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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了,是不是,布萊恩?我很高興你這麼抬舉我。」
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羽絨被跟著一起滑落。電話在一堆紙條下面。
「我們有了新的任務,」布萊恩·霍爾姆斯補充說,「案頭工作。我們得在實現完全計算機化管理之前,重新整理文件系統。」
「早上再試試。」
「當然他有足夠的理由擁有SDA的文件,可是為何急於粉碎它們呢?」
「晚安,克拉克。」
「這些是你偷的?」
文件夾是個突破口。紙的問題在於實在太多了。卡片就沒這麼多,而且可以按照顏色分類。每份文件夾前面都有白色的列印標籤,這正是雷布思想要的。他想要把標籤複原。
他們出了酒吧朝快樂園大街走去。向右走的話,他們就到了聖雷納德,但是相反地,他們向左邊的牛門和卡儂格特區走去。他們邊走邊聊,走到了商業街上的一個地方,然後打算喝酒慶祝一下交易達成。
「理所當然地,你們就直接來我這兒了?」雷布思站了起來,「你們可能會毀掉你們的職業生涯!」
「我一直在想那個有趣的拼寫。美國人的拼寫方法有時和我們不一樣,是不是?」
雷布思站在過道上,雙手抱在胸前:「那麼你們來做什麼?拉票,民意調查,或者只是路過?」
「沒什麼,真的。」
「我想我們找到了一些東西,」希歐涵·克拉克說。她差不多拼完了黃色的文件夾,標籤除了一兩條之外,其他都是完整的。「看上去像字母AC,」她說,「然後是個名字:哈爾戴因。」
「哦,也許他醉了,在睡覺呢。」
顯然,那些文身獨一無二,在警察看來就和指紋一樣。意識到這一點后,瑞可每當工作時都會戴上滑雪面罩,這樣就突出了他臉上的另一特徵——胡夫大金字塔形狀的鼻子。這個同樣相當容易被人注意到。
「要給你們兩個來點什麼?」他時不時地說。他們只是搖搖頭。雷布思一個人喝光了所有的飲料。當他一口氣喝完Irn—Bru時還沒意識到它是不含酒精的,但他知道自己已經喝得太多了。學生們沒精打采地回到了家裡,此時街道更加安靜了。兩點半左右,中央供暖系統停止了工作,雷布思打開了煤氣取暖器。他們每個人都忙著整理不同顏色的文件夾。
「無論你是誰,」他說,「不管你要幹什麼……你都死定了。」
「沒有警報器。」雷布思說。
「垃圾處理日?」瑞可問。

瑞可是東海岸上最出色也是最差勁的破門盜竊者。他可不是笨手笨腳的:他只需幾分鐘就能進出大部分人的家,不管屋裡人在睡覺,躺在電視機前,還是開派對狂歡。瑞可的問題是,他太引人注目了,警方可不喜歡那樣。瑞可曾經是哈茨的球迷,一九七七到一九八○年期間他沒有錯過任何一個賽季,除了他在彼得黑德服刑的那段時間。某晚他走在雷斯路上,哈茨輸給希伯尼安后他感覺頭暈目眩。於是他走進了一家文身店,打算給自己弄個文身。九九藏書
「我們自己帶了。」霍爾姆斯把袋子舉了起來,雷布思聽到瓶瓶罐罐的碰撞聲。
雷布思的電話響起來時是星期五早上六點。
希歐涵·克拉克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眨了幾下,然後環顧房間四周。
雷布思搖搖頭:「一項公共服務;我給清潔工幫了個忙。」
「謝謝,那樣的話我得要雙料酒。」瑞可輕聲笑著,「你以前沒聽過這種說法嗎,雷布思先生?」
「我不和重罪犯打交道,警督。」
「那好,我去打聽一下也不會有什麼害處。」
「『西加爾工業園』。」他讀出來。
他們坐在起居室里,盯著那堆紙條。希歐涵·克拉克喝了一大口咖啡。
周四晚上的這個時候?
