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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班 一

第一章 夜班

從午夜零點到早上五點半,中間不能休息,連續製作通過傳送帶傳來的盒飯。
「你究竟是怎麼搞的?」
盒飯工廠大約位於武藏村山市的中央,與巨大的汽車製造廠的灰色圍牆外面的公路遙遙相對,孤零零的一大片。工廠周圍是一片落滿塵埃的田地和幾家小型汽車維修廠。土地平整,視野開闊。工廠的停車場還需由此向前步行三分鐘,在一家已經荒涼的廢棄工廠的前方。
「我明白了。」
凡是老職工都知道,「攪拌米飯」是件累活兒,因為米飯不是剛出鍋的,既涼又硬,要把呈四角形的米飯瞬間搗碎,不但需要腕力和手指的勁,而且,還要用腰上的勁,所以,連續干下來腰部常常感到酸痛。攪拌一個小時,從背部到肩膀都疼痛難忍;再堅持一會兒,連胳膊都抬不起來。所以,這個活一般都交給新手去于。彌生的眼中流露出絕望的神色,一直攪拌不停。
究竟想回哪兒?一種迷茫的心情使雅子感到困惑。
兩人默然地走到停車場,各自打開了自己的車門。
良惠咂咂嘴。
兩人在車間的入口處加人了等待開門的行列。站在前面的良惠和邦子轉身遞了個眼神。她們四個人是總在一起操作、相互幫助的夥伴,如果沒有夥伴的相互鼓勵,就不可能完成如此緊張的工作。
「連你也叫師傅,以後可不要喊了,啊。」
「我說,彌生,今天你這個樣子能行嗎?」
女工們在鋪有榻榻米的寬敞休息室里,三五個人聚在一起說笑著。大家都已換上白色工作服,吃了早點,喝了茶水,等待開工的時間。也有的人想,哪怕打個盹也好,坐在旁邊閉目養神。
「聽說那傢伙長得虎背熊腰,力氣大得不得了啊。他什麼也不說,一上來就緊緊抱住你,讓你連氣都喘不過來。」
良惠很和藹地指著站在傳送帶對面的彌生說。
「那麼,再見!」
一無所知的良惠注視著彌生。熬了一個通宵的良惠的臉上露出與其年齡相適應的倦容。
「啊,我婆婆老是纏磨不休呀。」說完,她緊皺著雙眉。良惠必須照顧卧床不起的婆婆。
從停車場到盒飯工廠的路上,從年初開始,常有流氓出沒。迄今已發生過多起女工被強行拖到暗處、遭到強|暴的惡性|事件。昨天,工廠領導剛剛提醒大家:
彌生說完,就隔著T恤衫撫摸|胸口。
「沒有傷吧?」
「五百多萬。」
「不知道!」
「這幾個流氓是不是巴西人呀?大家都這樣議論。」
「你們說呢?而且,他還搗了我的心口。」
雅子一邊和年紀大的人打招呼,一邊走進更衣室,發現山本彌生一個人坐在室內的一角。看到三個夥伴,她也毫無表情,像丟了魂似的獃獃坐著。雅子問候道:「阿山,早上好!」
「和丈夫吵架了嗎?」
即使想去換衣服,也沒有可替換的。結果,彌生仍然穿著屁股和兩袖沾滿炸豬肉澆汁的作業服繼續工作。白大褂沾上了濃濃的澆汁,立刻被染成咖啡色,雖然還沒有滲透到裏面,但氣味卻很沖。
「最近從來沒出去過。」彌生嘟囔了一句。
說完,雅子急忙走進更衣室,找自己的工作服。所謂的「更衣室」,只是人們那樣叫罷了。只不過是用窗帘布與休息室隔開的一個空間而已。與百貨商場的減價商品櫃檯一樣,結實的衣帽架擁擠不堪地擺了一大排,工作服掛在自備的衣架上。上白班的女工們的衣帽架上掛著換下來的工作服。相反,上夜班的女工們的衣帽架上掛著剛剛換下來的五顏六色的服裝。
下一道作業是製造兩千盒「幕之內特製盒飯」,「幕之內特製盒飯」盒內裝的材料多,所以流水線也長。後面的工序由許多戴著藍色知了帽的九_九_藏_書巴西工人擔任。
