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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烏鴉 五

第三章 烏鴉

「這個……」
聽到賭博,兩個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光。衣笠追問:「最近怎麼樣?」
「鞋也是在那兒買嗎?」
彌生提心弔膽地拿起相片。相片上是塑料袋和亂糟糟的肉塊,其中明顯地有健司的手,指尖被削得黑乎乎的。
「沒有。只是偶爾喝酒回來晚了,在我上班之前趕不回來。不過,平常他都是急急忙忙地趕回來的。」
彌生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記得是東京鞋類流通中心。」
「這個……」彌生歪著頭躊躇,「可能因為我是獨生女,把結婚理想化了。真不好說。」
「不要緊吧?」衣笠又眯縫了眼,跟嚴厲的外表相反,措辭溫柔,反而讓彌生更感到鬱悶。
「說說那晚上的事吧,聽說儘管您丈夫沒回家,您還是去了工廠。也真放心得下孩子,不怕發生火災或者地震什麼的嗎?」
彌生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因為如果說總是那樣,已經習慣了,她又擔心,那樣不就說明兩口子關係不好嗎?彌生慌忙改口道:「他平時總是按時回家,只有那天回來晚了,所以我擔心地離開家。不過,我回家一看,他沒回來,當時就呆住了。」
「是哪兒?」今井問。
「結婚前,丈夫愛好賭博,什麼賽馬啦,賽車啦。雖是一時,好像還借款去賭,父母聽說才反對的。不過跟我交往之後,都洗手不幹了。」
「啊,是嗎?謝謝。您告訴我們這麼多,犯人一定會被繩之以法的。」
「你說為什麼?」彌生一下子來了氣,「警察先生,您沒有孩子嗎?」
好像取證已接近尾聲,彌生提心弔膽地提問。今井和衣笠都沒提到那事。
兩個人假裝同情彌生。彌生明白他們就等著自己露破綻呢。
自稱衣笠、亮出黑皮證件的警察年近五十。身穿褪色的黑色鱷魚牌凹領短袖運動衫和棉織西褲,矮個頭,短粗脖子,年輕人打扮,乍看讓人誤以為是黑社會成員。彌生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本廳,什麼是一科。單是跟這樣看似兇狠的男人對峙,就哆嗦不止。
今井冷靜地問。
裝作悲傷地捂著眼,彌生回答。衣笠好像才開始打量這個家。父母慌裡慌張帶來的畫書及玩具散在屋裡。
「我家兩個大的上小學,小的還在託兒所。」今井一板一眼地回答。
「是。」
「說到理由,我父母沒大看中健司,他母親就故意鬧彆扭……」
兩個read•99csw•com人又對視了一下目光:不會開車這一點對彌生有利。
「不回家的事嗎?」
「總是……」
彌生小聲說。
彌生有氣無力地說。衣笠閉著嘴,不客氣地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彌生。如果被這樣的男人恐嚇,她可能馬上會全部交待。彌生反射似的縮了縮身子。衣笠開了腔,滿嘴煙味,聲音卻意外的柔和、尖細。彌生一下子泄了勁。
