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五章 3

第五章

3

氧氣筒的幫浦在海中飛舞,瞬間就被水流給吞噬了。覆蓋在護目鏡和eOBA的呼吸器底下的靜姬的臉佔據了整個視野,行在逐漸遠去的意識當中企圖掙脫,然而靜姬那緊貼著他的身體的手腳卻像軟骨生物一樣咬住了行,始終不肯鬆手。護目鏡底下的細長眼睛一歪,手指頭像愛撫似地爬過行的側腹,往行可能已經骨折的肋骨一壓。身體因為劇痛而扭動著,行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巴,瞬間他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塞進了他口中。
『GUSOH』連同支撐零件一起被取出,收納于圓柱狀的一體成型的膠囊內,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無色透明液體遂躍然眼前。沒有混雜任何氣泡的膠囊看起來就像高純度的水晶一樣,紅色燈光映在其光滑表面的模樣讓宮津想起單純的美這樣的形容詞。然而,當其表皮溶解,沉睡在裡頭的一公升液體一旦和氧氣化合,就會立刻轉化成足以殺傷一千萬人的死亡毒氣。「NEST」是為了在絕對安全的狀況下搬運『GUS0H』所開發出來的容器,然而當然也要整備真空的實驗室或儲存桶等可以在安全的場所取出『GUSOH』的機構。打開相當於大型水筒的本體上蓋的保護蓋,抽出裏面的抽出桿之後,充填在裡頭的藥劑就會將膠囊溶解,釋放『GUSOH』。
這是可以預期的事情,因此靜姬並沒有感到多驚訝。要不是有此打算,英和就沒有必要同時提出搜索竊聽器和準備起航的要求,讓船員們忙得暈頭轉向了。靜姬看出了哥哥的目的是想利用這段紛擾的時間,將計劃變更的訊息傳達給殘存的同志們。她只問道,那兩個人怎麼辦?
身體微微感受到的橫向晃動平息了,牆的另一側開始響起破浪而行的聲音。大概是艦艇開始再度起航了。「不妙了。」行嘟噥著靠近排氣筒,仙石看著他,想起那邊有通往機械室的檢查艙口,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
「……是嗎?既然如此……我就原諒爸爸。所以……」
「如月二曹應該和仙石曹長一起行動才對。追著英和出現在艦橋上的人只有仙石曹長一個人,恐怕……」
「我想我對飛彈應該比少佐清楚。」
「我知道你會說我任性天真。我在沒有徹底覺悟的情況下就敢揚言要拿回『疾風』,我知道我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可是,在被射殺之前就開槍,有人死了,然後其他人再殺回來……這樣下去不是沒完沒了嗎?」
「我已經下令明石警察長官,在執行作戰之前三十分鐘,儘可能動員所有的警力,將民眾從沿岸撤離。也許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但是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對之前一直盡心儘力的各位,我深感歉意。」
重要的是雷達警戒的對象只限於沒有對敵我雙方識別信號或雷達、發送應答器有所回應的來歷不明的飛機。「疾風」的雷達探測範圍長達半徑五百公里,當中有無數的直升機和客機等商業飛機往來。如果他們進入自己宣稱的領空的半徑十公里圈內,無需經過問答,可能就會成為警戒對象,但是卻不能追蹤、警戒該範圍之外的飛機。雷達應該也不會一一對民間客機的雷達回應器發出訊號,對在固定的航路以固定的高度飛行的機影進行警告吧?因為即便事件的發生而偶有停航或延遲的情況出現,但是民間航空公司仍然和平時一樣持續營運,進出羽田和成田機場的客機數量超過每十分鐘就發出一班的程度。
如果現在退縮的話,就再也沒辦法面對行了。他有這種預感。仙石將目光轉向反射著紅色燈光的水面,決定將藏在心中的所有事情都一口氣說出來,於是他開始尋找適當的措辭。
「為了預防他們有這樣的攻擊,我們必須盡量將艦艇靠到沿岸。只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的行動會將沿岸地帶都整個卷進去,政府就不能使用擁有等同於小型核彈的威力的炸彈了。」
——我知道呀。我們的力量是必須付出這個代價才能得到的。所以,殺了這種人是無所謂的。
期間風間等人的工作就是和旁邊的人互相緊靠著,努力維持船體的平衡。兩艘救生艇載著與階級或國籍、思想無關,純粹只是為了活下去而互助合作的人們離開了「疾風」。白色的航跡宛如意味著對再也無法回來的母艦的依戀,在海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的大弧線。
「英和企圖將艦艇駛近陸地,阻擾這個計劃的進行。當艦艇開始移動之後,你就從艦底的裂縫逃出去吧。」
行那布滿了無數的舊傷和新傷的背無言地證實了,人是一種無法停止爭戰的生物。仙石看著他的背,繼續說道。
正當伊爾洙說出但願不用說出來的話時,一個重擊肉體的笨重聲音在CIC里迴響。伊爾洙靠在儀錶板上,擦著被痛毆的嘴角上流出來的血絲,英和俯視著他說「她沒有被卷進去。」
瞬間,腹部完過一陣衝擊,心臟倏地狂跳起來。緊接著全身整個熱了起來,仙石感覺到力道從灼|熱的腹部流失,他下意識地抓住英和的肩膀。
明知於事無補,但是那一瞬間仙石還是屏住呼吸,趴在梯子上閉上眼睛。對不起,行、艦長。我沒能阻止他。仙石咀嚼著什麼都沒辦法思考的腦袋唯一浮上來的念頭,等著從皮膚侵入的神經毒氣麻痹全身的肌肉。等著被收放在桶子里的『GUSOH』瞬間氣化,產生爆炸性的蒸氣,籠罩「疾風」。
說完,英和將握在右手上的貝雷塔換到左手,將槍口指向宮津。宮津發現是被竹中傷到的傷口使得英和開槍的手臂微微地偏離了目標,一股遠甚於肉體疼痛的尖銳而笨重的心靈痛楚使得他全身不停地抖著。
嚴格說來,半球狀的雷達天線罩是頂部呈平面的六角錐的構造物,頂上的平面安裝有從船桅展開來的輔助用對空雷達。英和以像猴子一般敏捷的動作,頃刻之間就跑上舷梯,爬到船桅梯子頂端的英和在旋轉著的對空雷達前面停下腳步。
英和似乎也知道那絕對是靜姬留下來的東西,他不發一語地接過表面已經有裂痕的潛水表。錶帶上好像沾有血跡,是心理作用嗎?宮津心裏想著,只有手錶掉落海底的可能性很小,一起被發現的恐怕還有手臂吧?如果是被卷進了旋轉中的旋轉翼的話,那倒還好。從航行中的艦艇上跳下海去本來就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情。
〈挖墓者〉是在一六三〇搭載著T+起飛的。到抵達現場,整備攻擊態勢為止還要花上十五分鐘。這是以最精速的作業程序所計算出來的數字,因此不能指望能把時間縮得更短。終究是來不及了——渥美看著顯示下午四時六分的時鐘,一再咀嚼著絕望的心情。「Subject India開始移動。」
力量急速地從仙石用兩手的手心覆蓋著的行的左手上流失。仙石趕緊握住,用盡全身的力量大叫「那就不要死!」
艦艇開始撤退船員。看到在東京港待命的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艇群開始三三兩兩地移動,宗像了解到「疾風」的叛亂行動正逐漸平息下來,全身的肌肉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差一點就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的恐懼和在緊要關頭被救回來的安心感宛如加速的G力一樣湧上來,宗像的眼頭倏地一熱,視野莫名地變模糊了。
英和笑了。他那悲哀的笑聲乘著風四處飄散,被大樓和工廠給彈了回來,讓人不禁要懷疑他的笑聲響徹了整個東京灣。仙石不發一語爬上梯子,站在天線罩上方。
「我不是說過,絕對不能死,那是優先命令嗎……!」
仙石為自己不知道馬上該回什麼話好的遲鈍感到焦躁。他凝視了行的背部好一會兒之後,擠出一絲聲音說「你打算怎麼辦?」行用僵硬的聲音回答「我必須阻止艦艇前進。」
行的聲音乾澀得好像可以阻斷潮濕的空氣。仙石忍不住反問道「『解毒劑』……」
「可是,你卻還是一直滿含著仇恨一路纏著我……!所以我連畫都沒辦法畫,連跟母親說話都沒辦法。」
瞬間,被抬高的船身理所當然地陷入下沉的反動作用當中,負擔全都集中在艦底。在龍骨已然斷裂的現在,艦底難以承受巨大的負荷,裂縫越發地擴大。隨著波浪微微上下起伏的「疾風」的船舷出現了龜裂,之後船身從中央處斷裂。
梶本總理不由自主地發出瘋狂叫聲,渥美預料他一定會問為什麼,便先回答「原因不明。」
右手握住抽出桿的英和的頭髮在風中翻飛,宛如宣示他那已經崩壞的精神,激昂似地整個倒立起來。仙石只覺得絕望感凍結了自己全身的血液,扶著梯子的身體整個僵住。之後英和那宛如靈魂發出的慘叫聲撼動了整個世界。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推測。「可能。」英和點點頭,竹中一聽,也吐了口深深的氣,交抱起雙臂。
「接下來,資深伍長所說的話就等於是我說的話。所有人員都要聽從他的指示……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我希望各位盡最大的力量。以上。」
明明好像想說什麼,想傳達什麼,然而一開口說出來的卻儘是曾經說過的逃生程序。行感覺到之前專註于作業上而被沖淡的心中的痛楚又回來了,不禁在水中緊握著拳頭,「……行」他聽到仙石靜靜地呼喚他的聲音。
英和叫住了作勢要離去的竹中說道。宮津心中的隱隱的不安感還來不及成形,竹中就提出反駁「我們並沒有受到這種訓練啊?」
仙石站在漂浮在一旁的救生衣旁邊,不發一語地看著他。仙石的胸部以下都浸在水中,從行的角度看不到什麼,不過卻可以確定他的腰際纏卷著消防水管,前端綁了四根炮彈加重重量。加上仙石本身的體重的話,就算穿著救生衣,重量應該也足以將他沉到海底去了。和仙石的視線對望了一瞬間,行對自己從仙石的眼神中感受到強烈的悲哀情緒感到不解,立刻又將臉轉向前方。
就算日本政府接受「疾風」的要求,以他們的力量是沒辦法公開潛入北韓的CIA工作人員名冊的。只要美方拒絕協助,日本就得仰賴T+。以英和及『GUSOH』之毒攻日本版TMD之毒。而殘留的毒則會被「解毒劑」以六千度的火焰給消滅一空。這堪稱是一次以最小的勞力獲得最大效果的完美作戰,不過來自Langley的男人並沒有笨到要說明得這麼清楚。
從甲板一腳踏到通道上的當兒,英和的部下們就殺到第二甲板來,開始布起一道彈幕。他們用珍藏的手榴彈屏退了第一隊人馬,但是仙石和行來不及恢復在艦底跟水流苦戰了一陣子所消耗的體力,就又落入槍戰當中。
「能夠改變的角度自然也就有限。東邊到東京迪士尼樂園,西邊到羽田機場,這是改變方向的極限範圍。」
我不是孤單一個人的。仙石抱著這個想法,爬上英和等著的上部指揮所。
假的……
結果我是一事無成。隆史,真是對不起了。還有副艦長……腹部漸漸變冷,相對的,太陽穴卻炙熱了起來,茫然地凝視著天花板的宮津只能獨自等待死亡的到來。

如果子彈嵌入胃部的話,疼痛的程度應該非比尋常。仙石回想著以前在教育隊學到的急救法,想到應該先幫行減輕腹部的負擔,便讓仰躺在地上的行豎起兩邊的膝蓋,用克魯茲的槍帶綁住,使左右兩腿不至於分開。就他學到的知識,他知道這樣做可以讓腹部放鬆,多少可以好過一點,然而對出血方面的問題他就無計可施了。腹部的傷和頭或手腳的傷不一樣,沒辦法壓迫動脈抑制出血。外行人所能做的頂多就是壓住傷口而已。
(現在已下令〈挖墓者〉出動。「疾風」的方向和速度如何?)
「在中彈之前就要出手。這是不變的鐵則。拿著槍就代表你的立場已經變成了被殺也無說可說。如果我不這麼做,你可能會死,連我也……」
感覺身體倏地一晃的同時,腳下的桌子再度發出傾軋聲。行有意不讓仙石有反駁餘地似地繼續說道。
「沒有什麼事情比下賭注更難的事情了。艦隊司令部下達命令,隨時準備好,如果宮津艦長沒能完成透過他在無線電中所傳達的行動時,就立刻進行攻擊。」
「可以看到人員集合在後部甲板。剛剛有潛水人員潛下水去,也許是為了回收人員才停下來的。」

率先將「疾風」停止的情報傳進來的是目前和第一護衛隊群一起採取行動的〈anchorcable〉——潛水艇「瀨戶潮」。如果「疾風」移動的話,限制海域的界線應該也會隨之移動。前進到界線的臨界線,持續觀測「疾風」的「瀨戶潮」從旋轉翼所發出的空穴噪音的變化察覺到「疾風」將旋轉翼的角度轉換成水平狀態。
「市谷NCCS來電。首相要求直接對話……」
正因為有這種遲鈍的感覺和無法完整表達意思的意念,所以人跟人才能持續互動。看到仙石臉上帶著這樣的表情,行緊接著心想,也許我也可以做到……他為自己內心太過單純而唐突的變化感到心驚,同時也察覺到有一股否定他這種想法的冰冷氣息硬生生插了進來。
「只能靠這種東西才能彰顯的正義不叫正義……!」
機關控制部分包括手動操作和燃料供給管路都不能使用,要讓艦艇停下來,只有破壞燃氣渦輪引擎才行。有人認為應該留在艦艇上,想辦法讓艦艇停下來,直到最後一秒鐘,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被感受到自己面臨危險的「疾風」給喚回來了,奇迹似地恢復意識的艦長使得風間等人決定棄艦離開。
聽到這一席披著沉痛外皮的話,男人瞭然於心。總統輔佐官是如假包換的假人道主義者,大家只是配合他的說詞,保持沉默罷了。這是身為專責電波監聽和解析的機關的代表,最後才加入這場作戰的男人在看到輔佐官苦澀的臉之後才知道的事實。
他將水管一拉,兩枚彈頭裝了手榴彈的炮彈和包著一根增加重量用的炮彈的救生衣就靠了過來。增重的炮彈發揮了效果,不需要花多少力氣就拉過來了。如果連增重的炮彈也一起引爆的話當然是最好的,但是不能盡想這麼便宜的事。行將救生衣炸彈拉過來,將水管纏在因爆壓而扭曲的木板上加以固定,連拉了幾次纏在腰上的當救命繩索用的防火水管,確認強度。他看到兩公尺上頭的水面上還閃著第二裝葯室的紅色緊急照明燈,資深伍長還沒有逃出去嗎?行為自己還在意這件事感到詫異,同時將身體轉向裂縫的方向。再度拿呼吸器抵在嘴上的行下定決心,從裂縫處爬出去。
一方面是因為他被一種如果不集中精神做某件事,可能會發瘋的恐懼所驅使著。吃進行的腹部肌肉的子彈並沒有貫穿身體,形成子彈留在體內的槍傷,但是這跟緊急處理沒有什麼關係。用急救箱能夠處理的事情終歸是有限的。他幫行打了嗎啡,幫看起來像個被人用錐子刺穿的小傷口消毒,然後塗上抗生素軟膏。貼上保護紗布,用止血帶和三角巾包覆起來之後,剩下的就只能靠傷者本身的力氣和體力去撐住了。
「真是頑強的抵抗。」
(可是那是緊急時使用的……)
一群人宛如被附身似地滔滔不絕地說著話,看在風間眼裡,他們根本就只是一群烏合之眾。結果,這些人只有這樣的層級就敢一頭栽進叛亂的行為當中,風間不禁對相信自己可以實踐正義一事產生悔恨感。而被迫看清一直到剛剛那一刻之前自己有多麼昏昧無知的事實更讓他產生不快|感。這種種的情緒一擁而上,「住口!」風間再也忍不住地大吼道,一把抓住瞪大了眼睛看他的機關士的脖子,把他拖進VLS管制室當中。
「聚集在低洼的地方只會造成水流沉澱。那只是一個禍害。」
下一次醒過來時,如月行如果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的話,他那堅強的意志和單純的熱情一定可以看出「人」這種存在的深遠意義,以不同於隆史的作法縱觀世界,展現出他療愈盤踞在心頭的悲哀和痛苦的力量吧?宮津俯視著還帶有幾分稚氣的臉,心中如此堅信著,他抱定了再度從一路踏實走來的人生軌道中偏離的決心。
不只是對行,對自己也是一種背叛。否則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著陸之前突然就恢復意識的。仙石把臉轉向機體側面的天篷,凝視著逐漸被染成深藍色的天空。所以。他在心中喃喃自語著。
以高科技來象徵一切,這就是所謂的現代。假扮DIS職員的時候,英和不是就給我看過了嗎?給我看過偵察衛星的相片……!
在堆積如山的煙蒂當中混著一根茶色濾嘴的煙蒂。宗像不抽煙,而來自情報本部的那個男人抽的是白色濾嘴的煙,可能是安藤三佐留下來的吧?那個在十二個小時之前,還跟他一起出任務的204飛行隊的飛行班長。連機帶人去擋住從「疾風」發射出來的對空飛彈,拿自己當盾牌,讓自己血肉四濺的前輩飛行員。如果政府企圖隱瞞事件的話,他的死又會被如何處理呢……宗像突然想到這一點,隨即告訴自己,這不是自己該在意的事情,遂從長椅上站起來。
野田局長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他背後,眼中帶著「我們的工作現在才要開始吧?」的色彩盈盈笑著。不只是野田,之前在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涌了過來,很得稀奇似地環視著迎接事件結局的指揮室。曾根安保室長和菅原警備局長、汀自治大臣、鍋島防衛廳長官。一起抬頭看著熒幕的他們似乎把之前的爭執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有人對DIS職員問東問西,有人帶著感慨萬千的表情互相拍著肩膀祝賀。
是昏死過去了吧?仙石已無能為力,凝視著與死亡對抗,獨自持續奮鬥的行的臉孔。他感覺到持續沸騰的體液讓多餘的水分揮發,逐漸變成固體,同時凝視著這個告訴他,已經找到自己內心不會消失的明確的東西的生命。
仙石在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站起來,藏在門後頭。他再度確認英和的背影化成了一塊石頭般一動也不動,拔出夾在長褲里的布朗寧手槍,將槍口從門口伸出去。
原本滔滔不絕的行說到這裏倒吸了一口氣,住了嘴。「爺爺……」仙石回頭看著他,反問道,他看到重新抱住膝蓋說「沒什麼」的行微微地發著抖。
許多自衛隊機快速地抵達現場,開始進行牽制媒體直升機的工作。因為有很多人目擊了「疾風」的自沉景象,因此再也沒辦法要求媒體「自律」,然而再怎麼樣都不能讓他們拍攝到漂浮在港灣中央部分的920SOF隊員們的遺體。渥美想著,現在DIS總部可能陷入一場大混亂當中吧?首相官邸又是什麼景象?他們把封面故事的草案擬出來了嗎……正當他這樣想著時,一隻厚實的手伸到他面前來,他抬起疲累的臉看著對方。
旁邊放著一個大型水桶一樣的物體,和一動也不動的英和的背影成對比,銀色的表面散發出鈍重的光芒。憑著直覺知道那就是『GUSOH』,那一瞬間,仙石覺得那像不像是英和的背影已經不重要了,他悄悄地移動身體,來到平台上方。
那是當然的,一定可以重頭來過的。仙石接著這樣低聲說道,然後宛如要掩飾自己的難為情似地,奮力撥開水,正待前往彈藥庫時,「安靜!」行尖銳的叫聲響起。
哥哥說完便開始針對利用駛近沿岸的「疾風」賺取時間,好讓他們有機會逃離艦艇的計劃草案做說明,然而靜姬並沒有聽進去。因為她無法相信英和竟然會說出別管如月行這樣的話來,她有嚴重的遭到背叛的感覺。
「請立刻收錨,將『疾風』靠到沿岸。」
他將子彈裝填進槍匣里,只要一扣扳機,子彈就會發射出來。也許伊爾洙察覺到有危險,遂將槍口往前一頂,酒井發出小小的慘叫聲,「艦長……!」英和也叫了出來,倏地把雷貝塔往前一頂。宮津不予理會,將用兩手拿著的布朗寧的槍口對準竹中。
拿下護目鏡的靜姬回應行的視線似地把臉靠了上來。淺海中的微亮光線讓行看清楚那張白皙而纖細的臉孔。長長的睫毛底下的那對眼睛散發出虛幻般的光芒,行看到自己映在那對眼眸當中,他聽到一個聲音說「果然」。
對方好像窺探著他的臉,對他說了什麼話,但是仙石聽不到聲音。突然他只覺全身都鬆弛了,身體像個沉重的橡膠塊一樣,他知道自己被打了嗎啡,這時他茫茫然地理解到,啊,是嗎?我的手旗信號確實傳到宇宙中,被衛星接收到了啊?仙石將目光的焦點對準了夾雜著肢體動作跟他說話的飛行員的臉。
現在我要去接你了。靜姬放下護目鏡,在抓著扶手的鐵鏈的手上加註了力道。
「……了解。完成出發準備之後,立刻通報。」