「早上好!」
「我知道。」
「我現在正在反省呢。」良惠勸解說,「我們兩口子那時也常吵架。每次吵著吵著就動手打起來了。我丈夫是個粗野的人。可是,你丈夫不是那種人吧?」
與新青梅公路方向飄來的廢氣混雜在一起,隱隱約約地傳來一股油炸食品的難聞的油膩味。這就是過一會雅子即將上班的盒飯工廠里的氣味。
「快!快!」
兩人在沒有路燈的黑乎乎的土路上走著。右側,毫無秩序地排列著一些公寓樓及一些帶有寬敞院落的農戶。雖然看起來亂糟糟的,但是有人煙生息。左側,夏草從生的暗渠對面,已廢棄的老盒飯工廠和已關閉的保齡球館連成一片,既閑寂又荒涼。據遭遇流氓襲擊的女工們說,就是被拖到這片荒地遭到侮辱的。雅子警惕地左右巡視,和邦子加快了腳步。
返回傳送帶的前面,良惠讓大家看了帶圖片的說明書。
「你哪兒不舒服?無精打採的樣子。」
雅子點了根煙,吐了口煙問。
「務必要結伴,一起上班。」
雅子感到喘不過氣來,仰望著尚無出現星辰的夜空。在舒適的空調車內,降了溫的乾燥的皮膚,很快就變得汗淋淋的。
「首先,是咖喱盒飯,一千二百盒。我來盛飯,你和平時一樣,給我遞飯盒,可以嗎?」
「阿山,快點兒!」
「是嗎?」邦子高興地伸了一下舌頭。
「是呀,因為邦子還年輕嘛。」
雅子急忙取來一次性塑料手套和己消毒過的擦手用布巾,遞給彌生幾條。彌生直到戴上手套,好像才意識到要開工了。
「過會兒告訴你。」
彌生點了點頭,仍然沉默不語,表情憂鬱。在四個女工中,不,在所有上班的女工中,彌生長得最漂亮,五官勻稱得無可挑剔——眉清目秀,高高的鼻樑,渾厚的小嘴。個頭雖不算高,但體形苗條,富有魅力。在廠里是有名的美人,所以,既容易受到傷害,又為人們所喜愛。
可是,當作業結束、開始清理現場時,一種什麼東西被弄倒而發出的激烈碰撞聲使員工們大吃一驚。原來是彌生被裝炸豬肉片澆汁的容器絆倒。金屬蓋嘎啦嘎啦地滾到旁邊的傳送帶邊,周圍是一片濃茶色的澆汁汪洋。
滿臉氣得紫紅的中山跑過來,大聲訓斥道:「啊!灑了這麼一大片!」
「那好吧。」
「吵架,還不是家常便飯,對吧?」
良惠去附近存車處存上自行車后,三人一起登上廠房外的樓梯,上面鋪著已經踩破了的綠色化纖地毯。
「是啊!」
「是你們兩個呀,早上好!」
屁股泡在澆汁中的彌生表情獃滯地坐在那裡。雅子急忙跑過去把她拉起來。
一千二百盒咖喱飯加工完畢。女工們迅速地清理傳送帶,必須立刻轉移到另一條流水線。
車間的大門開了。工人們一起湧入,再次洗手和胳膊,並進行消毒。蓋到腳脖的圍裙也必須用消毒液擦洗乾淨。當動作緩慢的彌生和等她的雅子終於用消毒液洗完,來到傳送帶前面時,其他人已做好了開工的準備。
雖然是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但嘴損,苛刻,好對定額說三道四,計時工們都討厭他。
「你好像很疲勞呀。」
雅子一本正經地說。最近,幾乎從未有過如此肆無忌憚的縱情議論的氣氛。
早上能說「好好休息」嗎?雅子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疲勞突然襲來,仰視長空,感到刺眼的疼痛。
邦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心,眼睛里放著光。
「孩子們怎麼安排的?」
只顧自己能保住澆咖喱汁工作的邦子聳了聳肩膀。儘管同伴想幫忙,但本人如果不主動配合,也是枉然。
