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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給你拿一杯嗎?」
雷布思更加認真地看了看他:「你自己在裏面待過?」
越來越多的人前來默哀,還有很多人在做離開之前的告別。雷布思和梅齊發現他們正在離麥克奈利夫人和普羅非特小姐越來越遠,最後他們到了壁爐跟前。雷布思拿起一張哀悼卡,上面的字很簡單:「來自所有沙格在索騰的老獄友。我們會記住他的。」
「你的筆錄交得太慢了,尤其是麥克布萊恩和帕蒂福特的案件。我希望今天早晨就看到它們。」

還有新電視機,雷布思想。新的前門,還有看上去並不過時的床上用品。錢。這些錢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太甜了?」
「和這個房間里的大部分人差不多。」她又笑了一下,然後朝著寡婦說,「特蕾莎,介意我抽煙嗎?」此時她已經把煙盒從口袋掏出來了。
雷布思點點頭,他注意到巨大的電視機已經被搬走了,這樣能騰出更多的空間。他猜電視機肯定放進了卧室。他又巡視了一遍送葬者中的男性成員,看有沒有慣犯或者熟悉的面孔,有沒有人可能幫小沙格弄到槍。
「不能以後再談嗎?」她問道,看了看周圍,她可不喜歡這樣的環境。
「有意思,」雷布思說,「你從來沒有提到你認識海倫娜·普羅非特。」
「感人,也有可能讓人噁心。」
「唉,」那個老人繼續說,「現在這兒變漂亮了。新的地毯和壁紙,真的很不錯。」
「感覺像是。咖啡聞起來不錯。」
「任務不輕。」他說。
女警員們看上去好像非常高興——有意見的只有男性。雷布思注意到,希歐涵·克拉克在一個女人手下工作后變化很大,也許她從吉爾·坦普勒身上看到了自己將來的樣子。不過吉爾必須小心點,有陷阱在等著她,她必須謹慎地選擇心腹。到現在為止,實在看不出雷布思能帶給她什麼好處。他覺得她對他這樣苛刻,是因為她不能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不過,現在他對和她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更感興趣。那是海倫娜·普羅非特。雷布思轉向了廚房水槽邊,那兒有個臉色紅潤的人,怕熱沒穿夾克衫,而是穿著鮮紅色的背心,正在分發飲料。
「你們這群人也一樣。」雷布思使勁推門直到它關上。他又回到海倫娜·普羅非特那裡。
「你呢?整晚都在這裏?」
這句威脅在樓梯間里回蕩。雷布思沒有停下來。當他開車離開的時候,正好給靈車留下了停車位。
她也伸出手,輕輕地握了握他九-九-藏-書的。「很高興你能來。」
「我就是這個意思。」
然後他又走了,在聽到她和別人說「這就是去學校里的那個警察,他看到小沙格平躺在地上,頭少了一半」之前轉身離開。一般情況下人們都會撤到廚房裡,開始灌威士忌。可是這裏只有開放式的小廚房,和起居室之間只隔著早餐桌,所以人們只好擠在那裡,整個地方就像高峰時間滿載的公交汽車。他們傳遞著乾淨的杯子,然後傳遞著威士忌;甜和不甜的雪利酒是傳給女士的;軟飲料是給小哀悼者的,儘管你並不是真的需要有足夠的年紀才能喝酒精飲料。
「你能不能只挑一個?今天我要參加一個葬禮。」
這個老人的眼光很准,眼鏡片也非常厚。雷布思看著牧師穿過房間,走到特蕾莎·麥克奈利面前。他一身黑色,帶著白色的圍領,前方的哀悼者給他讓路。牧師們不交朋友,或者說不輕易交;這方面他們和警察相似。人們總是擔心在他們面前說錯話。不過這些教士們有一個技巧:他們有辦法在其他人都聽不見的情況下,只讓與他對話的人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知道我打字有多快嗎?」
