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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啊,是的,」那個男人說。然後他拉開夾克衫的拉鏈,掏出一把槍管被鋸短的霰彈槍。
「而且你離開教室的時候沒有聽見任何對話?」
「你究竟認不認識那個人,吉萊斯皮先生?」
這就是為什麼,就像吉萊斯皮的妻子曾經在很多場合指出的一樣,請私人秘書是個浪費。但是就像議員所爭辯的——他一直都很擅長爭辯——如果他想要走在一群人的前頭,他需要比其他議員更繁忙,最重要的是他要「看上去」比其他議員繁忙。從短期看是浪費,長遠來看就是收穫。你必須一直從長遠的角度看問題。
「我也不想留下。」
「如果一個議員把他接待民眾的事情當做秘密有什麼好處?」
「還有一兩個問題,普羅非特小姐。」但她沒在聽。雷布思看了看希歐涵·克拉克,後者聳了聳肩。她建議把事情留到明天早晨再做,可是雷布思知道那樣不好;他知道如果時間拖得長的話,記憶會耍什麼把戲。
「托爾克羅斯?那不在我的轄區。」
議員湯姆·吉萊斯皮覺得不會有太多的人艱苦跋涉來找他。他已經聽到了一些關於凍結和破裂的水管的慣常抱怨,還有關於冷天補助的問題,可能就是全部了。在他的沃倫德轄區里,選民都比較自立——或者說好欺負,看你從什麼角度看,或者說視你的政治立場而定。他朝著房間另一邊他稱之為秘書的人微笑,然後觀察掛在教室牆上的一幅畫。
「只有幾秒鐘,沒錯。」
她的聲音提高了:「我不知道。如今誰知道為什麼?」她又開始歇斯底里地哭起來。
雷布思搖搖頭:「那麼,這個人走進了教室……」
「我不認識他。」
吉萊斯皮看了看雷布思:「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你,」他對普羅非特小姐說,「他媽的出去。」他把槍指著議員說。「你別走。」
「不在,」雷布思說著開始站起身,「我沒說是你的轄區。」
哦。
雷布思伸手掏他的口袋,但是又停下來了。「介意我抽煙嗎?」從房間里陳腐煙草的味道中他已經知道校長肯定不介意。
「離這兒不到五分鐘的距離。」
這個房間被簡單地隔離起來,門口放九*九*藏*書了兩把椅子。屍體還在那兒,在教師講台前的地上手腳伸開躺著。科特醫生正在檢查。
「你需要找個裝修工。」
「六年,快七年了。」
「他的原話是什麼?」雷布思問。
「他還說別的什麼了嗎?」

「特地來找你的?」
科特看了一眼身後的教室:「他剛剛從監獄里放出來,也許他心情不好。」

科特醫生完成了在教室里的檢查。犯罪現場調查組開始工作,攝影師也終於來了,正在換膠捲。
他聽到什麼東西「砰」地響了一聲,就朝教室的門望去。一個矮個子男人站在那兒,穿著薄薄的短夾克和破舊的褲子,看起來像要凍僵了。他把手深深地插在夾克衫口袋裡,而且看上去並不打算拿出來。
他還有別的為自己辯護的理由。如果他白天處理理事會的事務,晚上和周末就相對空閑了。而且——這時候他會微笑並捏著奧德莉的手——他們並不需要那麼多錢。儘管議員的報酬實際上挺好的,他作為區議員的基本補貼是四千七百英鎊。
雷布思轉向科特醫生:「我們可以把他轉移到停屍房嗎?」
「唉,」科特醫生站起身,「他死了,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覺得他用的是那個。」他朝那把槍點點頭,它躺在離屍體兩英尺的地方,「現在他已經去另外一個地方了。」
這又是一個寒冷的夜晚,寒風如刀割。

