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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東西?」
「他們能活下去,」他說,「比方說,救濟金總是有的,還有社保,如果你小心使用的話還是可以靠它生活的。」
「我會在我的報告中寫清楚的,長官。」
「沒有,真的沒有。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應該先到局裡?」
「嚴重暴力傷害?」
「你連意識都沒有,哪裡來的潛意識?」雷布思說著準備離開,「那會讓你丟臉的。」
於是照片就出現在了電視和報紙上,是柯絲蒂·肯尼迪小時候的照片。不是近照,可能是兩三年前照的;十四五歲和十七歲之間的差距是巨大的。雷布思也曾經是一個十幾歲女兒的父親,他很清楚這一點。柯絲蒂現在已經長大了,照片對於找到她的下落幾乎沒有作用。
這是個好消息。
「明白。」
車子的主人在樓下的問訊室里。他們告訴他,如果他老老實實的,他們不會計較他的車子沒有按規定上保險。他告訴了他們一個又一個故事,威利·科伊爾和迪克西·泰勒的生活。雷布思下去聽了一會兒。馬卡里警長和阿爾德警員在做筆錄。
「我是簽死亡證明的人,」他告訴布賴恩·霍爾姆斯,後者正在粗略地填寫意外死亡報告上的相關空白部分,「我的地址是牛門街外科醫警處。」
雷布思向馬卡里示意他要走了。
「我認為是這樣的,」達根說,「他們很親密。我們在學校的時候有一本書。書裏面有兩個人和他們很像,一個人很笨而另一個不笨。」
打電話的人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人,剛剛變聲不久。他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只說柯絲蒂在他手上,給錢他就放人。他甚至還把一個女孩放到電話旁邊。在被拖走之前她擠出了幾個字,這幾個字里有「爸爸」和「我」。
是的,本應該如此。但是打電話的人把地點選擇在了繁忙的昆斯費里大道的一個公交車站。快速來往的車輛很多,沒有地方可以不露聲色地停一輛沒有標誌的警車。打電話的人很聰明,到了預定的時間,科蒂納停在了公交車站對面的路上。車上的人迅速穿過馬路,躲閃著車輛,拿起了裝滿報紙的包,把它拿回正等著他的車上。
他們之所以在那兒,是由於某個具有權力和影響力的人要求他們幫忙。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這個大城市的市長謹慎地打了個電話給洛錫安與邊境警察局的副局長,要求調查他女兒失蹤的案件。
這樣做的目的不是要和歹徒對抗,而是要追蹤他們。警察動用了一輛警用直升機,還有四輛看上去和普通車子一樣的警車,追蹤本應該很容易。
就像往常一樣,雷布思選錯了出去的時間。阿利斯特·弗勞爾正在走廊上向他走來,嘴裏吹著「迪克西」的調子。九-九-藏-書
「他沒說。」
當著他們的面,他開始重新「組裝」屍體;不是要把他們變成可以辨認的人形——這無法完全做到——只要確定屍體原有的東西都還在,他就滿意了。沒有遺失什麼,也沒有增加什麼。
「什麼意思?他頭腦有點遲鈍嗎?」
「我只想讓她知道我們都在為她祈禱,就這些。」

「扁平包裝,我們一般這樣稱呼它,」蓋茨教授說,「洛克比空難的時候我見過很多。得把它們從地面上刮起來,然後帶到附近的一個溜冰場。當你突然發現周圍有二百七十具屍體的時候,溜冰場可真是個方便好用的地方。」
「謝謝你,布賴恩,不過我自己有車。」
「在豪登赫爾那裡。他們正在取指紋,以防她萬一在那車子里待過。」
雷布思希望這是值得的。他希望身上裹著紗布躺在醫院里的勞德戴爾在想起這次追蹤的時候能夠激動一下。所有這些留給雷布思一種很糟的體驗,一場噩夢,還有疼痛的臉。
「你只要儘力就好,達根先生。」
蓋茨做檢查的時候雷布思和其他人在旁邊觀看。他可以確定這裡有兩具不同的屍體。靜脈抽血查驗血型、DNA、有無毒性成分和酒精。通常還要提取尿樣,但是那已經不可能了,蓋茨甚至懷疑血液檢查的可靠性。接下來是玻璃狀液和胃內容檢查,以及膽汁和肝臟檢查。
所有的人都注視著雷布思,猜測他能不能打敗弗勞爾得到晉陞,猜測如果弗勞爾突然成了他的上司雷布思會怎麼做。謠言傳播的速度比湊錢的速度快不止一個數量級。
然後他推開門走掉了。
沃森嘆了口氣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約翰,我覺得你應該聽聽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你還好吧?」
弗蘭克·勞德戴爾總警督會好起來的。
「船難怎麼樣?」雷布思提議說。有些人笑了笑。和大部分病理學家一樣,醫學博士、皇家病理學學院成員、法醫學學位獲得者、愛丁堡皇家內科醫師學會會員、英國皇家內科醫師學會會員亞力山大·蓋茨教授的幽默感和他的頭銜一樣強大。一種非常必要的幽默感。他看上去不像個病理學家。他不像科特醫生一樣瘦高枯槁,而是一個霸道專橫的人,胸膛寬闊,脖子粗短,體格像一個摔跤手而不九*九*藏*書是個殯儀員。他的手指又短又胖,愛打響指,有時候用一個手指,有時候所有的手指一起用。