她嘆了口氣:「湯姆告訴我他已經都告訴你了。」
他點點頭:「梅齊明知道麥克奈利還會回來,卻繼續住在這裏,你覺不覺得奇怪?」
「為什麼,督察?」他注意到她把「督察」兩個字說得很大聲。離他比較近的哀悼者都在上下打量他,他知道周圍的人馬上都會知道了。
不過還沒有早到第一個抵達辦公室。吉爾·坦普勒已經到了,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她正忙著看文件。雷布思敲了敲門,然後把門推開了。
雷布思搖了搖頭。電視機確實在卧室里,過道變得狹窄,他們進去時很不方便。「你在躲著我。」他說。
滿是汗水的臉上擠出一絲冷笑:「你們這群人都是一樣。」
「我希望能再見到你,老兄,在一個沒有目擊者的地方。」
「別人送的。」她把它放到口袋裡之前又看了看黑金條紋的小打火機。
「你那天晚上認出麥克奈利先生了?」
好像得到了信號,很多手都紛紛伸進口袋和提包。煙盒打開了,香煙四處散發。雷布思接了一支梅齊的煙,她幫他點火。
雷布思看著身後開著的門,仍然沒有其他人來上班。「你知道,」他平靜地說,「我開始認為你在針對我了。」
「威士忌,黑朗姆,軟飲料。也許還有一些伏特加。」
她深呼吸了幾次想https://read.99csw•com讓自己平靜下來。「你知道的,我們什麼都沒做,沒有一個人做了什麼。我們都聽到了叫聲——我知道我聽到了——但是沒有人打電話報警,直到梅齊跑到特蕾莎家裡。是特蕾莎自己報的警,說自己的丈夫剛剛強|奸了鄰居家的女兒。我們聽到了叫聲,可是我們只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她又擦了擦鼻子,「這座該死的城市裡人們不都是這樣嗎?」
「牧師來了。」
「樓下。」
「打火機很漂亮。」他說。
雷布思端起一杯酒向身旁的矮個子男人致意。這人七十多歲,穿著戰爭年代的黑白套裝。臉消瘦,嘴唇不停在動,說話聲音很小。
「你覺得羞愧?」他問。
「他之前知道你和議員很接近嗎?」
那個人怒視著他:「我們知道你是誰。你最好離開。」
雷布思盯著她。終於,她低下頭開始看她面前的文件。「謝謝你的咖啡,」她平靜地說,「我仍然需要在午餐之前看到筆錄。」
「特蕾莎告訴我他得了癌症。」
「這個好像更適合。」
四年前。「在麥克奈利強|奸了梅齊之後?」他猜測道。
「抽吧,梅齊。」特蕾莎停頓了一下,「小沙格也會這樣的。他自己也喜歡抽煙。」
「你可以幫我。」
「告訴我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我……」她在床邊坐下,手放在大腿之間,然後突然又站起來。雷布思注意到床單揚起來了,這是張水床。海倫娜·普羅非特很不安,扶了一下帽子,把紗巾往下拉了拉,但是這可藏不住什麼東西。
「給我兩杯雪利酒。」雷布思朝著那個男人低聲地說。他的話被傳了過去,過了一會兒雷布思拿到了雪利酒。他把自己的威士忌放在餐桌上,然後把酒拿到了起居室。
「那麼,」雷布思低聲問,「你是怎麼認識海倫娜·普羅非特的?」
她笑笑,喝了一口雪利酒,臉頰鼓了鼓。
「乾杯,小夥子。」
「自我憐惜?」
「我想我們最好談談。」
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真感人。」梅齊·芬奇說。
「車來了。」窗戶邊有人說,看來靈車就要到了。牧師站起來說了幾句話,一隻手端著威士忌,臉比過去更紅了。雷布思推開人群回到大廳里,從開著的門裡擠了出去,然後走下樓梯。穿背心的人靠在護欄上。