「你好歹有個節制吧!八分鐘的緩衝時間早就過了。如果不現在攻擊,我們將會失去最後的機會。如果你繼續妨害工作,可不只是被拉下台就可以了事的。」
出口的吸氣口被一塊鎧甲狀的護蓋蓋著,此時從細縫間射進來的夕陽模糊地照射著導管的內壁。大約爬了三公尺左右,率先到達吸氣口前面的行說「把臉朝下」,仙石一聽,已經不會再犯下浪費時間詢問理由的愚蠢錯誤了,立刻就依言把頭低下來。
竄過腳踝的衝動打散了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吐出來的氣息化成了氣泡擴散在眼前,他為自己讓沒有必要的思緒鈍化了五官所造成的失誤感到懊悔,同時感覺到腳踝被用力地拉扯著。來不及重整態勢就被從裂縫中拉出去的行在下一瞬間整個背就直接撞擊在艦底。
他知道不只有他自己,有許多人都跟他一起朝著舷梯走過去。請小心。他聽到菊政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當爛好人哦。開玩笑似地卻又為他擔心的田所的聲音也歷歷在耳。沒問題的,你一定做得到。竹中和宮津的聲音接著在耳邊響起。沉著一點,提高警覺。言簡意賅的聲音應該是來自行吧?
之前一直固定不動的影像慢慢地流動,再再證明「疾風」真的開始啟動了。本來他是想到艦橋上去操艦的,但是不知道搭載了T+的飛彈什麼時候會飛過來,所以他沒辦法離開CIC。沒有出航喇叭聲相送的船隻出航真是寂寞啊——宮津那已經麻痹的腦海一角想著,對自己跟「疾風」而言,這將會成為最後一次的航行吧?
被夾在他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物體如假包換是一個竊聽器。「恩將仇報啊,艦長。」英和說著,扭曲著嘴角笑了。頓時無言以對的宮津看著不見抵抗,帶著毅然的表情凝視著半空的竹中的臉,有一股想癱坐下來的衝動。
衝動地說完這番話之後,風間產生了一種頓時將蔽體衣物都脫得精光似的膽怯感,但是他已經不打算留在那邊了。他推開堵在門口的同事們,來到通道上,他率先想到需要有將宮津和行搬運出去的擔架,遂走向倉庫。
他的背影依然靜止不動。在時間靜止,化成一片空白的腦海中,仙石唯一想到的一個字眼緩緩地凝聚成形。
「資深伍長,操艦!」
噴射機的轟隆聲再度夾雜在風聲當中,掠過掀起波濤的心頭表面,漸行漸遠。英和背對著在斜陽下閃爍的海面,在完全聽不到遠去的轟隆聲之後低聲說道「你真是了不起啊。」
「就算你被發現,英和也沒有把你找回來的餘地。這片海域遭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監控,應該會有人發現你,前來救援的。」
穿著潛水服的伊爾洙大尉說著,用被水濡濕的手遞過一個東西,是手錶。宮津的印象中還記得這支粗俗的潛水表。因為他看到這支表戴在靜姬的右手腕上,當時還覺得與她纖細的手腕實在不搭調。
克魯茲發射子彈的聲音在導管中迴響,被排出的空彈殼在內壁反彈,零零落落地掉下來。行可能是瞄準了零件射擊,企圖卸掉護蓋吧?灼|熱的彈殼落在頭上和肩膀上,一直低垂著頭忍著的仙石緊接著聽到鐵和鐵撞擊的聲音。
老實說,他們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下,然而,回到進水區域之後還有事情要做。仙石和行合力將第二裝葯室的工作台抬起來,翻轉過來,堵住了地板上的破洞。
乾脆就自己直接登上「疾風」,在海上引爆爆破裝置吧?這個念頭掠過渥美被逼到死角的腦海中,他開始思考著這個可能性。如果以自沉的形式來解決,就會有構築起最低限度的假情報的餘地。當然,他自己也將被炸得四分五裂,然而,所有的真相被曝光的事態是絕對要避免發生的。事實總有一天會被公開來,然而在存在著過多的混亂火種的現代世界里,他不認為有能夠承受這種沉重壓力的負載量。一方面有美軍的軍事力這顆鎮石,如果去掉這塊石頭,就會永遠存在著保持微妙均衡態勢的國家、民族、宗教、思想、貧富的對立構造一口氣失去平衡的危險性。
說完,行就這樣往地上一倒,宮津趕緊想去撐住他的上半身,可是行卻不停地扭動著他無力的身體,企圖抵抗。宮津被如月伸過來擋住他的臉的手之冰冷給驚住了,他緊緊地握住比自己更接近死亡的那隻手,壓住如月之後說「鎮定下來。」
木島怒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伸手想搶過耳機,渥美倏地一閃身,看著強忍著憤怒情緒的梶本。
這是突然理解到自己置身於無法形容的危險立場的身體擅自做出來的事情。一陣雜音過後,熟悉的女性管制官的聲音在宗像的安全帽中響起。
「我認為對方預測我們將發動T+攻擊,因此將艦艇駛近沿岸。用來破壞『疾風』的T+會以六千度的放射熱,將直徑一公里之內的空間都燒毀殆盡。這是absolute killgne……也就是絕對破壞領域。在這個範圍之內的生物、建築物將會完全遭到破壞。為了讓熱線緩和到不會對人體造成影響的層級,爆風和衝擊波所形成的高壓不至於破壞一般的建築物的程度……也就是為了,避免一次損害,最少也要離開爆炸中心區1.5公里左右。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清出直徑三公里的空間,就不能使用T+。」
「炮、炮雷長要我去找支援。所以我才離開工作崗位,留下炮雷長一個人……」
對深愛著哥哥這種幾近病態的熱情,因而一路追隨而來的靜姬而言,哥哥竟然打算對敵人置之不理,這簡直就是一種背叛。前後的狀況如何已經不重要了。自己跟哥哥的關係應該就是建立在這種視道理為糞土的基礎上的。而哥哥的一句話卻將這種聯繫給斷得乾乾淨淨。靜姬有這種感覺。
我不想死。在行逐漸變得模糊的意識當中浮起了這個有生以來第一次有的想法。
「艦長?」
冰冷的氣息籠罩在耳畔,就像某種咒語一樣,使得仙石忘了要抵抗。顫抖的膝蓋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形同靠在英和身上的仙石隔著他的肩膀俯視著上部指揮所的甲板。
英和以不容人分說的語氣說道,這時他的部下就像事先就配合好一樣,推著台車進了CIC。上頭擺著幾支機關槍MP-5克魯茲以及布朗寧自動手槍。宮津感覺到橫田和風間倒吸了一口氣,便率先拿起一把布朗寧手槍。
訣別時,有人帶著不知道是揶揄還是自嘲的笑容這樣說,但是風間並不在意。戰爭是活到最後的人獲得勝利。因為資深伍長的話比想儘快求得一了百了的他們所說的話要有分量得多,一直在風間心中迴響著。
回過頭來的英和真的笑了。宮津知道,維持住英和的理智的最後一個楔子已然鬆脫。
裝填在「疾風」的VLS的十六座艦對空飛彈、SM-2ER在尾部還加裝了輔助助推器。全長達五公尺長,這些飛彈羅列在橫跨第二和第三甲板的發射機室,這副景象顯得極其地異樣,讓人聯想起巨大的劍山。宮津站在發射管制室的儀錶板前面,隔著嵌入式的窗戶凝視著隱藏在劍山的針與針之間的英和的背影。
失去血色的臉扭曲著嘴唇,斷斷續續地擠出聲音來「少佐他……帶著『GUSOH』,上到……上部指揮所……」仙石正要開口說「別說話……」,橫田就用沾滿血水的手抓住他的胸口,把他拉了過來,露出拼了命似的表情打斷了仙石的話。「艦艇……失控了。在你來這裏之前,少佐令命部下……破壞了舵……」
也許是真的做錯了。雖然宮津一直試圖讓自己置身於超越正邪觀念的立場,然而這種想法確實逐漸盤踞著他的心頭。可是,如果此時放棄一切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竹中等人會被定罪入獄——不,如果這樣倒還好。企圖掩蓋事件的政府也許會跳過正規的法律程序,企圖殲滅所有的人吧?他無法接受這種事。就算自己被地獄的業障之火焚身,也一定須讓他們繼續活下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必須公開真相,不管是亡命北韓也好,或者向聯合國投降也罷,都要得到一個讓船員的生命獲得保障的結果。要實現這個理想,英和的戰術性思考是絕對必要的條件。
再度揮下鐵鎚的竹中含糊地說道。在搜索竊聽器的過程當中,所有的椅子和桌子都被翻了過來,士官室里像是被暴風掃過一般狼藉,室內只有宮津和竹中兩個人。宮津發現竹中將機關槍放在遠處,便一邊說道「你似乎不喜歡哦」一邊將附近的椅子拉過來,坐了下來。
「我現在做緊急處理,請你先不要動。」
「錯不了。『疾風』好像要起航的樣子。」
渥美倏地倒吸了一口氣,這可能是在太過漫長的公務員生活當中培育出來的條件反射。瞬間木島伸出手,從渥美手中搶過耳機。他連還給操作人員的時間都嫌浪費,直接對著麥克風說道。
「可能是被旋轉翼被卷進去了。回收所有的遺體是不可能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倒是傷勢如何?)
抬頭看著熒幕,半帶著愕然的心情進行翻譯的湊本海幕長的制服紐扣鬆脫不見了,幾根白髮從本來梳整的一絲不亂的頭上冒出來。旁邊是無暇理會破了的袖子,看著熒幕的木島統幕議長,他的臉上有著剛被揍過的瘀青。
(什麼事?)機長的聲音倒是呈對照性地沉穩。
你先走!仙石怒吼道,行沒有時間反駁,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VLS管制室前面有防衛的士兵,企圖死守『GUSOH』。既然都一樣危險,那麼還是把牽制追兵的工作交給仙石好一點。行留下在艦橋構造部猛射子彈,牽制在露天甲板上的敵人的仙石,率先跑向第二甲板。
竹中對著英和那再度散發出濃濃的精氣的背部問道。「那還用說嗎?」回答的聲音中充滿了讓聽者的神經為之凍結的冰冷氣息。
可是。渥美心想。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徒然的。如果有危機再現,我們在相互爭執、彼此牽制的同時,一定會再度團結起來的。我們可以跨越組織的框架,聯手面對事情。就因為有這樣的信心,所以就全力面對目前的工作吧!默許暗殺宮津隆史的行動,從他的父母親手中奪走了無可替代的孩子,結果造成許多人體會到同樣的悲哀。不能被原諒的償罪就等一切都處理好之後再去考慮吧……
勝算是零。即使是外行人也知道。然而竹中並沒有將槍口朝下,臉上帶著倍於之前的毅然意志的表情。不要啊。宮津在心中尖叫,正想張嘴說些什麼時,竹中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地,回頭看著他。
「嗯,爸爸也原諒你……對不起,一直讓你過得這麼痛苦……」
「晴海和芝浦的港口在左右方,後方是彩虹橋。也就是在東京港的正中央。水深約十四公尺,和沿岸的距離不到一公里。平常不斷地會有貨船和觀光船往來。」
「這個方法就不用考慮了。第二個作戰方式呢?」
當風間踩著疲累的踉蹌腳步,蹣跚地離開管制室時,穿過主要通道的一群人發現到他。眾人停下腳步,「啊,水雷士!你還好嗎?」對他說話的是同期的機關士,仔細一看,這些人都跟自己一樣,都是初任幹部。拿著克魯茲的他們無暇在意全身是血呆立在現場的風間,圍著他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話來。
喀啦、叩羅、喀啦……溫和地刺|激耳膜的聲音確實是很久以前聽過的聲音。那是什麼聲音啊?宮津那浮遊于被白光覆蓋的空間的意識思索著,於是他想起來了,沒錯,那是木屐踩在石疊上的聲音。是很久以前被父親扛在肩膀上時聽到的聲音。幾乎沒有時間回家的父親偶爾放假時就會扛著他到附近的山中寺廟去散步……
當然沒有人能保證他還活著。但是,被困在連一個窗戶都沒有的潛水艇裏面,無從得知四周狀況的情況下,在面對事實之前,他大可抱持著樂觀的態度。這也是旁觀者的特權。
他明知這是不智的,也不敢保證這樣做可以得救,然而想狂叫「我必須這樣做」的衝動使得他雖然滴著比之前更多的血水,卻仍然拖著身體往前走。儘管他已經經歷過聽從衝動行事所得到的悲慘結果,但是現在他卻想再重蹈覆轍,他再度確定自己就是屬於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類型的人,他打心底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而他也率直地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你不覺得就因為有那種東西,才害炮雷長死於非命嗎?」
在覆蓋住天空,持續不斷舞落的淡桃色花瓣當中,幾個在總堂前面談笑風生的男人們發現宮津到來,都將臉轉過來看著他,露出天真的笑容。那是帶著得意笑容的衣笠司令、恭敬地低下頭,盈盈笑著的橫田航海長。杉浦炮雷長則帶著一板正經中帶著几絲開朗色彩的笑容,田所士長和菊政二士則在站在他背後揮著手。宮津輕輕地舉起手回應船員們的歡迎,最後和竹中副艦長正面相對。
雖然穿上了潛水衣,但是卻沒有人出面制止她,讓她得以順利地上到露天甲板上來,因為她經常直接奉英和之命行動。靜姬打開艦橋構造部分的防水門,來到右舷的戰鬥通道,俯視著掀起水花的海面。
他還沒有逃走啊?當這個太過理所當然的疑問在腦海中成形時,仙石拉著防火水管,把身體靠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氧氣筒的呼吸器塞到行的口中。行的手自動地動了起來,牢牢地壓住呼吸器,什麼都不想,一個勁兒地用力吸著氧氣。
既然政府方面已經識破『GUS0H』是搭載於導彈上,轉移到別的飛彈上自然是目前的當務之急,在失去一半的部屬的情況下,保存戰力也是理所當然的考量,然而英和此次表現出來應對態度卻太過淡然了。會讓人感到不安的因素還存在著,進水區域中包括有第二彈藥庫。仙石之前好像是用炮彈的炸藥製成的克難炸彈破壞了隔牆,沒有人敢保證他不會再度做出同樣的東西,但是英和判斷,除非有電氣工具,否則仙石也難為無米炊,他再度說道,應該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吧?一句話就打消了宮津內心的不安。
抵在傷口上的布條立刻就濕成一團,鮮紅的血水從壓著的指縫間滲出來。就好像壓住的是壞掉的水管一樣。可惡,為什麼還不停?仙石湧起一股幾乎要讓身體里的血液沸騰起來似的憤怒,自己無能為力的懊惱心情使得他的眼睛開始濕潤起來,仙石無意識地嘟噥著「混賬!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這麼倒霉?」
「那才是前任總統留下來的真正的惡質遺產。包括對抗策略的研究在內,把一切都埋葬于黑暗當中。T+是開發出來的副產物,所以也不能說白白浪費了金錢。是吧?」
以艦長的語氣補上最後一句話之後,宮津朝著橫田航海長走過去,下令設定新的下錨地。他希望靠著忙碌可以讓自己忘記心中的痛苦。
越過竹中的肩膀,宮津看到克魯茲的槍身散發出鈍重的光芒。「如果少佐有那種打算,應該就不會把武器交給我們了。」宮津回答道,卻也察覺到這些話也非出於自己的真心。
設計成老鷹側臉的圖案下方有〈204thTACTICALFIGHTERS〉幾個字。再更下方有204飛行隊長親筆寫下的戰鬥飛行員的座右銘〈No Guts No Glory!〉。
開槍時絕對不能看對方的眼睛。如果看著對方的眼睛,就一定會產生猶豫,那一瞬間,自己就會被殺。在這個時候他偏偏漠視在訓練營中學到的基礎中的基礎要領,因為他知道眼前的敵人是風間。如果殺了風間,仙石一定會感到很悲哀。超越所有道理的思緒麻痹了行的腦袋,他握著扳機的手指頭僵住了。
如果說對方只是要讓他們誤以為不會再有攻擊而鬆懈下來,然後企圖一口氣摧毀他們的話,那麼派靜姬一個人當前鋒實在沒道理。比較合理的推測的是,他們在讓艦艇停下來之後,打算從隔牆和裂縫兩邊同時攻進來。可能是發生了超乎想像之外的情況,但是目前竊聽器都已經被卸除了,他們無從得知外頭的狀況。仙石將第三枚炮彈堆在擋牆上,望著不停地進行作業的行的背部問道「你認為那個女人為什麼單獨前來?」
刀尖深深地刺進仙石的腹部,鮮血無聲地從肚臍偏左的部位滴落。當英和扭曲的臉頰肌肉觸到仙石的肩膀時,他把左手臂伸向仙石的脖子,給予最後一擊似地將仙石拉過來。刺進腹部的刀子埋得更深,急速竄升上來的劇痛使得仙石全身不停地抖著,喉頭深處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太沒用了。眼睜睜地看著敵人逃跑,自己卻只能躺在地上,什麼事都沒辦法做……我要死了嗎?在朦朧的意識當中,行這樣自問著,又自答著,也許吧?「行!」叫聲再度響起,這一次聲音聽起來好像就在附近。
強烈的疼痛脈動爬升上來,慢慢地擴散到全身。腦海中浮起「結果最後是這樣的結局嗎?」的想法,發現到自己的猴戲早就被英和看穿之後,一股讓宮津感到焦躁的絕望感油然而生。宮津覺得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能動的自己太沒用,決定至少別讓自己發出呻|吟聲,只能看到管制室的天花板的視野中出現了英和的臉。
(undertaker,this is Mortician,Mission put OFF for a few minutes。〔挖墓者,這裡是葬禮社。任務延後數分鐘〕)
事情立刻就搞清楚了。渥美認為應該接受機長的要求,野田和梶本也接受了。雖然只是一架直升機,但是沒有道理只因個人的要求就動用國家的資產,然而,這件事卻超乎理法之外。
因為穿越過限制海域而不得不停飛的羽田——札幌之間的往返客機也因為運輸大臣受不了支持團體的壓力,在將航路線略微北移的條件下,從下午重新開始營運。要是在往常,班機是循著在佐倉市上空的前方改變方向,穿越東京灣,直接進入羽田機場的航線,但是現在則設定了新的飛行路線,在中途設置了在江戶川區上空改變方向的中繼點,以避免經過限制海域。
「目前正進入最後的調整階段。再過五分鐘就可以固定在India的正上方。」
現在只能先回海上去喘口氣再回到艦底的裂縫。此舉有被敵人發現行蹤的可能性,然而仙石一副已經不在乎那麼多的樣子,一口氣往上浮去。行看了一眼以水平方向持續旋轉著的旋轉翼之後,也跟了上去。
「身邊出現背叛者是我的錯。增添少佐不少的麻煩。」
「當著總理的面竟敢如此放肆!」指責的聲音交相飛竄,其他的幕僚們也一起湧向喪失理智的內事本部長。喧鬧和怒吼聲漫天捲起,一發不可收拾的混亂撼動著陰暗的指揮室。
之後宮津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宮津把始終不願移開的目光鎖住在槍口後頭的英和。就在英和抹去臉上的苦笑,正想往扣住扳機的手指頭上加註力道的瞬間,在附近響起的爆炸聲振動著管制室。
背對著宮津,微微地抬起頭來的英和的語氣沉著得驚人。宮津將口中的口水吞了下去,回答「原來如此。這是少佐的自尊嗎?」
行持續昏睡中,但是仙石確信他在行耳邊說的話一定傳達給行了。仙石站起來,彎過因槍擊而變得破爛不堪的轉角,來到通往VLS管制室的通道前面。他正面看著站在通道上的風間,岔開兩腳站著。
「有人受傷。暫時休兵!」
他把體重都靠在抓住扶手的手臂上,想辦法不讓自己倒下去。那是留在艦艇上的英和的部下們自決的聲音吧?是的,就算走得再怎麼慎重,難免還是會被非預期中的事情給絆倒。果然就跟自己的人生一樣。宮津在心中輕輕地苦笑著,為這些貫徹自己意志的士兵們獻上瞬間的默禱之後,他放開了扶手。
欺騙自己和「疾風」的所有船員們,掀起前所未聞的叛亂行動的男人。本來已經決定如果再見面,一定要痛毆這個男人的,然而實際上看到瀕臨死亡的宮津時,仙石心中只感到一種近似同情的痛楚。「……你大可以笑我。」宮津用細弱的聲音說,仙石有一股無處可發的怒氣,但是還是下意識地把臉湊上去。
雖然曾經一度脫了軌,但是他可以像現在這樣回歸本來的自己,採取正確的行動來做個了結。宮津對這個事實心存感激,再也不會被悔恨之情所左右,一步一步,踩著明確的步伐往前走。確定自己那把憤怒和憎恨、悲哀和恐懼的情感都燃燒殆盡的心靈已經回歸到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地步,宮津走在空無一人的通道上。
說完話的同時,他扣下了扳機。竹中的布朗寧發出轟隆聲,射出去的子彈穿過英和的肩膀。之後,伊爾洙拿著的克魯茲冒出火花,在竹中的背上開出血花。
「……徒然嗎?」英和將桶子抱在左側,右手握住前端的抽出桿,臉上的表情掠過一抹寂寥的色彩,這絕對不是仙石的錯覺。
眼前的景象和他之前看到時沒什麼兩樣。隱沒在灰色當中的大樓群和西斜的泛著黃色的太陽。迎接夕陽餘暉,逐漸由藍轉白的天空顏色。沉澱成深藍色的海面以及旋轉中的對空雷達。一切的景物都維持原樣,繼續平常的運轉。唯一不同的是將桶子高舉過頭,僵在原地的英和的背影——倒立的頭髮濕答答地貼在他的脖子上,從桶子里滴落的細小水滴被風吹散的景象映在仙石眼中。
在氣泡和浮游生物捲起漫天漩渦的視野當中,出現了仙石的臉。仙石以側面抱住行的身體,用另一隻手死命地企圖抓住艦底,他的腰上沒有系著救命用的消防水管。他大概沒有多做他想,瞬間就解開繩索飛躍過來了吧?資深伍長的率直性情讓行無言以對,只是拚命地大叫。
(只要使用輔助桶的燃料就好了)
沒有人對這項說法提出異議。從指揮室回來的渥美也將兩手放在桌上,垂著頭:「『扁魚』作戰以悲慘的結局收尾,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長也未能使『GUS0H』癱瘓。他們兩人生存的可能性也降至最低,僅有的一點讓人振奮的消息是救出290SOF五名隊員的直升機已經平安地回到『比叡』了。」然而這個好消息卻沒能療愈失去所有希望的會議室里的沉痛感。「……知道了。」梶本總理回應道,拿下眼鏡,一旁瀨戶凝視著合握在桌上的拳頭。
操作人員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顯示于熒幕一角的時刻剛好是十六時三十分整。因為以T+燒毀「疾風read.99csw.com」的作戰計劃是梶本總理和鍋島防衛廳長官循正規途徑推動的,因此進到這邊來的情報只有一些事後報告。渥美重新確認「疾風」目前的位置和速度,聽到梶本叫(渥美本部長)的聲音,便把視線落在桌上的終端機畫面上。
在兩個槍口的瞄準之下,竹中臉上的肉似乎微微地抽|動了,但是拿在右手上的布朗寧卻一動也不動。「我早就想過總有一天會變成這樣。」英和的聲音越過全身動彈不得的船員的頭頂上。他將槍口對著竹中的胸口,慢慢地開始往旁邊移動。
殘餘的笑聲被「靜姬也一樣……」的低沉聲音給淹沒。所有的感情已達飽和狀態,頂著茫然的表情看著仙石的英和咚地癱坐下來,兩顆空虛的眼珠看著水平線上的陸地。
這是以音速飛行時產生的緩衝錐。聲音應該也會像遠處的雷聲似地傳到地面上。同時間,宗像將機體急速下降,啟動戰機所搭載的四根新型飛彈的搜索罩。
完全沒有表情,像機器人一樣的肢體以時時刻刻變換著表情的海面的光為背景舞動著。從她身上看到自己的末路的痛苦形成一個水泡,對無藥可救的孤獨靈魂的同情是另一個水泡。從嘴角泡出的氣泡和兩種思緒捆綁在一起,行看到掛在仙石肩膀上的克魯茲的肩帶,出於反射地把手伸了出去。
「我不會一個人死的,我要把你一起帶走。」

「很好。那麼現在就儘快將艦艇……」

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在真正的暴力衝動的驅使下,俯視著行。他的腳踩在行的腹部上,軍用靴的堅硬鞋底用力地搓碾著被血染成紅黑色的T恤。行擺動手,企圖拂開他的腳,襲上來的劇痛感使得他頭部弓了起來,抬起來的手只是空虛地顫抖著。「你慢慢等死吧。這是為靜姬雪恨。」
「話又說回來,空襲好像遲遲還沒有啟動?」臉上畫著讓人厭煩的職業婦女妝的女人冷冷地插嘴道。『「疾風』不是快抵達阻止界線了嗎?」
「你想說什麼?」
九厘米的子彈連續射出,在海中畫出彈道的軌跡飛竄出去。準確地命中靜姬的胸口到腹部一帶,瞬間撕裂了她的內臟和骨頭之後,貫穿她背部的肉,在激流當中四散開來。
竹中也坐了下來,看著宮津的眼睛說道。那對「不要想用大前提來混淆主題」的眼神讓宮津沒有招架之力。
風間打算先從傷勢比較重的人先處理,然而看到流了一起的血,無助地仰躺在地上的人時,他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比較誰傷得重。風間先看到如月,二話不說,立刻為他處理傷口。
「隨你愛怎麼做。我已經沒事可做了。」
目前各家媒體雖然都採行「自律」的態度不予以報導,然而如果被媒體之外的尋常老百姓目擊的話,事情就無法控制了。「疾風」叛亂的事實很快地就會曝光,從那一瞬間開始,日本政府將再度面臨顛覆的危機。全世界可能因為這個震源而被捲入混亂的漩渦當中,就這一層意義來看,這件事可以說是許英和臨死之際所留下的最惡質的禮物了。
這是堪稱完美的一項作戰。至少宗像是這樣想的。而且,只要有任何一點可以讓他這樣想的要素存在的話,宗像是會毫不猶豫地按下發射鈕的。
英和看著宮津,眼中帶著幾分探詢的色彩,然後說「我知道了,快一點!」隨即離開現場。英和一邊從急救箱里拿出消毒紗布一邊對伊爾洙下作戰指令。斜眼看著英和的宮津最後再度俯視仰躺在地上的竹中。
因為自己當上了艦長,才讓「疾風」面對如此不堪的結局。其實它本來還可以在第一線活躍的……宮津心裏想著,抬頭看著浮顯在紅色燈光中的CIC的天花板,「艦長」通訊士以有點顧慮的聲音呼叫他,讓他打消了永無止境的思緒。
行兀自嘟噥之後,又開始動起停下來的手。仙石凝視著他那已經沒有了排斥周遭所有的一切事物,像裸|露出來的刀刃一樣尖銳難以靠近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順勢接受所有的事物,企圖率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的身影,頓時忘了自己置身於連一秒鐘之後的生死都難卜的絕望狀況當中,心中竄起一股溫熱的感覺,在心中喃喃說道,太好了。
所以你可別死啊,行。否則你就等於背叛了我。失望和絕望已經夠多了。你總該知道,我是一個不會死心的人吧?我還沒有把筆拿回來呢。所有的一切都將從今後開始……
「你只是想散播『GUSOH』,一掃心中的心霾吧?我的意思是,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不行。你什麼都做不來……」
大動脈沒有受到損傷是不幸中之大幸,然而在包裹傷口期間,血水仍然不斷地溢出來,風間被那種太過溫熱,像是塗敷在皮膚上的油脂一樣的觸感給嚇得不知所措。漸漸凝固,形成一層薄皮,沾滿手和衣服的血的觸感使得他已經達到臨界點的神經不停地顫動著,甚至有著一股引發噁心感的腥臭味,那是人的身體嗎?這可不是用人偶進行人工呼吸或心臟按摩等的模擬演習所能體會的事情,風間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瀕死的人,真實地感受到那種悲慘的感覺。同時他也了解到不輕易放棄生命的人類的肉體的強悍,還有肉體對其所擁有的生命的執著。
如果使用監視衛星L3的話,就可以得到更正確的情報了。像這種要花費時間修正軌道,事到如今也來不及到達現場上空的破爛衛星已經不值得信賴了,實在讓人感到生氣,然而如果有可以從六百公里上空照出人的表情變化的L3的監視性能的話,確實是可以更明確地掌握「疾風」的狀況。既然D目標已經移動了,就得再重新計算軌道,所以能不能趕上下午六點的截止時間就值得商榷了。要不要請赤坂(駐日CIA)幫個忙?渥美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這樣想著,同時又對駐日美軍那些人到目前為止都如此地沉默感到不解。
這個女人正在腐敗當中。這個信念使得他麻痹的頭腦頓時清醒了過來,對差一點就接受這個女人的自己產生的厭惡感一口氣讓他的四肢恢復了力道。行剝開了像水蛭一樣粘附在他身上的靜姬,用海水漱洗差一點就吞下髒東西的口腔,帶著看著敵人的目光看著靜姬。
「這是不幸的意外。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情把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化為烏有。為了其他的船員們著想,我……」
仙石感覺到這個本來無法接觸的不可知的團塊突然開始散發出沉穩的氣息,莫名地感到驚愕之後,只覺身體內部整個溫熱了起來,好像連浸到胸口的海水溫度也為之上升了一兩度一樣,然而現在是分秒必爭的時候,不容他多做猜想。
後腦勺撞擊在背後的牆上,克魯茲從手上滑落。行因為自己悲慘的模樣而咋了咋舌,企圖立刻起身撿起克魯茲,然而意識的齒輪卻像是在空轉一樣,仰卧在地上的身體一點反應都沒有。是腹肌被射斷了嗎?那個地方產生一股隱約的灼|熱感,全身重得像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樣。英和明明就在眼前的……!行擺動兩手,企圖將手心撐在地板上支起上半身,瞬間,腹部那轉而為灼|熱感的疼痛感直擊腦袋,使得他發出不像聲音的聲音。
「在被發現的東西當中,只有這個勉強保有原來的形狀。目前仍然繼續搜索當中……」
握著布朗寧的槍夾的竹中了解到自己中了計,手微微地晃動了。「gameset」英和冰冷的聲音嘲笑著外行人的膚淺,在CIC里迴響。
仙石說道,作勢要快速返回彈藥庫去,「我是這樣想的。」行的聲音卻又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血液繞行到全身,即將變得模糊的意識又恢復了清晰。儘管如此,行還是不想放開呼吸器,只轉動眼睛看著仙石的臉。
帶著苦笑道離別的話語是英和對我這個男人的結論。宮津心知肚明,反瞪著俯視著他的英和的眼睛。宮津強忍住湧上來的疼痛和噁心感,費力地擠出一句話「……沒錯。那就是我。」
英和雲淡風輕地說道,本來磨磨蹭蹭地揀選著槍支的橫田等人都吃了一驚,回過頭來。「為什麼……」逼問英和的還是竹中。
「既然封鎖了T+的攻擊,應該就會重新計劃吧?也許我們得答應他們將期限延長一陣子。」
所以,自己才會從第一次見面時就一直特別在意行吧?也許他是從靠著一顆脆弱的心靈和身體去承受所有的痛苦和背叛的行的身上同時感受到恐懼和羡慕之情吧?想通了這個事實之後,宮津也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激動,他重新握住行冰冷的手。「沒有這種事。」他一邊說一邊窺探著行的臉。
聽到同樣也忘了要用英文溝通的木島這樣大叫,瞬間渥美的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彈開來,他一把從大島手中搶過耳機,抱在胸前。「不行!停止攻擊!挖墓者變更任務,進行偵察。」他用最大的音量大叫,冷不防地,木島從背後壓了過來。兩個大男人就這樣搶著一個耳機,將渥美雙臂倒剪的木島怒吼道「你幹什麼!趕快拿走!」,愕然地看著他們的首席幕僚趕緊伸手拿耳機。
就算瘋了也罷,也許只是一心期盼能夠了解「疾風」的所有狀況的腦袋真的開始瘋狂而使得他盲信自己的想法而已。渥美的冷靜頭腦足以讓他如此自戒,他也還保有足夠的理性去判斷,要是提不出具體的證據,就無法阻止空襲行動。只要監視衛星的線路能夠連線的話,所有的狀況都可以一目了然了,然而操作人員還來不及給他一個再五分鐘的答案,「夠了!」梶本總理就先開口了。
男人再度投以探詢的目光,不過好像立刻瞭然於心似地點點頭,離開了房間。宗像什麼都不想要。他需要的都已經有了——凝視著自己被孤零零地置留的駕駛員待命室的牆壁,宗像在心中低語。設定在不引起敵方警戒的情況下接近目標的航行,以搭載新型火藥的飛彈對艦艇展開攻擊。這幾個小時之內和防衛情報本部的人員們一起檢討擬定的作戰計劃一五一十地記在宗像的腦海中。本來這是擁有對艦狙擊能力的支援戰機、F-1或幻象機該執行的任務,但是政府和防衛廳似乎不想讓太多人參與這個事件。讓和目標——「疾風」交戰過,唯一的倖存駕駛員的宗像領軍執行任務可以說是再當然不過的事情。
仙石撕下制服的袖口,抵住不斷地滲血的傷口,緊抿的口中喃喃地說著,讓血止住吧,同時將兩手壓上去。他把臉靠近從喉頭深處發出呻|吟聲的行,呼喚著說「傷勢沒什麼大礙,你要振作起來。」可是血水卻宛如嘲笑他似地持續滲出來。

仙石用肩膀撞向英和,一邊努力地排開英和的手。也許是對右肩的傷造成影響吧?貝雷塔手槍從英和的手中彈開來,越過遮風牆,掉到前面的露天甲板上。仙石順勢滾倒在甲板上,企圖壓住那瘦長的身形,然而英和的動作何其敏捷。兩腳用力一抬,靠著腹肌的力量一口氣站起來的英和跳向前面的遮風牆。仙石無法止住往前直衝的體勢,整個頭撞在甲板上,他趕緊將頭轉過來,頓時整個表情都僵住了。
不知道倏地睜大眼睛,身體像觸了電似地痙攣起來的靜姬是否自覺面臨了死亡。也許是十幾發的帕拉貝倫彈也擦斷了救命繩吧?靜姬拖著分不清楚是黑還是紅的血水被水流吞噬,她的屍骸立刻就從行的視野當中消失。
「輔佐官先生。從邊野古那邊回收的真正的『GUS0H』將後會怎麼處置?」
當然他也想為隆史洗刷心中的怨恨。但是,這個念頭已經和為了讓船員活下去而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的義務感混為一體,宮津本身已經沒辦法將兩件事區隔開來思考了。
(我只是擔心而已。站在我們的立場,為了預防『解毒劑』的攻擊,我們必須儘快駛向東京港。現在哪有時間去跟資深伍長他們周旋?)
那麼,自己現在是坐在父親的肩膀上嗎?宮津鮮明地回想起小時候從父親的肩膀上俯視時看到的父親那被海水和陽光晒成古銅色的頸子,不覺上下左右環視著被光所籠罩的世界。光量慢慢地減弱,他看到無盡延伸的石板。穿著木屐的腳走在石板上面,他發現自己並不是被扛在肩膀上,而是走在旁邊。
「你真的這麼想嗎?」
「我還真是上了年紀,頭腦就跟著發昏了。就算被妹妹拋棄,我能說什麼嗎?」英和露出自嘲的笑容,慢慢地往天線罩的方向移動。
「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連『海風』的船員和老鷹的駕駛員,還有遭到爆破的客機乘客們都一樣。被殺的那些人什麼話都沒機會說。事到如今,炮雷長一個人哭又能改變什麼事實?連爺爺也一樣,一句話都沒留就……」
艦底的水流比預期中的還強烈,翻騰的海水撞擊在往外側翻掀起來的鋼板上,在裂縫的四周濺起宛如沸騰的湯汁一樣的水泡。行將手從裂縫處探出去,覺得差一點就要被吸出去了,趕緊把手縮了回來,他把氧氣筒的呼吸器含在口中,吸了一口之後,抓住消防水管,把炸彈拉過來。
宮津是抱著提出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提議做為說出真心話的代價,然而竹中卻將拳頭往桌上一擊,怒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似乎連宮津的自我欺騙都看穿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睡意一下子都不見了,同時腹部的疼痛宛如發出傾軋聲似地發出慘叫,然而仙石已經無暇他顧,他的目光匆匆地掃向左右方,開始思索著和政府取得聯絡的方法。以他仰躺在地上的狀態只能看到滿滿掛著雷達板和桅燈的船桅,然而,不能讓大家因為一個不存在的東西而被殺的焦躁心情卻不讓他有絕望的時間。不要放棄。仙石在已經變得混濁的腦袋中注進了活力這樣告訴自己,他把視移回可能隨時會飛來飛彈的天空,全力轉動著腦袋,幾秒鐘之後,他想到一個方法。來不及多想是否可行,手就先有了動作,他將感覺變得好沉重的雙臂伸向天空。
既不成人也不成鬼,只能持續懸在半空中的男人已經不值得信任了嗎?宮津確信,挺直腰桿,看著某一點的竹中眼中已經沒有他的存在了,他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用,不禁垂下了眼睛。竹中那對僵硬的眼睛突然一動,看著宮津,那一瞬間。
雖然曾經傳達艦內再度發生戰鬥的訊息,但是梶本總理並不想去提到這個事實。難道他是抱著既然發揮不了作用,乾脆就忽略如月他們的存在的心態嗎?明知道這是成人的處世方法,但是握美仍難掩湧上來的反感,「維持方向二七五,原速十二海里,沒有變化」渥美回答的聲音極其地冷淡。
『GUSOH』不存在。艦艇失控。衛星在上部指揮所的一個區域中找到被抽出抽出桿,滾落在地上的「NEST」,印證了湊本海幕長翻譯出來的信號內容所言不差,而幾乎在同一時間,船員們也開始進行離艦作業。
再怎麼經過鍛煉,永遠也彌補不了肉體質量上的差異。正面承受巨大身軀的衝撞的高大身材一個失衡,往後傾倒。英和立刻一個迴轉,抓準時間,企圖再度將貝雷塔的槍口指向仙石,然而仙石再度往甲板一踢的速度比他更快。
「如果你以為我是只憑著個人恩怨採取行動的話就錯了。靜姬是偵察局中被譽為最強的士兵。如果連她都被打倒的話,對於如月他們的威脅,我們就必須重新評估了。」
「就變更已經決定的作戰計劃來說這種理論太過曖昧了。」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想怎樣?」