雅子隨聲附和說。read.99csw.com可是,彌生的兩個孩子才只有三歲和五歲。這不是馬上能夠決斷的簡單問題。看來為將來擔憂的不只是雅子一個人。
用黑色髮網罩住用電熱卷整過形的頭髮,又戴上被稱為「知了帽」——一種用紙做出的浴帽似的帽子。當雅子手拿透明塑料長圍裙走出更衣室時,彌生還木然地坐在原處。
雅子一直在保護著彌生。與好勝心強的自己不一樣,彌生總是與世無爭。她不知不覺地養成一種與鬱悶無緣的性格,讓人們每天都能看到這是一個心緒複雜不斷變化的可愛|女|人。
有把四角形米飯拌勻整平的,有澆咖喱汁的,有切炸雞塊的,有把雞塊放到咖喱汁上的,有稱「福神」牌鹹菜分量並放到盒子里的,有蓋上塑料盒蓋的,有用膠帶固定飯匙的,有貼封條的,就這樣,一道道分工精細的作業,隨著傳送帶的轉動,逐一完成,最後,一份咖喱盒飯製作完畢。
突然,傳來汽車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黃色的車燈,瞬間把夏天茂密的草叢映得通明,一輛綠色的高爾夫敞篷汽車駛進停車場。從捲起帆布篷頂的駕駛座上,肥胖的城之內邦子探出腦袋,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來晚了。」
其中的一位舉起拿著煙頭的手問好。雅子含笑點了點頭。他胸前的名牌上寫著「宮森和雄」。他膚色淺黑,濃眉,鼓臉,讓人一眼就看出是外國人。的確,和雄適合干用平板車運送米飯、再把它放到自動化流水線上的力氣活。
「好好休息吧。」
外面己露出魚肚白,與昨天一樣,今天好像又將是一個又濕又悶的日子。雅子和騎自行車回家的彌生在廠門口告別後,與邦子一起去停車場。
「若老是這樣,恐怕會旱的。」
原來是同伴吾妻良惠,五十五六歲的寡婦。她心靈手巧,下起活來一個頂兩個,被工廠的同事們揶揄地稱為「師傅」。雅子放心地說:「啊!太好了,原來是師傅呀,早安。」
雅子用膠鞋鞋尖捻滅了煙頭。
大概是不喜歡良惠,邦子有意慢了半步。
「哪兒不舒服嗎?」
雅子默默地注視著彌生。一坐下,一種潛伏了好久的極度疲勞感傳遍全身。
車間主任中山突然跑過來。
邦子的口氣中,甚至流露出一種嚮往的感覺。雅子感到彷彿烏雲覆蓋星空,邦子的心中是否也被什麼塞滿了呢?
做計時工,工資比較高,但卻是一項需長時間站立的艱苦工作。當身體不舒適時,想到如此辛苦,不止一次地想打退堂鼓,辭掉這份工作。但是這種毫無目標的心情與高收入是相當矛盾的。
日復一日的流水作業開始了。雅子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剛過十二點零五分。
「你呀,站在這兒把米飯拌勻。我呢,要這樣把米飯盛到飯盒裡,然後,遞過去,讓別人在上面澆上咖喱汁。你對面的那個人做同樣的工作,你模仿著她做就可以了。」
話是這樣說,但良惠喜形於色,急忙跳下車,和大家一起步行。真不愧為體力勞動者,儘管骨骼瘦小,個頭很矮,但身體卻結實健壯。然而,與身體相比,瘦小的臉盤在夜色中顯得蒼白,不知為什麼有些嬌媚的感覺。正是這一點,使良惠給人一種薄命的印象。
駒田用除塵滾子再次在兩人的背部滾了一遍,並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著她們的指甲和手指。
良惠像是開玩笑說。但雅子卻以為的確如此。自己如今就像爬蟲類,在又冷又乾燥的地面上爬行。
良惠為求得支持,對邦子笑著說。邦子把一根細長的薄荷型香煙輕浮地橫銜在嘴中,眯縫著一雙小眼,不冷不熱地附和著說:「你和山本不是感情很好嗎?還時常一起帶著孩子出去玩嗎?」