「這也許能解釋他自殺的原因,但是沒有人願意這樣想。看起來像是預謀,還有他選擇的地點……」
「休·麥克奈利先生,」他說,「托爾克羅斯的地址。」
「就聽到關門聲,沒有別的了。」
「然後,」她哭著說,「他讓我出去。」
「議員吉萊斯皮。」
「一個字也沒說。」
但是今天晚上他就要讓生活變得不一樣。
「我的秘書,」湯姆·吉萊斯皮解釋說。海倫娜·普羅非特和那個男人好像在打量對方。「有什麼事嗎?」
他的秘書把毛線活帶在身邊,他可以通過每小時她織了多少來衡量事態有多平靜。他看看她的毛線活,然後又回到座位上去寫信。這封信不容易寫,他已經寫了一個read•99csw.com多星期了。這封信他沒法放心口述給別人,而到現在為止他只寫了開頭他的地址和結尾的日期。
「什麼話?」雷布思問,感覺自己要聽到醫生的另一句妙語。
「我住在你的轄區。」
確實麻煩。頭部除了下巴已經沒留下什麼。把手槍對著頭部你別指望死得好看。
「自殺的那個人。」
他一直在這所學校辦公,在他任期內的每個月的第三個星期四。在諮詢的空當他會回答記者的提問,用一個手提錄音機錄下他說的話。市委會的中央成員服務部會把他說的話用打字機打出來。至於普遍的政治問題,和他所在的黨有關的問題,會有一個專門的行政助理來處理。
想想看,他從來沒有在和奧德莉的爭辯中真正贏過,至少沒有完全贏。她會大叫,鬧彆扭,開始摔門。他不介意;他需要她的錢。她的錢給他帶來了自由的時間。如果它能讓他星期四晚上不用待在幾乎被廢棄的學校里受苦就更好了。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不開。明天我們將會進進出出……門可能要一直開著……」
吉萊斯皮議員微笑著站起身。然後那個男人問海倫娜·普羅非特:「那麼你是誰?」
科特醫生點頭:「早晨我還要看一下他。有人去地址上那個地方嗎?」
科特看著他:「攝影師在路上了嗎?」
這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是議員,還能站得住。他看上去和教室牆上的一幅畫一樣,只不過臉上和頭髮上的鮮紅色並不是染料。
「所以這隻是幾秒鐘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吉萊斯皮搖搖頭。「事實上,」他說,「既然你抽,也給我一根。」吉萊斯皮點著了煙,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我三年前就不抽了。」
「天哪,怎麼了?」
「他問我是不是議員。然後他問海倫娜是誰。」
雷布思站在教室里看著牆上的畫。有些畫很漂亮。色彩並不是都很合適,但是線條是可以辨認的。藍色的房屋,金黃的太陽,綠色的田野上有棕色的馬,紅色的天空中點綴著灰色的……
她搖了搖頭。
吉萊斯皮點點頭:「他讓她出去……然後他就轉了一下槍,對著自己的嘴扣動九*九*藏*書了扳機。」他顫抖著,煙灰從香煙上掉下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教室在走廊的盡頭,」她說,「我推開門,撞上了女清潔工。我跪了下來就聽到了槍聲……就是當我……」
海倫娜·普羅非特尖叫著從教室里跑出來,差點撞倒了清潔工。一桶髒水濺到木門上。
「你做議員多長時間了,吉萊斯皮先生?」
湯姆·吉萊斯皮在學校的盥洗室洗了洗。他的頭髮是濕的,成縷貼在頭皮上。他不停地用一隻手往臉上擦然後看手上有沒有血。他的眼圈都哭紅了。
「確定。」
「只有一兩個問題。」他平靜地堅持說。
「誰?」
「那麼,告訴他我需要他多拍幾張頭部的照片。我想我們有目擊者吧?」
雷布思把信從信封里拿出來,開始讀。「是從監獄服務中心寄來的,」他告訴科特醫生。「一些細節問題,關於休·麥克奈利先生從索騰監獄里釋放后可以得到的幫助。」
「不過為什麼?」
雷布思什麼也沒說,他在研究這個人。他以前看到過他的照片,從郵筒里塞進來的競選材料上面。吉萊斯皮四十五歲左右,一般戴著紅框眼鏡,不過現在放在桌子上。他頭頂處的頭髮很稀少,但是到了腦袋的兩邊就變多了。他眼睛上的黑色睫毛顯得很濃密,不是由於哭的原因。他的下巴很尖,無名指上戴著一個簡單的金戒指。雷布思不能說他長得有多好看。
「他是我所在的轄區的議員。」
她吸了吸氣,擤著鼻子,擦擦眼睛,然後做了個深呼吸,點點頭。
「他的車子發動不起來。」
「就是一槍解決問題。」雷布思說。
你有點問題。雷布思想,在你外表下面隱藏著更冷酷,更深沉的什麼東西。
「是的。」
學校是安靜的,走廊里點著燈,暖氣在工作。看門人在某處忙著,四個清潔工也在忙。當清潔工和議員走了以後,看門人就會把門鎖上準備睡覺了。其中的一個清潔工比其他人要年輕許多,而且身材很好。他不知道她是否住在他的轄區。他再次看看牆上的鍾,還有二十分鐘就可以走了。
「他有沒有說別的什麼?」
吉萊斯皮搖搖頭:「他什麼也沒說。」
「它們不是read.99csw.com秘密了?」
雷布思就這樣被他盯著,直到吉萊斯皮要找個地方熄滅香煙。
「你當然不想。你覺得他要幹什麼?」
吉萊斯皮看看他:「我們以前見過嗎?」
「還有幾個問題,吉萊斯皮先生。公眾是怎麼知道你接待民眾的事情的?」
科特醫生正在戴薄乳膠手套,該檢查屍體了。首先,他們需要尋找證明他身份的證件。「雖然這間房子很暖和,」科特醫生說,「我還是喜歡我自己的爐台。」
她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哦,」她最後說,「我不知道我當時想些什麼。也許他要把湯姆當人質,或者開槍殺了他,差不多吧。」
最後,他會告訴她,這是二十年來地方政府最關鍵的時刻。七個星期以後會進行新的選舉,變動就會開始了,愛丁堡城會變成一級直屬的愛丁堡市議會。他怎麼能夠不處在變革的中心?
在死者褲子後面的口袋裡,雷布思找到了一個看起來很正式的信封,摺疊成一半大小。
「可以,我桌子抽屜里有鑰匙。明天學校能開放嗎?」
「你就離開了?」
「手槍,他有槍!」
雷布思摸著鼻樑:「謝謝你,普羅非特小姐。我們會找輛車送你回家。」
「我們的美國同胞有一句話可以概括。」科特說。
「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
「我剛剛擦過!」
「海倫娜,就是普羅非特小姐?」
「我要自己去。就像你說的,只有五分鐘遠。」雷布思看著希歐涵·克拉克,「看地方檢察官有沒有拿到預先通知函。」
「麥克奈利先生住在托爾克羅斯的一個地方。」
當他辭職的時候他用的是同樣的說辭。正如他向他的妻子奧德莉解釋的那樣,這個區一半的議員都有理事會以外的工作,但是這意味著他們不能把精力集中到理事會或政治事務上。他需要表現得很繁忙,這樣他就沒時間做其他的工作。議員的會議都在白天進行,現在他有時間去參加了。
希歐涵·克拉克警員坐著和海倫娜·普羅非特談話。普羅非特小姐還在大叫,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她的年紀大概比議員大了十歲左右。此刻她緊緊地抓著大腿上的一個購物袋,好像它是一個救生圈一般。一對毛衣針從她的袋子里戳了read.99csw.com出來。
「死在你面前。」科特醫生說。
「不要說了。」
「謝謝你,普羅非特小姐。你從教室跑出來和你聽到槍響之間差多長時間?」
「有區理事會傳單,幾乎每一家都收到了。另外我還在醫院的接待室等類似的地方貼了通知。」
「這個星期你遇到的都是麻煩事。」他告訴雷布思。
不過,奧德莉實現了她的一個要求:他的秘書必須是個長相普通的老女人。海倫娜·普羅非特符合條件。