「為什麼?」衣笠嚓嚓作響地兩手撓著短髮問。
「是。」
「那不就得了。他竟把兩個孩子扔在家裡,一個晚上也不管。所以,一開始我很生氣。」
「沒事吧?」
今井先開口講話。兩個人一來到起居室,彌生就感到天花板低垂、沉重。她嘆了一口氣。健司這個討厭的傢伙終於消失了,母子三人的生活剛剛舒心。可此時彌生好像感到這兩個男人的壓迫,感到氣悶。
「對。」
「好的。」
兩人一進屋,就要求擔心地站在女兒身旁的彌生父親帶孩子們出去迴避一下。
彌生心中又生起疑慮,不知該不該說比九點賭博的事。雅子不是沒不讓自己說嗎?想不起來她曾叮囑過自己。如果說出比九點賭博的事,被打的事就可能露餡,很可怕。彌生沉默著。
衣笠那狡猾的小眼眯得更小了。過了好一會兒,彌生才明白那是衣笠笑時的表情。
「可能是。他說過比九點牌什麼的。」
彌生心中反對的聲音在說,那人沒有一次是急急忙忙地趕回來。明知道我總是擔心把孩子留在家裡,等到最後一刻時才牽腸掛肚地去上班,卻不想跟我照面,每次都故意晚回來。真是無情的男人,太無情了……
兩人帶上門走了。彌生看了看表,健司的母親和哥哥馬上要到了吧?這次必須做好應付悲咽的思想準備。彌生咕嘟咽下一口唾沫。要想應付他們,只要自己也痛哭流涕就行了。彌生從跟警察的應對中學會了脫身之術。
「為什麼你父母沒看中健司呢?」
「明天請到警署來一趟。」衣笠邊起身邊說,「讓我們再詳細問一下剛才的事。」
彌生鬆了一口氣,第一次感覺到健司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是自己殺的,內心深處總有個聲音在說自己,彌生不理它。
「啊,我們結婚時,雙方父母反對,所以就疏遠了,因此……」
「沒什麼,沒什麼,都這樣read.99csw.com子,我們理解您的心情。夫人,您夠堅強的,換了別人,準是又哭又叫,連話都說不出來。」
「明白了,打攪您了。」
「您婆婆知道您丈夫失蹤的事嗎?」
儘管事先說過讓彌生去警署,井口卻再次出現在門前。從他的臉色中,再也看不到一絲上次來時注視院子里的三輪車時的悠閑、穩重,讓彌生感到渾身冰涼。
處境不妙。不知不覺中,彌生拚命握緊雙拳,感覺好像空氣中有肉眼看不到的「抹布」,如果擰一把,就有「意志」流出,保護自己。所謂的「意志」,此時就是努力獲取自由的本能的工具。
衣笠又記了些什麼。今井似乎完全受衣笠支配,也打開了記事本,卻只靜靜地聽。
「有。大孩子上大學,下邊的女兒上高中。今井君呢?」
彌生瞬間感到的是對雅子的憎恨。她竟這樣干,太過分了。雖然是自己殺死了健司並拜託雅子處理後事的,那樣想對不住人家。可一旦看到健司的肉塊,激憤就湧上心頭,馬上淚流滿面,彌生趴到桌上。
「可是,您孩子們到哪兒去了?」
「哎。」
「確實,夫人很漂亮嘛。」
喂,說說看,對爸爸有什麼不能說的。衣笠幾乎要用這種父親般的口氣那麼說。彌生漸感不快,沒想到會問及這個。是不是想仔細調查自己跟健司夫妻間的事,無中生有,而後妄下結論呢?
