
門倉鬆手,從西裝的內袋取出鱷魚皮夾。
多美把酒放在初太郎的身後。初太郎只是稍微沾唇,又把目光移向夜晚的庭院。
多美擔心二樓的聰子,心情忐忑不安,但兩人都不肯讓步。
禮子辭去「巴達維亞」的工作后,替她找房子的是仙吉。仙吉找公寓的同時,還得到處送分手費給門倉交往的其他女人,所以很辛苦。
徵兵檢查判定為甲種合格者有義務服兵役。
「虧他好意思叫我去念什麼夜間部,結果我揮灑汗水工作半年存下的錢都被拿走了。你千萬別大意。」仙吉刻意大聲說。
仙吉沒回答,咕嘟咕嘟地舉杯喝酒。
「我真的很驚訝。門倉那傢伙居然也瞞著我,人數多到我都難以啟齒了。」
多美拽著鈔票叫他把錢交還,初太郎說:「把我當小偷也沒關係。要踢要打都隨便你。」
仙吉去洗澡后,為了晚餐菜色探頭窺看起居室的聰子,大吃一驚。
或許是因為從怪異的地方發出聲音,仙吉的聲音嘶啞。
門倉說:「人本來就是這https://read.99csw.com樣。老媽死了,難過得甚至懷疑心碎是否就是這種感覺,可還是會肚子餓,也照樣想睡覺。」
「喂!」他呼喊多美,「發下來啰。」

在目黑替禮子找到文化公寓棲身後,多美送去岩田帶與犬張子,告誡她不可搬動架上的東西或拎著裝滿水的水桶,鼓勵她生個健康的好孩子,這才剛剛回到家。
聰子坐在多美與門倉中間等候照X光。這是門倉介紹的大學醫院。左右兩邊的人,一句話也沒交談過。就在剛才,護士小姐還誤以為兩人是聰子的父母。小時候,聰子曾想過門倉叔叔若是自己的爸爸該有多好。門倉經常買來貼心的小禮物送給大家。給仙吉的是進口的打火機,給聰子的是天鵝絨的黑貓手提包,給初太郎的是印傳煙盒。但是,對於多美,他連一條綁腰帶的繩子都沒買過。之前她沒留意,其實不買才是門倉的心意。
可能是因為個性頑固,指甲也厚實堅硬,泡過熱水之後比較容易剪。
「那爸你也自己去籌錢呀。」
仙吉衝進來,就是在這時候。
門倉說自己的客戶在大學醫院有熟人,就算扛著聰子,也要把她扛去醫院!說得很是激動。
在櫻花的,千秋盛世
她慌忙四處尋找。
「因為海軍是睡吊床,那不叫作卧鋪吧。」
仙吉習慣在洗完澡之後剪腳指甲。
「讓她徹底接受治療!我年輕時就因『肺病』毀了人生,這可不是別人的事。」門倉說,聲音帶有以此人作風而言難得一見的感傷。
沒人拜託她,君子就自己規矩地把第一段全部唱出來了。
他想把初太郎緊握鈔票僵硬不動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但初太郎為了不讓他得逞,彎下腰死命抵抗。
仙吉不發一語,一把搶走消毒水的瓶子。
仙吉學習小提琴已有三個月。
仙吉回到家時,多美在洗澡。
玻璃門的縫隙間,多美的面孔伴隨蒸氣一齊探出,看到仙吉。
他想讓多美數數比平時多的獎金。
人的疾病,越往上就被視為越高級。聰子也覺得頭痛比香港腳聽起來高級,胸部有病比肚子痛更有氣質。九條武子夫人也是因為胸部贏得了人氣。
許是因為梅雨將至,青桐的葉片層層疊疊,格外深濃。聰子發覺自己最近身體疲軟無力。往往驀然回神,身體已倚靠著茶櫃或柱子。夜裡睡覺也會盜汗。小提琴的音色似乎令人們的身心都為之嘆息。仙吉彈奏時,聰子雖在笑,不禁也暗自祈禱他能順利完成曲子,若是輪到門倉時,她這種念頭會更強烈。或許也是這個原因,上完課後,聰子通常早已累壞了。多美好像也一樣。
「還是應該恭喜你吧。」
她們也曾被來廚房喝水的仙吉發現,怒罵一頓:「有什麼好笑的!那麼想笑的話,一早就好好笑個過癮!」母女倆被他這麼一說更覺得好笑,只好悶聲忍住,憋得身體東倒西歪。