只要手上九-九-藏-書有一點傷痕,就絕不允許接觸食物。兩個人伸出雙手,通過了檢查。
雅子沒有繼續追問,注視著前方。左側,一片荒廢的房屋的盡頭,停著幾輛向連鎖食品店快速運送盒飯的白色卡車。在它們的遠處,深夜中的盒飯工廠巍然屹立。熒光燈亮如白晝,宛如一座不夜城。
邦子隨意地把高爾夫車停在雅子那輛褪色的紅色花冠牌轎車旁。儘管車子往右放偏了,但邦子卻毫不在意。無論是拉側閘,還是關車門的聲音,都超過一般人。她對一切都好浮華,喜歡張揚。
雅子為了節省時間,邊用發卡歸攏一下披肩發,邊問:「出什麼事了?」
「這個惡棍!」
「快起來!」
彌生有氣無力地答道。邦子屏住呼吸,瞬間,露出一臉羡慕的神色。
「絕不能輕饒了他。」
「請問,他們讓我來攪拌米飯,怎麼拌呢?」
「你丈夫不是一位比較正派的人嗎?怎麼能走上賭博這條邪路呢?」
「你可要注意安全呀!」
黑暗中,邦子皺著眉頭說。雅子毫無表示,只管默默地走著。她想,無論是哪個國家的男人,對女人來說,都是令人頭疼的。只要在這家工廠上班,無論你怎樣注意,都難以消除身心的鬱悶。作為女人,只有自衛,別無良策。
來到一層的車間,涼颼颼的冷氣和各種食物的氣味混在一起,使人聞到如同打開冰箱時的那種氣味。冷氣在水泥地上流動,儘管是盛暑,車間里卻很涼爽。
近百人的夜班工人中,約三分之一是巴西人,其男女比例為各佔半數。因趕上假期,學生打工的數量有所增加。但幾乎大部分還是四五十歲的家庭主婦計時工。
「咱們快點走吧。」
雅子開始熟練地給良惠一個一個地遞飯盒。自動裝置的出口處「吧噠」一聲,一份四角形的飯糰流出。良惠用飯盒接住,放在秤上,大體確認一下分量后,放到傳送帶上。她的動作非常嫻熟。
開工一個小時左右,聽到新來的女工喊了一聲,效率立刻降了下來。流水線的速度有點受影響。這時,彌生急忙伸手把新來女工的那份飯也拌勻了。雅子想,她可真是個好人。現在只能自掃門前雪,更何況,今天的彌生是那樣疲倦。
良惠和邦子拿著髮網和帽子走了出去。已經到了必須打出勤卡的時間了。工廠規定十一點四十五分到十二點打卡,然後到一層車間的入口處待命。
「今年好像是無雨的梅雨期呀。」
「快乾!混蛋,你們在磨蹭什麼?」
「可是,師傅為什麼比平時遲到了啊?」雅子換了話題。
衛生監督員駒田手裡拿著除塵滾子站在拖鞋面前等候。沉默寡言的駒田,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在每個人的背後推一下滾子。這樣做是為了事先將每個人從外面帶進來的塵土清除掉。
「唔。」彌生暖昧地回答。
彌生意味深長地說,用恍惚無神的目光,看著雅子背後的天空。
「早上好!」
「謝謝!」
儘管如此,還沒掌握技巧的這位新手,為難地環視著周圍。但良惠卻毫不客氣地打開了傳送帶的開關。「轟隆」一聲,傳送帶開始轉動。雅子側眼看了一下,確認良惠設置的速度比平時快。因為覺得開機有點晚,良惠想加快乾活的速度。
雅子與彌生上完廁所,帶上口罩和圍裙后,用刷子刷了手和胳膊,噴上消毒液。打完出勤卡,穿上白色作業鞋后,在通往車間的樓梯口,接受衛生監督員的檢查。
香取雅子比約定時間提前到達停車場。一下車,就被七月充滿濕氣的夜幕包圍。或許是悶熱的緣故,一片漆黑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被罵作「混蛋」而感到屈辱的雅子小聲地回了一句。她很討厭妄自尊大的中山。