「……GUSOH不存在。艦艇失控……」
英和的臉頰倏地僵住。這一瞬間,原本動也不動的巨石卻猛烈地晃動了。仙石乘勝追擊,滔滔不絕地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那個女人主動去挑動行呢。」
仙石對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卻仍然說出這種話的自己感到生氣,語氣不由得變得很粗魯。他作勢要站起來去拿急救箱,突然被宮津抬起來的手給拉住。
「喲,沒想到你竟然進步到會開玩笑了。」
真不像他平常的態度。宮津從他的背影中看到疲累的色彩,是心理作用嗎?目送著失去了平常強烈得幾乎像會散發出味道來的精氣,莫名地瀰漫著軟弱氣息的英和的背影離去,宮津的視線突然和竹中對個正著。
行察覺到仙石的感覺,低沉而平靜的聲音撞擊在仙石的背上。仙石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明白。」
才從冰庫中拿出新的保存血液的醫官聽到仙石這樣說,瞄了他一眼,臉上明顯地露出不悅的表情。就在十分鐘之前,他想都沒想到會落到在飛行的直升機內為傷患進行治療的下場,也難怪他會有這種反應。現在回想起來,這個中的經過可謂是一出喜劇。醫官說,等治療好再去,仙石說,沒那種時間了。機長看著爭論不休的兩個人,最後下了結論,既然如此,那就一邊治療一邊出發好了。強行讓醫官上了直升機。
就在他出於反射動作,想確認一下宮津的脈動時,宮津緊閉著的眼野微微地抖著,那徘徊在生與死之間的狹窄空間中的眼睛回看著仙石。「資深……伍長嗎?」艦長喃喃說道,臉部因為痛苦而扭曲著,仙石俯視著艦長,感覺到支在地上的手倏地都僵住了。
風間的眼中雖然又溢出了新的淚水,但是卻已經能夠明確地點頭了,仙石鬆開手說了一聲「交給你了」就離開了現場。想讓艦艇停止前進,首先就要上到艦橋去。轉過彎角來到主要通道上,仙石停下了腳步,想對失去意識的行說幾句話,隨即又放棄了。
他趕緊擦掉含在眼角的淚水,同時思索著,這些淚水是針對什麼而來的?一股有別於事件終告平息的安心感的某種更深更劇烈的波動從「疾風」散發出來,宛如保留最後的一口氣似地壓迫著他的胸口,隨即消失。平穩的波動似乎在告訴他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後卻又在頃刻之間如夢幻般消逝。自己恐怕永遠都無法達到那種境界。也許是這樣的認知和預感同時湧上心頭,只剩下悲切情緒的心讓他流下淚來。一股沉重的疲累感突然湧上來,渥美癱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這陣子連什麼事都不想做了。他凝視著那些忙著往來通訊的操作人員們的背影,茫然地想像著接下來才要開始的嚴苛時間。
「……是。但是,這純粹是以一般的建築物所使用的玻璃強度為基準所得到的數據。」本來可能以為再也沒有發言機會的野田抬起微微感到驚訝的表情回答。「為防颱風來襲時的強風肆虐,沿岸建築物的玻璃大致上都使用強化玻璃。應該不會造成多嚴重的損害。問題是海浪的問題,經試算結果,可能最高會達到兩公尺……」
「對了,那個如月二曹呢?」
「沒有人恨你。你可以畫畫,也可以跟母親說話。」
「總理。〈挖墓人〉已經就定位。預定十六時三十分完成搭載T+,可望出發。」
「我想我已經說過,現在有人手不足的問題。我不認為他們還有反抗的能力,不過艦內變成一個戰場的事並沒有改變。請全力配合。」
如果早這樣做就好了。如果昨天晚上政府和自衛隊站在同一陣線的話,就可以避免安藤三佐殉職的事態發生了。我沒有義務再跟這些無能的人們周旋。本來只要每次一升空之後,戰鬥飛行員都只能仰賴自己的直覺和能力。沒有鬥志的人沒有榮光。我要讓所有的事情做個了結——宗像用肉眼確認了在艦橋構造部上裝載有雷達天線罩的特異護衛盤的影子,將目光轉回被鎖定在HUD上的「疾風」的指標點,將擱在發射鈕上的手指頭上加註了力道。受訓時被訓練的程序很自動地作動著他的眼睛和手指頭,他在口中喃喃說著已經重複說過幾百次的話。
「……為什麼這麼想?」
『GUSOH』的膠囊和固定於內壁的支撐零件一起收納于本來充填著高性能HMX炸藥的桶子里。桶子不是脆弱到一落地就會碎裂的東西,但是英和還是慢慢將桶子放到地上,他的額頭上沾附著不知道是冷汗還是一般汗水的水滴。旁邊放著被稱為「NEST」的專用容器,英和用電鑽打開桶子上端的蓋子,開始進行將『GUSOH』轉移到「NEST」的作業。
雖然時間不到一秒鐘,但是完全沒有防備地曝露身體卻給了敵人充分的趁虛而入的時間。一道人影從因為恐懼而僵住的風間背後站起來,那對閃著光芒的眼眸扭曲著,對著行開槍。在行於千鈞一髮之際想把槍口轉過去的那一剎那,從很明顯的就是英和的高大身軀的手上發出了一道閃光,行被彈向後頭。
「挖墓者,這是葬儀社。我是木島統幕議長。立刻進行攻擊。重複一遍,立刻進行……」
「也許你跟我會建立起真正的夥伴關係。」
(Mission abort,repeat,mission abort!undertaker,this is Moritian。Do you copy?〔中止作戰!中止作戰!挖墓者,這裡是葬儀社。聽到了嗎?〕)
英和無懼於距離不到一公尺之外的槍口,舉起一隻手搓響手指頭。背後的鐵門打開,拿著克魯茲的伊爾洙大尉站在英和背後。瞬間竹中似乎被擭去了注意力,英和趁這個機會也拔出了腰際的貝雷塔M92F,將槍口指向竹中的胸口。
「難道我們非得在首都的門面地區用飛彈攻擊自己的艦艇嗎……」
「那不是真正的和平。我們只是刻意不去看自己不喜歡的事物而已。其實不該如此,我們必須承認現實就是這麼痛苦,隨時做好萬全的準備,站在這個基準點上思考……我們為求生存而戰,可是即使就那麼一瞬間也好,只要大家能夠抱著在開槍之前猶豫一下也好的想法的話……也許到時候,日本就能成為一個真正和平的國家。我一直在想,宮津隆史在那篇論文裏面想講的會不會就是這種觀念。因為懂得如何作戰並不是什麼好事……」
梶木總理的臉就在他眼前。總理頂著一雙充血的眼睛說「你做得很好。」渥美趕緊站起來,反握了回去。
「通訊士和航海士,在艦橋上的人都被殺了。是少佐乾的好事。」
「哦?沒想到那個國家裡面也會有企圖跟高層領導抗議的人啊?看來我對他們得重新評價了。」
被宮津這個舉動也嚇了一跳的英和頓了一下,然後示意伊爾洙放開酒井。他帶著宛如可以看透人心底的銳利視線看著宮津,突然又恢復了往常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當宮津正待想清楚那個笑容代表什麼含意時,英和將貝雷塔放回腰際的槍袋裡。
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仙石所認識的「疾風」艦內了,而是一個充滿了火藥和血腥味,因為布滿了彈痕而顯得破爛不堪的牆壁圍繞的異世界。自己所無法理解,只能用狂氣來形容的意志支配著「疾風」,讓艦艇駛向黑暗冰冷的場所。英和那些本來執拗地延長追擊火線的部下們就好像被這個意志所操控似地,突然就撤退了,仙石利用空當下到艦內一看,竟然看到腹部溢著血水的行倒地不起的預期之外的景象。而且負責護衛VLS的人偏偏又是風間。如果失去行這個支柱,仙石沒有自信還能維持理智,他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正想開口要風間停止射擊,「……正義。這就是正義……」他聽到槍聲當中夾雜著風間的胡言亂語,不禁悚然一驚。
他必須儘快下到艦艇內,通知政府整個詳情。仙石知道現在不是和這種人在這裏糾纏的時候,但是他實在沒辦法將多出來的力氣注入拉起英和的手臂當中。仙石企圖讓癱坐在地上的身體站起來,他發現突然自行站起來看著他的英和的眼中帶著嘲笑的色彩。
怎麼上去?仙石還來不及問,行就指著攀附在天花板上的通風口的導管。
「少佐那些擅戰的部下只剩下十一個人,人手不夠是事實啊。」
本來以為這樣多少可以感覺清爽一點的,可是粘附在肌膚上的不快|感卻始終沒辦法拭去。雖然覺得兩個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背靠著背抱著膝蓋坐在狹窄的桌子上的樣子很奇怪,但是他現在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在這裡會礙事。」
目前搭載於機體的飛彈有四枚。這是美軍專為T+而新開發的飛彈,聽說還沒有被實戰配備過。外型比平常老鷹所搭載的空對空麻雀飛彈還要粗上兩圈,說是AAM,其實更接近空對艦飛彈,同時裝備有任何模式都可以使用的新系統。只要直擊三枚就足以破壞「疾風」了,一枚則是預備在對方以近距離防禦武器迎擊的時候使用。如果說「疾風」的CIWS已經故障的情報是事實的話,或許就沒有使用的必要了吧?如果命令下來,他就立刻急速下降,啟動搭載飛彈的目標追蹤裝置。看到客機突然變身成戰機,「疾風」的叛亂集團一定會驚得手忙腳亂。而在下令啟動對空戰鬥的下一瞬間,他們就會被六千度的高熱燃燒殆盡。
「總會有例外吧?」
回到百里基地已經十一個多小時。宗像獲准免除了著陸之後的所有雜務,也沒有去見所屬的204飛行隊成員,被隔離在這間待命室,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男人帶有人性的聲音。是因為就算宗像只是基於可以方便利用的理由而被選出來的駕駛員,但是一起度過一段漫長的不安的時間之後,多少產生了些許的移情作用嗎?宗像本來想回答沒有,但是又覺得好一陣子沒有說話的喉頭好像堵住了一樣,便搖了搖頭。
是的,奇迹已經出現了。難道他們兩個人就不能再為我們搶回『GUSOH』嗎?渥美凝視著十五分鐘之後就會被燒毀的「疾風」,嘆了一口厭煩的氣。
「請儘快進行。在我們進行這些部署期間,飛彈也許就射進來了。」
儘管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然而要變更航線穿越過人口密集的市區上空,這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可以在短時間之內就下達許可令,不過運輸省航空局以特例的速度准許了這項變更申請。這當中的轉折不是因為同時也是運輸族議員票倉的航空公司施加強大的壓力,而是因為政府判斷,變更此航行路線可以利用來做為對付「疾風」的對策。
「……真是對不起,增加您的麻煩。」
「……如果我們還能活著離開這裏,就沒有什麼事情不能說了。只要一稍有猶豫,我們就會被殺的。你不是也很恨殺了兵長他們的人嗎?你回來不就是為了要打倒宮津和英和,把這艘艦艇要回來的嗎?」
(笨蛋!現在就是緊急時刻。人命關天。我們只要留下能夠回程的燃料,其他的全部用掉。聽到了沒?)
仙石沒有答話。行本來想回頭看他,遂又打消了念頭,慢慢地將轉了一半的頭又轉回正面。
「你是說,他們會使用『解毒劑』……T+嗎?」
「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不會消失的明確的東西。可是……現在,消失的……倒是我了。我老是讓你救我,卻沒能幫上你……這讓我……好懊惱……」
「我要說的是,我不能認同英和以他個人的意志支配或利用『疾風』。如果他有這樣的打算,我將起而反抗。」
「這要看其行進的方向,如果前往川崎到袖浦這一帶的任何一個地方,就算以原速十二海里前進,平均也只要二十五分鐘……」
那是救回仙石,現在應該已經在市谷著陸的飛機。操作人員離開了指揮台,渥美取代他坐了下來,戴上耳機,直接和身為一號機的機長,同時也是920SOF直升機部隊的編隊長的駕駛員直接通話。
叫完之後,英和拉開了高舉于頭頂上的桶子。
這一次英和再也忍不住了,他回過頭來,把那混雜著懷疑和驚愕的眼神射向宮津。宮津筆直地回視著他,同時感覺到自己臉頰的肌肉不聽使喚地抽|動著。他在痙攣。他現在的表情一定跟剛才的英和一樣,帶著淺笑,有著些許的狂氣。
突然響起的爆炸聲和震動打斷了英和的話。四周掀起一片騷動,英和將再度失去笑容的臉望向天花板。這次的爆炸和之前不一樣,是在距離CIC很近的地方發生的——把手支在海圖台上撐住身體的宮津聽到艦尾的方向傳來幾聲槍響,大叫「報告損害狀況!」
行一把抓住靜姬的手腕,在距離自己的喉頭之前幾公分處制住了她。瞬間,肺里的氧氣被肌肉給消耗了,全身的神經和內臟渴求著空氣開始發出慘叫聲,但是行知道,只要稍微一鬆懈,自己的喉頭就會被切開。被魚雷彈頭給壓得稀巴爛的菊政的鮮血,連死前都沒辦法見到最後一面的田所的聲音像火花一樣在他逐漸泛白的腦海中迸散開來,刺|激著他即將迸斷的神經。莫名湧起的憤怒竄過手臂的肌肉,行將刀子反推回去,同時將膝蓋往上一踢,重擊在靜姬的下腹部。
當然,仙石的意識並不像靜姬一樣是以滑行的方式進入的腦海中。但是只要看到仙石用整個身體表現出來的「我天生是一個不懂得放棄的人」的意志,行就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用到意識這種東西。
他將手扶在牆上,重新支撐住眼看著就要倒下來的身體。從腹部竄生上來的鈍痛正是止痛劑已經失去效用的證據。他鎖定的目的地第一機械室就位於VLS管制室的正下方,雖然只靠著一口氣走下舷梯就來到這裏了,但是這根本不是腹部還嵌著子彈的人該做的事情。他很想施打酒井機關長為他留下來的嗎啡,但是如果疼痛在這個時候獲得抒緩的話,恐有再度失去意識之虞。宮津重新整理思緒,在完成最後的工作之前,自己既不能睡覺,也不能死去,他為自己打氣,這樣的痛感剛好可以消除睡意,開始走向通往第一機械室的通道。
(講話幹嘛這樣吞吞吐吐?你有什麼不滿的?)
那是聳立在甲板上的鞭狀天線的前端刺進英和的腳根的聲音。被牢牢地固定住,即使在戰鬥狀況當中也能禁得起非常狀況的天線在被一個人的體重撞擊的情況下也沒有折斷,長兩公尺,直徑三公分的金屬棒瞬間貫穿了英和的身體,刺穿他的右肩,沾滿鮮血的針狀前端在陽光底下閃著光。
在一片靜寂當中,「妹妹……」竹中不禁嘟噥道。沒想到他們兩個人的關係竟是如此地出人意料之外,使得宮津也不自覺地凝視著被紅色燈光染紅的英和的側臉。英和沒有發現,開始用母語對著立正站好的伊爾洙滔滔不絕地說著話。

「你好歹也學著點。」
鍋島防衛廳長官的聲音微微地攪動了會議室里沉悶的空氣。瀨戶內閣情報調查室長看著鍋島長官始終沒有梳理好的睡亂了的頭髮,鍋島長官放下熱線的話筒站起來。
機關士的兩隻手和兩個膝蓋跪在血窪當中,一動也不動。其他人也全身僵住,有人凝視著被沾滿血水的三角巾蓋住的艦長,有人不敢正視,把頭垂得低低的,眾人無言以對,都呆立在現場。風間為自己那流也流不完的淚水感到生氣,用沾滿了鮮血的手粗暴地擦著兩眼,重新看著那些像小孩子一樣呆立在他眼前的青年們。
機長發現對話被一字不漏聽到,瞬動一陣動搖,隨即發出苦笑聲回答(叫我阿平就可以了。)
他使出所有力氣一把抓住行的肩膀,將他拉過來。槍聲隨著尖叫聲再度響起,子彈劃過半空中的咻咻聲讓仙石全身的毛細孔都張了開來。他咬緊牙關,將行的身體拖進牆壁後頭,這時背後的槍聲突然中斷,他聽到風間的聲音大叫「出來!我不會逃的!」,他只會在那邊鬼吼鬼叫,卻始終不主動出擊,即便瀕臨瘋狂邊緣,風間依然是風間。仙石不予理會,轉過身來看著行,發現拖過他的身體的地板上粘附著一道血跡,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就在〈挖墓者〉接近攻擊點之前,渥美透過熒幕確認「疾風」發生變異,不斷地說服總理。從艦橋構造部的最上層,也就是堆積了很多操艦機器的艦橋的窗戶斷斷續續地發出閃光,之後,一個男人跳到了相當於屋頂的上部指揮所。雖然沒辦法辨別人相,而且也被覆蓋住上部指揮所的遮風牆所擋住,沒辦法掌握這個男子的動向,然而從身上穿著黑色戰鬥服的高大身軀來看,很明顯的該男子並不是船員。一定是英和的部下,而且那個人的手上還拿著像是「NEST」的筒狀物體。
心中的感想只有——小到真讓人驚訝啊。被發現的十二個竊聽器都只有一般豆粒大小,像芽一般的天線從扁平圓形的本體中延伸出來。宮津趁著準備起航的空當,下到士官室來確認竊聽器的搜索狀況,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眾多竊聽器當中的一個。
幾近慘叫的女管制官的聲音使得宗像來不及回答就拉住操縱桿。轉而急速上升的老鷹的機體掠過了伸手就可以摸到「疾風」的船桅的高度,往西南方的天空飛去。音速掀起的衝擊波撞擊在海面上,理當會撼動暗灰色的船體,然而宗像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宗像現在才發現「疾風」完全沒有雷達掃描,他將安全帽的護目鏡往上推,擦掉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既然如此,那至少請在監視衛星的影像傳送進來之前暫緩攻擊!雷達天線罩上頭還有受傷的仙石曹長啊!」
「都是你不好。你不是也殺了人嗎?連爺爺都殺了……!」
「艦長還在執行作業當中。剩下的交給我。」
行被劇痛折騰著,出血不止的腹部痛苦地上下起伏著,他的臉已經變得很蒼白了。「振作一點……!」仙石這樣呼喚著行,用力地撕開染著血的T恤,看到肚臍上方几公分處持續滲著血的小槍聲,他再度倒吸了一口氣。
已經不想動了,也不能動了。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祈禱大家能夠平安無事地逃出去。風間那傢伙有沒有好好地照料行啊……要是離艦時忘了把他一起帶走的話,我可不饒你哦。擔架放在第八倉庫乘著風逐漸接近的噴射機的轟隆聲滑進即將陷入睡眠中的意識。強行被從睡意中拉回來的仙石茫然地想著,噴射機現在在哪一帶啊?羽田機場的飛機聲音聽起來如此接近,所以應該已經到沿岸地區了。也許距離不到四公里——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三時三十分。距離最後的期限只剩下兩個半小時。宮津為自己連這種事情都沒有注意到,只知道去擔心不必要的事情感到愕然,他再度自覺到自己根本就沒有戰鬥指揮官的才能,同時也深切地理解到,英和確實是有這方面的長才。在這種狀況下,想讓「疾風」的船員活下去,那就只有聽從這個擅長戰術的男人的做法了。決定現在先拋開個人感情的宮津懷著痛苦的心情凝視著回答「完成了」的英和的臉。
「沒有騙你。是真的,所以爸爸才會在這裏。你想要我做什麼?我該怎麼做你才會相信?」宮津發現到原本平靜的心靈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棲著悲切痛楚的感情團塊,他把臉靠近行。「……有件事情非做不可。」行使盡所有的力氣擠出這句話,眼睛望向第一機械室。
兩度的進水使得進水區域的水位上深到胸口的高度。他們從竊聽器當中確認了以轉移『GUSOH』為優先考量的英和等人目前似乎姑且停止了追擊的行動,於是離開水面,尋找休息的場所便成了仙石和行的課題。室內的零件全數都被泡在水中,結果他們把桌子疊到第二裝葯室的工作台上,好不容易整備了一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然而等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仙石發現自己沒辦法直視行的臉。
船吊架啟動,一號救生艇的船體被吊到「疾風」的舷外時,回到艦內的酒井機關長上到甲板上來。風間離開準備搭乘一號救生艇的行列,走近他。
渥美回了在平靜的喧鬧聲中對他聳聳肩的瀨戶內調室長一個微笑,這時背後響起一個僵硬的聲音「事件的處理有慎重協議的必要」,渥美的笑容不禁僵住了。雙手交握在背後的明石警察長官慢慢地朝著他走過來。
仙石再也忍耐不住,發出的巨大聲音在進水區域迴響,在聚積的水面反彈,漾起微微的波紋。仙石感受著背後的沉默氣息,凝視著自己緊握在一起的手。
一邊說著一邊作勢要走過竹中身邊的英和突然一轉身,將竹中的手反手往上扭。在CIC里的船員們頓時都擺出防衛的架勢,宮津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但是眾人卻沒敢再採取任何行動,因為英和帶著那讓人聯想起刀刃一般的銳利視線掃向四周。
「還有……把英和……」
「是梶本總理的觀念跑在前頭。一般國民的認知依然很低。你知道嗎?他們還會因為要不要在高中的畢業典禮上唱國歌一事而起爭論。對自己的國家沒有完全認知的人們還裝模作樣搞外交,真是笑死人了。」
攀附在天花板上的導管在牆壁的盡頭以直角的角度彎曲,從轉彎處開始就變成通往露天甲板的直孔。仙石想辦法把身體塞進導管,以匍匐前進的要領往前爬了三公尺左右,到達直孔之後,把身體仰起,在狹窄的導管中支起上半身,賣力地扭動屁股慢慢地把腳拉起來,終於在直孔當中站起來了。接下來是長達約五公尺的攀爬行程。仙石學著靈巧地手腳並用的行,用手抓住接縫處開始攀爬。
「不是靠我一個人的力量。」
后甲板上確實沒有人。將用來代替繩子的消防水管纏在扶手上,從只有兩公尺高的甲板上爬上來是很簡單,但是運氣並沒有持續多久。
雖然只是輕傷,但是和行之間的一場肉搏戰也讓靜姬受了傷。要是英和主張傾全力進行殲滅戰的話,宮津已經沒有自信還能制止他了,但是他卻以出人意料之外的冷靜中斷了對兩人的追擊。被上鎖的防水隔牆不能用手榴彈爆破,而且進水區域也沒有氣體幫浦之類的東西。英和判斷,只要阻斷電源,那兩個人就完全被封鎖了,因此他把『GUSOH』的轉換作業列為優先考量。
從他那嚴峻的表情中投射過來的視線卻糾結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悲痛和體恤,直搗宮津的內心。接受無法逃避的破滅,從絕望的谷底振作起來的目光只透露了一句話——你這樣就好。
渥美一邊回答,敲打鍵盤的手卻沒有停過。最壞的狀況雖然已經避開了,然而「失控」這個字眼卻重重地壓在渥美的腦海中。如果是失去船舵,沒辦法控制機關的話,以十二海里的速度航行的「疾風」就形同一枚巨大的魚雷一樣。他將目前的風向和潮流等外在因素輸進電腦,計算出以「疾風」的現行速度繼續前進時的模擬狀況。航路和最後到達的地點是……
英和把靜姬心中的憤怒誤以為是單純的不安,便把自己的手疊在靜姬擱在膝蓋上的手上。哥哥已經無法讀取我心中的想法了嗎?感到絕望的靜姬看著眼睛底下微微出現黑眼圈的哥哥的臉,心想,啊,原來是這樣啊?
宗像一等空尉駕著從百里基地出發的F-15J老鷹,帶著〈挖墓者〉的密碼,為了脫離「疾風」的探測圈而暫時北上之後,經過羽田——札幌之間的航行路線,開始南下。他保持和民間客機同樣的高度,速度也降到一馬赫以下,而且關掉了顯示為自衛隊機的IFF,發出和某航空公司的客機一樣的雷達發送應答器。如果光從雷達上來看,其身影看起來應該只像是從札幌飛往羽田的定期客機。
他在哭。這個念頭很自然地浮上腦海,還不及多想,仙石的腳就又往前踏出一步。他的本能吶喊著,快射殺他,然而不想從背後射殺一個完全沒有防備的人,卻又了解對方不是自己可以正面與之抗衡的腦袋卻不聽使喚地把他的身體往前推。和英和之間的距離只剩三公尺多一點。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拿到『GUSOH』了。一腳將桶子踢開來,同時把槍口對準他的話,或許可以活捉他。仙石這樣告訴自己,又往前踏出一步,猶豫的念頭轉移到仙石動搖的心頭,使得他的步伐大到超出必要的範圍。
結果還是沒能找到如月行。如果他接受正規的治療或許還有救,風間現在也還有回到艦內去找他的衝動,然而酒井勸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結局吧?」他把手擱在風間的肩膀上,回頭看著艦橋構造部。
「我記得我要求過艦長要小心選擇人選的。」
或許是發現到靜姬封閉了意識吧?英和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說道。靜姬對此已經只剩厭煩的感覺了。她不去看這個開始散發出失敗者的陰鬱氣息的男人的眼睛,專註地思索著和如月行接觸的方法。
了解到對發生這種事件而產生的悲哀都將在此劃下句點的氣息靜靜地湧上心頭,他將終歸只是自以為是的自我犧牲的意志吞回了肚子。梶本和木島似乎也有各自的感慨,都低垂著頭,指揮室里瀰漫著更基於之前的沉重氣氛。
「我長期在海自里負責處理飛彈。我非常清楚它的威力。可是,我知道的只是一種數據……但是我從來就沒有認真想過,如果在實戰當中使用的話,會造成什麼結果……我沒有想過,十個人、一百個人死亡的重量有多沉重。在日本這個國家,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有人能真實地體會戰爭的痛苦。人們都深信,只要高唱反對論,自己就會很安全。大家都毫無根據地相信,那是跟自己永遠無緣的事情。
「你才是……!竟然把部下牽扯進來,企圖釋放毒氣。你真的是瘋了!」
「我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在「比叡」的CIC裏面,包括吉井司令及以下的所有船員也都舉行敬禮。阿久津也列在其中,表達最高的敬意。在熒光幕的另一頭,無聲地將巨大的身軀沉入海中的「疾風」一直到最後的一瞬間都沒有失去其威嚴,倒卧於他自己決定的死亡場所。
——是的。沒有生存價值的人破壞了這個世界。是這種人毀了我們被給予的世界。不用忍耐,我們擁有力量。遵循懦弱的人所創造出來的規則根本是愚蠢的。所以,我們要怎麼做都無所謂。如此一來,這個世界就會變成一個非常快樂的地方。如果跟我一起走的話,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仙石將克魯茲丟到地上,往風間的臉頰上就是一巴掌。踉踉蹌蹌,手扶在牆上撐住身體的風間就這樣癱坐了下來。
想到這裏,宗像隨即又想,無所謂了,遂打消了這些思緒。無論如何,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是無法消弭的。任何人想抗辯,機會也只有在被擊沉之前了——俯視著確實逐漸接近東京的「疾風」,宗像只確認了這個事實。
走進第一機械室,宮津看到高速燃氣引擎、海軍奧林匹斯的巨大軀體,他將視線固定在設置於基部的爆破裝置。兩座引擎各有一個,還有位於中間部分的艦底檢視艙口內側有一個。只要任何一個填裝有飛彈使用的高性能火藥、HMXocutogan的爆破裝置引爆,就會引起聯鎖爆炸。宮津拔出腰際的布朗寧,用手支撐住以免槍支掉落,將已經感覺不到痛感的身體癱坐在地上。
「十六時三十分,〈挖墓人〉出發。實施T+空爆『疾風』的行動……野田情報局長,你說過,爆炸的衝擊波對沿岸造成的影響頂多隻會讓玻璃破裂,對吧?」
「在逆風的情況下,『疾風』的速度比想像中的還慢九九藏書。距離突破界線還有八分多鍾。請答應將空襲的時間延後八分鐘。〈挖墓者〉明明已經侵犯限制空域了,但是『疾風』依然保持沉默。您不覺得這就證明了艦內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艦隊司令部聯絡!來自Subject India……『疾風』的電文。」
「無論如何,我們國家因為『邊野古毀滅』事件而在極東地區面臨的負面因素將因此而全部被排除了。」
對在這場戰鬥當中不得不犧牲生命的人們而言,這應該是讓人難以忍受的一幕吧?即便是存活下來的人,也沒有人能保證這一瞬間過去之後,他們就能平穩地,在不充滿恨意的情況下繼續過接下來那漫長的現實生活。也許在不久的將來,阿久津就會面臨因為憤怒和焦躁而無法成眠的夜晚,而風間則會開始後悔當時沒死在現場。
做事一向半途而廢,被當時的情感所支配,一直忙著眼前的瑣事,即使描繪著某種理想,卻無法使之實現的矮小生物。如果說那就是他自己,是人類的界線的話,那麼行是為了什麼遭到槍擊的?為了什麼而面臨死亡?仙石緊握著拳頭,感覺到完全固體化,擁有明確形體的體內的熱情給了他的身體一種前所有的力量。
「潛水員從後部飛行甲板跳下去。兩個人……啊,現在第三個人跳下去了。」
他使出幾乎所剩無幾的生命力量,背著行那不算輕的身體站起來。他以最低限度的冷靜心情看過手錶上的時間,然後朝著艦首的方向在通道上走著。
仙石強忍住激動,一口氣說完之後,將無電池電話放回艦長座位,他在心中自問道,這樣做好嗎?然而就如行和宮津說過的,那是要自己決定的,沒有人會給答案。就算沒什麼自信,能說的已經說了,仙石在這種滿足感的支撐下,走向通往屋頂的上部指揮所的舷梯。
「別理他們了。現在最優先的考量是逃離這裏。等艦艇一靠近沿岸,有很多機會可以行動。只要『GUSOH』在我們手上,我們隨時可以東山再起。」
看到眾人帶著責備色彩的眼神,男人趕緊正襟危坐,企圖為自己打圓場。在各隸屬於不同組織的代表人士聚集在一起的場合里,輕鬆的態度並不受歡迎。事實上,凝視著畫面的男男女女的眼神都是非常認真的。熒幕上頭映出了隸屬日本海上自衛隊——這種說法已經不正確了——飛彈護衛艦「疾風」的艦橋構造部的鳥瞰影像,也照出了呆立在雷達天線罩上的許英和的身影。他深信收放著『GUSOH』的「NEST」結束了任務,滾落在他腳邊的甲板上。
配在每個人腰際上的自動手槍都沒有被拔過的跡象。仙石無需多想就可以想像這些船員們想制止跑進來的英和,結果在不問青紅皂白的情況下就被射殺的經過。仙石以他摻雜著憤怒和恐慌情緒的腦袋做最低限度的判斷——從艦橋操控艦艇是無望的。他轉身想走向堆放了操艦的輔助控制系統的緊急操舵室。就在那一瞬間,一個小小的呻|吟聲宛如要他停下腳步似地夾雜在海浪聲中響起。
竹中被子彈的衝擊力帶動,身體往前傾,英和此時又瞄準了他。射出去的九厘米子彈準確地射穿他的胸部,這一次子彈的衝擊力將本來要倒下的竹中的身體又往上帶起。竹中的身體前後遭到槍擊,像個毀壞的人偶一樣打了個圈,然後背部往地板上傾倒。聽到笨重的撞擊聲,宮津的身體和聲音恢復了活動力,他大叫「副艦長……!」跑向仰躺在地上的竹中身邊。
「不都已經跟幾十個人對戰過,一路走過來了嗎?為什麼只因為英和和風間就……」
因為身為人而受苦。因為身為人而感到痛苦。既然如此,就放棄做為一個人。這種悲哀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樣的。母親因為藥物中毒,結果自殺了,父親以自甘墮落的模式呈現,而靜姬則化為一股否定人類的脆弱,想成為超越這種脆弱的人的意志。形態雖然不同,但是逐漸腐敗的過程卻是一樣的,他們都是被痛苦所摧毀的人。
他降低速度,將機身一迴旋,「疾風」便進入他的視野當中。隔著天蓬看著下方的眼中映出正將救生艇從左右兩舷放下來的「疾風」,宗像握著操縱扞的手像打擺子一樣顫抖著。
(是這樣沒錯。就算我們把所有的士兵都集合到艦底的裂縫和隔牆那邊,後部甲板變得空蕩蕩,資深伍長他們也不會曉得的)
「如果資深伍長他們都逃出去的話,我要自己把艦艇炸沉才行,可是……我的身體動彈不了……」
「別擔心。我失敗過嗎?我會讓你成為統御朝鮮的女王,這個意志是沒有改變的。我很快地就會為你施放燦爛的煙火。」
VLS管制室不在主要通道上,而是位於通往士官寢室羅列的區域的岔道途中。隔牆已經被放下來的主要通道上沒看到敵人的身影,行藏身在牆壁後頭,企圖窺探管制室里的狀況,突然開始的槍擊使得他趕緊將探了一半的頭給縮回來。
前方視野內顯示裝置(HUD)上出現了被鎖定的目標——「疾風」的指標點。和「疾風」的相對距離眼看著快速地縮短,宗像將大拇指擱在操縱桿的發射鈕上,內心叫著,這麼一來一切就都結束了。

熒幕上仍然映著不知道頭頂上有很多人注視著自己,全身濕透,呆立在原地的英和的身影。男人再也笑不出來了,置身於這他始終沒辦法習慣的沉默氣氛當中,決定耐心等待最後之毒將一切都抹滅的時刻到來。
「那是當然了。我不在乎這件事。我只是想終止你的呼吸罷了。」
在第一機械室里炸裂開來的共計九公斤的HMX炸藥將位於機械室里的構造物連根炸飛,瞬間撕裂了燃料供給管,引燃、誘爆了填裝在裡頭的燃料。艦底的空間也發生同樣的現象,燃料桶和ocutogen的爆發力同時作用的結果,支撐船體的龍骨宛如枯枝般三兩下就整個碎裂了。「疾風」的艦底從中央部分斷裂為二,從右舷到左舷的巨大裂縫吐出了爆裂性的氣泡和碎片。
「……我的心情就如剛才我在CIC時所說的一樣。這一點請你要記住。」
可是,來到主要通道時,他卻停下了腳步。因為應該躺在那邊的人竟然不見了。看到被丟棄于吸飽了血水的地板上的布條時,風間驚慌地看看左右方,確定人已經完全消失了之後,一陣愕然。
此時以第一護衛隊群的前鋒的形態進入港口內部的「瀨戶潮」完成了對「疾風」進行魚雷攻擊的準備工作。但是這是只有在宮津艦長沒有完成他透過電文傳過來的計劃時才會執行的措施,事情發展到目前,仍然一直被宮津耍得團團轉而感到心浮氣躁的武石似乎還是以自己的方式去解讀對方的性格。若狹再度被叫到發令所,面對突然丟過來的「宮津是一個會遵守約定的人嗎?」的質問,他也照實地回答,結果他得到的報酬卻是武石頂撞回來的眼神和聲音。
「以現狀而言,船員是不會讓你這麼做的。而且射發鑰匙在我手上。所以,你作勢將東西換個地方,打算在進入東京港之後就拉出它的抽出桿。對吧?」
「也許吧……我想我就是明知如此還是會多想的人。我認為猶豫是人的天性。否則我們跟動物有什麼不同?思考、苦惱、猶豫……也許會在那麼一瞬間被殺,但是,我一直希望……也許這麼一來,就不會有什麼戰爭了。」
在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照射下,白色的硝煙緩緩地蠕動著,幾個背部和腹部滲著血水的船員倒卧在地上。補給長、緊急處理長、航海士。他們都趴在地上,四周是一灘灘的血水,碎裂的玻璃片和金屬片、空彈匣浸在血水當中,被四處噴濺的血水給沾污了的航行裝置和通訊儀錶板也一樣被子彈掃射過,一片零亂破爛。化成一片血海的艦橋上唯一沒有遭到破壞的只有位於艦長座位旁邊的艦內廣播用的無電池電話,與外界通訊的裝置都被破壞無遺,羅盤和速力通訊器也布滿了剛形成的彈痕。
是那些追進煙路室的追兵用克魯茲猛射著導管。防水門可能被燒開了。行不由自主地把臉往下探,瞬間和仙石的視線對上了,然後以比之前更緊迫的態勢開始敲擊著護蓋。
他從驚愕地回過頭來的女操作人員頭上搶過耳機,連航空無線的通話必須使用英文的規定也忘了,對著麥克風大叫「葬儀社呼叫挖墓者,待命。聽到了沒?」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那隻手傳遞出來的溫暖似乎將之前刺進彼此心房的針都一根根拔除掉了。渥美回看著總理那不帶任何意味的眼睛說「我並沒有做什麼。」把視線移回熒幕上。
在全身的血液倏地往下降,然後被越發增強的腹底的熱氣給推回來之前,仙石的腦海里浮上「英和這個傢伙」幾個字。那傢伙比試圖讓艦艇停下好跟政府聯絡的我早了一步,將所有的設備都破壞掉了。仙石越過慢慢地擴散到地板上的血水,確認船員們都已經停止了心跳,內心感到十分懊惱。
由於電源已經被切斷,電氣工具沒辦法使用。行判斷沒辦法再做出仙石所做的克難炸彈,便想出了一個以更單純的裝置引爆炮彈的方法。將彈頭的信管拆掉——這個工作是不用工具也可以完成的——相對的,把手榴彈裝上去,用布層層纏卷固定。原理就是用手榴彈的爆發力來引爆炮彈的炸藥。只要把繩子綁在安全針上,也可以做某種程度的遠距離操作。剩下的就是要想出把這個東西安裝在螺旋翼附近的方法,不過進水區域有完備的求生用具,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
看到閃光的瞬間,只覺腹部竄過一陣衝擊,之後就聽到槍聲在狹窄的管制室里迴響。宮津的背部撞到了東西,他知道自己好像倒下來了,在產生驚訝和慨嘆之前,他只是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愕然。
「尾隨『疾風』,從包圍的艦艇群中的一艘艦艇上進行對艦攻擊。發射魚叉飛彈和魚雷,擊沉『疾風』。」
英和話聲未落,就一把搶過布朗寧,丟向遮風牆的對面,下一瞬間,鞋跟就踢進仙石的胸口窩。仙石來不及感覺到胃部被扭絞所產生的劇痛,在半空中飛舞了將近一公尺的身體便滾落甲板上。分不清楚是唾液還是胃液的液體從嘴角滴落,仙石用握緊的手背擦掉液體,全身釋放出之前一直被他壓抑在身體內部的精氣,使盡所有的力氣瞪著傲然佇立的英和。
看著毫不猶豫地把珍貴的手榴彈丟出去的行的側臉,仙石不禁在心中罵道:這個笨蛋!然而也只有一瞬間的時間供他咒罵,非常清楚手榴彈的威力和轟隆聲的身體很自然地就塢起耳朵,把背部靠在牆上蹲踞著。之後,足以撼動內臓的強烈爆炸聲從前面的通道上傳來,涌過來的爆風和碎片飛過身體旁邊,吹向後甲板。
ICS裏面響起這樣的聲音,仙石遂把目光轉向機內。因為被固定在擔架上,他看不到駕駛座的情況,但是光從聲音就可以體會出副駕駛心中的不安。
英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下巴微微地上揚,臉上出現了明顯的怒氣。「這是始作俑者的你們該說的話嗎……!」仙石從英和呻|吟的聲音當中感受到如假包換的活生生的感情,突然產生一個直覺。
雖然流了大量的血,但是行跟宮津依然都還在呼吸。無關乎當事人的意識,他們的肉體渴望繼續存活于這個世界,苦苦地掙扎到最後一秒。即便被比死還痛苦的精神所折磨,然而擁有生命的肉體並沒有拋棄求生的慾望。一無所有的死亡和在臨死之前保留下來的生命的重量壓上風間的身體,在飽受精神被撕裂為一一的痛苦煎熬之後,自己是徹底地無知的認知隨著羞恥心湧上風間心頭。對計劃失敗時企圖果斷地自決的自己的厭惡感,對參与殘忍地、自以為是地奪取他人性命的行為一事產生的後悔感同時湧上心頭,風間不知所措地哭了。他一邊哭著,一邊走向管制室,開始幫宮津艦長處理傷勢。明知道哭也於事無補,但是淚水依然不停地從眼眶中溢出來,永遠沒有干歇的時候。
「您應該已經看到了。『疾風』的艦橋窗口很明顯地觀測到可能是槍火的火光。之前並沒有發生過在艦艇的中樞發生戰鬥的情況。」
「Mortician,this is undertaker,Target visual contact。Request order〔葬儀社,這裡是挖墓者。目視確認目標。請求指示〕」
從艦尾噴射而出的爆風和火焰形成一股推動力,使得「疾風」的船身往前推進,然而由於艦底發生了更甚於這股推動力的力道,前進的狀況立刻就停頓了。撞擊到不到二十公尺深的海底,挖起泥沙反彈而起的衝擊波在「疾風」的四周濺起巨大的水柱,同時將排水量達五千噸的巨大船身給整個往上抬了兩公尺高。從外頭看來,這一幕的變化並不是那麼大,然而對龍骨斷裂,艦底裂成兩半的「疾風」而言卻是致命的打擊。
「艦艇失去舵輪,正失控當中。看到筆直衝進港口的『疾風』時,政府也不會坐視不管。所以希望所有人員在這之前逃離艦艇。也不要忘了因為受傷而無法動彈的英和的部下們。我不想再讓任何人死亡了。大家應該都聽到艦長說的,為了活下去要盡最大的力量。儘管方法錯了,但是你們想做的事情並沒有錯。往後不管會多麼辛苦,大家都要努力活下去。這樣才能報答一直到臨終之際都還擔心船員安危的艦長的大恩大德。
資深伍長逃出去了嗎?當氧氣擴散到全身,覺得輕鬆了不少的那個當兒,這個疑問再度浮上腦海。行抬頭看著水面,本來想浮上去確認一下,隨即想到自己剛剛恐嚇過伍長,萬一他沒有逃出去,自己將親手殺了他,於是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的計劃失敗了。這樣做只會徒然殺死許多人……!」
他看到距離十幾公尺遠的上空有直升機在盤旋,隔著船桅的鐵塔窺見的巨大葉片看起來像慢動作一般莫名地鮮明。那不是對潛哨戒直升機。體積大了一點……是的,是清除水雷用的MH-53E。茫然地這樣想著的仙石又發現從直升機的后艙口伸出了升降機的繩子,他又想著,有人要下來了。在七片葉片捲起的下旋風壓當中,戴著飛行安全帽的男人瞬間探出臉來。
行背對著仙石說完,就將頭潛進水中,朝著通道游過去。仙石癱坐在桌上,聽著漸行漸遠的水聲。
你也一樣吧?所以,你一定要活著……
「才走三公里而已。英和應該知道,在這裏停泊根本沒辦法防禦T+的……」
看到將鐵帽壓得低低的,低垂著頭踱步的機關長,風間知道最後的說服行動也不會有效果。
用繩子將手榴彈的安全針和翻轉過來的工作台的腳綁在一起的行轉過他那難掩疲累的臉。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回答道「……來勾引我的。」然後又轉過身去。
那種劇痛就像被燒過的火筷刺進腹部,內臟被整個殘酷地攪動一樣。破壞了所有的思緒,只允許人喘氣似的強烈疼痛。行受不了,大叫起來,然而從喉頭髮出來的只是不像自己聲音的微弱呻|吟聲而已。劇痛的波濤過了之後,行睜開緊閉的眼睛,看到英和的臉。
報告內容是「疾風」的艦首和艦尾出現了小小的水花,主錨和副錨開始捲起。如果再觀測到機關的啟動聲的話,那就再也沒有懷疑的餘地了。渥美下令將影像轉送到會議室去之後,把視線移向映在終端機畫面上的梶本總理。
那股力量不像支配「疾風」的狂氣一般流動,而以像刀刃般的利度和鋼鐵般的硬度斬斷了纏繞在他身上的屍臭和硝煙的味道。仙石拿掉掛在肩膀上的克魯茲,丟到地上。
「身為優等生的你應該會做得比我更好。不要讓艦長的心情還有哭著後悔的自己的感受白白浪費了。你行吧?」