蝴蝶,蝴蝶,停留菜葉上
「婚禮與喪禮的確得合乎身份,但唯有醫生另當別論。」
她怕被偷的是獎金還是私房錢?仙九_九_藏_書吉不經意朝腹兜內探頭一瞧。與充滿汗臭味的鈔票放在一起的是借據。
「喂!喂!」他用比平時略顯沒氣勢的聲音呼喊多美,「我要再洗一次澡。」
這天初太郎也對多美的攔阻充耳不聞,硬是要掃廁所。仙吉憋氣進屋。他走到起居室時,終於再也憋不住了。
「我們和他太太也有交情,可是二奶……」
周六下午,多美與聰子笑個不停。仙吉中午就下班回來了。他弓著身子,滿身大汗地急忙趕回家,匆匆吃過午餐,說要振奮精神還吞了生雞蛋,但母女倆從那時起就已經快要笑死了。之後門倉出現,教琴的佩丘林斯卡雅女士也來了。她光是名字就夠古怪了,講起日語更是無厘頭。雖然相當流利,但畢竟不是母語,有時難免有點悲哀。
「這次好像承蒙府上諸多照顧。」
多美把獎金連同信封袋一起纏在肚子上。
「公寓找到了吧?」
「別說不吉利的話!」
是否已成為永別
「門倉先生,這是兩碼事。你這樣子,我會被我先生罵的。」
「我決定開始學琴,水田,你也陪我一起學。」
有機會回報平日的人情債是很好,但是從仙吉滿口抱怨「累死了、累死了」的語氣,可以嗅出前所未見的雀躍,多美感到很不是滋味。
「武藏解下一把鎖鏈鐮刀拿在手裡。」
「就這一次。這是最後一次了。」
「你去檐廊剪啦。」她沒向仙吉直接這麼挑明,而是藉著鋪被子趕走他。
「只要瞞著水田不就沒事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看在我受傷的分兒上……」他說到一半頓住了,「如果我大張旗鼓地說這是大喜事,會挨罵嗎?」
她是個瘦瘦的中年女人,腳卻很大,她的鞋子與門倉的放在一起毫不遜色。一旦覺得好笑,不管看什麼都成了笑話,兩個男人拿小提琴往女老師面前一站,開始拉出聲音后,母女倆就在廚房裡彎下腰拚命憋笑。
初太郎這廂也呆了,他從對摺的白色腹兜取出獎金袋,手裡抓著百元鈔票就這麼凍結如石。兩人面對面靜止的場面,宛如手藝拙劣的菊花人偶。
他將剪刀一扔,踢開多美與被子拔腿衝出家門。
多美恭敬收下。
「雖然我們幫忙照顧外室也有錯,但禮子小姐好像沒有親人。」
那晚,仙吉與門倉罕見地起了爭執。
據說兩人是卧鋪戰友。
「嫂子,今天是我最開心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歡笑的人身邊有哭泣的人,實在很難受。你就當作是替即將誕生的孩子加油打氣,假裝沒看到好不好?」
「嫂子,可以吧?請你對我說句『生下來也可以』。」
上課時間是每周六下午,至於地點,他請求借用水田家,因為想認真學習,據說老師也是特地找來了白俄的女士。
連丈夫的卧鋪,也就是丈夫的女人都讓你們幫忙安排……彷彿遭到君子這麼指責,夫妻倆再次惶恐不已。
仙吉默默收起借據,不發一語地離去。
「還好。」
初太郎咳嗽的動靜傳來。
初太郎凝視那嶄新得幾乎割手的百元鈔票,幽幽嘀咕:「乾脆去印假鈔算了。」
但是,想到自己或許是肺病,光是早餐打雞蛋時,看到一點血絲就覺得胸悶。
「老太爺。」門倉叫住他,「假鈔固然好,但借據應該更好吧?」
「都是我不夠細心,居然讓府上代我做了那些事,我如果不來登門道謝實在過意不去……」
