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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一、行

終章

一、行

四月三日,上午八點四十分。一早就打電話來的人連名字也不報就這樣說道。渥美大輔知道是瀨戶內閣情報調查室長,將防竊聽專線的話筒夾在肩頭上,把剛泡好的咖啡拉到手邊來。
不盲從美國所主導的長期以來的封閉政策,和北韓國內的反體制陣營之間建立起獨立的管道,以政變后的邦交建立視為目標,進行積極的支援——這是預期自己的政治生命走到盡頭的梶本,悄悄地留在情報活動的厚重黑幕底下的遺言。抱著全力以赴的覺悟強行通過這個方針的梶本總理,在一個月後因為無法守住凍結金融大改革的公約而引咎辭職,退下政治光環。
「因為櫻花啊……實在太美了,我到外護城河那邊去散了一下步。」
(可是,赤坂〔駐日CIA〕也不是笨蛋。他們很快就會看穿是你們乾的好事,一定會提出嚴重的抗議。)
(一等我們調查完畢,政府很可能會做出把他們交給美國的愚蠢決定,而最不想看到這個結果的就是你們吧?你們不是認為,與其要把他們交出去,不如讓他們回到北韓去,對反體制團體進行側面協助要來得好?當然是透過有別於美國人的途徑了)
瀨戶繼續說道。
沒等瀨戶說完,渥美便放下話筒,但是他發現自己的情緒多少排解了一些,不禁對瀨戶心存感激。這麼一來,至少他可以專心地埋首于上午的工作了。想到這裏,他拉開抽屜,將從胸前拿出來的辭呈放在磁碟盒上,一邊關上抽屜,一邊打開電腦的電源。
決定將他們交給美國的愚蠢約定是在「『疾風』事件」發展到最猛烈的時候簽下的。「DIS不值得信任」的氣氛瀰漫著整間對策會議室之餘,和美軍進行提供T+相關的交涉的工作就被委派給了鍋島防衛廳長官,然而不善於交涉事情的鍋島竟然在美軍的要求下,乖乖地簽下了無條件地提交事件資料影本給美方的約定書。
而參与叛亂的「疾風」船員之處分以適當的方式平息了下來,這在整個事件當中,可以說是最低限度的救贖。這些人不但被剝奪了官階,終其一生還被以第一級機密抵觸者的身份遭到行動限制———禁止海外旅行,未獲許可不得改變住居,定期向負責監視員報告等。若有違反以上條款者將立刻遭到實際處刑——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獲准回歸社會了。本來以內部叛亂罪是必須被判十年左右徒刑的,所以這樣的處分其實是幾近於無罪赦免的。
「我不是說read•99csw•com過了嗎?我沒有這個意願。」
(又做這麼露骨的事情。)
(喲……沒想到在上班途中如此懂得風花雪月的偉人,竟然如此地沒耐性。)
瀨戶那得意的臉孔從宛如忍住笑的聲音中浮起。
「什麼意思?」
(菅原警備局長可是大發雷霆呢。)
(把優秀職員的ID冠為部隊名是基於某種緣由。儘管立下了再大的功績,應該不會把殉職人員的ID拿來當SOF的名稱使用。有人說,920雖然已經從第一線退下來,但畢竟還存在。也就是說……)
局面雖然總算是平定下來了,然而就結果而言,認為護衛艦是浮是沉與自己無關的無知民眾佔全體國民九成以上這件事,反而成了一件好事。事件發生之初,收買在場的自衛官或保安廳職員,企圖挖出真相的幾家雜誌也隨著世人注目程度日漸淡薄而失去了興緻,兩個月之後,事件的追蹤報導就從所有的報紙和雜誌上銷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是追剿沒能遵守金融大改革凍結公約的梶本的活動,失去兩艘護衛艦的事件,除了偶爾出現在報紙一角的相關報導之外,已經快速地風化了。
(移送前一個月,我們就強化了對北韓在日團體的監視行動,以防有什麼萬一。北韓完全沒有想搶回那些人的意願。我們跟九段〔公安調查廳〕都不知情,遇難的又只有櫻〔警備警察〕,照這個情形看來,能想到的犯人就只有市谷吧?)