正當仙石作動他不習慣的思緒時,出於士兵的本能好像已經察覺事態有變的行以堅定的聲音說道。在被包圍之前必須趕往已經空蕩蕩的後部甲板。剛剛一直在築擋牆的仙石現在又開始進行撤除堆起來的椅子和炮彈的作業了。
「沒有問題。爆炸只發生在艦內二甲板。沒有引發火災。」
「我已經做了變更了。搭載於VLS的第七炮艙。」
「既然日本政府表明了真的想抵抗的態度,那麼我們就該預期他們會有下一波的攻擊。而且我想那將不會是把特殊部隊送上艦這麼單純的行動。」
仰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宮津艦長。應該置身於支配「疾風」的意志中心部位的男人現在只剩下一張失去血色的臉望著天花板,絕望而無力的身體像枯木一樣橫倒在地上。在他的腰際四周形成的血窪在紅色的燈光底下看起來像是黑色的液體,「艦長……」仙石不自覺地叫了一聲,走近一動也不動的宮津身邊。
說完行就把頭探進水中,靠著緊急照明的微弱燈光搜尋地板的破洞,兩手抓住洞口的邊緣。塗料碎片等小垃圾四處漂浮的水中很混濁,洞開在這混濁的海水當中的破洞讓行聯想到地獄這個字眼。行瞬間回顧了一下不會再更沉淪的自己的過往,毫不猶豫地撥動著手,頭上腳下地滑進破洞里。
連續不斷的槍聲當中夾雜著尖叫聲。仙石知道是風間,等火線一停便怒吼了回去「不要再開槍了!」
「請放下槍,從那邊退後一步。」
這樣好嗎?竹中用眼神這樣詢問,宮津回頭看著他,輕聲地回答道「……還有什麼辦法呢?」
不知什麼時候睜開眼睛的行抓住了仙石的手臂。仙石從他眼中看到了好像要訴說著什麼的強烈光芒,他無可奈何地回看著行的臉。
黃色線條越過海圖上,延伸到像是用積木堆起來的填平地集合起來的濱海副都心。然後筆直地指向有明港口,最後插|進快艇終點站和西港口之間停下來。
從航行中的艦艇上放下救生艇比想像中的還困難。海面涌著「疾風」的船體所捲起的海浪,船員們必須把救生艇放到浪頭上才能離開艦艇。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沖刷過干舷的白濁水沫給頂上來,排水量只有四噸的小型艇很容易就會整個翻覆。就算沒辦法使艦艇完全停下來,至少也要等機關停止運作之後再放下救生艇,然而英和少佐的破壞工作實在做得很徹底。
竹中來不及反問,英和就直接說道。宮津知道那是代表竊聽器的意思,「bug?」竹中則皺起眉頭問道,宮津不予理會,說出了理所當然該有的推測「你是說如月動了手腳?」
看起來還年輕,和現在的自己年齡相仿時的父親還有年紀栢仿的母親就站在那裡。宮津抬眼看著帶著無條件的微笑看著他的這兩個人,慢慢地、穩穩地爬上石階。『好久不見了,爸爸、母親。怎麼樣?隆史已經長大了,對不對……』說到這裏,宮津第一次覺得現在可以抬頭看坐在肩膀上的隆史了,遂慢慢地回頭看著背後。年幼的兒子的側臉回他一個笑容,隨即變成一個凜然的青年,不知什麼時候穿上防大立領制服的隆史和宮津肩並著肩,站在石階中段。
(竊聽器都已經卸除了。你應該也親眼看到了)
美軍的突襲偵察海兵制式採用的軍刀是搶奪『GUSOH』時拿到的戰利品。靜姬回想起劃開頑強抵抗的士兵的喉嚨,身上濺滿溫熱的鮮血時的感覺。她將視線移回被排水量五千噸的船體劃開,掀起一串串直線波紋的海面。
晃動身體的亂流漸漸地平息,從頭上涌過來的水流變得平穩了。機關聲沒有什麼變化,旋轉翼軸也還不停地轉著,但是旋轉翼本身卻很明顯地逐漸停止吸水了。行睜開緊閉的眼睛,回頭一看,他看到五片葉片都轉向正面,二軸旋轉翼仍然不停地轉著。
「他們好像發現bug了。副艦長他們到外頭去了。」
距離到達阻止界線還有七分二十三秒。一切都取決於這段時間。渥美腦海中的迷惘和恐懼已經逐漸淡薄,感覺越發地澄澈,在心中喃喃自語著。他發現自己逐漸失去冷靜了,然而還不到有具體的不安感的程度。
英和低聲地笑了。
「我要所有人員停止作業聽我說……我被英和少佐射傷了。不久之後……大概就會死了吧?所以,這是我的……最後的命令。請大家用心聽著。
單膝跪在地上,正要把膠囊收進「NEST」的英和停下了手。宮津繼續說道「你已經對政府要不要答應我們的要求不感興趣了吧?」
說完酒井挺直了腰桿,朝著一號救生艇的方向走去。一向被人暗地裡說是不夠機靈的典型C乾的酒井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地雄偉,風間作勢要跟上去,最後又再度抬頭看著「疾風」的艦橋。
「該告訴我你的真正目的了吧?」
當往後倒的首席幕僚的身體撞擊在儀錶板上的同時,渥美用力地踏住從背後倒剪住他雙臂的統幕議長的腳。瞬間,木島的手失去力道,渥美趁機掙脫,他知道,這樣的舉動會使他和不誠實的公務員生活從此絕緣,但是這樣的冷靜只持續一秒鐘。「你瘋了嗎?」
武石艦長將望著潛望鏡的臉轉過來,瞪著若狹說,看到他的眼神,若狹大叫不妙。因為他發現,他說宮津艦長是一個會遵守約定的人這番話似乎激怒了頑固的潛水艇艦長。
「是直覺。如果要我再說得清楚一點,其實救不救祖國已經都無所謂了,對不對?」
瞬間,男人尖銳地眯細了眼睛,也許是藉此來確認宗像的精神狀態吧?隨即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男人作勢就要離開房間,隨即停下腳步,很難為情似地說「……有沒有什麼要求?」,這個出其不意的問題讓宗像不由得抬起頭來。
「疾風」的上部指揮所也不例外,在像網球場那般寬敞的甲板上有著各種設備。和其他護衛艦不同的地方是聳立於後方的桅杆的根部有一個半球狀的構造物,那就是迷你神盾系統的要塞,相控陣雷達的本體雷達天線罩。仙石從舷梯上爬上來,來到天線罩的基部,從防水門的門口窺探著上部指揮所的狀況。
可是,這次的邂逅使得宮津必須付出幾乎獻上他殘留在體內的所有鮮血的代價。當他告別行,再度回到機械室的時候,他的皮膚已經不只是蒼白,甚至變成藍黑色了,缺氧的腦袋也逐漸失去了正常的思緒。儘管如此,他的肉體卻確實地為他做到了他該做的事,這是因為一輩子堅持誠實率直的身體正確地牢記了艦艇的構造和機械室的配置的緣故。
「是。可是他……」
嘴角還留著血絲的伊爾洙的表情眼看著變得非常緊張。他也用母語回應英和,行了一個禮之後,飛奔離開CIC,宮津看著這一幕,發現英和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不禁皺起了眉頭。
「……可是,如果我因為恨你而在這個時候殺了你的話,就變得跟你一樣了。那我就太對不起行了。我要把你綁起來,交給警察或DIS。」
如果沒有熟悉操作的資深海曹們可以幫忙,就算搞得一顆頭兩顆大也得試著去做做看。在以一步一步晉陞上來的C干為中心所進行的離艦作業當中,風間等初任幹部也在露天甲板上回來奔波,準備放下救生艇。
在濱海副都心前11.5里處自沉的「疾風」現在只剩船桅和雷達天線罩的一部分,還有可能高達三十公尺的船首部分垂直屹立於海面,保持完全的沉默。渥美隔著熒幕凝視著悠然地佇立於海上的艦首,突然覺得影像有點模糊。
是愛人嗎?雖然看不出有這樣的跡象,然而親眼目睹英和的反應,宮津實在難有其他的想像。已經損失五分鐘以上的時間了。他不得不承認,在必須分秒必爭駛向沿岸的時刻,為了一個部下而刻意停船實在不像英和的作風。但是宮津並沒有因此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只茫然地有一個預感,已經即將在空中解體的「疾風」似乎又多了加速事態演變的要素。
帶著點難為情|色彩的聲音中隱含著年紀老大不小的男人的不夠圓融個性,溫和地在耳畔響起。握美率直地彎下腰說「是,謝謝您的協助。」,於是宛如飽受驚嚇的鴿子似地連眨了兩三次眼睛的野田也立刻兩腳併攏,行了一個禮。明石輕輕地點點頭,宛如刻意保住自己最後一絲尊嚴似地以笨拙的態度回應之後,隨即快速地離開現場。
行出於反射地吸了進去,隨即感覺有新鮮的空氣進入肺部,不覺睜開了眼睛。拿掉呼吸器的靜姬的嘴唇看似笑著。發現是她讓自己含住她的呼吸器之後,行沒辦法多想,只是凝視著她的臉。
尖叫聲再度響起,濫射的槍聲淹沒了叫聲。照這個情形來看,只要等他把子彈射完,利用他換彈匣的空當就可以用一顆子彈加以制服了。風間站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通道的正中央。行把身體靠在牆上,等待火線停止,拿著設定在單發射擊的克魯茲來到通道前面。

「那就叫背叛,副艦長。」
濡濕的衣服讓身體整個都冷了下來,接著僵硬得連心都好像為之凍結了。聽著天花板上的水滴滴落,在進水區里迴響的聲音,仙石凝視著緊急照明燈映在黑壓壓的水面當中搖晃的樣子。他知道再不說話只會加深彼此之間的芥蒂,然而他不該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想回頭。倉皇地逃進最底層第四甲板的進水區域之後過了十分多鍾。仙石就著和行背對著背的態勢,置身於永無止境似的沉默當中。
待這些現象完全平息,「疾風」整個沉入海中為止,總共經過了將近二十分鐘的時間。事件的相關人員們都屏住氣息目睹這一幕,同時所有的人都把手舉到額頭上,對「疾風」敬禮。
「釋放」這個直截了當的字眼刺進仙石的腦袋之後,他很自然地在心中反芻著在靜姬死後開始急轉直下的事態,他很平靜地接受這個可能發生的事實。目前,英和那讓「疾風」走向破滅之路的,無法分析的狂氣的性質和三十分鐘之前有很明顯的差異。那不是類似宮津散發出來的狂氣,而是一種更陰鬱、更沒有理論性的、更偏執的狂氣。那是一種以許英和這個男人為中心時才能理解的真正狂氣。沉澱在腹底的熱意倏地產生了反應,仙石的腦袋根據艦艇的前進路線、機關的聲音描繪出行進速度,自動地計算艦艇到達晴海的時間,這時他發現宮津的雙眼注視著他,遂中斷了思緒。那對棲著不知是悔恨還是憧憬的複雜光芒的眼睛在宮津說了一句「你真是堅強……」之後,漾起了笑意。

在沒有船隻往來的東京灣上要捕捉到唯一一艘航行中的「疾風」的身影是很容易的。即便從高度一千公尺的上空也很清楚地可以看到在葛西濱海公園沿岸朝著西北方向前進的船影。距離當初的下錨位置大約偏移了七公里左右,但是還來得及在艦艇到達阻止界線之前加以殲滅。宗像隔著天篷做過確認之後,將視線轉到武器控制板上,等待「葬儀社」的回答。
在空氣中拉出抽出桿的話,從溶解的膠囊中流出的『GUSOH』瞬間就會和氧氣化合,產生爆炸性的死亡毒氣。英和撫摸著「NEST」的銀色表面,沉默了一陣子,然後開口說:「你說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如月……」
現場年紀最長的男人帶著俯視墊起腳尖的小孩子似的不屑語氣說道。身為情報軍官,長期駐守在沙馬營區的他似乎對日本人有一種特別的感慨。

「我知道。」
士官時代曾經被任命為炮雷長的宮津非常清楚飛彈系統的處理要領。即便是最新型的VLS,也不能將已經裝填的飛彈轉移到彈藥庫去。英和看著裝填于第七匣的SM-2ER緩緩地下降,移往位於下層的彈藥庫,在下到最底部之前舉起手來,做出手勢。等著宮津中斷操作之後,他將電鑽拿去靠在停在眼睛高度位置的飛彈。他打開彈頭部位的蓋子,取出直徑二十五公分,長六十公分左右的筒狀桶,然後英和踩著謹慎的步伐回到管制室。
「你……」
「放棄吧!把那個東西放下來。」仙石一邊說著,一邊窺探著有無往前逼近的空隙,眼神持續追著英和跑。
目標鎖定。FOX1、發射、發射、發射……!
「現在……也許我可以重頭來過。」
本來只知道互相反彈的兩個組織的長官終於出現和解的徵兆了嗎?渥美雖然莫名地抱持著一絲希望,但是卻又有預感,這種連帶感大概不會持續太久吧?現在率直地互相表達善意的臉孔一旦回歸到今後將要開始進行的事件處理的沉重現實當中時,將會再度僵化。警察和DIS的對立是不會消失的。就算再怎麼巧妙地掩飾一次失去兩艘護衛艦的前所未聞的事態,海上自衛隊的立場都不好受,日本版的TMD事實上是遭到了重挫。雖然『GUSOH』的不存在確實減輕了痛楚,然而對美國已經失去有力的制衡手段的梶本總理大概再也沒有能力去守護凍結大改革的能力了吧?在政權輪替,一切從一開始的混亂當中,每個人都將卯足勁只希望自己能存活下來……
「川崎的火力發電廠是個有趣的點,不過如果要更引人注意,東京還是首要之選。開到台場附近如何?」
儘管飛彈或彈藥被誘爆的可能性很低,然而萬一裝置在燃氣渦輪引擎上的HMX炸藥引爆的話,「疾風」確實是有可能會被炸沉。客輪港口和東京bigside的東館是連在一起的,今天也一樣有活動舉行,應該聚集了不少人潮。不用多想就知道護衛艦在形狀像倒金字塔的巨大活動大廳的附近爆炸的話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渥美環視著眾人眼看著逐漸變得鐵青的臉,立刻接著說道「可以考慮的對策有三個。」
「死是很痛苦的,很難過的。流了這麼多血卻還死不了,只能苦撐到最後。這……這算什麼正義?什麼叫戰到最後!這樣做誰有利……!」
你來得太遲了。他甚至沒辦法這樣對仙石抱怨。就因為聽你的話才會被射中。他也沒辦法這樣向仙石抗議。也不能為自己辯解,我是因為老是被救卻沒能幫上忙的遺憾才流出了眼淚,並不是因為痛到哭出來。我還有其他許多想跟你說的話,可是現在……
那隻能用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人的男人的眼神來形容的目光使得CIC的空氣為之凍結。英和繞到竹中背後,不客氣地把手探進他的救生衣里,隨即拿出一個豆粒般大小的物體給宮津看。
要是對方從正上方看的話,其實應該可以看出他比出的字形才對。他用對疼痛開始感到麻痹的頭腦想著,覺得光是這樣是不夠的。「疾風」的四周是禁止飛行的。如果有飛過來的機體出現的話,唯一的可能就是搭載T+的戰鬥機。前端配備有搜索罩,搭載有能夠確實地命中目標的戰鬥機會采重點攻擊將「疾風」……想到這裏,仙石想到了一個非常理所當然的事實,不禁睜開了即將閉上的眼睛。
好幾個船員都看到靜姬穿著潛水服,連在露天甲板上監控的人員也目擊她跳進海中,然而大家都擅自解釋她可能奉英和之命行動,因此都沒有刻意向上報告。正因為靜姬是按照有別於其他部屬的命令系統行動,因此沒有人去在意她的死活,這真是一件很嘲諷的事情。
許英和深信自己手上的東西是導致世界步向破滅的第一步而拉出了「NEST」的抽出桿,結果卻只落得澆了一頭的蒸餾水。固定於日本上空的KH型偵察衛星明確地捕捉到宛如周末夜的喜劇演員一樣渾身濕透的英和愕然呆立的模樣。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男人以為應該會有人強忍住笑的,沒想到在場的人只是盡義務似地,頂著漠然的表情凝視著熒幕。男人不禁對這些明明設計了這整個場面,現在卻又戴著偽善者面具的同業們的厚顏無恥感到佩服,他聽到有人說「DIS的監視衛星是死了嗎?」

雖然早就覺悟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但是人員的死亡畢竟讓人無法釋懷。在獲知杉浦炮雷長的死訊之後,宮津事到如今才有真實的感受。
「Roger,mission abort。〔中止作戰,了解〕」
就這樣,他來到了機械室區域的防水隔牆,看到隔牆的防水牆是半開的,他很幸運地可以省下解除門鎖的手續,心中再度心存感激。要是在平常,他一定會大聲叱責區域管理負責人,然而對他現在的身體而言,即便只是減少一個作業,他都覺得是一種幸運。所以,他想都沒去想門為什麼會是開著的,直接就穿過隔牆的門,看到前方的景象時,宮津頓時呆立在原地。
(開始攻擊!開始攻擊!聽著,這是總理直接下達的命令。)
(不久之前,我跟你一樣是曹長。阿諛奉承的話就省省吧,不如張大眼睛,仔細地搜索如月二曹吧)
不到十秒鐘,計算結果出來了。乍見數據不禁咋著舌的渥美大聲地說「各位,請過來一下好嗎?」他的聲音在指揮室里迴響。
「別這樣!住手!」
聞過幾次依然無法適應的刺|激味道撲鼻而來,眼睛一陣刺痛。用滿是煤煙的手擦著鼻子下方的仙石被行一把抓住衣,將他往上一拖。兩人在瀰漫著硝煙的通道上奔跑,跳進位於第二區域前頭的煙路室當中。重新啟動的槍擊在後面追擊,射出來的子彈撞擊在封鎖桿被壓下的防水牆上。煙路室裏面只有從第一和第二機械室延伸出來的四根粗大排氣筒,出入口只有面對通道的這道防水牆。仙石心想,被突破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正想問行是基於什麼盤算逃進里這的,突然覺得身體被往後一拉。
頂著發射失敗而沒能進入軌道的氣象衛星的名義從十年前就俯視著日本列島的舊式監視衛星並沒有美國的KH偵察衛星那樣的解析能力——甚至可以讀取地面上的香煙品名——影像也是黑白的,但是已經足以確定躺在「疾風」的雷達天線罩上的人就是仙石曹長,也可以看出他那死命地擺動的手臂打出的手旗信號。
「既然如此,我也……」
肉和肉互相衝擊的聲音在水中漾開來,彈飛開來的靜姬的身體被水流推往艦尾的方向。行看到腰上纏著防火水管的仙石的身體緊接著穿過自己眼前,同時產生驚愕和安心感的身體倏地熱了起來。
對一個旁觀者而言,這或許也是一種解決的方法吧?回居住區的路上,若狹茫然地想著,我也必須為某些人憑弔一下,他想到也把仙石一起叫來喝個兩杯,覺得心情似乎輕鬆了不少。
湊本海幕長落寞地說道。對海上自衛隊的高層入士而言,這形同是一場噩夢,而對其他人而言,那種沉重的壓力並沒有什麼不一樣。自衛隊艦艇發射的飛彈和魚雷在形同濱海副都心的眼睛和鼻子的地區擊沉「疾風」。就完全不能隱瞞事實這一點來講,這個作為和「海風」及老鷹在大島沿岸被擊毀時,或者在岸邊使用T+的情況在根本上就是截然不同的。
看著那張被綠色的反射光暈染,因為陰鬱的喜悅而扭曲的臉孔,宮津也已經沒有提出反駁的餘地了。「要設定新的下錨地需要花費一點時間哦?」他回答道,表示贊同的意思。
隨著門的洞開變大的槍聲再度變小了。知道消失於緊閉的門扉另一頭的英和已經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宮津不禁在內心苦笑著。
宮津輕輕地握住那鼓起的小腿,想看看肩膀上的那張臉,可是他莫名地覺得自己不能看,遂默默地在參拜道的石板上走著。只要能夠近距離地感覺到那種體溫就夠了。現在已經別無奢求了。他下了這樣的決心,把臉轉向石板的終點站寺廟的總堂,結果他看到那邊有幾個人正迫不及待地等著他的到來。宮津感覺到妻子芳惠就跟在後頭,但是宮津卻頭也不回地對她說,我先走了,等也不等地就趕向總堂。櫻花花瓣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四周飛舞著,讓他想起自己是和隆史走在盛開的櫻花樹下。
英和現出了原形,跌落和仙石對等的立場。瞬間,仙石將全身的力道都集中於兩條腿上,往甲板上踢,跳向英和。貝雷塔的槍口噴出火光,炙熱的團塊擦過肩膀。幾乎在同時,仙石使出渾身的力量,將頭往英和的腹部撞過去,撞擊在肌肉的鈍重衝擊使得仙石的頭蓋骨產生一陣撼動。
話聲未落,槍聲再度響起。幾顆子彈竄過腹部染血的行的附近,撞擊在盡頭的牆上,迸出幾道火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凝視著倒地不起的行,仙石為不斷地從VLS管制室射來的子彈感到驚愕。
這是英和穿過司令室的門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坐在床上的靜姬以眼神回答「沒事」之後,前往小冰箱去拿罐裝果汁。當她彎下腰伸出手時,側腹竄過一陣疼痛,但是並沒有嚴重到難以忍受的程度。朋森上尉交代她要靜養,她覺得他太小題大做,然而一躺到司令室的床上,她卻睡了二十分鐘左右,可見行那一擊的力道可能超乎她的想像吧?
這是一個很正當的要求,然而竹中並沒有忘記要露出不受命于這個男人的表情。宮津也只好補上一句「副艦長,拜託你了。」好讓竹中有採取行動的立場。
沒有鬥志的人就沒有榮光。宗像在口中喃喃念著,緊緊握住兩隻拳頭。
「第一個作戰方法,海保動員所有在東京港內的拖船,不惜衝撞『疾風』,迫使其改變方向。但是,這種方式除了有很大的危險性之外,誰也不知道能讓『疾風』的方向變到哪裡去。從東京到浦安一帶的沿線都是港灣設備和人工海岸的地區,沒有無人區域。」
仙石將他微睜的眼睛合上,把他的身體放回地板之後站起來。夠了。仙石將橫田交給他的布朗寧手槍塞進長褲,帶著另一股竄生上來的熱情走向艦長的座位,戴上無電池電話的耳機。
「日本政府不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再這樣下去,所有的船員大概都會被殺吧?而少佐也失去了繼續作戰的理由。」
(距離〈挖墓者〉抵達現場,整備攻擊態勢還有十五分鐘。看來好像還來得及)拜「疾風」曾經停泊一次之賜,他們賺到了一些將T+搭載於F-15J的時間,從這一點來看,算是已經出現一個奇迹了。看著梶本總理已經完全沒了血色的臉,「是的。如果『疾風』自始至終都維持現行速度的話。」渥美又加了這一句,視線移回主熒幕上。
白色的光芒籠罩了那張笑臉,其他的景物也一併緩緩溶化。啊,原來如此啊。原來我想聽的就是這句話嗎?宮津有所領悟,他的意識也跟著溶解流逝,四散於滿溢而出的光芒當中。
他的右手上握著貝雷塔,證明他早就知道仙石偷偷逼近了。來不及了解到無論如何自己都沒有勝算的事實,「我對你的鬥志表示敬意。」英和的臉上帶著苦笑,貝雷塔的槍口就已經指著仙石了。
沒有可以補償的家人。渥美正想這樣說,此時操作人員卻發出怒吼「重新出發?什麼意思?我沒有聽說。」,渥美想說的話遂吞了下去。渥美還來不及質問,野田就低聲問道「發生什麼事?」,聽到DIS局長形同提醒不能在任務通訊中使用不適當的措辭的低沉聲音,操作人員趕緊站起來。
這是渥美唯一沒有推測到的一點,他發現自己竟然輕率地判定那兩個人已經死亡了,胸口不禁一陣刺痛。一方面可能是他必須讓自己這麼想,否則他就沒辦法認同使用T+了,但是那終歸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行為吧?渥美凝視著停泊在海上的「疾風」,腦海一角嘟噥著:這是可能的嗎?
「怎麼這樣說……他連自行走路都沒辦法了。」
克魯茲的連續發射聲之後,之前微微感受到的人的氣息整個消失,能聽到的只有機關的振動和船體破浪前進的聲音。仙石上到如果把艦橋構造部比喻為大樓的話,相當於二樓的01甲板上,停下腳步,聞到沿著通往樓上02甲板的舷梯上像霜一樣落下來的硝煙味,全身不禁僵硬了起來,那一瞬間,他感到右手臂的傷隱隱作痛。
這個聲音在不是很寬的會議室里響起,引得凝視著大型熒幕影像的男男女女們都皺起了眉頭。男人本來的用意是在驚訝中帶著點詼諧的色彩,但是身穿高級西裝或軍服,注視著大型熒幕的出席者似乎覺得這種行徑很失禮。
擠出背心上的最後一滴水滴時,行開口說話了。仙石的身體和心理都拒絕對他有所反應,連回頭都沒辦法。
腐臭味。是一個人放棄身而為人時的臭味。是父親帶回家的女人們和臨死之前的母親身上散發出來的臭味。是放棄思考,逃避困難,墮落成只尋求眼前的快樂的蒼蠅的人所散發出來的臭味……
他有點感到不安,擔心傷口會不會因此而繃開,但是當他被支起上半身之後,他看到自己的腹部已經被止血帶給牢牢地固定住了。我好像得救了。仙石那因為被打了嗎啡而變得遲鈍的腦海中浮起這個念頭,他再度開口,想確認行是否平安,然而此時飛行員已經繞到他背後,而他那變得鬆弛的聲帶也發不出聲音來了。仙石的身體以被飛行員從背後抱住的形式,離開了「疾風」的雷達天線罩。
一道人影從屏住氣息,努力地與水流奮戰的仙石的肩膀後頭慢慢地浮上來。那是一對甚至感受不到殺氣,只帶著殺意的損毀了的機器人的眼睛。正要放鬆下來的神經一股腦又緊繃了起來,行將救命繩索拉過來,他從揮舞著反手握著刀的靜姬身上看到了跟自己一樣的「傷。」

「報告上說目前還不能確定英和的長相。」或許是這幾個小時下來磨練出了耐性吧?梶本恢復了政治家本來就有的面無表情,帶著冷冷的目光看著渥美。『有什麼證明能證明那就是英和,筒狀的物體就是「NEST』?我們甚至也推測英和察覺到我們的意圖而故意上演一齣戲。」
他是什麼時候長得比我高了?宮津抬頭看著帶著半是驚訝半是羞澀的表情立正站好的兒子,發現自己的身影就映在那雙率直的眼睛當中,不禁猛然一驚。
「艦長還是……」風間問道,酒井點點臉,不發一語。「他說,原諒我最後的任性。」
「不管是誰,只要在戰場上持槍,都會變成一個威脅。都是該排除的對象。不管是船員或英和的部下都一樣。」
「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援了,不用擔心。DIS知道你在這次行動中大力協助,應該也不會為難你的。」
和昨天晚上相較之下看起來宛如老了五六歲的英和的背影一動也不動。仙石的目光掃過甲板,確定自己的影子並沒有落在前方,然後放空腦袋,逼近那個背。他有一種預感,如果想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或者散發出殺氣的話,英和立刻就會感受到他的存在。一公尺、兩公尺。前進了三公尺時,仙石再度將槍口瞄準。技術再怎麼差勁,從這裏應該射得中吧?他將本來放在安全閥上的手指頭移向扳機,看著在夕陽照射下的黑色戰鬥服的背部,發現對方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著,仙石強忍住吞口水的衝動。
「India,方位、速度不變。以現行速度到達阻止界線還有二十分鐘。」
雖然下過命令,拒接所有通訊,但是既然總理直接呼叫,總不能置之不理,這大概是人之常情吧九_九_藏_書?宮津對著因為緊張而臉色鐵青的通訊士大吼回去「別理會」,同時也喚醒自己胡思亂想的腦袋,轉向電測員的方向。
「決定了。等飛彈準備妥當,你就飛出去。」
連動的力氣都沒有,被抱在宮津懷裡的行的目光微微地晃動了,眼中帶著宛如赤|裸裸的孩子特有的光芒,刺進宮津的心頭。
「梶本的政權會崩潰,日本版TMD也會被撤回。包括北韓政策在內,今後我們在極東地區的軍事發展應該會順利維持下去了吧?當DIS發動『扁魚』作戰,企圖鎮壓『疾風』時還真是讓人捏了一把冷汗呢。我們可以說,事情大致上是按照預定計劃完美落幕了。我代替總統再度謝謝各位一路下來的辛勞。」
宮津甚至沒有發現到本來拒絕武裝的竹中不知什麼時候將手槍配在腰際的不自然舉動。宮津連慨嘆自己無能的餘裕都沒有,凝視著竹中那帶著靜靜的殺氣的眼睛,他聽到英和帶著苦笑說「唉呀……」
——只會四散散播毒氣的女人。你才是這個世界所不需要的……!
在前甲板上監視的特芬少尉訝異地看著她,但也沒有多問什麼。也許是認為她又奉英和之名出任務吧?視盲從為一種美德的他們沒有腦袋去想像她是擅自行動的。靜姬本來打算要是對方制止的話,就把他處理掉,此時她悄悄地放開了原本擱在腰際的M-7軍刀的刀柄上的手。
「等一下。請所有人員以機關槍做好武裝。現在我正命人從倉庫那邊運過來。」
宮津一邊說著,一邊關掉儀錶板上的一個開關,為了掩飾這個聲音,他鬆開了收納著布朗寧手槍的腰際的槍袋的固定扣。當他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身冷汗時,背對著他的英和嘟噥道「哦?」
情報軍官回答道,輔佐官說「就是這麼回事。」把視線移回男人身上。