「有沒有現金獎勵?」
雷布思花了半個下午才相信他所做的事是對的。
他還是把百加得的瓶蓋打開了,聞了一下又蓋上。只有在更絕望的情況下——比如凌晨四點鐘——他才會動這瓶酒。他想起了冰箱。打開冰箱,他清理掉了冰碴兒,找到兩盒冰塊、一盒炸魚條……還有一個小瓶子。是一瓶波蘭伏特加;某個鄰居去羅茲旅行后帶給他的,感謝他幫忙餵養了一個星期貓。
他們默默地喝著酒。整個酒吧都很安靜。稍遠處,一個顧客對服務員點頭示意把飲料加滿,服務員點頭回應。無聲的交流,雷布思想。就像僧侶們。剃度之後,和尚的形象其實也不錯。
雷布思看看亂七八糟的地板,踮著腳走向客廳前門,這時候正好門鈴又響了。他聽到了至少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比耳語聲要響一些。突然,有一隻手推開了他的信箱。雷布思站到門的一邊,背靠著牆。
「我在刑事調查組可不是為了整理一大堆廢紙的。」希歐涵·克拉克反駁說。她看著擺在面前成堆的碎紙條,想著自己說的話,大笑了起來。
結果是,瑞可幫他把東西裝進了後備箱。
「奇怪的拼寫,」布萊恩·霍爾姆斯說,「我從來沒有見到過把哈爾達因拼成哈爾戴因的。」九-九-藏-書
他家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也許他出去時沒關燈。」
但是儘管他們知道了入口,卻還是需要時間和精力。雷布思的眼睛很痛,他不停地揉著,但這樣只會讓他的視線更模糊。
雷布思放下電話后決定起床。可是半分鐘后,他在起居室的地毯上睡著了。
「MAROONED。」
「瑞可,看樣子我已經不需要你幫忙了。」
雷布思看看他:「你什麼意思?」

「我們去弄點吃的。」他說。
「拼寫錯誤?」希歐涵·克拉克說,「也許是議員的一個選民的名字。」
他走到最近的酒吧,使勁穿過煙霧瀰漫的嘈雜人群。女服務員給他換了買煙的零錢,但是不肯賣給他外帶的酒精飲料。她解釋說那要等到酒吧關門前才可以賣,並提示他附近有一家有酒精販賣執照的炸薯條店,但是得開車去。因此他冒著寒冷的風回到家中,尋找沒喝完的酒瓶。還有四分之一瓶百加得,是為緊急情況——比方說萬一他能把某位女士帶進他的卧室——而準備的。他想了想,單喝百加得讓他不舒服,然而把百加得和其他任何念頭混在一起讓他更不舒服。
四分鐘后他意識到這是不可能完成的。
雷布思找到電話簿。愛丁堡沒有A.C.哈爾戴因這個人。
他們把賭注押在了第三個袋子上。
雷布思聳聳肩。半個小時之後,霍爾姆斯完成了紅色的文件夾。
「我們知道。」霍爾姆斯說。
第二天早晨,瑞可看著衛生間鏡子里自己的臉,臉頰兩邊都文上了哈茨的標誌:褐紅色的心中間有個十字架。過了兩天後他突然開始厭惡曾經深愛的隊,這實在很可笑,因為他現在是喬治區的活廣告了。

「我想要說的就是AC代表美國領事館。哈爾戴因可能是個姓,AC是領事館。」
瑞可在填字遊戲那一頁折起了他的日報,用半支從彩票經銷站拿來的鉛筆敲打著,這種筆寫十分鐘就會壞掉。
他連兩張連在的紙條都沒有找到。
「就是要讓你們有事可做?」
他們都笑了。
「現在是早上六點,克拉克。」
「什麼?」
雷布思笑了。「我也納悶呢。」他退後幾步,「你最好還是進來吧。你是第一個到的,我還沒準備好派對上的零食。」他注意到布萊恩·霍爾姆斯身後放著一個棕色的手提袋。
雷布思是在尼爾科森大街的一家酒吧找到瑞可的,這裏的顧客往往愁眉苦臉,九-九-藏-書基本上是因為剛在隔壁半瞎的理髮師那裡理過頭髮。瑞可是怎麼在四周那些糟糕的髮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這是個謎團。