只有這句話才是真的。從總武線的車窗看到櫻花后,華麗的色彩提醒了他季節已經到來,頓時出於衝動便在前一站下了電車。這是往常的他絕對不會做出來的悠閑行為,但是唯有今天早上,他預測再也看不到這些櫻花的想法化成了一種感慨湧上心頭。渥美打算今天提出辭呈。
「『疾風』事件」結束之後已經過了八個多月。一天當中失去兩艘護衛艦……如此前所未聞的事件分別被設計成「海風」搭載的對艦飛彈誤爆、「疾風」回收的水雷發生爆炸,在隔天的報紙和電視上被大肆地報導。至於不怎麼稀罕的戰鬥機墜機事故形同被遮掩于黑幕之後,然而,讓人痛苦的謊言已經引起許多以軍事評論家為主的人們懷疑。
(今天早上你不是比平常晚了十分鐘上班嗎?想必是四處奔波打通關節吧?)
渥美覺得自己說太多了,便再度這樣說道,然而這樣的作法才更彰顯他的多嘴。渥美來不及後悔,瀨戶愕然地苦笑道。
九*九*藏*書所以,應該夠了吧?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該是為自己贖罪的時候了……這是渥美現在的心境。更正確的說法是,自從「疾風」自沉之後一直在心頭盤旋的想法,在真實地感受到事情已經告一段落的時候,化為一股明確的衝動湧上心頭。
「不要隨便找碴吧。你倒是說說看,我們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如果是外事部做的,自然也算計到這一點了吧?我們這邊也有潛進NCCS的雙重間諜,諸如此類的王牌啊。」
除了改變控製程式,延遲監視系統的影像接收速度之外,還把市谷NCCS的情報外流給赤坂的雙重間諜——一個在指揮室里工作的女性操作員——的狩獵行動也已經告一段落。美國方面宣稱「NEST」裏面空無一物的事件是「難以置信的事情」,一再揚言「英和可能將『GUSOH』藏在別的地方」,然而,當雙重間諜的存在被識破之後,就只好承認一切都是他們的謀略。這也許會為他們招來致命的結果吧?讓英和拿到空的「NEST」,擺出隔山觀虎鬥的高傲態度的謀略。不管這是他們對北韓工作的一環,還是企圖毀滅日本版TMD構想的計謀,結果造成大量的死者卻是不爭的事實。
除了那個人之外,沒有人能夠制裁他,至少渥美是這樣認為的。只要是那個人所下的裁決,不管是什麼,他都甘之如飴——也許是這樣的思緒使得櫻花的顏色看起來是那麼地美麗。因為這也是最後一次能看到這種如夢似幻,幾近妖冶的淺桃色了……
(真是風雅浪漫啊,下一任局長可以過得這麼悠閑自在嗎?)