風間也被支配「疾風」的狂氣所吞噬。仙石知道沒辦法說服他,算準了射完子彈的風間重新換彈匣的時間,一口氣跳到通道前面。
當他反芻著成為這次事件開端的宮津隆史遭到暗殺事件正是先下手為強的理論所布下的局時,這些話很自然地就從心底湧上來。可是,行立刻駁了回來「任性、懦弱、如果沒有人理會就會無止境的自甘墮落。這就是人。」半轉過來的身體又回到原來的態勢。
一片死寂。形同被串插起來的英和面向著擴展在正前方的東京街頭,一動也不動了。他的手腳每隔一定的間隔就會微微地痙攣一下,是死後的反應嗎?或許是避開心臟貫穿他整個身體的天線沒讓他一下子完全斷氣吧?無論如何,英和的死法實在太沒意思了。仙石把目光從代表這個世界所製造的怨念之一,已經變成一根人柱的英和身上移開,癱軟在當場,宛如被地板吸住似地仰躺下來。
「我知道我沒有立場請你幫忙。」宮津費力地擠出一絲聲音,仙石再度把臉湊上前去。「可是,我只求你一件事……幫我把小型送受話器拿過來,連上對全艦廣播的線路。」雖然胸口不斷地起伏著,宮津仍然清楚地這樣交代,凝視著仙石。那張痛苦和悔恨之情已經一掃而空的臉正是一個超越所有的理論,只想將被迫扛起的債務加以整合處理的男人愚直的表徵。看到那張臉孔的瞬間,仙石產生了一個自覺——我無條件地接受這個人身為我的艦長的事實——心中的疙瘩漸漸溶化掉了,他默默地按照宮津的指示去做。
「這是市谷的內應在第一時間傳送過來的情報。可以信得過。」
追隨失控的「疾風」而進入港灣內部的「比叡」的CIC為防最惡劣的事態發生,正全力準備對艦攻擊的工作。在緊繃的氣氛當中,阿久津找到空當對吉井第一護衛隊司令這樣說,「或許吧……」吉井含糊地說道,阿久津看到他藏在鐵帽底下的臉上罩著陰影。
如果透過監視衛星的影像,就可以真正確認藏身在上部指揮所的遮風牆裡的男人的長相和他手上所拿的物體了。十分鐘之前不就說還有五分鐘嗎?渥美強忍住想這樣怒吼的衝動,把視線移回「疾風」的影像。
這句話從因為疼痛而顫動的胸口深處自然地浮上來。行把本來不想看宮津的視線轉過來和他對望,凝視著宮津的臉。
風間死命地伸出槍口,企圖將仙石推回去,頂著滿是汗水和淚水的臉,像個只會重複說同樣的話的人偶「正、正義。這是正義……!」仙石一把抓住抵在他腹部的克魯茲的槍身,順勢從風間手上搶過來。
冷靜的語氣中很明顯地滲著焦躁色彩的英和的聲音撼動著宮津的耳膜。再也沒有猶疑和恐懼的宮津回答道「……我知道。」從槍袋裡拔出布朗寧,拉下槍機。
「將海自的機關科重要人員和DIS的SOF成員一起送上艦艇,進行停止或破壞機關的作戰。可是,這個方法……」

這是自從祖父死亡之後,第一次有人不是用姓,也不是用階級,而是直接呼喚他的名字。行感覺到之前一直死命壓抑的東西在這一瞬間幾乎要把自己給壓垮了一樣,他大叫著,企圖甩開直射在他背上的視線。

他回頭一看,環視著沾滿了茶色血水的艦橋,於是他看到蹲踞在操舵器對面的橫田航海長的背部。仙石以前鮮少有機會和他說話,但是傳聞他很喜歡說話,與其說是護衛艦的船員,他更容易讓人聯想起賽馬場的預測員,這個憑著努力往上爬的幹部在「疾風」的幹部當中綻放著有異於其他幹部的開朗色彩。而現在他的背上卻鮮明地刻畫著被子彈射傷的三道血痕,仙石趕快跑過去,輕輕地抱起靠在操舵器上的橫田。
總理把手支在桌上,深深地低垂著頭,他的模樣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緊咬住牙關。菅原警備局長忍不住壓住眼頭,開始發出嗚咽聲,接著有幾個人擤鼻涕的聲音在會議室里迴響。瀨戶也跟旁邊的曾根安保室長要了根煙,為三年的戒煙生活劃下休止符。
「現在我想把『疾風』的指揮權交給仙石曹長。當然我相信會有人反對……但是,我並不是在受到威脅之下說這些話,也沒有瘋。應該說我是恢復理智了……我熱愛『疾風』,堅持到最後奮戰不懈……我想把艦艇以後的命運……託付于資深伍長的勇氣。」
看來他們兩個人可能以為仙石關掉了通話裝置。仙石忍著笑說「啊,機長先生,您說得真好。」
英和以仙石勉強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地說道,就著盤腿的姿勢移開身體,把視線挪開。仙石俯視著接受敗北事實的英和,再度吐了一口深深的氣,然後把右手擱在英和的肩膀上。
位於五公尺下方的甲板和前方的第一炮台,還有濺起白色水沫的艦首。隔著西斜的陽光緊貼的海面,前方是濱海副都心像玩具般的大樓形體,以及像高度參差不齊的墓碑林立的東京的大樓群,仙石覺得自己同時看到了兩個故鄉。自己出生長大的故鄉,還有度過大半人生的另一個故鄉。我看著故鄉,同時走入死亡。死在一個不懂故鄉的溫情,只會嘲笑人的生命的卑劣小人的手上。每一次心跳就造成新的血水的噴濺,仙石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濡濕了長褲,同時確認了在腹底冒著火苗的熱塊重新燃燒起來。我還做得到。一個不是他本人的聲音這樣說,仙石呼應這個聲音,緩緩地鬆開抓住英和肩膀的拳頭。
從竹中的身體中流出來的血濡濕了地板,浸染了宮津的手。宮津凝視著被溫熱的鮮血染紅的雙手,用力地將之握緊,從指縫間溢出的紅黑色液體化為小小的血泡,一個一個迸裂開來的觸感深深烙進他的身體當中。為了減輕幾近破滅的痛楚而在無意識當中刻意鈍化的感覺在每一個血泡迸散開來的同時就變得越發地鮮明,清除了他腦海中的迷霧。現在該做的事情是什麼?身為「疾風」的艦長,身為一個活生生的人,自己該做的事情是什麼——?宮津的血液急速地翻騰著,麻痹的腦袋一角如此思索著,這時他聽到頭頂上落下一個不帶感情的聲音「艦長。」遂緩緩地抬起頭來。
那將會成為一股形同兩刃刀似的力量,只要一個處理失當就會形成過度反應,使得半世紀之前的悲劇再度發生的結果吧?可是,他那已經了解到人似乎擁有凌駕憎恨之情的力量的心靈卻相信,只要展現勇氣和覺悟,就算面臨戰爭這種巨大的災厄,人們也可以冷靜以對,而試著根絕那種禍害的國家形態——真正的和平的國家這種應該被保留下來的國家形態總有一天是垂手可得的。
已經逮捕的叛亂集團的處理;如何粉飾、發表失去兩艘護衛艦和一架戰鬥機所代表的事件本身的掩飾工作;『GUSOH』不存在的謎題——事實上大致是可以想像得到的——的追查;開始回收920SOF的遺體的現場事後處理……其他該做的事情堆積如山,但是現在,就算只有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真希望能擁有什麼都不用想的時間。
一直橫梗在心頭的最後的悲哀疙瘩溶化了,疼痛倏地緩和了下來,疙瘩的殘渣化成水,從眼睛當中落下來。沿著宮津的臉頰滴落的淚水濡濕了行的臉,或許是淚水舒緩了行原本緊繃的神經吧?他那僵硬的臉部肌肉慢慢地放鬆開來了。行的臉上浮起微笑,隨即失去了意識。
他拿起備用彈匣,拿著攜帶型無線對講機漂浮在水面上,將拿來代替桌子使用的救生衣拉過來。仙石把身體靠上拿著無線電對講機,一動也不動的行,小聲地說道「竊聽器不是已經被卸除了嗎?」行把手指頭抵在嘴唇上,把無線電對講機拿去抵在仙石的耳朵上。
「DIS還得繼續努力才行呢。」

等做個了斷之後,我會立刻追隨你而去。現在請原諒我這個曾經放棄做人的人——宮津在心中說道,拿起無電池電話設備,下令艦橋出航。竹中仍然睜得老大的眼睛一如往常似地默默地凝視著這一幕。
狙擊失準的子彈削過牆壁,硝煙和粉塵在陰暗的通道上飛舞。果然不出所料。管制室的門前好像有專任的衛守衛兵。火線雖然只有一道,但是沒有人敢保證沒有伏兵躲在後面的士官寢室區域里。雖然從死亡的士兵身上多少補給了一些彈藥,但是機關槍已經交給仙石了,所以他手上只有一把裝填了子彈的槍。剩下的子彈不到二十發。行判斷,此時不能浪費子彈,必須確實命中才行。他算準火線中斷的時機,屏住氣息從牆后竄出。
行跟船員們怎麼樣了?他想問清楚,可是腹部完全使不出力來,嘴巴也沒辦法自由蠕動,他什麼事都不能做。飛行員完全沒有發現到他內心的思緒,繼續不停地說著話,在胸前做了兩手交叉的動作之後,指著上空的直升機給仙石看。他可能是在告訴仙石,我要用繩子把你吊上去,所以你要把手固定在胸前不要亂動。仙石想到,在上抬的過程中如果一不小心碰到直升機的機體的話,可能會導致觸電,於是他慢慢地閉上眼睛,然後再度睜開,表示自己了解對方的意思了。飛行員用力地點點頭,抱住仙石的兩腋將他的身體支起來之後,把從直升機上垂掛下來的起重機的繩子穿過仙石的腋下。
「你為什麼敢如此斷言?對方可是叛亂集團的老大呀!」
果然是這種關係嗎?當露出平常難得一見的焦躁情緒的英和下令停船時,宮津的腦海中浮起這個想法,而在下水搜尋靜姬的潛水人員回來時,這種猜測變成了一種確定。
行繼續說道,好像回頭瞄了一下不發一語的仙石。一陣沉默之後「……你在生氣啊?」的聲音在滿是海水的裝葯室里迴響。仙石不想說話,只是搖搖頭回答行。「在那種情況下,我只能這樣做。」
如果英和還有意識的話,一定會目擊到艦首上抬的可怕景象吧?然而,他的意識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有被天線貫穿的肉體而已。而這副肉體在強烈的震動和崩毀中也難逃一劫,因為艦底在撞擊海底時產生的衝擊,天線從根部斷裂,英和的身體瞬間被沸騰的海水給吞噬,化成無數碎片中的一個。就算他的遺體被回收,相信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臉頰上沾滿了淚水。
行也抓住了同樣的地方,但是艦尾的旋轉翼所捲起的水流敲打在艦底,產生了亂流,置身在這樣的地方,人的握力連在暴風雨中的樹葉都不如。身體上下左右擺盪著,手慢慢地離開了金屬板。已到了極限嗎?行咬緊牙關,閉上眼睛,突然,他發現旋轉翼的吸引力變弱了。
既然艦長聽從自己的心聲行事,那麼,不管有什麼結果,我都願意承受。宮津想起剛才竹中在CIC所講的話,頓時胸口產生一股如針刺般的疼痛感,他不由得看著竹中的臉。然而副艦長卻站起身來,看也不看他,離開了士官室。
這個聲音進入行變得混濁的意識當中。正當他試著去思考這句話的意思時,「行!」遠遠地聽到這個叫聲,之後是一連串的槍聲。
相當於艦橋構造部的屋頂的上部指揮所以前是被用來做為對空戰鬥的指揮所的最上層露天甲板。這是人們很難想像會有對艦飛彈出現時的事情,對現代護衛艦而言只是一個沒有用處的空間,但是前面架了遮風牆,也裝備有雙筒望遠鏡和羅盤針、艦內無線裝置,目前也可以充分發揮指揮所的功能。因為這個在整艘艦艇上視野算是最佳的上部指揮所是艦長在進出港時執行操艦指揮的最佳場所,而且還留有在航行中可以當監視台使用的用途。
「就算再怎麼辛苦,再怎麼難看,我們都要活下去。聽從把指揮權委託給資深伍長的艦長的命令。放下救生艇,帶著受傷而無法動彈的少佐的部下們一起離艦。如果想跟我走就快點。不想走的人就自行決定。」
他當然沒有什麼明確的證據,頂多隻能說是直覺,但是阿久津用他那宛如之前因為滿心的怨恨而發狂的幾個小時的反動似地平靜得近乎異樣的腦袋去冋顧,他認為,宮津從失控的「疾風」上傳送電文所做的事態演變是非常自然而合理的。結果,「疾風」終究是宮津指揮的艦艇,而宮津是一個沒辦法離開艦長這個職責的男人。這是阿久津導出的結論,而出現在監視熒幕中的「疾風」證明了阿久津的想法是正確的,「疾風」甚至散發出主動走向墳墓的衰老巨象一般的嚴肅感,持續它最後的航行。
操作員的聲音追剿似地響起。映在主熒幕上的「疾風」的身影在四周的海面上掀起水波,開始緩緩地前進。
英和這種明顯地挑弄他人神經的話語使得竹中的臉頰微微地抖動了。宮津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已經感到厭煩的嘆息,問道「完成轉移的工作了嗎?」及時介入已經成為明顯惡化的兩人之間的對峙。
被天線貫穿身體,死相難看的男人。那個被覆蓋住上部指揮所的擋風牆給遮住,從地上監視攝影機無法看到的身影給了眾人噩夢終於結束的印象。既然沒有辦法確認長相,照說應該不算有明確的證據,然而梶本總理和幕僚們現在似乎深信那就是許英和沒錯。
兩把機關槍、MP-5克魯茲以及兩把備用機關槍。一把布朗寧自動手槍外加兩個M26A1手榴彈。這是手上所有的武器。如果手榴彈的威力沒辦法破壞隔牆或螺旋翼的話,行所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一個了。就像仙石之前所做的一樣,他就要去使用第二彈藥庫的炮彈了。
宮津連握住小型送受話器的力氣都沒有了,仙石不得不幫他把麥克風湊到他嘴邊。按下送話鍵之後,「這是艦長……下令。」聲音從他那乾裂的嘴唇中發出來。
輔佐官拍拍男人的肩膀,離開了房間。男人有一種無處可發的不快|感,但是還是把目光移回熒幕上。
對方這麼快就趕到,是因為竹中副艦長的行動被英和識破了嗎?仙石一直很介意這件事,但是看到狹窄的通道上閃著火光,近距離聽到宛如撕裂神經的槍聲,根本就沒有餘裕針對這件事做進。步的思考。仙石很快就用完了一把機關槍的子彈,看到棲身的第二揚彈室的牆上有中彈的痕迹,便大聲地問在通道的另一邊應戰的行「怎麼辦?」
射出的子彈貫穿了爆破裝置,使得內藏的ocutogen瞬間引爆。閃光一現,秒速九千二百公尺的爆風和火焰使肉體消失於無形的那一剎那,宮津聽到一個令人覺得懷念的聲音。
他看到手上拿著銀色的桶子,扭曲著表情,擠出一臉笑容的英和。像是桶子的上蓋的部分打開來,英和的右手緊緊地握著裏面的抽出桿。仙石出於本能地知道那是釋放『GUSOH』的抽出桿,大叫「別拉!」作勢要跳上前去,但是看到英和往握著抽出桿的手上加註力道時,他停了下來。
『不要以為靠你一個人的力量可以做到!』
對著小型送受話器下令之後,在艦橋上握著舵輪的橫田航海長復誦命令的聲音從擴音器中響起。燃氣渦輪發動機的強大律動從腳底下竄生上來,宮津感覺到「疾風」再度有了生氣,然而在煙硝和血腥味充斥的艦艇上,迷惘、狂亂的氣息沉澱的艦內空氣卻無法因此而得到凈化。苦悶的感覺已經常態化,已經逐漸麻痹的感覺甚至不再感到不安,宮津漠然地看著監視外圍的熒幕。
果然……明確地滑進意識當中的字眼讓行忘了要拂開靜姬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如果你只是一味地隱藏自己的行蹤話,我本來打算殺了你的。靜姬的眼眸明確地傳達這個意念,用兩手包住了行的臉。行發現自己沒辦法去拂開她的手。
「你不會是想從這裏下去,使用之前安裝在機械室的爆彈吧……」
「……不是徒然。因為大家盡全力做最好的處理,所以我們不用做會顛覆整個世界的廣播。而且還有幾個人活下來了。我是其中之一,你也是……」
在穿過通道,滾進對面牆壁後頭的那一瞬間,他已經掌握了敵人的位置。看到發出慘叫聲,胡亂掃射克魯茲的同年齡的男子的臉時,行出於反射地想,不妙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想,同時把身體靠在牆邊。
英和的身影從主通道上消失,T恤的腹部滲著血的行遂成了所有的重點。仙石跑向仰躺在地上的行,正待開口要行振作起來的時候,突然間,成排的子彈掠過他的鼻頭,他趕緊退了開來。
導管的寬不到一公尺,厚度則不到五十公分。姑且不說行了,自己這龐大的身軀塞得過去嗎?仙石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行不予理會,爬上排氣筒,手抓住天花板上的導管,打開送風口的艙口,把臉探了進去。查探了內壁的狀況之後,他說「看起來你也過得去。快點!」把手伸了過來。幾乎就在同時,防水牆的方向響起燃燒器的聲音,仙石看到燒開門扉的火花四散飛濺,只好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握住行的手。
「房間長……宮津艦長是一個一定會完成他一旦決定過的事情的人。」
「請讓我聽聽你的真心話。艦長想怎麼做?」
心臓劇烈地跳動起來,仙石慢慢地想起,原來之前追兵突然撤退的原因就在這裏啊?對英和巨細靡遺的行動力所產生的震驚伴隨著訝異感緊接著盤踞了仙石的腦海。儘管「疾風」是最新系統的護衛艦,但是機關帶動旋轉翼,決定船隻的前進方向的船舶基本構造卻是一樣的。只要將負責控制系統的艦橋和緊急操舵室給破壞掉,搗毀掌舵機室和機械室里的控制裝置、燃料供給瓣等的航行機器,要讓艦艇失控是很容易的事情。
你這樣就好。請聽從你自己的心聲。那對通透的眼睛再度這樣訴說著,宮津知道自己又失去了一樣東西。他知道了,為了弭平被奪走感情的恨意,他的所作所為再度奪走了重要的東西。他知道了,被封閉在無止境的憎恨的連鎖當中,連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東西都看不清楚的人最後的結果只會失去一切。
「我們雖然阻斷了艦內廣播,但是他們卻都能洞悉我們的行動。所以只有這個可能。姑且不說一般的船員禁止進入的CIC,擔任過士官室服務人員的如月是可以在艦橋或士官室動手腳的。」
*
是風間。和田所等人一年到頭起衝突的歇斯底里的初任幹部。連船員都被動員了,可見敵人人手不足的問題似乎相當嚴重。行判斷,對方既然是外行人,要制壓並不難,便把手腕從牆壁後面伸出去,朝著牆壁和天花板開了兩槍克魯茲。
「我答應宮下跟真壁要一起去喝兩杯。結果他們兩個人都被那傢伙用魚雷給轟得體無完膚。我非得親手擊沉那傢伙不可,否則我勢不為人。我有這種想法是因為我頭腦太簡單嗎?」
「如果副艦長你們希望的話,要我向政府投降也無所謂。現在還來得及進行這樣的交涉。」
「連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沒找到,也不知道生命的真正價值!這樣就死了你會甘心嗎?起來!聽從資深伍長的命令!不要死在這種地方……!」

閃光和槍聲同時出現,右手臂竄過一種宛如被人抓住用力往後拉的感覺。仙石甩甩手,把身體往前傾,繼續前進,他逼近背部抵在管制室的門上的風間,俯視著他的蘑菇臉。
英和說完,便從映著CG海圖的熒幕中抬起頭來。當他有這種做作的發言之後,緊跟著一定會說出強烈的嘲諷或警告的話來。那對眼睛瞄向宮津,宮津出於反射地備好架勢,但是英和什麼都沒說,轉過身去。
「說要收錨什麼的。可能打算移動艦艇。」
每走一步路,血水就從止血帶里溢出,經由壓住腹部的手指頭細縫流出來,濡濕了長褲。宮津真實地感覺到生命的力量正一滴滴流失,事不關己似地冷靜地思索著,自己現在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他在腦海中描繪出到第一機械室的距離還有該進行的作業,冷靜地判斷著,沒問題,應該還來得及。看起來就像是根據風向和海浪的量來測量艦艇的行程,然而仔細想想,以這種方式來分辨事物之可不可行,在儘可能的範圍內做到最好,這是他在防大當上房間長以來,多半擔任整合眾人職務的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所養成的習慣。
企圖遺忘或掩飾事物而執筆作畫,是畫不出好圖的。這種畫無法打動人心——行,你這樣說過,對不對?我覺得現在我可以畫出好畫來了。憤怒、喜悅、悲哀。我想我現在已經可以內省自己的內心世界,宣洩所有的感情了。因為我已經沒有什麼好遺忘、好掩飾的了。
仙石用指食指著裂縫,要行立刻回艦內去。行現在確實是沒有體力安裝炸彈了。行點點頭,正待伸手拉住防火水管時。手上感覺一道微微的衝擊,水管斷了。
「那兩個人才真的值得我們感謝。雖然表面上不能給予表彰,但是我希望能儘可能為他們做些什麼……至少除了提供法定的補償金給他們的遺族之外,還能以其他的形式補償他們……DIS方面可以嗎?」
「妹妹是和如月行作戰而成仁的。她為了我,企圖去解決那傢伙。她應該被封上社會主義英雄的稱號,她是光榮地戰死的。」
(再過二十分鐘,〈挖墓者〉就會出發。會不會是如月二曹做了什麼阻撓艦艇前進的工作?)
「上頭……」
兩手無力地下垂,不停地仰天長笑的背影再再凸顯了失去所有的一切,渾身是血,然而抽出來的最後一枝簽上竟然只寫著一個「大凶」的男人的悲哀。仙石不知道『GUSOH』為何是空的,不過,這代表英和也是被騙的人吧?凝視著已經只能不由自主地狂笑的背影,仙石感覺到原本瀰漫在「疾風」的狂氣——那種纏繞著肌膚,刺痛人神經的帶有粘性的空氣正逐漸消退,慢慢地沉靜下來了。與其說是消退,不如說是對太過愚蠢的結果感到掃興的狂氣自覺羞愧而主動消退了。
蹲在地上,背部微微發著抖的風間跟剛才沒什麼兩樣。聽到他抽噎的聲音,仙石開口問道「你聽到剛才的廣播了吧?」
「啟動雷達監視,如果有物體以低空方式進入限制海域,就算不是自衛隊機也要加強警戒。對方有可能用識別信號欺騙。」
身體內側變得炙熱無比,堅硬地塗抹在心裏褶皺上的痛苦記憶逐漸溶化。行的身體和心靈似乎覺得那是一種快樂。
『謝謝您,爸爸。您是值得孩子驕傲的父親。』
資深伍長跑過來的氣息傳來。有風間在,要小心一點。行想這樣叫,卻發不出聲音來,連轉動頸部看仙石的臉都做不到。是的,我再也沒辦法做什麼了。發現自己即將死亡,而且什麼事都再也沒辦法做了,行感到一陣懊悔,只覺眼角一陣炙熱。
「沒想到日本政府會當真這樣頑強抵抗……看來我們得做好他們不打算接受我們的要求的準備。艦艇靠近沿岸雖然可以阻止他們使用T+,但是阻擋鎮壓部隊突擊的力量卻會變得比較弱。在居下風之前,我們就放棄『疾風』吧。」

竹中兩手兩腳攤開來,凝視著CIC的天花板。近距離射進去的子彈貫穿了他的肺部,將他的肉和骨頭炸飛開來,胸口開了個幾公分的洞。貫穿心髒的子彈大概也對背部造成同樣的損傷吧?無計可施,蹲踞在當場的宮津看到臉頰被自己的血水沾污,嘴角冒著血泡的竹中仍然帶著微笑。
是的,那是以前母親幫他買的書中出現過的景象。那本書是描述一個腦袋有問題的男人誤把風車當怪物,拿著一把長槍和風車對峙的故事。也許企圖用手制炸彈破壞巨大的螺旋翼的自己和那個男人是不分軒輊的大傻瓜。行把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會被水流沖走的呼吸器抵在嘴邊,再度目測自己與螺旋翼之間的距離之後,游向裂縫處去拿炸彈。
躺著的體勢沒辦法完全表達需要的文字的形象。以「」這個字為例,必須將兩隻手從左上方揮往右下方才能表現出來。如果他以仰躺的姿勢將手臂揮往側面,對方根本沒辦法解讀他的意思,仙石因為心情的焦躁和傷口的疼痛而發出輕微的呻|吟聲,把手放到被太陽烤熱了的雷達罩的表面。
脖子上感受到的溫和又柔軟的觸感就是最好的證明。他隱約看到一雙小腳從他的肩膀上垂放下來,自己的兩手則牢牢地撐住小腳的腳踝。啊,原來是隆史。這時,令人懷念的山中寺廟的風景緩緩地滲透而出,宮津用手指頭拭去讓他的視野變得模糊的淚水。
或許是自知走到生命的盡頭了吧?橫田趕緊交代後事,但是話沒說完就中斷了。航海長來不及說出賬號就斷氣了。
彎著膝蓋,踩半蹲的姿勢將槍口指向敵人,拼了命想換彈匣的風間僵著臉,眼睛因為恐懼而瞪得老大,行看著他的眼睛,頓時了解到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不妙。
「我也一樣。最後我們終於有了一致的意見。」
「不但沒有成功的保證,而且萬一發現事不可為時,會成為阻礙進行第三種作戰的因素……對不對?」
「在東京直升機機場待命的佩普洛一號機即將出發,應該會前往救人。」
本來在以一擊必殺為口你的『挖墓人』作戰當中,支援戰鬥機的重點攻擊能力就不是必要的因素。搭載了新型高性能火藥的飛彈具有不管命中「疾風」的哪個地方,都能夠將船體完全破壞的威力。如果再加上必須從限制空域的邊緣狙擊的附帶條件的話,以機動性取勝的F-15J老鷹反倒是比較適合負起「挖墓人」的任務的。宗像拿起放在桌上的關東圏的地圖,想要確認飛行路線,這時他的目光突然停在被蓋在地圖下方的煙灰缸。
「他們是戰爭的犧牲者。這是不得已的。」
「我沒這個打算。」竹中用強烈的語氣否定了英和的說辭,然而臉上卻與他所說的話背道而馳,充滿了根深蒂固的悔恨色彩。「我們都是罪人。大家都犯了同樣的錯。所以,我要趁著還活著的時候盡量做補償。」
涌到通道上的能量輕而易舉地將機械室附近的防水隔牆和升降艙口給撕裂,只要一找到洞開的門和細縫,就會毫不留情地飛竄而入,將艦內整個燃燒殆盡。尋找出口的狂亂爆風和火焰在後露天甲板上找到了最大的出口,蜂擁而來的熱能量粉碎了餐廳的餐桌,掃倒了CIC的機械群和居住區的床鋪,同時直擊鄰近甲板的CPO室。只擺著辦公桌和沙發的辦公室立刻陷入一片火海當中,爆風將牆壁撕裂成粉末,休息室的床鋪也整個粉碎。在被火焰燃燒殆盡的餘燼當中甚至看不到放在仙石床鋪上的素描簿和畫材道具等。
(阻止界線已經迫在眼前了。如果錯失這個機會,我們就……)
所以宮津只能這樣回答竹中。竹中凝視了他好一會兒,嘆了口氣,把臉垂了下去。
行用克魯茲的槍座敲擊著護蓋。不知道是不是遭到破壞的零件以奇怪的方式勾串著,連同框架幾乎整個被卸除的護蓋的上方和左方被固定在牆壁上,始終沒辦法卸除。連敲了幾次之後,細縫變大。行用手直接搖晃著護蓋,然而從腳底下爬上來的槍聲卻讓他停下了動作。
「護衛艦一年當中會有幾次靠近晴海港口搭載體驗航海的乘客。沒有什麼好驚嚇的。更何況現在已經用清除水雷的理由而封鎖了港口。海上自衛艦艇進出也不是多不自然的事情。」
這樣的距離幾乎用不到馬赫的速度。察覺急速加速的耐G飛行服漲起了氣囊,使得眼球宛如往後凹陷的猛烈G力傾軋著全身。咻!機體產生撞擊物體似的衝擊,看到白色的氣流竄過天篷,宗像不需透過速度計確認,就知道飛機已經突破音速了。
英和飛跳起來的身體在半空中飛舞,同時刺在仙石腹部上的刀子被拔了出來。一股足以顫動肌肉的痛感直竄仙石腦門,張得大大的嘴巴發出不成聲的慘叫聲,然而他的眼睛卻始終沒有從落到上部指揮所的英和身上離開。當他的目光和兩手伸向天際,頂著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的表情看著仙石的英和對望之後,一個不知道是布匹撕裂的聲音,或者是肉塊撞擊在木板上的刺|激著仙石神經的聲音在風聲和海浪聲中顫動。

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宮津艦長的模樣時,機關士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其他跟著走進來的人們也因為瀰漫在房間里的血腥味而倒退了一步。「仔細看清楚!」風間怒吼道,把機關士往地上的血窪一踢。
英和這樣說道,看似已經恢復了平常的伶俐機靈,然而從濡濕地泛著光的雙眸當中散發出來的狂氣卻很明顯地增強了。那是跟自己同種類的病理——一種叫怨念的最惡質的病理,宮津只能束手旁觀英和和竹中之間掀起的爭論。
——他們沒有活下去的力量呀。沒用又愚蠢,卻想介入我們之間,所以不能放過他們。因為,你沒有被我所殺,不是嗎?你之前不是經歷過許多戰役,存活至今嗎?那是因為你是一個值得活下去的堅強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生存價值的人太多了。你不是也一路被這種人欺凌過來的嗎?
「她已經對你感到厭膩了。結果卻被甩又被絞成肉醬,真是可憐啊……!」
「疾風」的後部船身整個沉沒,只剩下傾斜的艦橋構造部和雷達天線罩、船桅留在海面上。屹立不搖的船體前部被VLS的重量給拉扯著,切斷面沉入海底,彷彿尖塔一樣只有前端默默地凸出於海面上。
根據在後部露天甲板上監控的人員發現航跡中混有血色的說法來判斷,靜姬似乎是單獨潛水下去的。這個報告也傳進了CIC。英和立刻下令停船,派遣部屬前往搜索,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血屬於仙石或行的推測上,然而現在他手上握著靜姬的遺物。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去把那種本質給激發出來吧?靜姬雖然有預感彼此可能會賭上一命,但是用自己的手培育一個男人的想像卻以一種有別於哥哥帶給她的力量,刺|激著靜姬身為女人的部分。
——而你果然採取行動了。我好高興。哪,要不要跟我一起來?……。靜姬的眼眸繼續傳達她的意念,行也不再感到不可思議了,一起?去哪裡?他在意識底部這樣反問。
「還好我們嚴格下令在計劃開始之前,即使在個人房間也要謹言慎行……」
「……能認識你,我好高興。」
「趕快派救難升升機過去!」湊本海幕長也好像忘了剛才眾人打成一團的事情,頂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回頭怒吼。下令中止〈挖墓者〉的行動,命令待命中的保安廳巡邏艇接管離艦的船員們之前,仙石的手旗信號正逐漸失去文字形象了。不知道是否用盡了力量昏死了過去,現在他的手臂一動也不動了。湊本急促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海自特有的堅強同伴意識和天生的重感情氣質緊密結合在一起之後所爆發出來的感情一樣,渥美的目光仍然盯著終端機熒幕,回答道「讓我來。」
被靜姬的刀子給劃破一半的水管靠著一層皮系住了行的身體。仙石伸出了手,但是根本來不及。行的身體立刻被水流沖走,朝著艦尾流去。
「一個潰散的國家的男人想殺我嗎……」
那是代表打手旗信號的手勢。本來不該躺著做的,但是他沒有自信自己還能撐得起身體。仙石就著仰躺的姿勢,將手往上揮,希望從沿岸地區監視這邊的政府人士能夠看得到,但是,他立刻發現這個方法不夠周全。
宮津覺得用兩手抓住扶手,一階一階地確認腳底下的踩踏處一邊緩緩地順著舷梯而下的作業就像自己的人生一樣。不急不徐,自覺不夠機靈而格外慎重。從VLS管制室下了兩樓份的舷梯來到第四甲板的宮津在那一瞬間聽到遠處響起幾聲槍支的轟隆聲,他的腳頓時產生了反應,差一點一個踉蹌。