「廠家名不記得了。我家都是從三並那個便宜地方買衣服,襯衫也在那兒買。」
「丈夫家是群馬。婆婆和大伯哥馬上就要到了。我娘家是山梨。」
「能見一見我丈夫嗎?」
「你不會明白」,確實如此。自己曾想只當健司是去了某個地方,從此自己可以感到輕鬆了。
「穿什麼衣服呢?」
「這個……普通衣服。夏天的西服……」
「乘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去新宿的快車,每天如此。」
「是嗎?那我們抓緊。」
因為事先進行了多次模擬演練,應當爛熟于胸了。儘管如此,一被懷疑的目光盯視,彌生就禁不住感到連胸口的青斑都被透視到了。甚至因為痛苦,簡直想脫下衣服,把青斑亮給他們。
衣笠問:「能談一談理由嗎?」
「才一天左右,以為是到哪兒玩去了。」
「沒關係,說吧。沒關係的,說說看。」
刑警們看到堅強的彌生哭起來,好像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幾九_九_藏_書分鐘后,彌生抬起頭,用手掌擦淚眼。確實一切已經混亂之極。邦子在這兒說的話是真的——
「由我在超市買。」
「對。想到這,就覺得孩子們可憐。不過,他是個很疼孩子的人。」
但那僅僅是個開始。
衣笠舔著厚嘴唇,看著彌生的眼睛。可能是奇怪彌生為什麼不哭。彌生猶豫不決,但她的淚腺已經枯竭。
回答以後,彌生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沒看到健司穿夾克。的確,回家時沒穿,也沒拿在手。上。說不定還在家裡呢,或許是喝醉后丟在了近處。以前根本沒在意。彌生感到不安,胸部如針扎般疼痛,喘氣緊促,彌生強忍著。
「比九點牌?知道在哪兒玩的嗎?」
「是嗎?那樣的事以前也有過?」
「那麼,就沒再見面,也沒打來電話,是嗎?」
「不,不知道……」彌生頓了一下,「還沒通知呢。」
不再困惑、混亂,環視死寂的家中,她發覺不知何時自己正站在健司死去的地方,彌生騰地跳起來。
「幹完活就回來了嗎?」
「是這樣啊。」今井點頭。
彌生對答如流,心情又平靜下來。雖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對自己剛才產生的恨雅子的念頭感到非常內疚。
另外,那個瘦削、短下巴的當地警察,就說了一句「我叫今井」。可以看出今井要年輕些,明顯地對衣笠很客氣,一切小心謹慎。
「是第二天的事。您從工廠回來是幾點?告訴我們您那天的活動。」
「記得他好像說過是新宿。」
「到家之後,睡了兩個來小時的覺,然後把孩子送到保育園。」
彌生獃獃地想:還有嗎?還有嗎?要問到什麼時候呢?依然坐在那兒,慢慢翻動記事本的今井終於抬起頭。
「雞毛蒜皮的小事。」
「唔,那個明天再細問,現在沒時間了。」
「永別來得突然,所以令人難以接受吧。」衣笠飛快地回頭瞥了一眼今井,「我們幹這一行,都看不下來。是吧,今井君?」
今井懷疑地看著本子。
「然後呢?」
明明是自己叫他們出去的,衣笠看了看表,已將近十一點,抱歉地說:「我想他們大概在附近的家庭快餐店吧。」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覺察到這一點,彌生縮了一下身子,當然,她還沒意識到因為這句話而奇迹般地獲救了。
「喔?是怎麼回事?」
「其次是白襯衣,還有深藍色的普通領帶九九藏書。」終於,彌生冷靜地說起那晚的服裝,「穿著黑色鞋吧。」
「K公園的碎屍,通過掌紋斷定是您丈夫。失蹤搜查轉為謀殺移屍的調查,將由搜查一科和警視廳一科擔當。因事件重大,在本署設立了搜查本部。還望夫人鼎力協助。」
「對。」
「不。雖然不知道廠家,也是在近處的批發店買的。」
「我問一句,夫人。您丈夫未歸是星期二,即星期三早上不在。可星期三下午您就打電話說想提請搜查。實際上是星期四受理的。申請得那麼早,為什麼沒通知婆婆家呢?一般情況下不得事先進行商量嗎?」