「那麼他們小心嗎?」馬卡里停了一下,對錄音機說:「達根先生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那麼他們為什麼要冒這個險呢?」
「但是你還是把車子借給他了。」
霍爾姆斯點點頭,把衣領緊了緊。他的下巴縮進了藍色的羊毛圍巾里。「橋又開放了,」他說,「向南的方向只開了一個車道。」
沒有暗示有違法的事情。她並沒有被綁架、被襲擊、被謀殺,這些都沒有發生。事情就是某天早晨她走出家門再也沒回來。是的,她留下了紙條。是留給她父親的,內容很簡單:「渾蛋,我走了。」沒有署名,但是是他女兒的筆跡。
三輛警車都停錯了方向,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調過頭。不過第四輛繁車已經用無線電彙報了嫌疑犯車子的去向。當然,直升機不得不提前降落,因為天氣太糟糕了。所有這些都讓勞德戴爾——案件負責人——憤怒地加快速度追趕,把自己的年紀拋在腦後。
「你們當然是。」沃森看著雷布思,「你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
給市長打電話並不難。他的名字出現在電話簿上,向他預約的號碼,還有其他議員的號碼都印在散發給幾萬愛丁堡市民的小冊子上。
「我們只是在保持追蹤,長官。」
「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這還是委婉的說法。
「自從他們離開家以後就一直住在一起?」
弗勞爾不會讓他這樣輕易地走掉。他在大門處追上了雷布思。「等到我做總警督的時候,事情就不一樣了。」他吼叫道。
詹姆斯·泰勒——雷布思看著蓋茨教授正在擺弄的一團東西,想起了那最後的擁抱。知道你有個朋友,難道不是件好事?
「不是,他只是有點散漫。他不……他很難對什麼東西感興趣。」他抬起了頭,「很難用語言描述。」
達根似乎微笑了一下:「嗯,迪克西不太一樣。他需要別人照顧他。」
「《人鼠之間》?」雷布思說。
許多人像雷布思那樣,認為這次綁架只是個惡作劇。他們很快就肯定了這一點,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那輛車和車子的主人,發現他把車子借給了兩個朋友。警察到了這兩個朋友合租的房子,那裡沒有人在家。
達根搖了搖頭:「我倒希望我知道。我一點頭緒都沒有。威利以前從來沒有向我借過車。他說他要搬一些東西。」
他們之間有過分歧?爭吵?惡語相向?不過,如果家裡有個十幾歲的孩子的話,不可能不偶爾發生分歧的。市長的女兒小柯絲蒂·肯尼迪有多大?問題就在這兒:她十七歲了。一個成熟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十七歲女孩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而且她的年齡已經足夠大了,可以在任何時候離開家。為什麼要警察插手呢,除非……除非這要求直接來自市長,卡梅倫·麥克勞德·肯尼迪閣下,太平紳士,南加爾的議員。https://read.99csw.com
死亡的地點、日期和確切時間很容易確定。確定死亡的原因也非常簡單,雖然蓋茨教授拿不準該用什麼樣的措辭。
布賴恩·霍爾姆斯以前看到過慘烈的死亡,但是他還沒有獲得免疫能力。他不停地挪動雙腳,肩膀顫抖著,用嚴厲的目光冷冷地看著雷布思,後者正在哼唱著《你是如此自負》的片段。
這個問題問得好。雷布思往回看了看停屍房的門,再一次想起所有的場景。鉸鏈式卡車、撞車的位置、勞德戴爾趴在發動機蓋上,然後看見另一輛汽車……最後的擁抱……墜落。

「雷布思警督進來了。十二點一刻,」馬卡里在磁帶里錄進這句話,「那麼,」他對坐著的年輕人說,「他們是怎麼生活的,威利和迪克西?窮得只能喝湯,但你總能給他們湯喝,是吧?」
「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一團糟。」
位於牛門的停屍間里找不到科特醫生的蹤影,不過蓋茨教授已經在工作了。
他喜歡人們叫他桑迪。
外面是乾燥而寒冷的天氣。雷布思記得自己也喜歡玩拼圖遊戲,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是否還在玩它。驗屍結束后,他站在人行道上抽支煙。左邊和右邊都是酒吧,但是沒有一家是開著的。他早餐喝的威士忌全都揮發了。
「裏面有個年輕人,」雷布思提醒他,「他失去了兩個朋友,有一個叫迪克西。」
所有人都認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你在街上問一個問題不可能不引起謠言,不管你問什麼問題,人們都會想到關於這個問題最壞的可能性。這是媒體開始大肆報導這件事的借口。
「當然,但我需要的是真相。弗蘭克在搞什麼?」
九九藏書的,確實是牙疼,或者至少是牙齦疼。他不能確定究竟哪顆牙是罪魁禍首。疼痛就在那裡,在牙床深處蔓延著。