「我覺得……對信賴我的各位深感抱歉。但是,請各位了解,這是沒辦法保護大家的我所能做到的唯一……償罪。
「你只要站在那邊,就給了我一條該走的道路……一直到最後,你都像是我們的燈塔。」
是去搜索之前在艦艇航行當中潛下水的士兵……渥美在口中嘟噥著,隨即否定了這個可能性。英和不是那麼仁慈的指揮官,會為了一個士兵改變作戰計劃。應該有其他的理由。渥美確認時間才剛過下午四點十分,他凝視著熒幕,聽到梶本說(總之,能賺取到一些時間畢竟是僥倖)。
浮游生物的屍骸和泥沙捲起漩渦,幾乎將視線給整個擋住了,然而行背對著從海面上直射下來的陽光,依然可以確認旋轉中的螺旋翼的形體。屹立於海底的兩片舵的前方有猛力迴轉的二軸螺旋翼,其直徑大約有五公尺那麼大。行思索著在哪個地方引爆會最有效果,把目光轉向使螺旋翼轉動的旋轉軸、支撐旋轉軸的軸支架,突然想起好像在哪裡看過這個景象,不禁覺得好笑。
儘管在瞬間之後腦門可能就會被轟碎,但是看到那指著自己的貝雷塔的槍口微微地抖著時,仙石卻堅信不會發生這種事。當一個人的自尊連根被撼動時,總會不自主地想為自己找理由。既無法否定,而且也無法對誹謗自己的對手痛下殺手。「不要再說了!」英和大叫,似乎想開口為自己辯白,那一剎那,指向仙石的殺意和警戒整個解除了。
——你怎麼會知道?……。行一邊想起全身染著漆黑的血水的父親的臉孔一邊反問道。
「我回來時,如果你還在的話,到時我會殺了你……!」
英和仍然專註地進行作業,他的背影看在現在的宮津眼裡是如此地卑微渺小。從宮津的手心擴散到全身,使他身體里的神經和細胞整個活化起來的竹中的血剝除了英和的表象,使宮津正確地認識了英和的本性。宮津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自卑,他俯視著甚至散發出卑賤氣息的英和的背部,開口說「我說少佐。」
不,如果這種物質會出現那麼強烈的反應的話,也許他會先一步被產生的蒸氣爆風給吹走。時間的感覺消失,化為一股無可遏抑的漩渦的思緒被斷言「無論如何,已經無力可回天了」的聲音給淹沒,突然出現的妻子和女兒的臉孔相對的佔滿了仙石的腦海。他想起賴子說過要到東京定居,賴子和佳織母女兩人總不會比預定的時間提早來到東京吧……心中產生這種遲來的不安的仙石對一直到最後還會有這種不安的自己感到厭煩,同時等待一切的結束。
英和注視了宮津一陣子之後,慢慢地轉過身去,好像要整合自己的思緒一般,他將收納著『GUSOH』膠囊的「NEST」微微傾斜,打開側面的保護系統的開關。「……怎麼可能?果真如此,我早就發射飛彈了。」
梶本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嘟噥著說「……是嗎?」目光移回熒幕上。
上半身一探出去,就被像樣瀑布一般的水流給帶走,來不及抵抗,身體就被壓在艦底。行用兩手抓著裂縫邊緣,低下頭承受著擠壓過來的海水,鬆開左手,握緊救命水管,之後一咬牙,試著也將右手鬆開。頃刻之間,身體就被流往後方,救命繩索在距離裂縫三公尺處緊繃了起來。雖然再度被制壓在艦底,但是行在救命繩索的支撐下固定住腳步,從腰際拿出氧氣筒,給肺部補給氧氣。他靠著救命繩索將腳踩在艦底,想辦法改變身體的方向之後,目光轉向艦尾的方向。

「Oops(啊……!)」
透過機內通話裝置的幫助,即便是以臨死的蚊子鳴叫般的細小聲音也可以交談。仙石對著放到嘴巴前面的麥克風這樣說道,(不用在意)機長回答道,仙石透過耳機聽得一清二楚。
「從后甲板入侵第二甲板。這一次絕對不能讓他們再逃過。記住這是最後一戰。」隔了幾道隔牆的前方響起的機關槍的聲音宛如回應英和的命令似地增強了猛烈度。宮津緊握著染血的雙手,凝視著好像已經不把竹中的死當一回事的英和的背影。繼續連下了幾道指令的英和一邊看著雷達熒幕,一邊用略微焦躁的語氣說「艦長。」
行突然豎起膝蓋起身,打斷了仙石的話。仙石一邊側耳傾聽桌子發出傾軋聲、波紋泛過水麵的細微聲音,抬眼看著行的背。
江戶川區的城鎮往後方流逝,左下方可以看到新木場的儲木場和東京渡輪終點站。他已經完全侵犯了「疾風」所宣布的領空,然而默默航行中的船影卻沒有提出警告訊號的跡象。是因為他們認為既然自己已經開始移動了,就沒有道理再抱怨了嗎?或者是艦內發生了什麼事情……
帶著幕僚們從會議室闖進指揮室的梶本已經連看都不看渥美一眼了。透過熒幕確認即將到達阻止界線的Subject India的指標信號,以不容人有異議的語氣下令的自衛隊最高指揮官的聲音使得本來有點混亂的指揮室的氣氛為之緊繃。木島統幕議長下達指令給女操作人員,渥美髮現她作勢要傳令給〈挖墓者〉,遂大聲叫道「請等一下!」人走下指揮台。
是嗎啡的副作用嗎?或者是瀕臨死亡的肉體產生的幻覺?不管是哪個原因,行好像都幻視到了宮津之外的某個人,宮津把手伸向他,如月大喝一聲「不要碰我!」倏地將上半身一扭。宮津不發一語,凝視著那張像受了傷的野獸一樣驚悚的臉。
直艦三公里的圓圈出現在CG海圖當中,外緣觸到水線,同時環繞住東京灣一圈。圓心的紅點描繪出其軌跡,距離陸地1.5公里的海上畫著大致描摹出沿岸地形的紅線。
可能也將救命繩索綁在裂縫處的靜姬將差一點就被水流沖走的身體給拉了回來,四肢趴附在艦底。她的口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銜住了eOBA的呼吸器。行聽到她那因為受到屈辱而晃動的眼眸狂叫著愚蠢的男人……!行帶著隱含著「你正在腐敗當中」的眼神看著她。
「……怎麼了,靜姬?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要隱藏你的想法?看著我。」
而當空氣如潮水般消退,流通交替之後,只剩下一股名為悲哀的沉重苦悶感情,幾乎要癱在現場的無力感襲上了仙石的心頭。被不存在的毒氣所操控,流了大量的鮮血。這樣的犧牲、被迫付出的代價到底算什麼?這是誰渴求的,一無是處的犧牲啊?對幾個國家的利益盤算交纏在一起的複雜怪奇世界,對連人道支援也都以國家利益為考量來加加減減的世界而言,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啊——最壞的狀況沒有發生的安心感和無處可發的怒氣在心中交雜在一起,仙石吐了一口大氣,企圖平息這種情緒波動。不論被迫面對多麼殘酷的現實都只能用一個嘆息來承受的無力感浸染全身,仙石強忍住想跪下來的衝動,「怎麼了?你不笑嗎?」英和的聲音被吹拂而過的風流逝。
在極度的痛苦當中擠出來的笑臉回看著滿臉惶恐的仙石的臉,將仙石臉上的悔恨感瞬間都洗滌殆盡,告訴他:沒關係,別放在心上,不是你的緣故。然而傳達這種思緒的微笑卻被襲上來的劇痛給吞噬。立刻就消失了。突然間,視野變得好模糊,仙石發現自己好像哭了,然而那不是因為悲傷和悔恨的情緒湧上來使然,而是再度開始沸騰的體液從眼窩裡噴濺出來。仙石用兩手壓著傷口,大叫「笨蛋!你是大笨蛋!」
「你聽到剛才的廣播了嗎?說艦長死了是真的嗎?」
「回到陸地上之後,我要為宮下和真壁喝一杯憑弔酒。你也一起來。這是命令。」武石說完,一副好像忘了是自己把若狹特地叫來的樣子。他兩手擱在旋轉方向盤上,把臉湊到觀目鏡上,若狹對著他那寬廣的背部行了一個禮回答道「是!這是我的榮幸!」然後離開了發令所。
之前一直不見有抵抗意念的竹中利用這一瞬間的空當,將英和推開來。宮津強忍住差點驚叫失聲的衝動,凝視著右手拿著布朗寧手槍,將槍口指向英和的胸口的竹中的側臉。
「總理!你應該也看到了。英和確實在雷達罩上釋放了『NEST』。但是毒氣並沒有出現。『GUSOH』不在『疾風』上!我們應該讓〔挖墓者〕靠近進行偵察而不是攻擊。」
最後一句話讓石崎外務大臣驚愕得抬起頭來,但也僅止如此而已。每個人都保持著沉默,壓抑住情緒低垂著頭。只有裊裊上升到天花板的煙霧把時間仍然一分一秒過去的事實傳達給一片靜寂的會議室。
「〈挖墓者〉,開始攻擊。」
「原來你恨我啊?你想讓我當壞人,自己假裝是個聖人嗎?就算沒有碰到飛彈的發射鈕或扳機,你們所有的船員……」
「資深、伍長。如果你能活著回到陸地上……把我的存款、拿給我、我那離婚老婆那邊的……女兒……賬、賬號是……」
兩手支在海圖台上的英和帶著讓人不禁懷疑他可能以能讀取對方心中的所有思緒為樂的眼神這樣說道。宮津不予理會,作勢要離開現場,「艦長。」一個有所保留的聲音使得他停下了腳步。
雖然眾人都對他投以冰冷的視線,但是他個人很想確認這件事。他這樣做形同私用接觸機密的資格,但是輔佐官卻若無其事地回答「今後會密封十年。」
坐在高及胸口的遮風牆前面,顯得無精打採的背影實在讓人看不出這個人正是支配「疾風」,位於瘋狂集團核心的男人。那個背影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地方可回,甚至連可https://read.99csw.com以回頭去回味的記憶都沒有的男人不知道如何處理自己空虛的身心而感到不知所措。
「真是異想天開。想刻意跑回去讓人家砍頭嗎?」

「我把艦長的想法傳達給艦隊司令部了。艦長做了對『疾風』還有這個國家算是最好的選擇。我們也只能加倍努力,以免輸給艦長了。」
行一邊想著,為什麼自己只懂得用這種方式說話?一邊開始鬆開纏卷在木板上的救生衣炸彈的水管。總是這樣。每當我想表達自己的感覺時總是——
「……對不起。」
彩虹橋、勝哄橋往後方流逝,鑲著豎框玻璃的大樓告訴他,那一帶正是銀座。宗像在皇居的綠樹消失機首底下之前,再度將操縱桿一倒做了迴轉,將在新橋上空劃出弧線的老鷹駛向海上,拉下握在左手上的節流閥。點燃后燃室的老鷹彈也似地開始往東京灣突進。
還看不到「疾風」的殘骸,在夕陽的橘色餘暉下涌著微小波浪,逐漸從深藍色變為黑色,一步一步進入夜晚的海面看似永無止境一般。聳立在前方的是窗內的燈光開始紛紛點亮的大樓群,以及位於白天和黑夜的交界處的充滿幻想色彩的天空的顏色……
「不用擔心。在L3把鏡頭轉向『疾風』之前,T+就會把所有的東西都燒毀殆盡了。」
「不要小看日本人……!」
「如果他們透過衛星知道裏面沒有裝『GUSOH』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和杉浦一起被分派到導彈管制室的初任幹部飛彈士說著,不停地流著淚。竹中交抱著雙臂,低著頭不發一語,宮津瞄了他一眼說「夠了,飛彈士。」把手擱在他抖動的肩膀上。
英和的臉頰僵住,當他露出不知道是淺笑還是恐懼的表情的那一剎那,仙石將兩手從他的喉頭上鬆開。英和出於反射動作地重新握住刀柄,但是此時仙石那灌進了殘存的所有力量的拳頭直接命中英和的臉。
從他全身流出來的大量血水在貫穿他的肉體的天線的基座部分形成了一窪水灘,在西斜的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紅黑色的光。仙石俯視著那已經停止了痙攣,手腳無力地下垂,像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的英和,心中已經沒有什麼恩怨情仇,只是在內心嘟噥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吧。
哥哥以前絕對不會放過傷害她的人。就算因此而遭受不必要的損傷,置身於不利的狀況當中,哥哥也會追著這個人到天涯海角,務必要完成復讎的行為。當年去拯救被綁架的自己時,儘管當時的狀況危急,應該以逃命為第一考量,然而哥哥還是凌遲了那些參与拷問的韓國安企部的人員們。雖然有幾個人逃脫了,然而哥哥還是花了三年的時間,將他們一個一個找出來,要他們償罪。
活下來之後,要講多少話都可以。絕對不再讓任何人死亡了。仙石在心中喃喃說道,朝著通往艦橋構造部的舷梯跑去。
從「疾風」被救回,應該直接送到醫務室去的仙石不知為何,在著陸之前竟然恢復了意識,這就是這一趟飛行的導火線。仙石問陪在一邊的飛行員關於行的消息,得到「好像沒有坐在救生艇上頭」的答覆之後,仙石立刻要求返回東京灣。當然一開始沒人把他當一回事,然而機長被仙石死抓著機內的扶手,死都不肯放手的堅定信念給驚住了,遂幫他跟司令部取得聯繫,這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從晃動的眼眸當中溢出來的淚水宛如被悔恨的沉重力量給拉扯似地落在行的太陽穴上。宮津既沒有感到驚訝也沒有同情,只是率直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是根據最新的數據所做出來的『疾風』行進航線的模擬圖。突破阻止界線之後,『疾風』會朝著方位三三〇前進。在來自西北方的風勢的帶動下,船體會微微地被流向東北方向。如果目前的狀況持續下去的話,『疾風』到達的最終點是……」
「可是,我會成為為重建祖國而殉職的人。而且我也沒有違背對妹妹的誓言,我告訴她絕對不會失敗。無論如何我都要完成這項約定……!」
「兩舷,原速前進。方向二七五。」
木島統幕議長敬過禮之後,湊本海幕長和其他幕僚們也都一起放下舉起的手。雖然沒有人發號施令,然而他們的動作卻整齊劃一,在場那一個個穿著制服的背影彰顯著自衛隊高層人士們的意志和自尊,在陰暗的指揮室里綻放著異樣的光彩。
也許是無法理解在一無長物的正前方突然出現敵人身影的現實吧?站在五公尺前的風間的臉龐瞬間愕然地鬆弛了下來,然後又整個僵硬起來,大叫「別靠過來!」趕緊重新拿好克魯茲,可是仙石仍然瞪著風間的眼睛,開始往前走。
有人在呼喚著。受到這個知覺的刺|激,仙石睜開沉重的眼瞼。
仙石既不感到驚訝,也沒有任何反感。他覺得體內的炙熱團塊益發地增加熱量,不斷地吸取新的力量,他完全接受宮津的一字一句。
仙石覺得自己就像個孩子一樣,可是卻仍然不由自主地將心中所有的芥蒂一個勁兒地都說出來。不發一語聆聽著的行以刻意經過壓抑的聲音說「兵長和菊政連哭的機會都沒有。」
他的眼前應該就是持續破浪前進的「疾風」的艦首和近到已經可以看到細部的濱海副都心的大樓群、從芝浦港頭可以瞭望的東京街頭。仙石好不容易爬上了船桅的梯子,他對著那站在距離海面二十幾公尺的高處卻絲毫沒有懼色,把用兩手抓住的桶子高高舉起的英和背影大叫。
(等一下,挖墓者,宗像一尉!沒有理由攻擊「疾風」了。不要再增加損傷……)
在羽田上空持續等待著陸而不停盤旋的F-15老鷹的機體劃破空氣,一個急速迴轉,機首朝向北方。先撤回東京上空之後,再度轉進,從右舷側面攻擊「疾風」。這是開始就決定好的計劃。宗像為已經被浪費很多時間一事感到焦躁,數十秒鐘之後,他俯視著東京的大樓群。
老是逃避是沒有用的——閃過腦海的是田所的聲音。自己雖然一再告訴自己絕對不逃,事實上卻老是隨波逐流。自己其實一直在逃避真正的困難、生存這個行為。而現在,他在安慰自己,這個世界只不過是虛幻的同時,依然隨波逐流。明明身邊就一直有一股熱情告訴他,事情不是這樣的。一陣麻痹之後,無法分辨是憤怒或懊悔的感情燃燒著身體,行伸出手臂,企圖抓住艦底。
保持一定的旋轉方向,一邊變化葉片的角度,一邊讓艦艇前進後退的可變螺旋翼的葉片只要處於水平狀態就變成停頓狀態,水就不會被吸進來。不知道為什麼,「疾風」竟然停止了。前進不到十分鐘就停泊?行來不及鬆一口氣,倒是先產生了疑惑,把視線轉回仙石身上。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釋放了……」
那失去生命的肉體應該是在感受不到痛苦和恐懼的情況下被旋轉翼給扯進去撕裂了。行產生一股強烈的疲倦感,全身的力道都流失了,仙石再度將呼吸器抵在他嘴上,行遂睜開即將合上的眼眼睛。
救他的人無疑的是安藤三佐,然而他卻看不到三佐的臉,也沒辦法當面向他道謝。那種無奈的悲哀感集結成形,化成數滴的水滴。宗像凝視著泛黃的西方天空,接受了安藤真的已經不在的事實,左手離開了節流閥。他快速地擦掉流下來的淚水,再度放下護目鏡,這時他已經恢復戰鬥飛行員的眼神,開始搜索海上的狀況。
自己的意志已經沒有介入的餘地。只要一出力,腹部的出血情況就變得更嚴重,然而仙石的兩隻手臂卻絞住英和的脖子,氣管被勒住的英和的臉立刻變成紅黑色。英和那瞪得老大的眼睛掠過第一次顯現出來的恐懼色彩,他用力地將插|進仙石腹部的刀子上下左右攪動著,然而不管刀尖怎麼挑挖仙石的腸子,仙石的兩手始終緊勒著英和的喉頭。仙石聽到被英和抓住的手腕的骨頭髮出干軋的響聲,卻持續以自己無法控制的力道絞住那粗壯的喉頭。
在克魯茲的槍座連番敲打之下,彎曲了的護蓋終於鬆脫了。內心大叫快哉的仙石同時聽到咯隆咯隆,有什麼東西在滾動的刺耳聲音,身體不禁整個僵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資深伍長的聲音從擴音器里流出來。射中宮津的子彈好像停留在腎髒的上面,內臟並沒有遭到嚴重的破壞。風間判斷,宮津的傷勢雖然一樣嚴重,但是只要用止血繃帶牢牢地覆蓋住,應該可以將他從這裏帶出去,他反芻著仙石的話——不管有過多難過的事情,都要活下去——凝視著自己沾了大量鮮血的手。他茫然地想著,除了哭之外,應該還有我能做的事情,這時幾個腳步聲跑過來的聲音在管制室外響起。
梶本總理以手勢打斷野田的話,慢慢地站起來,環視眾人的臉。
「我知道船員出現死傷讓人備受衝擊,但是我們這邊也又失去了兩名士兵。頂著一張淚水沒幹的臉四處走來走去太難看了。」
「到露天甲板上,從那邊前往VLS。如果他們現在把戰力都集中在這裏的話,上面應該放空了。」
這句話刺痛了仙石的心,使得他無話可說。從水面上探出來的肩膀倏地一使力,「如果你不逃出去,我會殺了你。」行低沉的聲音撼動了留在進水區域的空氣。
吉井的語氣中並沒有刻意掩飾他自己也希望能這樣相信的想法。他並不想拘禁就結局而言算是救出了鎮壓部隊的殘存者,但是終歸是犯了對自衛隊進行劫機大罪的阿久津,甚至還准許他自由進出CIC。吉井認為,他們位於東京灣的正中央,根本無路可逃,可是阿久津覺得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度量。阿久津對自己能在這種時候遇到這樣的司令的運氣心存感謝,同時回答道「不會變成這樣的。」
仙石幫已經連拔槍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橫田航海長拔出布朗寧手槍。鋼鐵製成的鐵塊宛如承受了橫田的堅定意志似地變得好沉重,槍把上好像棲著大量的熱情一樣。「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制止英和。」仙石說道,橫田很安心似地放鬆了臉頰。
艦艇大約在兩分鐘之前開始移動。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行用燈光照著通往艦底裂縫的破洞,將包裹著炮彈的救生衣拉過來最後一次回頭看後方。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明。但是,既然艦長這樣說了,我想他就一定會付諸實行。」雖然被身材比仙石還大上一號的武石那不像一般的潛水艇人員的模樣給震壓住,但是若狹還是給了對方一個如實的回答。武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扮演整合角色的男人開口說道,眾人遂停止了無謂的討論。在接近權力頂端的人面前保持唯唯諾諾的態度並不是日本人才有的特性。
「來自百里的報告。〈挖墓者〉已經就配置位置。」
「我可以的。為了孩了,父母親有什麼事情做不來的呢?」
「是還有開發的餘地,但是T+當成武器來使用的威力實在太大了。是有投資的價值。」
「復讎這種行為本來就不合道理的。但是我們卻一直想為我們的行為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繼承兒子的遺志,或者拯救祖國。但是我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破壞。我們想重創讓我們受苦的人,直到他們體無完膚。只是這樣而已。我們之所以沒有這樣做,或許是對事成之後的未來多少抱持著希望……我跟少佐都失去了那種東西。」
在這幾分鐘之內不知道已經喊過多少次的聲音在指揮室里迴響。渥美雖然確定躺在「疾風」的雷達罩上頭的人就是仙石曹長,而且也確定「NEST」是空的,但是他卻無法獲得證實,不禁心浮氣躁起來。逐漸接近沿岸地區的「疾風」的影像雖然變得相當鮮明,然而距離最接近的東京快艇碼頭也還有四公里左右。這樣的距離還沒有辦法判別人相或細小的物體,要是有人說這純粹只是推測,他也沒有反駁的餘地,然而以前後的狀況來判斷,渥美認為事實應該八九不離十。
如此一來,安藤的遺憾就可以獲得補償了——離陸十五分鐘之後,宗像按照預定計劃抵達江戶川區上空,打開和作戰指揮所之間的通訊頻道。
還好不是由航空作戰指揮所,而是由市谷NCC直接誘導〈挖墓者〉。下令暫時將空襲的行動延後的渥美隔著終端機畫面和因為憤怒而漲紅了臉的梶本總理對峙。
梶本這句話也道出了渥美和野田的心思。市谷NCCS的人默默地目送著再度前往東京灣的佩普洛離開。
那一瞬間,宮津感覺到原本就侵蝕著「疾風」的空氣的裂痕發出巨大的響聲,變成再也沒辦法掩飾的巨大裂縫,然而他並不知道這樣會具體地引發什麼樣的事態,只是隨著覺得竹中的饒舌太過異常的現實思緒擺盪,心屮懷抱著茫然的不安感。期間,視線突然緩和了下來的英和說「沒錯。」然後走向儀錶板。
行完全不敢保證炮彈是否會按照他預期地引爆?就算引爆了,是否能發揮將螺旋翼的葉片整個摧毀的威力?然而目前沒有其他可以阻止艦艇前進的方法了。行找不到繩子,使用消防水管代替,再準備另一條水管當救生索,分別將兩條繩子的一條牢牢地綁在自己的身體和裝葯室的支柱上。找不到護目鏡是美中不足之處,不過還好拿到了小型呼吸幫浦,行站在將裝葯室的地板開了一個直徑一公尺左右的破洞前面。

為了爭奪這個東西所引發的戰爭造成包括兒子在內的許多人都失去了生命,現在也以足以屈服一個國家的高度恐懼力量存在著。無法想像看起來只像是單純的水的液體竟然具有那麼強大的威力,不願承認自己的人生被這樣的東西從根本整個顛覆的宮津將視線移向英和的背部。將膠囊從支撐零件上卸除的英和打開「NEST」的底蓋,開始進行設定將膠囊回複原狀的作業。
「……艦艇在移動,可能是想阻止他們使用『解毒劑』。」
大概是在拉開杆子的時候,內部的膠囊破裂,導致裏面的液體流濺出來了?如果那是『GUSOH』的話,每一滴水滴應該都會變化成奪走幾十條人命的氣體才對。然而,現實的狀況並非如此,液體從英和的頭上傾瀉而下,他愕然地呆立在當場。
自己被賦予的任務就是擊沉那艘叛亂者的艦艇。那不是日本政府和第七航空團司令賦予他的任務,而是自覺靠著安藤的犧牲才能苟活的宗像自己給自己的任務。政府在想什麼與他無關。他要將自己賦給予的機會做最大限度的利用。重新下定決心的宗像凝視著裝飾在牆上的204飛行隊的標章。

腦袋頓時麻痹,手腳失去了力量。交纏的舌頭為沉沒在心底的火種點燃了火苗,行無意識地把手環上靜姬的腰。
從潛望鏡前面離開的武石那巨大的身軀一邊逼過來一邊滔滔不絕地說道。若狹抬頭看著全身散發出一股無可抑遏的焦躁感的「瀨戶潮」艦長,回答道「不……我認為他是一個誠實的人。」這也是他心中的想法。
事到如今,「疾風」移動的理由只有一個。花了三分鐘左右的時間打完計算式之後,渥美將結果以圖示的方式顯示于CG海圖上,將畫面轉送到會議室之後開口說。
他勉強可以看到門的上方,英和咋舌的聲音和景象重疊在一起。宮津把視線移回來,剛剛在他頂頭上的槍不見了,英和的臉也不見了。宮津將視線轉向左邊,看到右手拿著「NEST」的英和快速地離開管制室。
行固守在第一機械室時仙石也曾經鑽過在重新整修時增蓋的艙口。仙石對自己把這件事整個忘了的粗心大意咋了咋舌,終於了解到行選擇逃到這裏的用意,一邊說「等、等一下!」一邊跑到行背後。
——殺了也無所謂?殺了那些任性、懦弱、自甘墮落的人……
「你說的沒錯。一切都是徒然的。艦長和如月都因為一件徒然的事情而死。」
情報軍官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根本是多餘的。輔佐官做出搓揉眼頭的動作,也不知道是要去跟總統報告?或者是去上洗手間?他作勢要離開房間。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下定決心對著他的背部說道。
仙石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說出這種話。英和盤著腿,茫然地俯視著流動的海面,他的側臉上帶著苦笑,薄薄的嘴唇說「你是說你原諒我嗎?」來不及多想,仙石就不屑地說「怎麼可能原諒……!」
「如月……」
離開門口一步的距離時,已經西沉的陽光照在他臉上,風直接吹打在他身上。從十五公尺下方的海面傳來的波濤聲、咻咻作響的風聲撼動著耳膜,仙石覺得整個自己的平衡感好像都失控了一樣,兩腳踩穩在甲板上,等身體不再晃動之後,開始往前進。噴射機的爆音乘著風傳過來,仙石心想,羽田機場距離這邊好近啊,然而當他再往前踏出一步時,他甚至忘了自己在想什麼。仙石凝視著英和的背部,將用兩手握著的布朗寧的準星瞄準了他的後腦勺,慢慢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想到的方法就是用救生衣包住炮彈,爬到艦底,在螺旋翼的附近引爆。旋轉中的螺旋翼會將水流吸進來,所以只要把炸彈弄到裂縫的外頭去,炸彈就會自行滑到艦底去。靠著綁在上頭的繩索調整位置,就可以在靠近螺旋翼的附近拉動綁在安全針上的繩子加以引爆。
從仙石的臉上落下的淚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行那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頰上。仙石不知道行還能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只想著有沒有什麼方法至少可以減輕他的痛苦,於是他想到眼前的VLS管制室里平常就備有急救箱,遂抬起頭來。
雖然血色盡失,但是從形成微笑形狀的嘴唇中說出來的話聽在仙石的耳里就像在叱責差一點就要被憎恨給吞噬的自己。仙石反握著變得冰冷的手,全心全意地聽著他說話。
自從之前的那一番懇談之後,除非必要否則一概保持沉默的副艦長此時也立刻移開了視線,離開了現場。已經開始厭煩了嗎?宮津體會到一種被孤獨拋棄的不快|感,將視線移回監視熒幕。靜姬纖細修長的身體出現在露天甲板的一角,但是立刻就消失於框外了。
他用右手把布朗寧拉過來,握好之後再用三角巾固定住。他想辦法將沒有了感覺,變得很僵硬的兩隻手抬起來,用膝蓋撐住,瞄準目標,用他變得又暗又窄的視線鎖住爆破裝置。

雖然撤退也沒有生路,但是看到始終沒有衰退的火線將揚彈室的牆壁打得七零八落,仙石實在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來了。他們本來打算強行突破第二甲板,搶回裝填在VLS的『GUSOH』。敵人也察覺這是唯一轉敗為勝的關鍵,所以正逐漸加強通道的防備。應該有幾個士兵上到露天甲板,企圖繞到后甲板去。萬一被前後夾擊就完蛋了,行大吼回來「煙路室!」不等仙石回答就丟出最後一顆手榴彈。
就隨仙石曹長高興吧。這好像是司令部給的答覆。這簡直可以說是破格的待遇,然而機長也是在直升機起飛之後才想起這件事。如果行沒有搭上救生艇的話,那就表示他還留在艦內。不管「疾風」是自沉還是怎麼樣,那小子一定會活下來的。所以,快一點,怎麼做都無所謂,只要趕快把我載到「疾風」沉沒的地點去就對了。這個衝動支配了仙石整個人,他答應讓醫官在機內為他進行輸血和緊急治療的條件,滿腦子只有讓直升機重新出發的念頭。
仙石藉著被往上拉的力道,一口氣從吸氣口爬出來。之後,爆風和火焰從吸氣口當中噴射而出,仙石和行被吹飛,撞擊在露天甲板的扶手上。
靜姬只有那麼一瞬間露出微微的畏怯,隨即立刻重整態勢,拉過救命繩索,再度襲擊過來。行擺好架勢,企圖揮開軍刀,這時他發現靜姬的刀尖瞄準的不是他,而是當成救命繩索用的防火水管,不禁在心中咋起舌來。
行藏身之時裝置的炸彈到現在都還留在第一機械室里的高速燃氣渦輪奧林匹斯引擎上。如果使用那些炸藥,可能會將「疾風」整個炸沉,但是同時他跟行也會被炸得體無完膚。仙石心想,都熬到現在了,只希望別落得那種結局,可是他又想不出其他對策來,只好靠到行身邊問道,行回答道「剛好相反,我要到上頭去。」仙石一聽愣在當場。
英和壓著流著血的右肩,將貝雷塔的槍口指著宮津,經常掛在臉上的冷笑已經消失無蹤了。站在一旁的伊爾洙將克魯茲的槍口抵在酒井機關長的太陽穴上。這是可以預期到的景象,因此宮津很平靜地接受了這樣的事態。看著在紅色燈光之下一樣顯得蒼白異常的酒井的臉,再看看忍著傷痛,拿著貝雷塔的英和的臉,宮津把手移到收放在腰際的槍袋裡的布朗寧手槍,慢慢地站起來。
宛如慢動作,下一瞬間又倒帶一樣,裝填在彈匣里的子彈被排出來,掉落地上。當仙石為和之前靜姬所展現的技巧一模一樣的手法感到戰慄時,英和那扭曲了的臉孔佔滿了仙石的視野。
「……畫筆就放棄了吧。」
太過體貼的語氣讓宮津有一種訣別的感覺,心中一陣騷動。他俯視著那些被擊碎的竊聽器,茫然地想著,我一定很討人厭吧?
英和微微地把頭轉過來,窺探著宮津的眼中燃著憎惡的色彩。當隱藏在心底的心思被戳穿時,人在產生悸動之前,都會出現本能的憎惡之情。英和帶著蘊含著殺氣的眼神看著宮津,然後露出苦笑的表情,再度轉過身去,開始繼續作業。
距離大約有七公尺。如果不能一槍就將之擊斃的話,英和就會把手伸進桶子,釋放『GUSOH』。瞄準後腦勺的槍口微微地抖著,隔著準星凝視著英和的背部幾秒鐘之後,結果仙石沒能扣下扳機,將背靠在門口的牆上。他擦掉臉上冒出的汗水,用兩手重新握好布朗寧之後,決定只有再往前逼近才行,於是便踏出門口。
木島統幕議長搶先一步說道。「是的。」渥美回答道,他知道大家似乎都了解唯一絕對會成功的對策只有一個,輕輕地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嚨。
「這是根據以上的數據所計算出來的阻止界限線。只要『疾風』稍微越過這條線,事實上就等於封殺了T+的空爆行動。」
沒能順利佔領導彈管制室,在艦內四處逃竄的如月行和仙石在被追到無路可逃之後,便上了露天甲板,跳進海里失去蹤影了。當時英和提出啟動聲吶探測,再度發動魚雷攻擊的建議,但是一切都是徒勞。因為穿過艦底的龜裂處,再度回到艦內的兩個人逃進第四甲板的進水區域了。
醫務室和CIC里也有這些東西,但是那些區域位在隔牆的另一邊,而撤退了的英和的部屬們也可能在那邊埋伏。仙石了解到他只能到管制室去拿到這些東西,他決定不管是風間還是任何人,擋路者一律不予寬貸,他把臉靠到行耳朵旁邊。
抬頭看著熒幕的冪僚們紅了眼眶是有其道理的,連渥美也有一種胸口刺痛的感覺,然而恢復冷靜的頭腦已經開始想到如何處理接下來的事態了。和公關部門取得聯絡,確定在沿岸各處待命的媒體的配備位置之後,渥美再度確認上部指揮所的凄慘景象和媒體所在位置成死角,然後開始快速地敲打終端機的鍵盤。
英和那宛如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的手臂緩緩地放了下來,桶子從他手上掉落。當桶子撞擊在上部指揮所,發出金屬碰撞聲之前,英和撫摸著自己濡濕的臉頰,舔了舔沾在指尖的液體。
事情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渥美聽從自己的直覺,不理會指揮權的歸屬,下令延緩空襲行動,梶本理所當然似地質疑(你確定嗎……!)。
英和頂著不能接受的表情仰望著他,然而隨著拉開和「疾風」的相對距離,直升機慢慢地離開了艦艇,當機體移動到左舷側之後,那個身影就從仙石的視野當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看到空中的船吊架。看到海上有兩艘救生艇拖著軌跡離開了「疾風」,仙石全身產生一股喜悅感,之後就覺得自己的意識急速地遠去。
「抱歉。本來想讓你一槍斃命的,但是卻被副艦長阻撓了。」
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話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只在第一次見面時自稱是情報本部的人員,對於名字和階級一概不提。他雖然帶來了第七航空團司令核發下來的命令,但是連他是不是自衛官都值得懷疑。宗像不覺得自己需要用形式上的態度去應對,他也不想這麼做,只是輕輕地點點頭,表示理解對方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是怎麼樣的。可是,炮雷長他……杉浦一尉哭了。他哭著說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
「我並沒有叫你不要做。我也知道,以目前只剩下十個手下的狀況來說,後部甲板和上甲板放空也是不得已的作法。不了解外頭狀況的資深伍長他們應該也不會利用這個空當發動攻勢吧?因為他們並不知道『GUSOH』被裝填在VLS的七槽里。」
「據少佐所說,那麼小的東西卻可以把電波送到兩百公尺外的地方。內藏電池可以持續一個星期以上。」
宗像不想繼續聽作戰指揮所發生的令人難以置信的醜態。他關掉了無線電的開關,做了一個深呼吸之後,將操縱桿往右倒。