他朝起居室里看了看,房間里瀰漫的煙就像冬天的霧。他看到了梅齊,正坐在寡婦那把搖椅寬大的扶手上,蹺起腿來。她握著特蕾莎·麥克奈利的一隻手輕read•99csw•com拍著,而特蕾莎歪著頭,傾聽梅齊跟她說的一切,一邊聽一邊努力擠出微笑。雷布思本來覺得特蕾莎·麥克奈利「脾氣不好」,甚至「厚顏無恥」。可是任何一個詞用在這裏都不合適。也許因為這是在葬禮上,氣氛莊重悲傷,但他不這麼認為。
「沒什麼。」雷布思說。
當雷布思到達特蕾莎·麥克奈利的寓所時,那裡已經擠滿了中年夫婦和他們不高興的小孩,還有一些有幸得到座位的長者。起居室的中間坐著一位全身上下都是黑色卻塗著鮮紅色指甲油的寡婦。窗帘是拉著的,周圍寓所的窗帘也是——這標志著團結。蘇格蘭人總是聚在一起互相鼓勵。
「什麼?」她把手帕再次塞進衣袖裡。
她透過紗巾盯著他:「『接近』是什麼意思?我是他的轄區秘書,僅此而已。」
雷布思看見一個戴著小禮帽和紗巾的人在向門口走。「我馬上就回來。」他說。
他把她帶進了麥克奈利的卧室。
「我要你在午餐之前把兩個都弄好,先生。」
「謝謝。」她聞了一下,然後把酒遞給海倫娜·普羅非特。
「跟你有什麼關係?」她的臉由於生氣而變得通紅,「跟你沒有關係。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人們都忘記了。」
雷布思試著想象走出監獄面臨這樣的境地是什麼樣子。麥克奈利不在的時候特蕾莎和那個年輕女人是不是更加親近了呢?
「不用,你的倒一半給我就行了。」她遞過來一個乾淨的杯子,他把自己杯子里的一半咖啡倒了進去。他站在垃圾簍旁邊,可以看到她在看什麼。她正努力讓自己熟悉每一個正在進行的案件,弗蘭克·勞德戴爾留下的所有事情。
報告審核人員——他的工作是直接和政府聯繫——受到的攻擊最多。雷布思是麥克布萊恩和帕蒂福特兩個案件的報告審核人員,他的工作就是讓檢察官受理這兩個案件。他相信確保他干好工作確實是吉爾·坦普勒的責任,可是她的態度仍然讓人難過。就他所知,她遠遠不是能代替弗蘭克·勞德戴爾的受歡迎人選。就算勞德戴爾沒有獲得廣泛尊敬,至少他是一個男人;還有,他是「他們中的一員」。吉爾·坦普勒是從法夫來的,而且她是個女人,甚至從不打高爾夫球。
她轉過身。
「儘力就是。」
「乾杯。」他們喝了一會兒,品嘗著廉價的威士忌。品酒比說話要好,這就是葬禮上往往喝掉很多威士忌的原因之一。
雷布思想起了他最近用的詞:內疚、羞愧、尷尬。
https://read.99csw.com普羅非特小姐?」
「可以這樣說。我無法忍受再在這裏住下去了。」
於是他回到自己的桌子上開始工作。他不喜歡打筆錄,總是需要咬文嚼字,艱難而又乏味,一字一句都必須寫得恰到好處。一份辛辛苦苦完成的報告僅僅只是由於表面上一個小失誤就被檢察官駁回,沒有一個警務人員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你本來在等待著,準備開始預先詢問證人的程序,結果卻等來一句話——「無法繼續審理」。
「怎麼回事?」
「你來得很早。」她揉揉自己的眼睛。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布萊恩。」

她點點頭:「我確定他認出我了。」
「那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他看著她的眼睛,「我還能想到其他的原因。」
那個老人正在開另外一瓶不同牌子的威士忌。「她把房間布置得很好看,不是嗎?我已經有兩年沒來這兒了。」
雷布思擠過低聲細語的人群,然後伸出一隻手。「麥克奈利夫人。」
「小心點,督察先生。」
當然,廚房裡有足夠的酒可以辦一場比較古老的鄉間音樂會,不過這是給死者守夜,而不是狂歡。
「他認出你了嗎?」
她慍怒地笑了:「在沙格·麥克奈利的字典里可沒有這些。」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二,雷布思早早地去上班了。