仙吉是音痴。連口琴都學不好,小提琴就更不用說了,他退縮不前地叫門倉放過他,門倉卻充耳不聞。多美與聰子都覺得門倉未免太霸道,但之後才明白他的真正用意。
多美流產不久,門倉便抱來一個細長的大行李。他叫仙吉一家人打開看看,聰子拆開包裹,有兩個黑皮的葫蘆形箱子。她接著「咔嚓」一聲打開鎖扣,原來是小提琴。
「她還好嗎?」
門倉借用初太郎的煙管抽煙草,告訴初太郎工廠現https://read.99csw•com在正在試做鋁製摺疊便當,如果大賣將會獲利豐厚,初太郎則說他以前到處看山時,如果樹根的地方扔了舊草鞋,就表示那座山被「買了」。那是人們靠雙腳維護的山。他還說最麻煩的是下雨,河水暴漲后,竹筏四分五裂,錢等於都流到海里了,說著就笑了,露出被香煙熏黃的牙齒。
「汗疹很癢嘛。」
多美正想拉他進屋,起居室那邊,忽然傳來細微的動靜。多美低叫一聲「啊」,連忙沖向裡屋,當下呆立原地。

「哪有什麼跳蚤。」
「請問,是門倉說了什麼嗎?」
這就是卧鋪戰友。這麼解釋后,女老師點頭說完全理解了,但她好像還是不明白。
「這跟嫂子無關。是我和老太爺的交易。」
多美見門倉顫抖著聲音對仙吉咄咄逼人,感激得幾乎落淚,但藏著獎金的腹兜底下癢得要命,令她忍不住來回抓癢,仙吉呵斥:「你在搞什麼?」

「那種小事根本算不上照顧。」
火紅夕陽照耀
「受傷的人還在說什麼傻話。快點。」
多美把沒講完的話又吞回去。
君子把內衣與纏腰布晾在檐下的竹竿上。晚上晾衣服不容易干,但她不打算再穿了,所以無所謂。
多美的手,偷偷戳了仙吉的屁股。
之後只留在心間
門倉的妻子君子找上仙吉家,是在又過了一周之後。
說著牢牢握緊鈔票就是不放手。
仙吉再次朝門倉怒吼:「不要再提喪禮了!」
「梅軒沒有醒。武藏湊近檢視,以指甲扯開鐮刃。」
「明天一早我就去存起來。」
開始上小提琴課後,聰子便對周六格外期待。
「不是我一個人。我要和金牙、鼬鼠三家合夥。金牙那傢伙,說要把牙摘下來籌錢。」
仙吉夫婦大驚失色。
仙吉用力抱緊那扭身啜泣的瘦削身體。自己現在能做的只有這個。雖然只有這個,但接下來,又該怎麼做?
把瓶子交給門倉后,他就這樣抬頭挺胸地走了。
「嫂夫人。」
「不知怎的,就算再聽幾百遍還是會掉眼淚。我尤其喜歡『之後只留在心間』這段。」
「門倉太太她……」多美小心翼翼地開口,「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一千元只能買一個衣櫃喔,老公。」多美從旁插嘴。
「你要小心錢。」
初太郎習慣在天色變暗、將要點亮門燈的時候開始掃廁所。等到仙吉下班回來時,他往往正半開廁所的門,拿鹽酸刷洗馬桶。多美會拿袖子捂住鼻子懇求初太郎不要這麼做,但初太郎唯獨這時成了聾子。
「我看你其實挺開心的吧?」
她再次安靜地朝夫妻倆微笑。
仙吉翻開《宮本武藏》第二卷。
停留復嬉戲,嬉戲復停留
打開信封前得先供奉在神壇上。
「對了,那首歌也叫作《戰友》是吧?」
仙吉沒回答,朝檐廊的初太郎那邊努動下巴。這種事還是頭一次。
「那可不行。水田不在家,我不能登堂入室還脫襪子。」
「這句話該我們說才對。是吧?」
「要把羊腸搓成的東西拿馬尾的毛摩擦出聲音,那根本是變魔術。」仙吉傲慢地說。
不知道是作何打算,她穿著有華麗彩色花紋的紗質外褂,遞上大得誇張的蜂蜜蛋糕木盒,端正有禮地打招呼。
例如,「五十步笑百步」這句諺語她就不懂。她以為是指一百五十步。小學音樂課教的《鴨越》,她也會唱成「魷魚四隻腳,馬也四隻腳」。read.99csw.com
