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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館木人 二

第二章 古館木人

我強忍著詢問「拿拿」、「靜子」是誰的念頭。估計「拿拿」是親戚,「靜子」是青梅竹馬。
「李玖,咱們是本家,你跟了我這麼多年,今天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李靖宇指著矗立在城中心的鼓樓,「知道為什麼所有建築都不能超過鼓樓么?」
天微微亮時,他一勺勺往馬槽里舀著血肉醬和草料搗成糨糊狀的馬食。馬群打著響鼻,大口吃著人肉草料。這種從竹簡中學來的養馬異術,喂出來的馬異常雄駿,性如烈火,奔跑如飛。李靖宇拍著通體火紅的駿馬,遙望著鼓樓和飲馬池方向,計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想了許久也沒個結果,他抬手伸個懶腰,一股滾熱的液體順著袖子流進脖子。抬頭一看,發現右手肘部以下只剩半根支棱著的骨茬,那匹紅馬正像啃蘿蔔似的嚼著他的手臂!
自此,坑殺之地在月圓之夜會響起塤聲,伴著陣陣哀號。有人醉酒路過此地,圍著坑圈走了一夜,把腳後跟都磨爛了,直到天亮才突然昏倒。百姓人心惶惶,傳言是方士的陰氣作怪。
李玖的人皮漂在池面,李靖宇掌心微微冒汗,既激動又緊張,除了尋找藏書地,有件事情始終在他心頭縈繞——這一代的護書人沒有出現過!
老者仰面摔倒,一咬牙拔出怪魚,尖銳的魚嘴還串著兩顆血淋淋的眼球。眼眶裡淌出烏黑黏稠的鮮血,老者不僅沒有哀號,反而哈哈大笑:「天意難逃!」
李玖頓足低頭:「是!」
屍坑底部的三人,正是煽動叛亂的方士,他們用異術藏在屍坑裡隱藏蹤跡,在月圓之夜蘇醒,繼續尋找藏書地,被老者識破,壞了異術,死於池內。
我這出門就倒霉的人,居然一路無事,自己都有些意外。經過兩個小時的航程,到了這座西部古城上空。鳥瞰城市,火柴盒大小的樓層閃爍著五顏六色的燈光,街道由內及外一圈圈以方形擴散,形成與其他城市明顯不同的建築格局。
司機嗓門超大,說話都帶著回聲:「今兒奇怪嘞,鄒了卧么多年計程車,頭回碰上這麼多去卧里的人,咋都是一對一對的。」古城地處中國陸地版圖中心,北瀕渭河,南依秦嶺,八水環繞,彙集天下靈氣,由古至今十三朝在此建都。人傑地靈這就不用說了,單是說話就透著一股豪氣,時不時蹦出幾個古方言,音節異常堅硬,語調跌宕起伏,依稀有當年氣吞天下,金戈鐵馬的氣勢。
「馬都在。」李九九藏書玖猶豫片刻,「大人,人都養不活,為什麼還要伺候那些馬?」
老者指著一處地方:「此地建鼓樓,周邊建築高度不得超過此樓,把我的雙眼埋在鼓樓由東向西第四十九塊城磚之內,我當日夜守護。呵呵……此地王氣已成,三十年內天下必有巨變,希望藉此王氣守住那裡。」話音剛落,老者便身亡。
月餅支著下巴望著窗外,搭訕聊天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出面:「師傅,那地兒不好走?」
半個多時辰過去了,李靖宇雙腿夾著屍體的腳,兩手抓著屍體頭部的殘皮,左右分扯,向下猛地一撕,整張人皮脫落。飲馬池被血水染得通紅,李靖宇就著池水洗刷人皮,屍體半浮在池裡,淡黃色脂肪油在水中凝成棉絮狀漂蕩。湖底散落著水銀顆粒,在月光的輝映中星星點點,如同一池銀珠。
他本是米脂逃荒至此的乞丐,入城后靠施捨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一天他餓得實在受不了,搶了小孩手中的半塊饃,被小孩家的惡狗追得落荒而逃,倉皇逃竄到飲馬池,踉蹌摔倒,胸口繃著的那口氣兒頓時泄得乾淨,再也跑不動了,只能閉眼等死。沒想到惡犬「吱吱」哼著不敢近前,轉了一會兒夾著尾巴跑了。他這才看見一個頭髮稀疏,全身結著血痂,身下漚著一攤黃膿的老乞丐,下半身泡在水裡,正往嘴裏塞著饃。