人行道上的人們正在匆匆趕路,縮著頭以防遭受冰冷的寒風。愛丁堡的風就是這樣,總是從頭部的高度橫著吹。雷布思對這次行動非常猶豫,但又沒別的辦法。他想起了另外一些要問瑞可的問題。
「我會的。晚安,先生。」
「八個字母,」瑞可用撒在路上的粗鹽一樣的聲音說,「M什麼R什麼O。『在荒無人煙的島上』。」他看著雷布思。
「沒關係。聽著,希歐涵……謝謝你幫助我。」
「那麼你不介意做些其他的事吧?」他幾乎可以看到她的微笑。
「是的。」
希歐涵·克拉克做了解釋:「法梅爾今天下午和我們談話了。基本上是警告我們不要插手。他說你在休假,不過這並不會阻止你到處打探。」她抬頭看了看,「這是他說的,不是我。」
他罵了一會兒就開始在房裡四處走動,把咖啡罐里的水倒掉,放回暖氣下面,然後穿上外套出去買煙和威士忌。走到拐角處的時候,商店已經打烊了。手錶顯示現在是十一點十五分;他簡直不相信已經這麼晚了。
「我們正納悶,」希歐涵·克拉克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好呀,瑞可。」雷布思說,順勢坐到瑞可旁的木凳上,「最近怎麼樣?」
霍爾姆斯只是聳聳肩:「我在假期里通常都這樣。」
他坐著抽煙,凝視著那些紙條。它們也許能告訴他一切。抽完煙,他倒了杯酒,打算再試一次。沒過多久他就開始發脾氣了。他把廚房的桌子拉過來,自己坐到上面,把卧室的檯燈也拿來插上。碎紙機被卡住過;所以有可能還有紙條沒被分開。
「是的,不過這個……」她擺動著胳膊,「我懷疑『藍彼得』是否能把這些東西整理出來。證據都成了碎片。」
「我要從溫室進去,」瑞可決定,「你確定沒有警報器?」
「看,」希歐涵·克拉克說,「不光是白色的紙。」
「你認識什麼剛從索騰出來的人嗎?」
「所以,」霍爾姆斯說,「SDA的文件可能是完全無辜的。」
「你想讓我查一下?」
大門有時候是不鎖的。無論受不受歡迎的訪客,在走到公寓房門之前都不需要通告。
「是的,它可能和AC有關。」
「我也是。」雷布思撒謊了。
「我試著給領事館打電話,但只有答錄機。它有很多選擇,大部分都和簽證有關,我接進了領事館本部,可還是只有答錄機的聲音,告訴我領事館開放的時間。」
雷布思找來一隻玻璃杯,倒酒,為團結一致而乾杯。這酒和他喝過的其他酒一樣柔和。一九八四年的陳釀,三分之一升。他拿著玻璃杯和酒瓶進了起居室,把《頹廢大街》放進音響。它總是那麼動聽。read.99csw.com
雷布思點了飲料,瑞可正用手摩擦著臉的兩邊,他總覺得只要經常摩擦就會把文身擦掉。
瑞可是正確的。在曼徹蒙特,你不能總是佔著別人的停車位,這裏幾乎沒有足夠的空間留給居民,更不要說外來人員了。雷布思換到一檔。
雷布思給了瑞可一些報酬,又載他回到了城鎮中心。此刻雷布思正一個人坐在房間里。其中一個垃圾袋裡只有空罐子,口袋和盒子,現在它已經被扔到雷布思公寓外了。但另外三個袋子還打開著放在雷布思家的起居室里。他把一個袋子倒到地板上,一條條的白紙堆成了山。雷布思撿起一條。A4紙的長度,寬不到兩毫米。他聽過被粉碎的文件可以還原的故事。需要的只是耐心——巨大的耐心。他確信有聰明的辦法來做這種事——紫外光譜分析、水印配對或者分批整理——但是他只有眼睛。他不能走到豪登赫爾把這些東西交給實驗員,會有人問東問西。他坐在地板上,撿起幾張紙條,試圖把它們對在一起。
確切地說,他花了十分鐘下定決心,然後花了兩個小時喝酒,把自己喝到擁有足夠信心的地步。
「這就是你把我叫醒的原因?」

「夠你們兩個買酒喝。」
「吉萊斯皮夫人丟掉的時候我看到了其中一個文件夾,」雷布思說,「上面有SDA/SE的標誌。我猜想這些字母代表蘇格蘭發展機構和蘇格蘭工商理事會。SE後來取代了SDA的位置。吉萊斯皮議員,順便說一下,是一個工業籌劃委員會的成員。」