仙石將急救箱放到一旁的地板上,此時風間那哭腫了的眼睛戰戰兢兢地看著他。看到仙石右手臂上滴著血,立刻又想把視線移開,仙石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怒吼道「你振作一點!」
這樣就好。就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們才會追隨你。竹中的眼睛這樣訴說著,宮津無言以對,倒吸了一口氣,那一剎那,他聽到英和微微的咋舌聲劃破了緊繃的空氣的均衡態勢。
帶著滿意的眼神點點頭之後,宮津宛如使盡了最後的力道似地,全身的力量盡失。仙石用中指腹確認宮津仍然有持續微弱跳動的脈動,深深感受到自己承接的責任之重,然後拿著急救箱來到通道上。
他的聲音讓人覺得好親切。仙石想起機長那會讓人跟木屐聯想在一起的臉孔,便回答道「知道了,平機長」隔著天篷俯視著海面。
「沒關係。有專屬醫生陪著我。」
擊沉「海風」、擊墜老鷹、虐殺鎮壓部隊。流了太多的鮮血有著無比的沉重感,讓他開始懷疑自己內心深處仰賴著憎恨的力量旋轉的齒輪是否已經停止轉動了?不但如此,他還遭到有著和兒子神似容貌的年輕人毫不留情地批判,而可能比自己更適合當艦長的男人也還留在艦內繼續抵抗。連跟自己一樣被複仇的怨念附身的阿久津也表現出徹底成全自己的道義情操的勇氣,這些事情都再再證明了被怨念吞噬的事態是可以避免的。
沒有人對此說法感到驚訝。只是現場瀰漫著一股「無別他法」的沮喪氣氛,使得指揮室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沉滯。渥美說到這裏,被打時造成的口腔傷口突然痛了起來,他已經無話可說,用舌頭舔著帶著鐵鏽味的傷口。
事情發展至此,英和敦促所有人員都要武裝應該不純粹只是為了彌補人手的不足吧?想要修復和自從虐殺鎮壓部隊——是的,是虐殺。不是用迎擊這種戰術用語就可以解釋的行為——以來很明顯地開始產生裂痕的「疾風」船員之間的關係,鼓動危機感,強化團結的力量是最快的捷徑,這一定是他仔細盤算出來的計劃。再也沒有退路了。宮津在心中喚起這個想法,將沉重的槍套固定在腰帶上,這時英和說「我有其他的工作要勞動艦長。」宮津不禁回頭看著他。
很乾脆地頂了回去的英和背對著儀錶板,停下腳步。幾乎在同時,站在門口的伊爾洙鳴響了克魯茲的選擇開關。事到如今,宮津知道竹中已經面臨腹背受敵的狀態了。
發瘋了……這樣的形容實在不適合早就不正常的英和。難道是僅存的一點理性也沒有了嗎?宮津感到不安,然而仔細一看,英和並不是在笑。
正面與水流對峙,拉著救命繩索爬往艦底的過程跟攀岩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當救命繩索斷裂時會有不同的下場。攀岩時會掉落到地面,粉身碎骨,而如果被旋轉中的旋轉翼給吸進去的話,會被絞成碎屑。行在沒有恐懼和痛苦的感覺之下,專註地拉著救命繩索,好不容易摸到了裂縫的邊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身體推進裂縫的內側,好一陣子他貪婪地吸著氧氣筒里的氧氣,努力地調整急促的呼吸。
火光在艦底閃爍,映照出靜姬在護目鏡底下閃閃發光的雙眸。靜姬以不可能被射中的靈巧動作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用腳上的蛙鞋踢開布朗寧手槍的同時,兩手擱在行的肩膀上。
(可是,不會有事嗎?)
背部散發出來的緊張氣息倏地緩和,英和毫無警戒地回過頭來看著宮津。就是現在。催促的聲音在腦海中彈跳,宮津想拔出布朗寧手槍,然而此時握在英和手上的貝雷塔的槍口對準了宮津。
所有的狀況都已經透過由聯絡軍官負責的正規管道和透過DIS的外事私下管道傳送給他們了,難道他們覺得目前的狀況不適合出手而放棄了?至於T+的提供,雖說野田局長之前似乎就已經打點好了,不過事情似乎進行得太過順利了……
敵人或是同志,階級和國籍都已經不重要了。在一號救生艇上,風間和酒井舉手致敬,一旁朋森等英和的部下們也行禮致意,目送著逐漸沉入海底的「疾風」走向終點。在前來逮捕他們的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艇靠上來之前,他們的手始終沒有放下。
所以,現在這樣就好。衣笠司令和副艦長一定都會原諒我這樣想。阿久津凝視著逐漸遠去的「疾風」,不針對任何人,喃喃自語地說。
「L3的影像還沒有送來嗎?」
「夠了。」
「最後的終點是有明客輪港口。這是包括東京big side在內,TFT大樓和有明新大樓聚集的辦公區。從現在算起二十分鐘之後,『疾風』就會進入客輪港口。船體將會撞毀棧橋,撞擊在岸壁上。沒有人敢保證到時候被安置在艦內的炸彈不會爆炸。」
低而細的嗚咽聲使得他的背部微微地顫抖著。達到飽和狀態的神經破壞了風間的防波堤,使得他之前一直藏在心頭的情感一口氣都噴濺而出。動手打人之際竄過一陣尖銳的痛感,仙石這才發現子彈掠過了他的手臂,低頭看著自己那正滴著血的右手臂,然後打開管制室的門。克魯茲落在風間的身旁,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拿槍了。仙石丟下像個小孩子一樣不停地哭著的風間,一腳踏進VLS管制室。
靜姬撫摸行的臉頰的手動了,從行的口中拔出呼吸器。靜姬的眼睛佔據了幾個視野,柔軟的觸感罩上嘴唇,溫軟的異物入侵到口中。
「他可是將你們趕下船,佔領了艦艇的人啊!你竟然還能對他如此地寬大為懷。」
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絲陰鬱的色彩。一如往常清冽耿直的副艦長的臉上露出沉穩的微笑「……艦長。」
檢測到的竊聽電波一共有十五波。剩下的三個竊聽器不知道安裝在什麼地方,目前正以通道、餐廳、士官寢室等如月行以前曾經出入的場所為中心持續進行搜索當中。聽到艦長室也發現被裝了竊聽器時,宮津不禁十分感嘆,將拿在手上的竊聽器放回桌上。
仙石筆直地瞪著那對在夕陽的照射下,露出玻璃珠一般空虛色彩的眼睛說道。明白整個事實的焦躁感使得英和帶著苦笑的臉整個僵住,一個小小的疑問竄過仙石那充滿憤怒和懊惱的腦袋。
這個男人也失去了鞭策自己的憎恨和憤怒之情,陷入完全虛無的狀態,仙石俯視著他,慢慢地走上前去。
「我的部下們已經進入襲擊的準備態勢。你說的沒錯,撤回已經下達的命令實在太……」
竹中一樣一邊移動著槍口一邊回答道。槍口彼此相向的兩個男人一邊企圖讀取對方眼底閃爍的殺意,一邊慢慢地交換彼此的位置。宮津只能和屏住氣息在一旁觀看的酒井和風間一樣,束手看著這隻要一個微小的契機就可能爆發的對峙。
不會吧?不由自主地在罩著氧氣罩的口中嘟噥的宗像並沒有仔細聽清楚好像告知他一邊準備進入羽田一邊待命的女管制官的戲言。都飛到這裏來了還要延後?眼看著「疾風」就要抵達T+不會破壞到陸地區域的阻止界線了。宗像連說出「了解」的心情都沒有,以按了兩次麥克風的ON跟OFF開關的方式來回應,將減速了的機體轉向羽田方向。
——聽得到……聽到了。可是,我不想去。你殺了兵長和菊政。
「看來我們可望建立起真正的夥伴關係了。」
也許是還沒有完全凝結,從傷口上滴下來的血聞到了混雜在硝煙味當中飄散過來的同樣是人的血腥味。仙石不理會竄升上來的惡寒,重新綁好纏卷在傷口上的布條,一口氣跑上通往艦橋上的舷梯。
「很明顯的對方是鎖定京濱地區為目標。到達阻止界線還有十九分鐘……二十八秒。」
他知道將會進行一場搜索活動,就算被綁在擔架上,一動都不能動的自己跟著前往也只會礙事而已。然而,「除了我之外,誰能找到行?」這個毫無根據的信念卻存在他心中,對現在的仙石而言,要他不理會這種直覺而把搜索的工作交給別人去做簡直就是一種背叛的行為。
急救箱里有嗎啡和注射針。應該還有止血帶和其他的東西。為什麼剛剛沒想到呢?仙石咒罵著自己,伸手去拿起放在地上的克魯茲。
吞噬了無數的生與死,朝著東京突進的灰色船體隔著熒幕開始釋放出一股妖氣。「疾風」挑動旁觀者的腦幹,企圖促使旁觀者的腦幹陷入瘋狂,想與其對峙,任何的理性都派不上用場。就算讓我瘋狂也無所謂,我就敬陪到底。所以,讓我看清楚那邊發生的所有事情吧!渥美看著熒幕,在乾渴的口腔里咀嚼著這些話。
「這個作戰計劃只是讓日本人相信許英和拿到了『GUSOH』,其他的就任他們自行去發揮了。」代表Langley(汽車公司)的男人宛如炫耀自己一個人的功勞似地回答道。『就算他們把裝了水的「NEST』帶回國,北韓也沒有設備和技術可以確定其真偽。我們當初的計劃是讓孱弱的國防委員會誤以為拿到了終極的破壞武器,然後趁其發動攻擊時一口氣將之殲滅。因為宮津隆史這個預期之外的因素的介入,才能轉化為破壞日本版TMD的作戰。」
「就算逃離艦艇,我們只會落到被逮捕,當成罪犯對待的下場。與其要在監獄里關一輩子,我寧願留在這裏戰到最後!」
「我是說,少佐也許開始思考下一個行動了。艦長認為政府真的會答應我們的要求嗎?」
行宛如企圖撲滅仙石內心產生的動搖火種似地繼續追剿道。「不只是這樣……!」仙石立刻怒吼了回去,視線和回頭看他的行對個正著。
熟悉的引擎的振動、吸氣聲籠罩全身,使得內臟和骨頭產生了共振。這是人身處於拒絕人類生存的海洋這個世界當中,卻仍然企圖活下去的意志所製造出來的堅固外殼。護衛艦這個巨大的機械裝置宛如在對自己的主人道別。啊,「疾風」在跟我說再見。這樣的感覺撼動了宮津的心,他沒有其他的話好說,只是低聲地嘟噥著,對不起了。
「如月……」
目睹艦長射殺副艦長的異常景象,正常的判斷能力已經麻痹了的船員們聽到宮津大聲一喝,趕緊分別回到自己負責的儀錶板前面。「甲板可能發生爆炸。損害狀況……」的聲音響起,英和幾乎同時問「舵和旋轉翼呢?」
行沒有回應。他的臉用力地皺起來之後,發出失去生命似的氣息,因痛苦而扭曲的色彩消失了。仙石趕緊確認他的呼吸,將指尖抵在他的頸動脈,發現生命的跡象雖然微弱,但是勉強還持續著,遂放鬆了肩膀的力量。
他們將椅子和桌子堆在工作台上,築起只能算是安慰性質的擋牆。既然對方都派來刺客了,照說就得提防會有後續的攻擊,即便不知道能發揮多少效用,但是總得將從艦底的裂縫直通而來的破洞給堵起來才行。這樣一來當然也阻絕了自己的退路,但是如果敵人真的想攻過來的話,反正他們也無路可逃。他們按照行的想法,將不能使用的炸彈會來設計陷阱,為了做好準備工作,在水裡面來來往往好幾回,根本無暇去推測停船的理由。
宮津以艦長的眼神和聲音下令。仙石敬禮回應。
「你只是聽從長官的指示,沒有必要覺得自己要負起責任。回去工作崗位吧!」
在沒辦法得到氧氣供應的情況下,她不是易與之輩。行認為自己應該先回進水區域避開,遂也將繩索拉過來,企圖游向裂縫,然而靜姬的瞬間爆發力非比尋常。她將身體筆直伸長,將水阻力壓抑到最小的纖細肢體宛如襲向獵物的海蛇一般纏卷過來。行倏地一翻身,擋住了她,然而她反手握著的M-7軍刀的刀尖卻毫不猶豫地揮向行的喉頭。
露出原諒一切,把所有個不快都溶化開來的清冽笑容之後,竹中微微地綳起臉,往後退了一步,用一個敬禮代替了千言萬語。其他人也一起立正站好,腳跟併攏,舉手敬禮。宮津感覺之前失去的重要人事好像都突然回到身邊來了,他強忍住各種複雜的感慨一擁而上的心情,自己也綳起了臉答了一個禮,他從落在石板上的影子中看到隆史也學著大人們的動作舉手敬禮。
「傷勢怎麼樣了?」
聽著電測員復誦命令,宮津回頭看著電子海圖台。他看到很難得地和英和肩靠著肩的竹中指著熒幕,說明錨泊地點。
行斷然地打斷了仙石的話,從桌上爬下來,滑入水中。水花的聲音在低矮的天花板底下迴響,「……你做的夠了,就此消失吧。」行嘟噥的聲音混雜在水聲當中。
他只有這樣相信了。仙石看著上空,再度傳出開始要打手旗的信號,然後開始在仰躺的身體上方比出手旗信號的文字。手每動一次,傷口就被撕扯一次,引發一陣劇痛,仙石一邊咬著牙忍著疼痛,一邊對著高空持續傳送信號。
目睹副艦長死亡的船員們當然會對自己和英和產生反感。在眾人都猶疑不定的當兒,風間之所以自願出任應該是因為此時他仍然發揮與生俱來的認真性格使然吧?宮津知道這種一絲不苟的個性最後只會要了自己的命,但是結果他還是沒辦法把這種想法傳達給風間。宮津雖然感到羞愧,但是還是自嘲,反正說出來也只會被當成老年人的嘮叨罷了,他封閉起沒有實質意義的思緒,把視線移回英和身上。
他撥轉通達整個艦內的號碼盤,切換成全艦廣播。仙石以一聲清咳掩飾被憤怒和淚水哽住的喉嚨,開始開口說道「資深伍長下令全艦。」
瞬間,武石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副艦長在他背後強忍住笑意,把身體轉了開去。若狹為自己說了太過老實的話而感而後悔,武石的臉整個扭曲了,說「你也一樣誠實。」說完便把頭轉回潛望鏡的方向,若狹見狀,有一種好像有一種被魅住的感覺。
(事到如今,他們還想去哪裡啊……!)怒吼的總理好像拿拳頭去敲擊桌面。渥美看著因為震動而微微地產生雜訊的攝影機的影像,同時打開新視窗,開始敲打著鍵盤。
為了搜索竊聽器和準備起航,艦內頓時籠罩在一陣喧鬧聲當中,靜姬因此知道了計劃恐怕有重大的轉變。此時哥哥前來找她,因此她也推測得出事情有變。
Langley男人不再說話之後,倒是情報軍官和化著職業婦女妝的女人相繼開口說道。這兩個人都是深信此時的發言跟將來的前途息息相關的人。代替總統向大家道謝的男人——總統輔佐官含糊地說「話是這麼說……」
至於渥美,上衣的袖子已經被扯破不見了,襯衫的紐扣也幾乎都被扯下來,領帶松垮,臉上則有無數的瘀青和擦傷。繞著是否要空襲「疾風」打轉而展開的大混仗因為終於傳來的監視衛星L3的影像而告一段落。知道事情在一群人像孩子似地爭鬧期間已經落幕的男人們宛如被潑了冷水的野狗一樣,只能沮喪地蜷著尾巴看著熒幕。
「少佐的部下只剩下不到七個人。集合我們的力量應該可以搶回『疾風』的。」
我要以欺敵戰術討回誤入陷阱而遭到殺害的安藤的債——宗像等待著上級下達立刻攻擊的命令。
「……這就是現實。你所說的事情是一種理想。在戰場上,會多想的人總是會先死。」
直升機在平穩的海面上飛行,佇立在夕陽斜照中的「疾風」,其艦首默默地俯視著直升機。
「如果讓『疾風』駛向人工海岸,迫使其觸礁的話呢?從幕張到稻毛的海岸線……」湊本海幕長探出身體大叫。渥美冷靜地回答道「在拖船接觸到『疾風』之前,船體就已經接近濱海副都心了。」
操作員的聲音將指揮室里的沉默氣息一掃而空,渥美也如大夢初醒似地抬起頭來。來自「疾風」的電文……眾人愕然呆立在現場,最先恢復理性的梶本總理走到操作員旁邊問「說什麼來著?!」年輕的操作員被總理大臣那充滿殺氣的眼神給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不過很快地就恢復了正常,念出了經由自衛艦隊司令部傳送過來的簡短電文,渥美聽到內容時,頓時說不出話來。
地板軋軋作響,緊接著機關槍的連射聲音在門外響起。宮津聽到風間好像在大叫著什麼,遂把眼睛望向門的方向。
「你的爛好人個性真叫人覺得噁心。」
「我不是說我明白嗎?」
為了從航行中的艦艇上離開,揚艇機就要把一號救生艇下降到最接近海面的高度,大家試著採用同時鬆開前後的揚卸索的特別作法。分別站在船首和船尾的船員喊著一、二、三,鬆開繩索,在咚的接觸水面的瞬間,被湧起的波浪給推高的一號救生艇的船體劇烈地晃動著。之後引擎開始迴轉,靠著本身的推進力越過浪頭的一號救生艇雖然看似在驚濤駭浪中飄蕩,不過總算是離開了「疾風」。
我要立刻終止這種無聊的事情。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要用我的一條命和身體去執行。在腹底凝固的熱情自動地作動著他的手腳,把仙石的身體推向VLS管制室。風間的眼睛因為恐懼而抽|動著,好像想扣下克魯茲的扳機,可是看到赤手空拳走過來的活生生的人,他的手指頭卻只能像痙攣一樣抖動。風間往後退一步,再度大叫「站、站住!」,眼看著淚水從他的雙眸溢了出來。仍然持續往前走的仙石看到尖叫的風間順勢扣下了扳機。
「是按照預定計劃嗎?」竹中說。語氣中帶點故意抬杠的味道,英和微微地挑動了一邊的眉毛,突然把身體靠上去,以只有宮津和竹中能聽到的聲音說。
和英和的距離大約有二公尺。如果不能立刻置他于死地,在我再度扣下扳機之前,我就會被他所殺。宮津屏住氣息,等待著時機到來,他聽到英和回答道「……只有一點你說錯了。」
機械似地變化著表情的臉孔和沒有一絲絲感情|色彩的眼睛形成的對比如假包換是將瀰漫在「疾風」上的狂氣具體呈現的男人所特有的,然而那率直地將感情形於表面的容貌卻和之前的英和有著微妙的差異。就好像外表完整的精神迴路發生了變異,造成機能不全一樣。「……總而言之,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不屑的語https://read.99csw.com氣中夾雜著焦躁的色彩,仙石企圖找出潛藏在玻璃珠後面的感情動搖,然而英和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立刻將貝雷塔的槍栓拉起,不讓仙石再踏進他的內心世界一步。
「……你聽著,我立刻就回來,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拿急救箱,幫你做好一點的緊急措施。」
脫下濕透的T恤,把赤|裸的背朝著仙石的行將攜帶型無線對講機抵在耳邊,一動也不動。可能是為了聽取從竊聽器傳來的情報而無暇他念吧?然而平常就不多話的他現在幾乎更是不發一語,對仙石連看都不看一眼,這個模樣就跟第一次見到他時全身籠罩著一團不可知的氣息一樣。不知道能做什麼的焦躁情緒變成了憤怒,仙石猛然地將上衣脫掉,使儘力氣扭著飽吸了水分的背心。
「犧牲也未免太大了。問題不在於情報有沒有外泄。總統也不希望再發動這樣的作戰。」
英和那充血的眼睛因為面臨真正的恐懼而瞪得老大。仙石覺得那已經不是人的眼睛了。
行做了理所當然的事情。當杉浦的手上握著機關槍,槍口還對著仙石的時候,他應該沒有其他的選擇吧?他知道自己應該心存感謝,完全沒有道理責怪行。然而,杉浦臨死之際的臉卻始終無法從他的眼底消失,行毫不猶豫地射殺杉浦時的表情也伴隨著一股厭惡感沉在仙石的心頭。
他有一點後悔連一把槍都沒有帶來,但是敦促他勇往直前的炙熱團塊所發出的聲音遠遠強大得多,當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站在平台上。仙石停下腳步,重新調整氣息,下定決心,跳到艦橋上,但是他看到了超乎他想像之外的凄慘景象,不由得呆在當場。
如果你們認為將整個沿岸都破壞掉也無所謂的話就另當別論了。渥美在心中自言自語著,對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感到厭惡,即便那只是開玩笑的說法。台場的臨海副都心聚集了許多辦公大樓和公寓、會議中心等,而川崎和千葉則有石油提煉廠和火力發電廠。幕張博覽會今天也有活動正在舉辦,而東京迪士尼現在應該也擠滿了利用暑假合家出遊的人們而處於盛況空前的狀態吧?渥美凝視著映著冷峻嚴酷事實的CG,將冒著汗水的手心壓在桌面上,聽到提出質問的本總理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疾風」抵達阻止界限線的時間呢?)。
(你在說什麼!你……)梶本正待說什麼,渥美將他的影像給消掉,轉身面對著在背後豎起耳朵窺探整個事件變化的操作人員們。「L3還沒有進入接收影像的範圍嗎?」他大叫一聲,那些被熒幕的反射光染青了臉的年輕操作人員們都回過頭來。
站在明石的立場,既然事件已經解決,之前被擱置的DIS的責任追究就必須重新來過。野田面無表情地回看著明石,明石也正面承接他的視線,渥美見狀開始警戒起來,微微地收起了下巴,心想戰火又要重新燃起了,然而微微地動了一下,盯著渥美直瞧的警察長官的眼中並沒有之前的惡意。「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吧?內事本部長?」明石以淡然的語氣說道,渥美驚得半張著嘴,無言以對。
「所以是不可原諒的。無法整合正規人生的我是不可原諒的……而只會嘲笑這種人的生存方式的你也一樣……」
從航行中的艦艇上跳下水無異是自殺的行為,然而設置在葛西濱海公園的望遠攝影機確實捕捉到有人穿著潛水衣從「疾風」的右舷中央部位潛水下去。是如月或仙石逃走了嗎?指揮室里有一陣子騷動了起來,然而被放大、增強捕捉到的身影看起來跟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都不像。是英和的一名士兵——也許是負責爆破客機的D目標吧?痩小的潛水服身影怎麼看都像是女人。
就因為自己老是宣揚不符實際的理想論,才會讓事情變成這樣。這個認知不消多時和就算被罵成惡魔,要付出多大的犧牲,他都一定要救行的意志串聯在一起。確認風間在牆的另一邊保持沉默,仙石正要站起來,突然一股冰冷的觸感抓住了他的手臂,使得他停下了動作。
這些話已經不是宮津想說的,只是一部分的腦袋自動編織出來的雜音,然而蓋上「NEST」底蓋的英和的肩膀卻倏地一動。宮津緊盯著他的背部,不放過任何細微的動作。
「很好。晴海旁邊有豐洲。那是東京瓦斯和火力發電廠、鋼鐵廠聚集的場所。這種地方就不能用T+了。我們可以重新整備。」
(……如果把所有的戰力都分派到進水區域的話,其他地方的防禦力量就會變薄弱了)
竹中以僵硬的聲音繼續追問把目光移開的宮津。宮津只是瞄了一眼把他的心思看透透的副艦長,吐了一口氣,同時說出了真心話「……已經沒有退路了。」
同時他緩緩地抬起顫抖的左手。染著血的左手找到英和的肩膀,右手摸到他的喉頭。兩邊的指尖重疊在一起,回過神來時,仙石已然絞住英和的喉嚨。
如果在否定其他的可能性之後再提出來的話,或許可以不用把時間浪費在反對論上,但是他發現,其實這樣才是浪費時間。「第三個……這是最確實的對策。」渥美說道,將熒幕上的CG海圖從濱海副都心切換成整個東京灣。
被委派掌舵的責任感像粘著劑一樣,使得他始終不願鬆開那仍然抓著舵輪的右手。仙石想辦法剝開了他的手,於是那已經遭到破壞,無法用來操舵的舵輪便喀啦喀啦地空轉著,聽到聲音的橫田的眼睛微微地抖著。
反正一切終歸只是虛幻的。
臉上的肌肉好像已經有好幾年沒抽|動過了,靜姬自覺自己好像在笑。她感覺到血流聚集到下腹部一帶,產生一股炙熱感,她將背在肩上的小型循環式潛水裝置的呼吸器含進口中。
此時,因為船身後部本來就進水了,因此和艦橋構造部分一起沉入海中,但是前部並沒有立刻跟著下沉。艦首跟不上船身的沉降速度,被高抬于海面上,使得艦首的聲吶的膨起部分暴露出海面上。
身體雖然沒有了感覺,但是仙石仍然可以感覺到輕飄飄上浮的浮遊感。當他的腳離開天線罩的瞬間,「這一次真的是再見了」的念頭無預警地浮上心頭,仙石凝視著逐漸遠去的船桅和天線罩,以及底下再熟悉不過的艦橋構造部。「疾風」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佇立在上部指揮所的英和頂著一臉「把我一個人留下來嗎?」的表情望著他。
附著了許多苔蘚的艦底很滑手,然而他還是將全身所有的力道都注進了手指頭。仙石也依樣畫葫蘆,兩人一起對抗巨大的螺旋翼的吸引力。此時不用給自己完成任務什撈子的理由,只為了要活下去。被沖流的速度稍微緩和了一點,仙石的手指頭成功地抓住了旋轉翼軸的基部和金屬板的凸起。
如月行。他的身體里潛藏著年輕和自我破壞的暴力衝動。可是,就如哥哥所說的,因為受困於無謂的既定觀念,因此害怕面對自己的本質而不敢放手一搏。
竹中已經連個像樣的思緒都沒有了,或許已經深刻地了解到這不是自己所能想像的次元的話題吧?竹中也不由自主地閉上嘴巴。看著充分顯露出無能態勢的艦長和副艦長,英和眼底泛著嘲笑的色彩繼續說道「我們也一樣人手不足。很抱歉,但是我要請副艦長負起陣頭指揮的任務進行竊聽器的搜索和拆除的工作。」
「……騙人。」小小的聲音從他的嘴唇中漏出來,混雜在機關的雜音當中。「母親在……生氣。因為我殺了你……殺了父親……」
濃濃地帶著殺氣的低沉聲音使得英和臉上的苦笑消失了。仙石死命地控制住想握緊拳頭打死英和的激動心情,反倒是吐了一口宛如從沸騰的腹底冒上來的蒸氣似的氣息。
除了艦橋構造部的重量整個壓上來之外,滿載於VLS的飛彈重量更加速了毀滅。海水一起從裂縫灌入,四處響起鋼鐵斷裂的聲音,「疾風」的船身沉沒于海中。
由於燃氣渦輪引擎會排放出高熱,因此排氣筒外層包裹著防熱布,專用的通風口就設在將這些導管彙整在一起的煙路室。從這裏可以通往位於上層構造的煙囪基部的吸氣口,所以只要穿過那裡,就可以上到露天甲板上,這是行的想法,問題在於導管的粗細。
經過確認,集合在露天甲板上,開始進行左右兩舷的救生艇啟動作業的船員人數有二十一名。其他還有被放在擔架上的六個人,不過據推測都是許英和那些受傷的部下們。參与叛亂行動的船員一共有二十八名,英和的集團包括Subject在內有二十四名,所以無法斷言這是總計的人數。不過也有人在艦內的戰鬥當中死亡,最重要的是出現在上部指揮所的凄慘景象具有太強的說服力,足以粉碎所有無聊的懷疑。
「是,佩普洛一號機的機長說要重新出發。目前正在線上。」
下午三點二十三分。敲門聲在不是很寬的駕駛員待命室里迴響,沒有等回應,門就被打開來。坐在休息用的長椅上,盯著地板上的一點看著的宗像一等空尉轉動這幾個小時以來,只映照出最低限度需要看的東西的眼睛,看著站在門口,穿著西裝的男人的臉。
哥哥老了。經歷了長年持續的逃亡生活,一路下來,他個性中的稜角已經被磨平了,心中的某個地方正逐漸衍生出守成的願望。如果是一般的男人,或許將之解讀為成熟,然而對選擇像哥哥這樣的人生的男人而言,那或許是步向殘敗的第一步吧?明白了這一點之後,靜姬封閉了之前對哥哥開啟的意識大門。然後在任何人都沒有接觸過的深層部分開始想起或許可以滿足她的另一個男人。
橫田把好像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眼睛望向天花板,抬起右手,摸索自己的腰際。仙石想助他一臂之力,看到經歷長年的拉繩作業而練出一手厚繭的航海長的手握住收放在槍袋裡的布朗寧自動手槍的握把時,不禁啞然失聲。
說太多了。英和好像也有同樣的想法。他的眼睛瞬間眯細了,宛如要看透一個人的心思似地凝視著竹中。以不自然的動作將目光移開的竹中似乎隱約露出了潛藏在沒有表情的臉上之下的緊張。
事實上,開始減速的「疾風」在按照慣性航行了五十公尺左右之後,就啟動了制動後進的機制,目前已經完全停止前進了。渥美抬頭看著主熒幕,確認影像中有幾道人影逐漸聚集到「疾風」的後部飛行甲板,便持續提出報告「沒有下錨的跡象,機關仍然啟動當中。」
而當快要接近江戶川區上空的變更方向點的瞬間,老鷹現出了其原形。從之前的計器飛行切換成有視野飛行,一口氣下降,加速襲向「疾風」。當對方驚慌地採取迎擊態勢時,雙方的相對距離已經不到十公里。以馬赫的世界而言,這幾乎像是一步的距離。就算搭載『GUSOH』的飛彈發射過來,當時直擊「疾風」的T+已經變成了直徑一公里的火球,連同飛彈將『GUSOH』燃燒殆盡了——
仙石本來想問怎麼了,看到行豎起耳朵傾聽的緊張模樣,不禁閉上嘴巴環視四周。除了機關的振動和旋轉翼的迴轉聲不斷地鳴響之外,聽不到其他的聲音。幾秒鐘之後,仙石再也忍不住,作勢要走近行,這時行突然採取了行動,移往房間的角落。
可是——等了又等,他預期的狀況始終沒有發生。仙石緊緊靠著梯子,轉動那已經石化了的脖子,睜開像被漿糊給固定住的緊閉的眼睛,他僵住的神經聽到啪啪的聲音,於是他慢慢地抬起頭來。
(沒有補給燃料就再度飛行……就算飛到海上也撐不到三十分鐘吧?)
說完這個毫不留情的現實就在自己身邊的事實之後,行微微轉動脖子,窺探著那張一臉鐵青的臉。
「……你聽好了。在氧氣筒里的氧氣用完之前,待在海底別動。然後將加重重量的炮彈繩索切斷,浮到海上。上升的速度可能會很快,所以當時肺裏面絕對不要聚積空氣。否則就算你逃出去了,也會因為潛水病而死亡,那就沒什麼意義了。」
「勾引……」
因為他的臉頰不斷地痙攣著,表情變得極度僵硬,使得他看起來好像淡淡地笑著。其實就只是這樣。就好像因為過度的絕望,連表達感情的方法都忘了一樣……「……有什麼打算?」
「把槍放下才是明智的作法。你總不願跳彈傷到CIC的機械吧?」
他把身體靠近扶著牆壁的手因為汗水而滑落,膝蓋癱跪在地板上卻仍然企圖往前爬行,背部綁著沾滿血跡的三角巾的人。「如月……起來!振作一點。」宮津在他的耳邊說話,搖著他的肩膀,半抵在地板上的臉微微地動了,緊閉的眼睛微微地睜開。「……母親……」
「要是有時間在這邊哭,不如幫我處理一下艦長和如月的傷勢。我要讓艦艇停下來,從英和手中搶回『GUSOH』。」
怎麼可能?理性提出這樣的反駁,直覺卻在瞬間將這個理性推開,以難以抗拒之勢支配著仙石的腦袋。仙石在自己也不自覺的情況下露出了苦笑說:「……哼,再也沒有任何東西比男人的嫉妒心更難看的了。」
專註于作業的背部完全將宮津排除在意識之外。帶著完全抹去感情的眼神機械性地確認這件事之後,宮津假裝有事要到儀錶板那邊去,若無其事地移往死角。就在他把手摸上腰際的那一剎那,不知道是第幾次的爆炸聲使得艦艇微微地震動起來,接著又整個靜止下來。英和在間不容緩之際用兩手扶住膠囊,窺探著四周,看不出對宮津的舉動產生懷疑。
說是彈頭,但是飛彈的彈頭並不在其前端。圓錐形的前端部位是雷達天線罩,第二段則是目標探測裝置。第三段是收納炸藥的彈頭部位,把第四段的固體燃料火箭和主翼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座飛彈。
總理等人的態度之所以明理到幾近讓人掃興的地步是因為之前忘了自己的年齡和立場,無法控制感情的爆發而沸騰的腦袋恢復了冷靜的結果,更重要的或許是被即便受了重傷,卻仍然撐著一口氣持續打出手旗信號的仙石曹長的氣勢所震住吧?從這裏很難判斷出他是受了槍傷還是刺傷,然而人仙石的腹部流出來的血卻在天線罩的側面垂下了一條黑色的帶子,每次他手一動,就有新的血水湧出來。
「清除竊聽器的工作就有勞你了。」
要說門保持開啟的狀態讓仙石感到意外,那麼從他藏身之處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英和的背影也是一大意外。一個看起來非常小的背影就孤零零地盤腿坐在吃立著數個天線的上部指揮所的一個角落。「太過沒有防備可能是一種陷阱」的認知浮上仙石的腦海,他從平台的隱秘處小心謹慎地窺探著狀況,感覺到英和的背影散發出一股有異於平常的氣息,不禁皺起了眉頭。
下午五點十二分。「疾風」開始自沉。
事到如今才說要重新來過,也許是算盤打得太好了。只要有所期待,就一定有嚴重的背叛和痛苦等著。一切都是虛幻……結果,事情就是這樣嗎?旋轉翼的壓迫近在眼前,就在行將要合上他的意識時,一股衝撞身體的衝擊使得他睜開了眼睛。
他的聲音穿過狹窄的管制室的牆壁,響徹整個艦艇內部,撼動所有人的心靈之後,朝著遙遠的水平線擴散出去。仙石不發一語地站在狂氣已散,凈化的沉默降臨的管制室里,他發現說完話的宮津帶著嚴峻的目光看著他,遂出於反射動作似地立正站好。
當成救命繩索用的水管緊緊地綁在腰上,止住了被激流吞噬的身體。行極力地不讓背部遭到撞擊的瞬間讓殘留在肺里的空氣吐出來,同時直覺有敵人來襲,他的手臂伸出去,拔出的是布朗寧手槍,而不是氧氣筒。殲細的肢體在眼前流過,來不及辨認那是個女人,行就將槍口轉過去扣下扳機。
在梶本總理頂著狐疑的表情回過頭來時,渥美已經將計算結果顯示在映照出衛星影像的主熒幕上。經過C一G處理的海圖上以黃色的線條描繪出失控的「疾風」的預測路線。