門倉不來的日子,這個家一如往常,氣氛有點陰沉。
「爺爺根本沒有朝錢看過一眼。」
多美用力咬唇動針。
門倉只是想逗多美一笑。
「那份錢的存摺,現在拿出來。」
「起碼是一千元吧。」
「沒有。」
站在後面旁聽的門倉,溫聲喊了一句:「老太爺。」
「宮本武藏」還真愛幫助人,聰子覺得很好笑。
「你是怎麼了?好像怪怪的。」
因為心虛,仙吉的聲音也變小了。
這種時候,多美很少開口。她正利用舊燈泡縫補仙吉的襪子。
「幾時發獎金,猜也猜得到,好歹先把墊腳台準備好!」他怒吼,「先打開看看再上供。」
君子低聲唱起:
「他什麼也沒說,只說『人果然該有朋友』。他可是難得發出那種感嘆之聲。」
與仙吉單獨在一起時的多美,是個忙於應付生活的三十九歲家庭主婦。與門倉單獨坐在一起時,她看起來像學校老師。現在,在兩個男人之間,打著扇子送來徐徐清風的多美,看起來像換了個人般清新純真。多美替流汗的仙吉扇風,三次之中也有一次會替門倉送去涼風。
向來落落大方的君子,這晚尤其從容不迫,甚至露出平靜的微笑。「我老婆越生氣的時候笑得越甜。以前,她當護士時,習慣安撫快死掉的病人『沒問題喔』『一定會好起來』,大概是那個老毛病改不了。」門倉這麼說過,此刻正是如此。
「我找到很棒的山,就在天龍。」
「門倉先生,你別這樣。」
「都是一家人……」
「哪裡,受到照顧的是我們家。」
拿著喝了會死的東西,感覺就像在等待什麼。玄關的大門與檐廊的玻璃門全都敞開著。
向來以無嗜好又笨拙為本色、月薪微薄的仙吉,不可能一個人做那麼不自量力的事,一切都是門倉的安排。
「咦,嫂夫人也是嗎?我也是耶。」
對於仙吉與門倉是怎麼認識的,曾聽兩人向佩丘林斯卡雅老師說明。
「借我用用!我一定會還。只要半年就加倍還給你。」
仙吉不屑地說出這句話時,從廁所出來的初太郎正好經過仙吉身後,因此多美鋪被子的同時,也有點擔心。
仙吉霍然一驚。
初太郎坐在檐廊,正在眺望院子。門倉自掏腰包種下的松樹與楓樹,看起來昏暗朦朧,但初太郎的葛櫻之眼,正看著彼方肉眼看不見的杉木與檜木林。仙吉在此也不發一語,徑自經過父親身後回到起居室。
金牙與鼬鼠是初太郎的山師夥伴。三家合夥,意思似乎是指三人合作。
「爸,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門倉是社長,時間比較自由。往往比仙吉更早抵達。他一定會先去初太郎的房間探頭打聲招呼。做過山師的老人與小型鑄造工廠起家的門倉似乎很聊得來,初太郎雖然不和兒子說話,吃飯也擺出挑釁的姿態另開一桌,但和門倉在一起時,倒是可以閑話家常。
她是抱著借據東窗事發被劈頭痛罵的心理準備坐下來的,但仙吉什麼也沒說。
聰子的肺門淋巴腺炎只是初期癥狀。聽到醫生說只要攝取營養,休息個半年就沒事,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初太郎在睡午覺,聰子也在午後躺在二樓。多美正忙著晾乾濕鈔票,在泛紅的肌膚上拍上天花粉,門倉就從玄關衝進來了。
「水田先生,我已經不想活了。」
君子敞露的領口,露出雪白的胸脯。可能是沒生過孩子的緣故,就像某次門倉自岡山寄來的白桃般碩大豐|滿。眼下有兩顆大白桃在呼吸,微微隨著抽噎上下聳動。
遙遠的北方
「你不是答應過再也不賭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