「天哪,你腦子太慢了,先生。」
他們兩個都點了頭。
「我是希歐涵,先生。我一直在想關於A.C.哈爾戴因的事情。」
「嘿,等一下。」瑞可的手指向了那個房子。前門開了,吉萊斯皮夫人突然出現,手裡提著兩個黑色垃圾袋,她的丈夫提著另外兩個跟在她後面。他們打開大門,把垃圾袋扔到外面的人行道上。好事降臨到雷布思頭上了。他前後看了看,沒錯,幾個袋子已經在外面了。
「你當然不,你已經改過自新了,我們都知道。」雷布思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只是,如果你真認識什麼人,我想和他們談一談。沒九*九*藏*書什麼大事,只是隨便聊聊關於索騰本身的事情。」
雷布思坐起來,睜開了眼睛:「不錯。」
雷布思沒有太在意;他就快完成最後一份彩色文件夾了,這是耀眼的綠色。
雷布思從她那兒拿了一張,是黃色的卡片。「這是文件夾,」他說,「他們把文件夾都粉碎了!」
「一點害處都沒有。」雷布思表示同意。他朝吉萊斯皮的房子看去,「你什麼時候進去?」
六點時分,頭頂一片漆黑,除了嵌在上面的一彎弧形的月亮,像是大拇指的指甲。雷布思和瑞可坐在雷布思停著的車子里,開著引擎以保持暖氣正常工作。他們在吉萊斯皮家對面的路上,雷布思正在描述他家的外形和格局。雷布思比他承認得要緊張:如果瑞可被抓住並且招認,那麼雷布思最終會成為大塊頭吉姆·弗萊特的顧客。瑞可問了一些問題,雷布思儘可能地回答了他。
已經過了午夜時分了。
「我們本來在工作,」布萊恩·霍爾姆斯解釋道,「出去買點吃的,當我們沒有話題可聊的時候,就談到你了。」
「隨時歡迎你來,布萊恩。」雷布思邊說邊把他們帶進屋裡。
「是的。」
「那麼,雷布思先生,你有工作給我做?」
「不要和我來往?」
雷布思曾經試圖勸說瑞可·布里格斯金盆洗手,而且小有成效。這些天來,瑞可一直專註于傳授手藝給他的學徒。他甚至還傳授過雷布思幾招開鎖秘訣,這些秘訣在警察放錯鑰匙或者其他時候都能幫得上忙。
「你知道,」她說,「這些紙在這兒挺好。沒有它們,這地方就像個垃圾場。」
他又重新著手工作。這次他決定把第一個袋子放一放,先從第二個袋子開始看。他把第一個袋子里的東西重新裝好,然後把第二個袋子里的東西倒出來。
不過他不單單在喝酒,他還在搜查;眼睛和耳朵都在尋找有關瑞可·布里格斯的消息。
「說得非常好,布萊恩。」
霍爾姆斯也承認了這點的重要性。
「自從『雙管槍』在我們的追蹤表上高居榜首之後就沒有聽說過。」
「待會兒告訴你。」
雷布思點點頭,不敢說太多。他周圍的人髮型可能很糟,可是並沒有人被剪掉耳朵。

「一定是用機器乾的。」布萊恩·霍爾姆斯補充說。
「凌晨兩點應該行。不過最好不要在這兒待得太久,我不想引起注意。」
「好的,先生。很抱歉吵醒你。」
「說我什麼?」
「『門森』,」他說,抬起頭,「門森是什麼東西?」
雷布思伸出一隻手安慰她:「你看,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如果你跑回家我不會失望。事實上,回家對你來說更好。」
霍爾姆斯看著希歐涵:「我們的確說過我們是來幫忙的。」
「那個碎紙機。我在想吉萊斯皮買了多長時間了。」
這意味著,他想,我不是一個真正的酒鬼。
雷布思輕輕地拉開插銷,然後猛地打開門。希歐涵·克拉克本來在窺視信箱,此刻站了起來,可雷布思的眼睛卻在布萊恩·霍爾姆斯身上。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