瀨戶突然提到一個完全不相干的話題,渥美反射地問了一聲「咦」。那是和培育幾乎整個滅絕的920SOF新隊員作業同時進行的,正準備創立的新型特殊突擊部隊。目的是提高處理像「『疾風』事件」之類紛爭程度較低,但極具衝擊力的事件之能力,事實上從前天起就開始甄選人員了。
渥美早就預期會被識破,攪拌著咖啡的手也沒停下來,回答「我哪知道什麼」。徹夜未眠的不只是瀨戶。昨天晚上,全日本的公安相關人員大概都過了一個無法安眠的夜晚。因為朋森上尉等八名前北韓人民武力省偵察局的滲透組人員——從「疾風」逃出時是九個人,但是其中一人于住院期間自決了——在被移送到橫田基地途中被劫走了,也難怪沒人能睡覺。
「疾風」自沉的景象一再在電視九九藏書上被播放,當時的驚悚程度過度挑起了國民看熱鬧的心態。日本政府針對此事,充分發揮了記者社團制度所代表的政府發表言論的隨意性,又和在不想讓事件表面化這一點上有著一致利害關係的美國形成了共同陣線,擺出堅如磐石的徹底防禦態勢。
「……我不是很清楚。」
一切都被識破了嗎?既然如此,就不用刻意打電話來了嘛!心中的咒罵隨著咖啡一起喝下肚之後,渥美想起現在應已踏上回國之路的朋森等人的臉孔。那些充滿了力量,想要正確地使用這些力量的意志,化成理性眼神表露于外的臉孔。他們雖然曾經被許英和的瘋狂氣息所支配,但是本來都是有志於拯救祖國的優秀士兵。渥美希望他們能協同北韓內部的反體制陣營,在不久的將來,讓那個國家獲得自由。獲得不受限於大國的思維,而是靠著人民自己的力量贏得的自由……
「嗯,冠上立下優秀實績的職員的ID是一種慣例。如月二曹是實至名歸。」這種情報不該讓像瀨戶這樣的外人知道,但是他也不是為了追求虛榮才擔任內調室長的。除了自己之外,也還需要有能夠在市谷發言的人吧?渥美假裝不帶感情地回答道,他聽到瀨戶用低沉的聲音回答。
(嘿嘿,就讓我適可而止吧。)
接下來就如瀨所所推測的一樣。他下令DIS的SOF人員襲擊移送車輛,搶回了朋森等人。擬定了秘密將他們遣送回北韓的計劃,並且付諸行動。這樣做一定會讓警備警察顏面無光,要是在平常,這種作戰方式是絕對不會獲得認同的,然而公安委員和監視委員也還是勉強地答應了。梶本政權所留下來的「對北韓工作的新方針」終於有了具體的形態,開花結果了。
雖然雙方已經同意T+的提供事宜,但是美方一識破鍋島的無能便蓄意刁難,要求一起交出對付T+的新型飛彈,強迫日本政府接受條件,美方人士的手腕真是無可挑剔。結果,T+並沒有被使用,而『GUSOH』不存在的事實也被揭穿,站在美國的立場,這是小小的缺陷,然而他們還是揚言,事件資料——朋森等許英和的殘黨——還是要按照約定交出去。美方的厚顏無恥已經到讓人無言以對的地步,然而寫在約定書上的「無條件」幾個字是具有絕對性的。日方辯解,他們是囚犯,不是資料,卻也不被美方接受,朋森等人被移送到橫田基地之後,就會被送往美國本土。
移送業務是由警察廳九九藏書警備局負責,有公安加重警備部署,但是了解移送路徑和警備部署單的偷襲者們帶著「『疾風』事件」的八名最重要關係人順利逃脫。目前雖然仍持續進行全國性大規模的搜索,但是在非公開事件當中可以動員的警官人數畢竟是有限的。如果永田町那邊也默認的話,這個星期之內應該就會停止搜索了吧?
(話是如此啦……我聽到一個奇怪的傳聞……)
渥美忍不住用堅定的語氣這樣說,隨即感到後悔,但是他還不至於犯下再多說話,導致傷口繼續擴大的行為來。這是劍道高手,擅長緩急自在發動攻勢的瀨戶一向的作法。他總是用毫不相干的話題使人心生鬆懈,然後再突然帶入主題,毫不留情地斬殺過來。
(說得真好。)
有人提出質疑,對艦飛彈不可能誤爆,而且艦艇也不可能因此沉沒,政府方面以「可是,它就是沉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來反駁,同時取得了原開發廠商美國的軍事產業派來的技術人員的說法印證,列出了一大堆讓人難以理解的高科技用語,給予提出質疑的人致命一擊。飛彈護衛艦「疾風」被派去清除水雷是因為它是唯一一艘搭載有新型海底探測機械的艦艇,而靠近沿岸則是因為該處有水雷反應。那因為水雷爆炸而引爆機關只能說是不幸的意外——等說詞。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個工作。這種想法也只短短維持了三秒鐘。面對堆積如山的問題,渥美的腦袋開始整合指示事項,根本無暇多想。
瀨戶說完嘿嘿嘿地笑著,渥美也跟著笑了起來。瀨戶雖然語帶玩笑,但是他是真的對我有所期待。他也許覺得,一個有潔癖的理想主義者能當上「長」字輩的話,市谷的體質就能夠獲得改善,然而渥美沒辦法接受這麼樂觀的理論。一個疲於承受罪愆之重,渴望逃離一切的懦弱男人。現在的我就只是這樣的人……
「是嗎?」他又編了個謊言。「就算是我們做的,那也是外事部的領域。與我無關。」
(對了,關於這次新成立的729SOF。聽說那個如月二曹的ID號碼成了部隊名稱?)