為防民眾叛亂,古城常年宵禁。子夜,慘月映著更夫斜長的身影,長街死寂,飢餓的百姓早已入睡,守衛馬廠子的士兵無精打采地巡邏著。李玖往馬槽倒完草料,和巡夜士兵打了個招呼,拎著水桶去了飲馬池。
士兵們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驚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扶起老者。
李靖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在馬廠子謀得一份馬卒的差事,偷偷學習竹簡里記載的異術,用異術把馬養得膘肥體壯,由此當上了馬廠子總管。
「小人不敢聽。」李玖隱隱覺得此事非同小可,還是少知為妙。
他們的服飾稀奇古怪,並非秦朝式樣,按照肖像畫對照,坑殺方士中並沒有這三個人。
李玖還沒反應過來,一截刀尖透過胸膛,滴著血珠,縷縷熱氣從刀身升騰而起,模糊了他的雙眼。
此後兩月,李靖宇把竹簡文字逐個摘出,四處拜訪文人名士,終於拼湊出全文內容:
「夥計,你們要去的飲馬池有點兒邪,這事兒只有老城人知道。」司機很欣賞地沖月餅https://read.99csw.com點點頭,說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還不忘鄙夷我一眼,「我小時候在拿拿家長大,聽靜子講過。」
還未等李玖回答,李靖宇自顧自說了起來:「據說古城初建之時,望氣士見此處四縱八橫,南秦嶺暗藏一條龍脈,北渭水引龍尋源,八水環繞呈龍首狀,正是風水堪輿中的『九龍四螭』十三代王氣之象。為穩龍氣,引渠入城,龍脈藏於渠中,龍首入城,這條渠改名為『龍首渠』。」
七天之後,硝煙散盡,水面滿是燒死燙爛的魚屍。老者走到池邊察看,魚屍中躥出兩條通體漆黑的怪魚,刺入老者雙目!
逃出城外,他打開包裹一看,裏面是一摞厚厚的竹簡,上面寫著稀奇古怪的文字。他就算再笨,也知道一個能隨手摸出銀錠,不在乎生死的老乞丐肯定不簡單。他再次入城,用銀錠置辦了衣服,裝作富商子弟,帶著竹簡去書院求教授書先生。
李玖捧著薦書「撲通」跪下,李靖宇連忙把他扶起:「回家安排好。今夜子時,飲馬池,我有要事。」
過了幾天,一隊士兵擁簇著一位身穿青衣的老者趕來。老者指揮士兵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位釘入桃木樁,拿著羅盤站在中央演算了半天,圈出一大處空地,命令士兵挖掘。臭氣熏天的土中夾著大量腐爛屍骨,挖到十丈見深,駭人的一幕出現了,三具沒有腐爛的屍體並排躺在坑底。左邊的人手中拿著陶塤;中間那人面帶微笑,嘴唇張開,彷彿在唱歌;右邊的人更是奇怪,頭頂長出一截樹根。
老乞丐從滿是泥污膿水的身上摳了一片血痂:「如果把它吃了,就有機會享盡榮華富貴,你吃不吃?」
李玖知道李靖宇大半夜把他叫來肯定不是為了講龍首渠的來歷,於是默不作聲地靜聽。李靖宇指著黑暗中的鼓樓:「它就是龍眼。自建城以來,城中建築都不能超過龍眼,阻住龍睛,便是擋了王氣。」
我們下了飛機,準備取行李出機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老舊的土腥氣。初秋深夜,這座西部古城透著些許寒意,上了計程車說明去向,頭髮亂蓬蓬的司機一腳踩住剎車,很不禮貌地回頭看了我們好幾眼,這才掛擋起步。
「由他去吧。」李靖宇長嘆一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馬呢?」
「餓極了人都吃。」李靖宇伸長脖子,讓饃塊順著食道滑進胃裡,「能活著比什麼都強。」
李靖宇冷笑:「沒了馬,官府如何書信往來九*九*藏*書,驛站還有什麼用?恐怕粥都喝不上了,難道你想和災民一起吃觀音土腹脹而死么?」