瞬間,彌生的面九九藏書部出現憤怒的表情,但立刻就消失了。雅子不再堅持,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滑倒了;」
「你的車造型可真漂亮啊!」
「你今天有點不正常,出什麼事了?」
彌生掀起上衣,讓大家看了那塊青斑。良惠和邦子互相遞了個眼色。
「咳!」彌生無力地搖搖頭。
雅子發現,在彌生捲起的工作服的下方,靠近心口的地方有一塊不小的青黑色斑塊。這就是彌生失魂落魄的原因吧?像是被上帝摁了一個不吉利的圖案似的,斑塊在她那白皙的腹部上顯得格外醒目。雅子「嘖嘖」了兩聲,急忙放下彌生的工作服的下擺,以防別人看到青斑。
彌生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但瞬間就消失了。
「怎麼樣,那個喪門星來了吧!」
「說是賭博,什麼『比九點』遊戲什麼的。」
兒位男職員拿著拖把慌忙趕過來。
「現在就說吧。」雅子一邊確認牆上的掛鐘時間,一邊催促道。
雅子像平時一樣,點上一枝煙。吸煙是為了消除工廠中的氣味,這是剛進工廠時想出來的辦法。
雅子為了使扣在一起的塑料飯盒遞起來方便,一個個都拆開了。她邊做準備,邊回頭眺望彌生,因彌生動作遲緩,往米飯上澆咖喱汁的輕鬆工作被別人搶去了。
邦子抬頭仰視陰沉沉的天空。邦子的臉胖得像氣球似的。
「我們先走了。」
「唔,沒什麼。」
如果有人藏在草叢裡或汽車旁邊,是很難發現的。這裏也是一個很容易出事的地方。雅子小心翼翼地邊觀察周圍的情況,邊鎖上車門。
邦子嘿嘿地笑了。邦子二十九歲。良惠邊躲避夜色中的閃光的水坑,邊瞅了一眼雅子的臉。
背後,傳來自行車剎閘的聲音。她們兩個心情緊張地回頭一看,是一位身材矮小的上了年紀的婦女。
「真想回去!」
一位好像剛上班的中年婦女膽怯地問。
「有一家他常去的店,好像在那裡玩,我一點也不知道。」
良惠和雅子與往常一樣,擔任「盛飯」的角色。讓機靈的邦子當副手,這樣就能確保讓彌生做最輕鬆的往炸豬肉片上澆調料的工作。用雙手拿一片炸肉片,在調料桶中浸一下,然後,把兩張浸過汁的肉片排列在一起。這是一份遠離高度緊張的流水線的輕鬆工作。這樣,不但彌生能夠勝任,雅子也可以安心地埋頭于自己的工作了。
「因為大家都議論流氓的事,你們兩個才結伴一起來的吧?」
清晨五點半,因沒再加班,完成作業的工人們陸續回到二樓。雅子她們四人,通常是換下工作服后,從自動售貨機買來飲料,邊喝邊聊,二十多分鐘后才回家。
還得在這冰冷的水泥地上站五個半小時。即使想上廁所也必須一個個地輪著去。
走進二層的大門,右側是辦公室,走廊的最裡面有休息室和更衣室。由於車間在一層,工人們更衣后,還需返回。禁止穿鞋進入車間,那裡鋪著紅色的帶孔地毯。熒光燈發出紅色的光,走廊里顯得陰森森的。女工們的面部看起來暗黑,毫無光澤。雅子注視著同伴們疲憊不堪的臉,心想,我大概和她們一樣吧。
良惠驚訝地睜大雙眼。
他在知了帽上又罩上一頂帶帽檐的作業帽,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黑邊眼鏡下的一對小眼明顯地閃著凶光。
從提出申請到輪到自己,大約需要等近兩個小時。所以,要儘可能地自我安慰,同伴之間相互幫助,盡量在一種輕鬆的氣氛中作業。這是使身體不致被摧毀,能夠長期堅持這一工作的訣竅。
邦子一說完,彌生又出現剛才讓雅子見到的那種憤怒的表情。
從右側遠處的一棟矮小公寓中,傳來操葡萄牙語的男女吵架的聲音,好像是在同一工廠上班的同伴。這家盒飯工廠除九九藏書了雅子這些主婦計時工之外,還雇傭了許多日裔的巴西人,其中有不少是夫婦。