「哪有……今天早上我在飯田橋下車走路過來的。所以才會進來得比平常還晚。」
(唉呀,不用這麼生氣嘛。這隻是傳聞,傳聞。)
就開始進行沒有美國插手的外交的意義而言,這種作法代表日本終於逐漸能夠以自己的頭腦思考、採取行動了,但是以目前的狀況來說,仍然沒有人能保證日本可以踏出下一步。去九九藏書年年底誕生的新政權雖然姑且繼承了這個方針,然而態度多少總有些曖昧,動不動就回到之前追隨美國的路線。這意味著,除非能獲得高度的民意支持,否則革新的政策終歸也只是虎頭蛇尾。
「如月行戰死了,這是唯一的事實。」
「我沒空一大早就陪你講這些無聊話。還有其他事情要辦,我掛電話了。」
除了他們是自願投降之外,還加上背負所有罪行自沉的宮津艦長留給大家強烈的印象,而政府方面也希望儘快消弭事件于無形當中。也有人發表激進的意見,認為所有人員都應該以非公開的方式處以極刑,然而事件終究還是得以在不流血的情況下劃下句點。而昨天晚上,讓朋森他們回到祖國的作戰計劃也成功了。
事件雖然是起源於美國的謀略,然而如果沒有暗殺宮津隆史的話,事情就不會失控到這種地步。這不是出於他的意志所為,純粹是根據DIS的狀況處理規定所造成的結果,這種說詞在面對眾多犧牲者的名單時一點說服力也沒有。所以,他要做個了結。為此,渥美除了提出辭呈之外,今天下午他還約好了要跟某人碰面。
「別看我這個樣子,至少我還受過教育。我是一個風流雅士。不適合擔任情報局長這種低級的工作。」
磁碟裏面記錄著移交給接任的內事本部長的詳細事項。請秘書再泡一杯咖啡之後,渥美開始看著放在桌上的緊急文件。
在「『疾風』事件」被埋葬于黑暗當中的現在,國民的意識也沒有產生任何變化。渥美再度確認到一個事實,想革新就只能像之前一樣,靠他們繼續來進行了。
(可是,野田老爺一定有這個打算,連相關人士都這樣認為。公安委員長不也決定推薦你嗎?)
目前還可以裝作一無所知簡單帶過,但是萬一赤坂方面追究昨天晚上的事件,她的存在就可以說明一切了。不過,赤坂方面應該也隱約察覺了這一點,應該不會擺出太強勢的態度吧……
(少跟我裝傻。拜你之賜,我可是整夜都沒合眼。那八個人逃亡是你策劃的吧?)
(唔,沒有人受傷倒還好,不過……)
(所以說呀。我們希望你位居高職,教育我們這些精神貧困的人啊。)
一如往常語帶嘲諷的瀨戶將渥美差一點就要遊離而去的心思給拉了回來。渥美立刻回答。
完全不相信渥美的瀨戶夾雜著嘆息繼續說道。
「緊急配置不是一直在進行嗎?如果有空在這邊饒舌的話,不如趕快去工作!工作!」
(幹嘛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