他把李玖剝了皮的屍體裝進布袋拖回馬廠子,巡邏士兵見到李靖宇從外面回來,識趣地迴避。李靖宇把屍體放進草料里,摁著鍘刀把手,由頭至腳一刀刀切成薄薄的肉塊,又把肉塊堆進石臼,踩著石杵搗成一臼血肉醬,再摻進喂馬草料,一杵杵搗著。
春秋戰國時期,道、儒、墨三家成為顯學,名傳天下,秦國以法家學說強國,一統六國后建立秦朝,為統一思想,禁止言論,按照李斯建議,收天下書籍于咸陽,焚燒《秦記》以外的列國史記,對民間醫藥、卜筮、種樹之書以及不屬於博士館的私藏《詩》、《書》也限期交出燒毀。焚書後一年,朝廷又在國都咸陽南郊小城長安坑殺星占、神仙、房中、巫醫、占卜的方士數百人。
萬曆末年,古城,馬廠子。
更夫的梆子聲響起,已經是丑時了。人皮球囊滲水沉進池底。傳說中的藏書地並沒有出現,李靖宇大失所望,好在早就養成了隱忍的性格:「既然沒有成功,一定是哪裡出了差池,回去慢慢琢磨。」
「把馬養好了,一旦災民暴動,咱們還可以騎馬逃出。連年災荒,大明氣數盡了,如果遇到十年大災,百姓必反。」李靖宇壓低嗓音,看窗外無人,從懷裡掏出一封薦書,「咱們為米脂同鄉,我自幼是孤兒,身份雖有高低,但一直把你當兄弟。這封薦書回家交給弟媳,讓她帶著鴻基去這個驛站,自然會有人收留,鴻基大了還能謀個好差事。」
作為飲馬之地,飲馬池和馬廠子距離不遠,池水引自流經咸寧縣署附近的龍首渠,水勢極旺,長年不枯。李玖遠遠望去,飲馬池前蹲著一個人,從背影看像是李靖宇。他快走幾步趕到,李靖宇正好起身,滿臉掛著水珠:「李玖,你可知飲馬池的來歷?」
司機的方言我似懂非懂:「師傅,咱能說國語么?」
幾聲雞叫,陽光照進馬圈,馬夫們平靜地沖刷著血跡,鋪了一層黃土。除了馬槽底下多了件破破爛爛的衣服,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李靖宇從懷裡掏出個奇怪的球形東西,摁住圓孔吹了起來,音律凄涼滄桑。李玖聽得悲從心來,想起白天出城趕往驛站的妻兒,路途雖然不遠,但如今盜賊橫行,萬一有什麼意外,他這輩子也沒什麼活頭了。
李靖宇大吃一驚,這分明是塊銀錠!他看看左右無人,從綁腿中抽出尖刀,一下插|進老乞丐後背。
司機眼一瞪,九_九_藏_書路也不看了,回頭衝著我就噴開了,像是塞了火藥:「咋!我說的不是普通話?!」
音律戛然而止,李玖已經淚流滿面。李靖宇微微一笑:「這個東西叫塤,上古傳來的樂器。傳給我的那個人臨死前說過,塤聲能解開一個鼓樓的千古秘密。只有在月圓前後三天,用活人祭祀,湊夠九十九人,才可知曉。」
老乞丐「哈哈」一笑,從水裡摸出一塊銀燦燦的東西,攥在手裡慢慢展開:「吃了這個就屬於你。」
頭一次殺人,李靖宇難免心慌意亂,奪了銀錠,隱隱看到水中有一坨黑乎乎的包裹,探手拽出,塞進懷裡跌跌撞撞地跑了。
李玖喉間「咯咯」作響,咳著血沫,身體慢慢向後倒去。李靖宇拽著屍體走近飲馬池,剝掉衣服。他從腰囊內摸出一柄巴掌大小的半月形彎刀,順著李玖的髮際線劃了三寸長的口子,拽起頭皮,拿彎刀把皮肉切離,灌進一囊水銀。
我抹了把滿臉吐沫,賠著笑臉忙不迭回道:「是是是,我剛才沒聽清楚。」
以下是司機大叔的講述——

他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下意識揮揮手臂,確定到底是不是幻覺。半截骨頭裡的骨髓被甩出,落在馬群身上。馬群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嘶吼,沖向李靖宇,張大嘴巴咬下。馬圈頓時成了血肉橫飛,慘呼連連的修羅地獄。
老乞丐似乎早料到了:「我果然沒看錯,你夠狠毒。臨死前居然遇到你,也是天意。水中有個油囊,你拿走吧。」
李靖宇一摸懷裡,千辛萬苦搶來的饃摔倒時掉落,滾到了乞丐手裡!他「嗷」了一聲,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搶了最後一點兒饃,也顧不得沾著膿血,囫圇吞進肚裏。
他再次吹響塤,一曲作罷,緊張地盯著池面!