渥美透過熒幕確認爆炸之前從吸氣口一躍而出的兩道人影站起來開始狂奔的身影,他也只能不發一語地呆立在指揮室里。即便知道如月二曹和仙石曹長仍然頑強地抵抗著,但是他也只能在這邊隔山観虎鬥。他只能祈禱他們能創造奇迹,然而就像大部分從事這種工作的人一樣,渥美是個無神論者。事到如今他也不想改變主意,但是他卻帶著沒有意義的懺悔心情,只希望他咒罵的對象相信命運之神這種東西。
「這就證明了那個國家並沒有從泡沫化經濟當中學到任何事情。比希望回歸共產主義的俄羅斯人更糟糕。」
「這不能說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是可以制止北韓的軍事政變,日本也可以脫離亡國的危機。我們失去了很多生命,但是我們相信,因為他們的犧牲,拯救了幾萬、幾千萬條性命……等事情告一段落,我打算辭去總理的職務。」
對不起了,「疾風」……僅剩一絲遊絲般的生命力隨著話聲一停,從眼中滑落。當淚水遮住視野之前,宮津扣下了布朗寧的扳機。
以前的自己重疊在影子當中,宮津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苦笑,然後在注視著他的眾人的催促下,前往老舊的總堂。石階上站著兩道人影,瞬間他了解到那正是等著他到來的大人們。
「對方有可能安裝了bug。」
「夠了。就算知道有這種後果,我們也不能對沿岸發出警戒警報。因為『疾風』上也有電視。」
崩毀的情況不只發生在吃水線以下的部分,第一機械室的地板和天花板整個被吹翻,迫切地尋找出口,在艦內亂竄的爆風和火焰率先從和機械室直接連接的煙囪往外飛竄。沿著排氣筒從煙囪噴射而出的火焰使得「疾風」的露天甲板上出現形同火山爆發一般的光景,無法承受負荷而碎裂的排氣筒的碎片宛如山火彈一般落在四周的海面上。往上噴射的火焰高達一百幾十公尺,然而,這隻是爆炸能量的非常微小的一部分而已。
防空雷達測量探測到的機影的方位、距離、高度,根據這些數據計算出目標的速度和預期行進的方向,將之顯示于雷達熒幕上。其基本性能和搭載於「疾風」上的迷你神盾系統沒什麼兩樣。
——到一個很快樂的地方。在那邊,我們可以為所欲為。不用忍耐,不用受苦,可以做我們喜歡的事情。你有資格跟我來。因為你聽得到我的聲音。
「住口!你們不也殺了炮雷長嗎?」
英和就在那裡。相較於受過嚴格訓練的天生高手,自己只是在狹窄的艦艇內來回奔走的職業自衛官。仙石自認沒什麼勝算,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但是他並不感到恐懼。
「聽說DIS的內事本部長反對空襲,正和總理對峙當中。唔,我想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吧?」
然後他將所有的體重都壓在兩手上,用力地推著英和那後仰的身體。隔著因為痛苦而扭曲著臉的英和的頭,仙石看到設置著天線和羅盤的上部指揮所的甲板,意識的一角讓他了解到自己企圖從這裏將英和推下去。英和企圖往後退,發現腳底下已經沒有地板,頃刻之間,手鬆開了刀柄,用兩手握住仙石的手腕。即將要粉碎的手腕骨頭再度承受了更大的重力,壓住氣管的指尖微微地失去力道的瞬間,一個近乎慘叫的聲音撼動著仙石的耳膜。
這個事件會被如何處理不得而知,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往後會變成什麼立場。但是,他確實聽到安藤的聲音。他相信,只要一天不忘記這件事,他就不會再犯錯了。夕陽染紅了機體,越過在底下航行的「疾風」的上空,以西沉的太陽為背景做一個迴旋的老鷹機體在金黃色的天空中留下和緩的飛機雲。
鞋底觸到甲板,英和那漆黑的頭髮就近在眼前。糟糕,靠得太近了。當腦袋響起這個警報的瞬間,英和那像閃電一般飛竄的左手一閃,一把抓住了布朗寧。
各個控制裝置都設置有為備非常時期所需的手動操作系統,但是只要有意想破壞,方法倒是很多。只要拿走一個燃料供給館,鬆開真空管的手動操控盤的話,就沒辦法封閉了。英和的部下突然撤退之後已經超過十分鐘以上了。雖然不清楚他們還有多少人存活,但是只要有十個人,要完成需要花費一整天的時間來進行修復的破壞工作是綽綽有餘的。仙石為目前支配著「疾風」的英和的病態執著感到驚悚,他那將所有的人都卷進事端,企圖自殺時還能精細地擬定計劃的纖細神經又算什麼呢?仙石不禁在心中嘟噥著,「快、快……讓大家離艦!」橫田喘著氣說道,仙石把視線移回他臉上。
「你的任務由我來接手。你去艦首的倉庫,找個東西把身體固定住。這麼一來……」宮津把手伸入如月的腋下,正要扶起他趴著的身體,「放手……!」如月以足以讓宮津驚訝他竟然還會有那麼大的力氣的態勢用力一揮,使得宮津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行自行支起上半身,把焦點定在宮津身上,他的眼中看似罩著一層前所未見的帶著威脅色彩的薄膜。
「你想說什麼?」
仙石沒有任何想法,腦子中只浮上好美這個字眼。這個充滿了某種事物的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觸摸到的世界。仙石倏地有一股想將它畫下來的衝動,想起幾天前和行交談過的話。
情報既然已經外泄,如月行和仙石的目標一定是裝填了『GUSOH』的VLS。宮津對下了理所當然的判斷的英和說「這邊也已經人手不足了,我去幫忙吧。」
「確定嗎?」

「日本妄想構築起自己的飛彈防衛網,威脅我們的軍事發展,最後竟然還發表擁護凍結金融大改革的論調。被這種作法實在太卑鄙,被殲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也許真的是一種理想。可是,現存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全部。你或許是個優秀的士兵,但是還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才能。你可以用扣扳機的手指頭畫出感動許多人的畫來。只要有心,你應該也會懂得理想的重要性。不要把自己封閉在狹隘的思緒當中。你有更……」
「立刻撤掉擋牆,快!」
「現在就算改變主意,日本政府也不會原諒你的。你總該知道吧?」
當『GUSOH』的存在使美國失勢,「疾風」叛亂的事實導致日本亡國的時候,零星散布在極東或中東、東歐的火種恐怕就會一起爆發,讓世界陷入戰亂的火焰當中吧?如果可以防止幾千、幾萬條人命被白白浪費掉,就算賠上自己一條命……
「這個世界不是什麼事都能算計得來的。你知道嗎?全世界第一種毒氣是在開發農藥的過程中誕生的。」
哥哥接過果汁,一屁股坐到待客用的沙發上之後,便攏攏頭髮,很誇張地吐了口氣。哥哥年紀也不小了啊。靜姬心裏這麼想著,為了忘掉這個不愉快的事實,她刻意不去看滿臉倦容的哥哥。英和沒有發現妹妹的心境變化,一口氣將果汁喝光了之後,一邊擦著嘴一邊嘟噥著「我們必須改變計劃。」
跑到哪裡去了?風間明知白費卻仍然環視著四周,這時背後響起機關士的聲音:「……我們能幫什麼忙?」

他的嘴唇發出了這樣的囈語,宮津不由得停下搖晃他的肩膀的手。這個可能沒看過父母親長相的年輕人所發出來的出人意料之外的話語讓宮津頓時懷疑自己這一路走來的所作所為可能都是出於一廂情願的,不禁一陣愕然。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爸爸幫你去完成。你趕快離開這裏。」
「資深伍長聽令!」
我一個人無所謂的……!化為兩個、三個氣泡,從嘴角冒出來的尖叫聲被仙石大叫不要放棄的表情給彈了回來,對行的身體造成類似電流般的衝擊。放棄……逃避。這個模式緩緩地浮上腦海,一個熟悉的聲音追剿了上來。
「我沒有了彈了。要先撤退嗎?」
「只要在百年後成立世界聯邦之時公開一切,再頒勳章給他們就好了。因為從某方面來說,他們是為我國戰死的。」
所以,操之過急是不好的。就算那不是勉強宣稱以和平為中心的國家所孕育出來的人的心性,只是在極限狀況當中偶爾發揮出來的個人美德,但是他確實看到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的苗芽。所以,現在這樣也好。宮津心裏想。他同時想著,隆史應該也會理解吧?否則,自己不應該會有機會在最後的關頭和如月行邂逅……
可能是勉強維繫住意識的細線因為大家都平安逃離的安心感而頓時綳斷了。行一定也在其中。在薄弱的意識底部這樣告訴自己的仙石就此陷入麻醉劑和疲勞的雙重作用所製造出來的深層睡眠當中。
「是的。也許打一開始就這樣做就好了。因為自從我兒子死去之後,我就失去所有的希望了。我要殺盡整個東京的人,讓殺死我兒子的這個國家……不,讓全世界的人體會同樣的恐懼。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們欠仙石曹長一份情。就隨他高興好了。」
在兩人的臉頰幾乎要貼在一起的距離內響起的低語聲在仙石的耳膜中回蕩。他靠著用右手抓住的英和的肩膀撐住眼看著就要倒下來的身體,用左手摩挲著腹部,手心的觸感讓他了解到英和抵在他肚臍附近的拳頭中握著刀柄。
也就是說,英和想拿沿岸地區當盾牌來使用。英和走近電子海圖台,俯視著用CG處理過的顯示東京灣的地形的熒幕,用手指頭一邊描摹著一邊說道。
「目前『疾風』需要少佐的力量。就算有人可以取代我,卻不能取代少佐。」
二十一名船員加上英和少佐的部下,包括受傷者一共九名。救生艇可以搭載的人員是二十五名,所以只要用到一號和二號救生艇就可以讓所有的人員都離開。少佐的部下當中還有其他五名生還者,但是他們表示不願意受日本政府管束,因此留在艦上,選擇自決之路。
「……等著瞧吧。現在我要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是真正的人類的力量。」
剎那間,渥美了解到,在腦海中彈開的東西正是自己的理性。渥美鎖定了往前踏出一步的首席幕僚,往他的胸口就是一踢。
他沒有想過裏面可能有埋伏,因為支配全身的炙熱團塊已經麻痹了感受恐懼的神經。仙石目前只剩下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拿到急救箱的堅定意志,看到管制室中出乎想像之外的景象,瞬間呆立在現場。
一息尚存的竹中的眼睛看著他。我知道。我會聽從自己的心聲。宮津用眼神傳達自己的意念給竹中,竹中宛如點點頭似地閉上眼睛,宮津等著竹中再度睜開眼睛之後,扣下扳機。
劇痛的波動微微地減弱了,轉身離去的英和的背影映在罩上一層薄霧似的視野當中。他看到英和的左手上握著「NEST」,心裏想著,必須趕快追上去才行,然而行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那個能力了。
「還有,敬告英和的部下們。你們的首腦企圖將艦艇駛近東京釋放『GUSOH』。我不清楚你們國家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你們是抱著什麼心態開始進行這項計劃的。但是,我希望你們知道,把部下卷進事端,企圖自殺的指揮官是最低級的軍人。為這種人殉職,國家也不會變好。活到最後的人才算獲得戰爭的勝利。我一定會阻止英和的。現在立刻和船員合作,將受傷的同伴一起帶走。以上。」
「我們的艦長只有宮津艦長一個人。不是嗎?」
「母親沒有生氣,我也沒有恨你。我反倒很後悔自己沒有做過任何一件一個父親該做的事情。」不關事情前後的脈絡,只是想儘可能地回應行的衝動使得宮津化身成了行的父親。行的眼睛看著他,立刻又把臉轉開,用沙啞的聲音說「……騙人。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他那沒有了血色的嘴唇顫抖著。
射出去的子彈穿過竹中的額頭,使得他當場死亡。看到那對澄澈的眼睛消失於硝煙當中,宮津承受著愣在當場的眾人的視線,將布朗寧收回槍袋裡。
竹中生硬地說道,「如果護衛艦出現在那種地方,一定會嚇死人吧?」英和像是刻意搗亂似地說。竹中的臉上沒有一絲絲笑容。
梶本偏偏在這個時候加重他的罪惡感。雖然覺得心情越發地沉重,但是渥美還是回答「從L3的影像所看到的,脫離『疾風』的兩艘救生艇內並沒有他的身影。」
這句話是行最後能感受到的感應。當靜姬的眼眸變成看東西似的冰冷色彩的那一剎那,她的身體一邊將救命繩索拉過來,一邊用力地一跳,往行逼近。
行對自己說不出任何一句道謝的感感到厭惡和後悔,然而那也只是瞬間的事,下一瞬間,他就專註地用燈照出了扭曲的木材和鋼板,在最短的時間內分辨出可做為線索和只會造成障礙的東西,機械似地活動著手腳,往艦底的裂縫爬下去。腦部的大部分機能都被分派給五官的感覺,對感受到的情報進行最有效率的處理。行在口中喃喃自語著,還有可為,我還能作戰,然後將這最後僅存的一點思考領域給封閉起來。行整個人置身於透過海水進入全身的毛細孔,撼動著內髒的機關振動和以無形的手壓住他的頭蓋骨,不斷地持續刺|激太陽穴的水壓當中,靜待著感覺到痛苦的自己溶化消失。原本包住身體的溫暖冷卻了下來,他聽到再度變得孤獨的心靈喃喃自語著……
灑滿了紅色燈光的通道上倒著一個人。那個人的手伸向第一機械室的門,趴倒在血泊中,從這個人的背影來判斷,宮津知道對方想著跟自己一樣的事情,為這艘艦艇鞠躬盡瘁到這種地步,他以最快的速度靠了上去。
竹中宛如看透了他心中所有的葛藤一般,說出了這致命的一句話。宮津不由自主地回看著他,對無法立刻給對方答案的自己感到絕望,慢慢地垂下眼睛。
之後,英和精神錯亂似地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已經不像是正常人的了。比較正確的說法是混亂的精神將紊亂的信號傳達給顏面神經,結果形成了這樣的笑容。仙石被他這種讓人無法理解的氣勢所壓制,一時之間沒辦法立刻追上跑走的英和。英和的背影消失於防水門的門口,跑上舷梯的腳步聲宛如勝利者的笑聲似地迴響著。仙石想到英和可能想上到天線罩去,遂追了上去。
是的,快樂……沒有疏離感,也沒有罪惡感。他知道,這種感應和官能給了他所有需要的東西。之前為什麼沒有發現到呢?行想主動吸吮靜姬的嘴唇,正要加強手臂的力道,瞬間,他聞到一股竄過大腦中樞,令人不快的臭味。
「沒想到你竟然可以做到這種地步。不過是護衛艦的一介小船員的你……」
將仙石曹長載回來的佩普洛。解除〈挖墓者〉的任務,正回百里基去的宗像一尉的老鷹。包括朝著橫須賀基地回航的「比叡」在內的第一護衛隊群艦艇和承接長達一個星期的潛行任務的〈anhorcable〉,也就是「瀨戶潮」。與事件相關的所有的人們現在有的以影像模式,有的以CG海圖上的指標點的模式出現在多面熒幕上。渥美反芻著結果自己什麼都沒做的苦澀感,正要開口說「一切都是他們……」,這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便把話給吞了回去。
瞬間,一個熟悉的聲音掠過腦海,宗像即將按下發射鈕的手指頭頓時僵住了。那是安藤三佐的聲音,要說是幻聽,卻又太過清晰了。那是在204飛行隊中拿到頂尖成績的當天晚上,將輕鬆地仰躺在隊員宿舍的沙發上的他一腳踹起,提醒他不可驕傲時的前輩的聲音。宗像的身體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顫抖著,不由自主地打開無線電的開關。
操作人員的聲音使得心中不停地做負面瞎猜測的內事本部長快速地封閉了思緒,把腦袋恢復成現場指揮官的腦頭,視線望向主熒幕。聚集在後部甲板上的人們相繼從「疾風」的艦尾跳進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面對這一連串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渥美不禁焦躁地用手指頭敲著桌面,他只想到一個說得通的可能性,遂停下了手指頭的動作。
宮津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著,一邊把手伸向腰際,手心明確地感受到布朗寧沉重的槍把觸感。
(停止了……)
靜姬拉著救命繩索,一口氣逼近過來。當握在她手上的刀子反射著從海面射進來的光發出閃光的那一瞬間,行把克魯茲的槍口對準備靜姬,扣下扳機。
是的,雖然有所覺悟,事情卻也沒辦法了結。即便想像過那種痛苦,自己卻還是聽從了非這樣做不可的衝動和感情行事,結果卻只留下遠超乎預期之上的遺憾。
行的身體穿過吸氣口,滾到外頭。仙石覺得自己的動作慢得太離譜,卡在狹窄的導管當中被炸飛的恐懼掠過心頭,那一瞬間,行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仙石的衣領。
「如果我有你那樣的堅強……應該就不會……被那種心地狹窄的男人利用了吧……」此時宮津雙眼一閉,從他的唇縫間漏出來的只剩下呻|吟聲。仙石立刻說道「請不要說話。」

因為劇痛而幾乎失去作用的聽覺勉強聽到了英和的聲音。他好像是在對風間下指令,然而行現在連抬起頭來確認都沒辦法了。一挑動指尖就覺得劇痛整個加劇,甚至湧上一股噁心感。原來被子彈射中會這麼嚴重地影響到身體自由行動的能力嗎?行咀嚼著驚愕和懊悔的感覺,但是身體只是一味地痙攣著,一點都派不上用場。每呼吸一次,就覺得內臟被整個揪起來,竄起一股體液宛始被榨乾的劇痛,全身的神經因為這無法承受的疼痛而尖叫著。不應該這樣的,我還可以動。腦袋內部不斷地尖叫,行想辦法想站起來,結果又引發更強烈的疼痛,使得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弓了起來。
話多得讓人覺得奇怪的副艦長的話中提供了所有仙石他們想要的情報。是陷阱嗎?仙石自問道,但是他又立刻想到,他們有需要動這樣的手腳嗎?他們的戰力居壓倒性的優勢。難道……正當仙石這樣想著時,「變更作戰計劃。」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竹中副艦長的聲音夾雜在類似紙張摩擦的噪音當中。仙石將音量調到最大,側耳傾聽,於是他聽到英和回答的聲音(他們無從得知)。
時鐘的針剛好指著下午四點鐘時,接到計劃變更的消息。渥美跟在負責傳令的職員後面穿過指揮室的鐵門,透過主熒幕確認傳令職員的報告內容,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殺無赦。殺了如月行和資深伍長。」
孩子最後呼喚的終歸是母親嗎?隆史大概也是這樣吧……宮津想到這裏,再度體認到身為父親的立場之曖昧和無所適從。本來想在生命的最後扮演父親角色的自己實在太可笑了,宮津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在笑聲中將身為父親的無力感和身為男人的觀念都一併清刷乾淨之後,他再度呼喚著「哪,振作一點。」,企圖支起行的身體。
「我不認為那個國家會賦予他們的死亡正面的評價。」
那筆直上仰的眼睛中隱含著終究無法從被害者的立場踏出一步的男人的痛苦和覺悟的色彩。
靜姬把身體靠近行的頭上一公尺處,毫不猶豫地朝著從裂縫處延伸而來的防火水管揮刀而下。行看到水管的表面被划裂了,出於反射地開始將水管拉過來。也許是享受著行焦躁的反應吧?靜姬刻意停了一下,眼中儘是喜悅的色。行想抓住靜姬的腳卻力有未逮,瞪著她揮下將水管完全砍斷的刀,那一瞬間,他看到一個黑色的團塊覆蓋在靜姬的背後。
「我之所以沒有立刻釋放『GUSOH』是因為如果沒有先看到如月的屍體,我死不瞑目。」
英和來不及把話聽完,拿起攜帶型對講機大吼「是他們!」
竹中做著說明,話聲未落,便揮下鐵鎚,將竊聽器給打得粉碎。搜索竊聽器的工作是非常單純而踏實的,使用無線電擴大器截取從艦內發出的電波,鎖定竊聽電波的周波數,到這個階段都可以仰賴機器進行,但是之後實際找出竊聽器的作業只能靠人力。人員拿著設定在竊聽電波的周波數的攜帶型無線電機器四處走動,只要有收訊強的地方,就代表該處被裝了竊聽器。
在浮在水面上的「瀨戶潮」上頭,在武石艦長的安排下,若狹等十五名「疾風」的船員們獲得了和母艦告別的機會。站在天篷的上部指揮所里的武石俯視眾人舉手敬禮的模樣,同時也滿懷敬意地對「疾風」致意。經過他們頭頂上的F-15J老鷹的駕駛艙里,宗像也沒有忘記要將安全帽的護目鏡往上推,在這個時候表達個人的敬意。
「我不要!我才不要聽階級比我還低的人的指令行事!」
「是一種可以完全消滅『GUSOH』的高性能火藥T+。一旦使用的話,『疾風』會被整個破壞掉。艦上的人無一能倖免。大家都會死。」
說到這裏,仙石突然住了嘴,因為他在提到風間的名字的瞬間似乎隱約了解到在被射中之前應該會先下手的行會落得如此下場的理由。原本沸騰的身體一口氣凍結,仙石實在無法置信,窺探著行的臉色,這時他看到微微睜開眼睛回看著他的行臉上露出了微笑。
「你看,靜姬!我贏了!」
連致命的一擊都不值得給的人。看來對英和而言,自己只是這樣的存在。宮津只能自我解嘲,自己被徹底地漠視到這種地步,然而現在他連露出自嘲的笑都做不到了。
宮津想喝茶,但是要自己準備又嫌麻煩。宮津將手肘支在桌上,揉著眼頭,他聽到副艦長半像是獨白的聲音還是不肯鬆口「我認為既然如此,就該集結戰力進行殲滅如月他們的行動才是妥當的作法。」
操作員冷靜的聲音在陰暗的指揮室當中迴響。左舷的煙囪基部發生爆炸,再度開始航行的「疾風」的船體冒出一縷黑煙,然而市谷NCC的人們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狀況。因為從幾分鐘之前就感測到前所未有的槍聲和爆炸聲,大家都猜測得到艦內開始展開一場真正的戰鬥了。
「請趕快啟動艦艇。另外,為了謹慎起見,能不能找個人去轉移『GUSOH』?」
行一動也不動,只是默默地聽著。仙石有一股沒辦法充分地用言詞表達自己的想法的焦躁感,但是仍然企圖把所有的想法都一股腦說出來。
「中了英和的計……他已經不打算跟政府交涉了。他要前往晴海,釋放『GUSOH』。我企圖阻止他……結果落得這種下場……」
竹中遞了一張紙過去,飛彈士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然後對著室內行了一個禮。還像個孩子一樣的背影穿過CIC的門口,許英和和他擦身而過,走了進來。也許是看到了淚水還沒有乾的飛彈士的臉吧?英和帶著冷漠的眼神目送他離去,把因為苦笑而扭曲的臉轉向這邊。
仙石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不由自主地復誦了一遍,「開玩笑的。」結果行又給了他這個不可能會從他口中說出來的答覆。
被塗成暗灰色的堅固鋼鐵塊並無意阻止各自踩著步伐離去的船員們,只是把它沉默的臉望向大海。風間對著看起來像宮津又像仙石的臉形告別,頭也不回起坐進一號救生艇。
「或許吧?以前他們是萬萬不會有想拿日美安保做為外交防衛的想法的。也許時代一直在改變吧?」
是的,在戰場上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吧?被旋轉中的旋轉翼吸走,順著艦底被流走的那一瞬間,這個想法在行的腦海中成形。過度的驚愕使得他忘了恐懼和悔恨,是靜姬在呼喚嗎?他在想到這一點時產生了一股厭惡的感覺,但是這種想法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形成明確的意識。
他不知道,今後事件會迎向什麼樣的結局。隆史死亡的真相或許會隨著他留下的「亡國之盾」,在不被任何人看到的情況下遭到抹滅。就算如此,現在他也能釋然了,一方面是在這場小小的戰爭當中,他看到了從某方面來說傾向維持紀律的日本人的心態,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一旦發生事情時,不惜一戰,團結一致迎接困難的人們的生存方式。
承受了靜姬的體重的救命繩索吃進身體,腰際竄過一陣劇痛。渴求氧氣的身體開始灼|熱起來,行把右手摸上靜姬的喉頭,使出渾身的力量將她往上絞緊,企圖掰開她緊貼的身體,然而靜姬的膝蓋往他兩腿之間一踢之後,他就無能為力了。笨重的衝擊竄到腦部,瞬間,全身的力量都消失了。行忍住了想要把水吸進去的反射動作,左手企圖去拔出氧氣筒,然而靜姬的動作更快,她的手臂將氧氣筒給踢飛了。

「這不是你的職務所能判斷的事情。不管怎麼說,我都要殲滅如月和仙石。」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士兵們把手榴彈丟進導管里的聲音。仙石全身的毛細孔倏地張開,扯開喉嚨大叫「完了,快點!」死命地活動著手腳。
聽到持續不斷的槍聲,英和嘟噥著回到他的工作上。如月和仙石好像還健在。槍聲和爆炸聲雖然逐漸接近當中,然而對專註於一件事情上的心靈而言,聽起來卻只像是遙遠世界里的聲音,宮津考慮到在管制室外頭監視的風間的安危,努力地想要找回對現實的關注。他實在不想讓平常在情緒方面就顯得不穩定的風間擔任這個工作,然而英和的部下都已經派出去進行防衛戰,不得不從船員當中選出擔任護衛工作的人,當時自願出任這個任務的人只有風間一人。
他摸摸被溫熱的液體濡濕的腹部,臉部的表情因為每次的脈動而竄升上來的痛楚而皺了起來,這時「看來只能走到這裏了」的念頭浮上心頭。仰望著沒有任何遮蔽物擋住的天空,仙石既不能肯定,也無法否定這個預感,只是在心中嘟噥著,好累。
「是的,一切都是徒然。」英和反覆說道,他的視線和滿身大汗的仙石對望,宛如用這句話消抹了他最後僅存的人性的部分,臉上是幾近駭人的冰冷。
眼睛睜的老大,身體微微痙攣著的仙石哪顧得了那麼多。他的氣似乎已經到達了極限。行判斷現在已經沒有游回裂縫的餘裕了,遂用力地剝開仙石那牢牢抓著翼片的手,指著海面。
如果以戰鬥速度移動的話,則只要一半的時間,渥美根本不用多做說明了。因為他聽到本大叫(二十五分鐘……),然後就不再出聲了。
對靜姬而言,當下讓她挂念的事情只有這一樁。她等著哥哥回答——棄艦之前做個了斷吧,然而她得到的卻只是淡淡的一句「已經沒有跟他們耗的時間跟價值了。」
「不要過來!」
想到這裏,仙石覺得火花在腦海中迸散開來。行說過,政府打算用被稱為T+的高性能火藥將『GUSOH』連同「疾風」一起消滅掉。他還說,英和為了阻止政府使用T+,所以企圖把艦艇駛近沿岸地區。如果說從剛剛就一直在附近盤旋的引擎聲不是民間客機的話……
「為什麼……」
「你是一個自始至終都一絲不苟的人。根本沒辦法讓自己放棄做人。」
然而,即便有這樣的預感,人們似乎還是相信這一瞬間證明了事情並非只是這樣,目送著「疾風」離去。而將巨大的艦首聳立在海上的「疾風」在籠罩于泛黃的陽光當中的那一瞬間,也閃著金黃色的光芒,宛如在答禮一樣。看起來就像一座宣稱永遠保留這一瞬間,所有的人都獲得勝利的巨大紀念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