「對不起,對不起。」
「過會兒說吧,說來話長呢。」
工序向來是由手腳麻利的良惠擔當。良惠希望遞飯盒這項工作由知心人雅子擔當。
性急的良惠催促道,「中山快來啦!」中山名叫早朝部,是夜班的車間主任。
「不過,因此而欠下一屁股債也夠蠢的吧?」
「我說,雅子!山本可怎麼辦呢?」
「要光是吵幾架,那倒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是……」
良惠皺著眉頭說。雅子默默地搖搖頭。今天,彌生的表現的確異常,果然被排除在流水線作業之外。無處可去的彌生,迫不得已只好轉到缺人手的攪拌米飯的工序。雅子心急如焚,對走近身旁的彌生悄悄地說:「這個活可夠累的,你……」
和雄也向彌生問好,精神恍惚的彌生沒有理睬他,和雄露出失望的神色。在人際關係淡漠的這家工廠,這是司空見慣的事。
彌生一口喝乾了紙杯中的咖啡,稍沉思了一會兒,答道:「昨天,和他大吵了一架。」
「嗯,沒事。」
良惠用略顯紅腫的手在彌生的肩上「啪」地拍了一掌,使彌生不由得全身抖了一下。對她的反應感到吃驚的良惠回頭瞅了瞅雅子。雅子用眼神示意兩個人先走,然後坐到她的前面。
「咳!」雅子嘆了口氣,聳了聳肩。邦子打了個哈欠,繼續說:「要是我,就跟他離婚。這可不是他一時糊塗的問題。兩口子的血汗錢怎麼能隨隨便便地糟踏光了呢?」
「那個已經停了嗎?沒有那種慾望了吧。」
「你也是呀,容光煥發正當年,才四十三歲吧?」
「又該缺水了吧。」
雅子找到自己的衣帽架,上面掛著帶拉鏈的工裝式大褂和腰間帶鬆緊的工裝褲。她麻利地在T恤衫上罩上白大褂,並一邊防範著休息室中男人們的目光,一邊脫下制服女褲換上工裝褲。這裏根本沒有男女隔離的更衣室。雖然已在這裏工作兩年了,但至今仍然難以適應這男女不分的環境。
看著彌生緩慢地站起來,與其說是感到焦急,莫如說是為她擔心。休息室里的員工幾乎都走了,剩下的是幾位巴西籍的男職工。一個個滿面倦容,叉開粗壯的雙腿,靠著牆壁在吸煙。
即使是在工廠,也要找個什麼話題聊聊天。
「盛飯」是流水線的第一道工序,是關係到整體速度的關鍵。所以「盛飯」
車間的地面因油膩的澆汁而變得滑溜溜的。熟悉這道工序的人,輕易不會出這種事故。
停車場是一片僅僅簡單平整過的開闊空地。雖然大體上用膠帶劃定了停車位置,但因落滿了塵埃,停車線並不固定。接送員工的兩用轎車及輕型汽車等雜亂無章地停放在那裡。
「你有多少儲蓄呢?」
「誰都會有這樣一個時期的。在漫長的人生中,既會有低谷,也會……」寡婦良惠想用老生常談安慰她。彌生卻用激烈的語調甩出一句:「可是,他把存款全都揮霍掉了,真是個敗家子!」
雅子暖昧地笑了笑。邦子欠的債好像不完全是因為買車,邦子的東西名牌居多,服裝方面也花銷很大。
或許與心理作用有關,彌生的腳跟有些站不穩。
大家都被彌生口氣的激烈程度及內容的嚴重程度驚呆了,鴉雀無聲。
「她今天是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
「越說越離譜了。」
「幹什麼用了?」
雅子再次審視彌生的臉龐。可能與戴作業帽和口罩有關,只能看到一雙無神的大眼。彌生對雅子探尋的視線毫無察覺。
一聞到這種氣味,雅子頭腦中就浮現出這句話。其實,連自己也不知道想回哪兒,才出現那種念頭。毫無疑問,不是剛剛離開的那個家。為什麼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