據傳,老者為秦朝道家傳人陳宇子,知陰陽,斷生死,精於望氣,深得追求長生的秦始皇信任。焚書時,陳宇子表面應允,暗中將珍貴古籍藏於這座小城某處。有幾個知曉真相的方士,得知古籍中有一本奇書,還有價值連城的財寶,便煽動方士們聚眾作亂,妄圖趁亂尋到秘密藏書之地,結果引發了「坑儒」的慘劇。
老者面色大變,命令士兵倒入半坑石灰,撒了一層糯米。圍觀百姓隱隱聽見坑中傳來凄厲的嚎叫,嚇得一鬨而散。一個月後,一條水渠由城外引灌入巨坑。石灰遇水變熱,足足沸騰了三天三夜,整座城滿是刺鼻的硝灰味兒。
望著黑血結成的痂片,李靖宇怒火大盛:「老不死的竟然敢read.99csw.com消遣我!」
李玖心裏一驚,聯想到白天安置母子之事,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難道李靖宇準備謀反,拉他入夥?
授書先生打開竹簡,發現文字居然是千年前的古文,讀了片刻大吃一驚,急忙退了禮金,堅決不肯說出竹簡內容。李靖宇百求不得,殺機又起,捅死授書先生,一把火燒了書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連池中小魚都不例外。」李靖宇冷笑著抬頭望著滿月,一抹烏雲散盡,月色凄惶。
「兄弟,弟媳和侄兒我已經安頓好了,你可以安心了。」李靖宇湊近李玖耳邊低聲說道,「昨天晚上,陳濤是第九十八個。你的死會換來那個秘密,很值得。」
坐上飛機,我們推測了種種可能也沒個所以然,索性聊著分別這一個多月的經歷,權當放鬆心情。
「您是說今天去那個地方的人很多?而且都是兩個人一起?」月餅居然聽懂了。
「呵呵……」老乞丐眯著渾濁的眼睛,「不嫌臟?」
只見李玖的面部膨脹起一個巨大的肉|球,水銀把皮撐得鋥亮,順著脖子散落,「嘶啦」聲不絕於耳。李靖宇把屍體放入水中,前後左右翻倒,使水銀遍布全身每一寸皮膚。

李靖宇喝著用萬槐樹皮摻著喂馬的干豆料製成的面粥,粗糙苦澀的粥水下肚,多少有了些精神。親信兵士李玖推門而入,也顧不得禮節,慌慌張張地說道:「馬卒陳濤昨晚跑了。」
洗乾淨后,李靖宇捧著人皮上了岸,把裂口用針線細細密密地縫合,又縫住五官、下體,用白花花的豬肉蘸著蠟油塗抹針腳封住空隙。忙完這些,李靖宇擦了擦額頭的汗,把嘴湊到人皮肚臍眼位置留下的口子,鼓著腮幫子吹起來。乾癟的人皮慢慢膨脹,不多時變成圓滾滾的人皮氣球。
這些年他暗中勘察,根據古城風水格局,終於確定藏書地的位置就在飲馬池附近。為破掉藏書地玄關,他每到月圓之夜,便殺一人製成人皮球囊,用飲馬池水儲納陰氣。湊夠九十九道陰氣,就是藏書地現形之時。
李靖宇把氣球推進池子,氣球漂到池中心,蕩漾的水波托著它打著轉。成群的小魚從池中游來,聚在下面啄食著人皮上的皮屑,又突然直挺挺地墜入池底。
自此,老者與方士兩派後人尋書、護書,纏鬥千年。飲馬池邊被殺死的老乞丐,正是方士後人,窮盡一生也沒有尋到藏書地。
月餅說他在麗江小客棧租了間屋子,白天逛街晚上喝酒。我問他有沒有艷遇,他笑而不語。聊了一會兒有些困頓,我就睡覺養精蓄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