「她說有槍。」
「我們需要保護現場,」雷布思對校長說,「這個房間可以鎖起來嗎?」
雷布思站在講台旁邊。有一張有格子的紙放在上面,紙的頂端是一條信息,「漢密爾頓先生:分配安置」,還有地址和電話號碼。血已經浸濕了紙張。這張紙的下面顯然是一封信的開頭。吉萊斯皮已經寫了一個單詞「親愛的」。
清潔工都盯著她。從教室里傳來好像是輪胎爆炸的聲音,其他女人和普羅非特一樣嚇得跪倒在地。
話又說回來,就算他變得更聰明又有什麼區別呢?其實沒什麼區別,一點都沒有。

雷布思坐在他的對面,校長辦公室里。辦公室本來是鎖著的,但是雷布思來到學校之後徵用了它。打掃衛生的女清潔工在教員休息室里,每人得到了一大杯茶。希歐涵·克拉克和她們在一起,儘力去安慰普羅非特小姐。
她吸了口氣,平靜了一點。「他說粗話。他讓我『他媽的出去』。」
大家都叫休·麥克奈利「小沙格」。他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是給名字叫「休」的人取外號叫「沙格」。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而且永遠都不會明白。他希望能在監獄里提高自己,在幾個方面也確實得到了提高:他會使用機床了,也學會了組裝沙發。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像他的獄友一樣受過教育。和他同一個牢房的人真的是個聰明人,是個頭腦里有東西的人;一點也不像沙格的腦子,可以歸結為石灰和乳酪。不過他教會了沙格很多東西。他曾經是個朋友。在監獄里,雖然身邊總是擠滿了人,但是如果沒有真正的朋友,是很孤獨的。
「你確定嗎?」
「你就是議員?」那個男人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