「明天見。」
「您丈夫和您的老家是哪兒?」
「對不起,一時慌亂。」
衣笠說著,從隨身攜帶的破包里掏出一個紙袋子。然後取出幾張切成8分的黑白相片,跟耍撲克牌似的,避著彌生取出一張,放到桌上。
父母傍晚時接到彌生的電話,大吃一驚,馬上從甲府驅車趕來。父母出去了,帶走了纏著要睡覺的小兒子和因恐懼而緊張的大兒子。他們一定做夢也想不到女兒會被懷疑,對他們來說,那是不可置信的災難。
「您跟丈夫吵過架嗎?」
「怎麼說呢?公司的先生說男人偶爾會出這種事,一定會回來的,最好別把事情鬧大了。」
「呆住了,真的嗎?為什麼呢?」
「夫人,只要您配合,保證能抓獲犯人。」
「內衣類呢?」今井又問。
「五點半幹完活,換完衣服回到家時將近六點。」
不能讓他們覺察,必須獨自忍耐,隱瞞到底。
「我是本廳的衣笠。」
「哎,通常是……」彌生的頭腦因受刺|激而昏昏沉沉,勉強區分著說了好還是不好,「通常是喝點茶或者聊一會兒天。那天因為丈夫沒回家,很擔心,所以急忙趕回來了。」
彌生不好意思地說,垂下眼。衣笠制止住今井。
「那麼,為什麼對他第一次在外面留宿生氣呢?一般說來,很擔心才對吧?」
「我們想由您大伯哥來確認,您去確實有點勉強。」
「對不起,忘了問一點。」
「沒事,對不起。想起那竟是永別,一時悲傷。」
衣笠安慰彌生,等著下文。
「父母帶他們出去了。」
彌生正處在人們的同情和猜疑的頂峰,就跟網球一樣,在兩種極端的感情之間被揮來揮去。而其本人,卻束手無策,困惑之極。
「是啊。」
「晚回來」,對健司https://read•99csw.com的憤怒不由得衝口而出。彌生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閉上了口,接著又更正說:「……還不回來。」
晚上十點多,從武藏大和署一科和警視廳一科來了兩個眼色跟井口明顯不同的刑警。
「西服顏色呢?」
彌生淚如泉湧,淚眼朦朧地看著今井。今井像觀察什麼似的凝視彌生的淚眼。
今井鄭重地道謝,「吧」地一聲合上記事本。衣笠不耐煩地抱著胳膊等著。
「偶爾。」
「最近又開始了吧?您丈夫。」
「確實,兩口子吵架都是為些小事。那麼,我想再問一問那天的事。嗯,您丈夫早上跟平時一樣去上的班?」
「不,我家沒車,我也不會開。我用自行車一前一後帶著送去的。」
實際上彌生跟婆婆不和,可以說幾乎不走動。一想到婆婆今夜來到后不知會怎樣喪失理智,彌生就感到發怵。雖然自己對健司如此絕情,是否會因她是健司的母親,而在哪些方面表現出憎恨呢?正那麼獃想著,被衣笠的問話打斷了。
衣笠從棉布西褲的屁股口袋掏出茶色塑料皮記事本,記下了什麼。
「對不起,夫人。」衣笠拍著肩膀安慰,「雖然很難過,請節哀。為撇下的孩子們著想也要多保重啊!」
「實在想見的話,權且看看這個吧。」
「男人嘛,總有些應酬。那麼,也有晚回來的時候?」衣笠得意地點點頭。
「這還用說嗎?明明知道我要上夜班還晚回來。」
「沒事。對不起。」
今井從記事本上抬起頭,問。
「這太難為他們了。」
「您丈夫早上幾點上班?」
「啊……」
「哪裡的話,可不是這個原因。」
「是生您丈夫的氣嗎?」
「明灰色。」
「……明白了。」
武藏大和署生活安全科科長井口所表現的同情,從斷定屍體掌紋跟健司一致的當夜,就好像變成了對彌生的懷疑。
今井作罷,似乎生氣了。
兩人在門口穿鞋,彌生送出來。憑直覺,彌生感到兩人的猜疑正逐漸轉為同情。
「夫人,調查取證中還請原諒。我們想問幾個問題。」
「是灰色?」衣笠記到本子上,「廠家名還記得嗎?」
「九點半左右回來,在垃圾場前跟住在附近的太太站著聊了會天。然後洗衣服,收拾,到十一點又睡覺。一點左右我丈夫的公司打來電話,說他還沒來公司,我當時很驚訝。」
「那天下著雨,您開車去的?」
「都為些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