雷布思靠牆站著,試圖表現得自然一點。他甚至對汽車的主人微笑,並且點點頭,讓他知道一切都沒事。汽車的主人不到二十歲,長得不錯,穿戴整潔而且打扮過。他的右耳上戴著保守的銀圈耳環,沒有其他珠寶,連手錶都沒戴。
弗勞爾停止了吹口哨,發出短暫的,令人不愉快的笑聲:「一定是我的潛意識,你知道的。」
市長並不確定那是柯絲蒂,但是他也不確定那不是。他再次需要警察的幫助。他們告訴他給綁架者設一個陷阱,等待他們的不是錢,而是警察,很多的警察。
「怎麼了?」
「很好。」沃森停頓了一下。「那麼關於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有什麼要告訴我的?」
「牙疼,就是牙疼。」
跟他一起在停屍床旁邊的還有約翰·雷布思警督,布賴恩·霍爾姆斯警長,另外一名醫生,以及一名醫學助手。突然死亡的通知已經提交給地方檢察官了,現在兩位死者的意外死亡報告正在擬定,可能的身份是威廉·大衛·科伊爾和詹姆斯·狄克森·泰勒。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布賴恩?」
「我的意思是他像正義前鋒一樣開車到處跑。我們為這種冒險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有一張他女兒的照片,是給警察局的,但媒體不知怎麼也弄到了。市長對此非常惱火,這證明了他們內部是有敵人的。雷布思本來可以告訴他,如果你不斷地「命令」別人幫忙,下面肯定會有人反感的。
「我們甚至不知道,」沃森繼續平靜地說,「他是否還能走路。傷真的很嚴重。同時,不管我有沒有權利決定,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和弗勞爾去競爭任何暫時晉陞的機會。」
「不過弗勞爾也有道理,長官,」雷布思說,掩蓋了他的上司的尷尬,「只是他的措辭太笨拙了。我是說,會有人頂替弗蘭克的。弗蘭克將會離開多長時間?」
壞消息是阿利斯特·弗勞爾警督正躍躍欲試準備填補勞德戴爾的空缺。
「我們不知道。」沃森拿起一張紙讀起來,「雙腿骨折,兩根肋骨斷裂,腕關節斷裂,昏迷。診斷書有半頁紙。」
雷布思喜歡馬卡里的風格。在局裡他們都叫他「托尼」,就是《奧爾·烏利》裏面的人物。他有辦法使達根放鬆下來,變得健談;他能和犯人建立某種聯繫。雷布思對阿爾德沒有信心,九-九-藏-書阿爾德是弗勞爾的人。
「從上學的時候開始,威利和迪克西就是最好的夥伴。他們喜歡同樣的音樂,同樣的漫畫,同樣的遊戲。他們了解對方。」
「我還以為是伯恩斯呢。」阿爾德說道。
「我不知道,長官。」
「那迪克西呢?」
「您什麼意思?」

「能補充的不多,長官。只是這不是個意外,他們也沒有打算逃跑。這是個自殺協議:沒有說出來,但還是自殺。」
「是的,會的,」雷布思表示同意,「因為到那個時候人類將會治愈癌症,並且能夠把人送上火星。」
於是信息就下達到副局長那裡:尋找柯絲蒂的下落,不過要安靜地進行。
市長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以此來平息沸沸揚揚的媒體。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出現——他的第二任妻子,不是柯絲蒂的生母,柯絲蒂的生母去世了——有人問她有什麼要對出走的柯絲蒂說的。
「載你一程?」
「是的,長官?」
「你們知道,」他說,「你可以從任何高度跳下去,只有最後的那半英寸是致命的。」

他聳了聳肩,向他的車子走去。
「你為什麼反而來這裏?」
布賴恩·霍爾姆斯從停屍房走出來,把一份綠色厚卡紙的文件塞進公文包里。他看見雷布思在摸自己的下巴。
「雷布思警督離開房間,十二點半。那麼,達根先生,回到車子的問題上……」
大家在湊份子給總警督買點東西。阿利斯特·弗勞爾毫不猶豫地拿出十英鎊。他昂首挺胸在房間里踱步,臉上的笑容像是油彩畫上去的一般。雷布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討厭他。
「現在他屍骨未寒,」外號是「法梅爾」的總警司沃森剛說完,臉就紅了,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沒有什麼屍骨……」他朝自己握緊的拳頭咳嗽了幾下。
雷布思點點頭,什麼也沒說。霍爾姆斯以沉默回應了他。
然後第一通電話打來了。
「那輛科蒂納怎麼樣了?」
「我說過,威利是個小心的人。」
「我小的時候曾經喜歡玩拼圖遊戲。」病理學家平靜地說,俯身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雷布思摸著自己擦傷的顴骨,心想它是不是該為斷裂的腕關節負責。
兩個人的身體對女王的海軍護衛艦甲板所造成的衝擊,已經使他們由人變成了類似發霉的果醬一樣的東西。甲板上殘留著一些,還有一些在閃閃發光的鐵桶里。沒有要求近親來進行正式的身份認定。這些事情他們只需要做個DNA測試就能完成的,如果事實證明必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