她不經意地看向了別處:「比如說?」
「要看他為什麼自殺了,」他說,「也許和索騰有關係。」
他把完成的筆錄拿到她的辦公室,結果發現她在和法梅爾·沃森開會。他把報告放在她桌上顯眼的位置,然後走到盥洗室去更換領帶,把藍色的換成黑色。雷布思在鏡子中打量自己的時候,布萊恩·霍爾姆斯走了進來。
她搖搖頭:「梅齊的母親永遠不會搬走。另外,梅齊和特蕾莎,她們一直很親近,尤其在那之後。」
他追上時,海倫娜·普羅非特就在前門。
「忘記,普羅非特小姐?」雷布思搖搖頭,「我不這麼認為,遠遠沒有忘記。」
「那麼,」雷布思說,「普羅非特小姐過去住在這裏?」
她想了一下,鄭重地點了點頭,突然大聲地哭了起來。雷布思撫摩著她的肩膀,可她躲開了。一個哀悼者打開門朝裏面看了看。雷布思感覺外面還有其他人,他們都想看哭泣的場面。
海倫娜正在和特蕾莎·麥克奈利低聲地談話,於是雷布思就拍了拍梅齊·芬奇的肩膀。當她轉過身的時候,他把酒遞給了她。
「和梅齊·芬奇有關嗎?」
「當然認出來了。」
「發生強|暴read.99csw.com案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到現在為止,他們看上去好像走上了一條單行道。
「伏特加好一些。」她看了一下廚房裡擁擠的人群,然後改變了主意,喝光了杯里的酒。
「靈車十分鐘後到。」那個男人告訴雷布思。
「很久以前啦,小夥子。五十多歲的時候。那個時候的索騰和現在不一樣,一切都不一樣。我提醒你,我可不是說那時的環境比現在更糟。」他把他們的杯子加滿,塞好瓶塞,然後把酒瓶傳給下一個人。雷布思想,在他周圍不知道還有多少個慣犯。當他的嘴離酒杯僅有一寸遠的時候,他停住了,因為又有一個人走進了房間。
「她沒事的。」他緊緊地關上了門。海倫娜·普羅非特從衣袖裡掏出一塊手帕擦擦鼻子。雷布思把自己的手帕遞給她,她取過來擦了擦眼睛,還回來的時候白色的棉布上留下了眼影的痕迹。門再次被推開了,穿紅背心的男人站在那裡。
「你想隱瞞什麼?」雷布思試探地問,「事情最終會水落石出的,你知道。」
「我四年前就從這所公寓搬出去了,」她說,「從那以後我只回來過一兩次。我應該多回來幾次,梅齊的母親希望我經常去看她……」
「他怎麼可能知道?不,我認為他不知道。」她突然意識到他在想什麼了,「他的自殺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好喝。有沒有其他的?」
她停下抬起頭來:「你說什麼?」
「你想怎樣——把我扔出去?」
「內疚、羞愧、尷尬。」
「自從到這兒來之後,你對待我的態度——坦白地說,糟透了。一開始我以為只是做給別人看的,不過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我知道你要向所有人證明什麼,但是那不——」
「還有大廳里的新地毯,」那個老人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想她是為了小沙格而把這裏裝扮一新的。你知道,讓他出獄回家后覺得很受歡迎。我的意思是說,從監獄小房間出來之後你會想要點漂亮的東西。」
她個子不高,穿著一身黑衣,戴著小禮帽,帽子上的黑紗遮住了眼睛,但沒遮住嘴巴。她身後是一位個子高得多的年輕女人,穿著簡單的海軍藍套裝,臀部剪裁又低又緊。看上去好像應該在裏面穿緊身衣,可是梅齊沒有;或者不如說,她裏面沒有穿任何雷布思看得見的東西。
「好的。」棺材當然是緊閉的,不能讓特蕾莎·麥克奈利在她丈夫破碎的遺體上大哭。
「要去參加宴會?」
「怎麼幫,老闆?」
「我們必須調查這些事情。你當時為什麼什麼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