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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色夢幻 一

第四章 黑色夢幻

「哎,安娜怎麼了?」
「怎麼!到了夏天淡季嗎?」
看到佐竹不高興,女掌柜麗華從廚房走出來。今天她穿著黑裙子,戴著珍珠項鏈。看到這身喪服似的裝束,佐竹陰沉下臉。
「找個男人玩玩也沒什麼,不過,別曠班。別糾纏太長。」
泳池裡滿是小學生和青年男女。修成緩慢階梯狀露台的池畔頂端有樹陰。佐竹坐到凳子上。。換了火紅色泳裝的安娜從更衣室出來,朝佐竹揮手。
眼看著安娜的眼中充滿了淚水,佐竹感到很為難。安娜即使離開酒吧,自己仍然會喜歡她。不過,自己僅僅是把她作為喜歡的對象擁有而已。跟安娜的關係,對佐竹來說,就跟覆蓋身體的皮膚一樣,是極其表面的東西。
「大哥,是我。」
「啊,那小子。」
「是我。」
「請到辦公室來一下好嗎?」
「他在看你呢。」
「……是大哥?」
看不慣邋遢相的佐竹,粗暴地拽住陳的蝴蝶領結。
「對不起。」
「歡迎光臨。」
為他開門的國松問道:「安娜怎麼樣?今天不來了吧?」
「佐竹哥,你不生氣?」
「喂,注意著裝!」
佐竹想起了把那個死纏著安娜的男人趕跑的事。
「好的,不過不用來接了。」
「不要曠工。」
佐竹關上百葉窗,盡量不讓光線射進來。回視黑暗的房間,眼睛終於適應了。
「即使相信這話,在這兒坐等,客人也不會送上門來。出去拉客!」
她興奮得這就想跑出去,根本沒注意到佐竹心情不快。
如果安娜為這事要求轉店就麻煩了,佐竹儘可能溫柔地關上門。
「知道了,陪你去。」
佐竹厭倦夏天,不是怕熱,而是厭煩充滿了都市街道的盛夏氣氛。以幾乎把父親下巴打碎的重拳把父親擊倒,衝出家門,是在高二暑假;發生改變一生的那件事也是在八月,在空調吼叫的高級住宅中的一間屋子中。
「這是客人忘下的東西。怎麼處理?」
十五分鐘以後,佐竹戴上墨鏡,快步走向月極立體停車場。遠處飛奔的汽車,由於熱氣,看起來像屋景似的歪斜著。習慣了呆在黑暗房間的佐竹,很難適應街頭的熱氣和強烈陽光的暴晒。佐竹用手抹去額頭上冒出的汗,耐著性子等升降機把自己的車子叼下來。打開車門,發動車子,馬上開了冷氣。黑革的方向盤,跑起來之後,有一陣子還燙手。
「說是樂隊隊員。」
「我不去。你也快點兒游,一兩個小時就得回去。」
「啊,是嗎?」
國松歪著頭,不大讚成,但也沒再說什麼。接著,佐竹又跟國松談了一會兒營業情況,才走出辦公室。為了討好佐竹,國鬆緊隨其後。店裡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兩個好像干接客行當的年輕、妖艷的女孩,正在那兒玩。看到她們在日照沙龍曬出的人工膚色,佐竹想起了安娜。
「沒來取。怎麼辦?」
在常去的美容院那兒讓安娜下了車,佐竹就在山手大道飛奔起來。太陽微微西斜,夕陽迎面射過來。夏天的傍晚,讓佐竹想起一件事。那件事太過震撼,連自己都感到恐懼。read.99csw•com在房間時那種難以忍受的悶熱又在體內復甦,佐竹凝視著人行橫道上拖著長長人影的新宿街道,無法遏抑的焦躁又殺回來了。
「是白天那個小子?」
國松從柜子里取出一件灰色西服。裡間,剛脫下的佐竹自己的銀灰色夾克掛在衣架上。
「剛才來電話說在泳池曬的時間過長,不舒服。」
安娜像要聞一聞水中的漂白粉味似的,邊深呼吸邊問。
歌舞伎街夜間的熱氣馬上包圍了佐竹。雖然太陽已經下山了,整條街道還跟蒸籠似的,氣溫和濕度都沒降下來。街道就跟渾身毛孔堵塞、滿是污垢的中年男人似的,熱量憋在體內,連汗都流不出。佐竹長嘆一聲,比平時緩慢地登上了樓外台階。店裡的紀律太鬆弛了,必須整治一下。
說完,國松吃驚地打量佐竹的全身。因為銀灰色夾克上早就滲出了汗漬。覺察到國松的視線,佐竹脫下夾克。黑色的絲綢汗衫也已濕透,貼緊肌肉發達的胸部。
「大哥——」
「安娜呀,她歇班。」
「明白了。」
「為什麼?」
佐竹凝視著跑來的安娜那動人的軀體。除了在游泳池中顯得皮膚太白之外,毫無瑕疵。胸部和臀部高聳,兩腿修長。儘管大腿豐腴緊繃,整體線條卻流暢、苗條。
是安娜打來的。佐竹看了看腕上的勞力士,正好下午一點。有日常工作在等著自己。大熱天的,上街不上街呢,佐竹猶豫不決地問道:「什麼事?去美容院嗎?」
「不久就會好的。」
安娜做出執拗的姿勢,而後好像死了心,跑開了。就要進泳池時,途中撿起了在地上滾動的大塑料球,跟一群小學生女孩子們玩起來。可愛的女人,佐竹微笑著說。他很疼愛安娜這樣誠實的女人,單是跟她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不可否認,自己跟安娜一起時很和善。但是,安娜也不能排解突如其來的夏天帶給佐竹的煩惱。佐竹閉上了隱在墨鏡后的眼睛。
就好像看到了佐竹的樣子似的,身邊的手機響了。
恢復了冷靜的佐竹正開始思考善後方法,門開了,走進來兩個客人。是穿著名牌短袖衫的中年男性。兩個人好像都多次在哪兒見過,就是記不起來。是上班族,還是個體老闆?不過,他們的目光敏銳,跟常人不同。對總能輕易地估量出客人身份的佐竹來說,這種情況很少,竟然猜不出是何許人。
有兩間鋪著六張半舊榻榻米的房間,被褪色的隔牆分開。在空調降溫后的昏暗的房間正中,電視閃爍著銀白色的光。除了電視之外,看不到別的傢具。玄關旁儘管有一個小廚房,因為很少做飯,也沒有鍋和餐具。對於外表包裝得富麗堂皇的佐竹來說,住處顯得過於儉樸,乃至寒酸、跟居室一樣,佐竹在自己的家裡也不修邊幅,白襯衫,露膝的灰色短褲,就是最自然的打扮。他清楚,如果自己從房間邁出一步,別人會如何看待店老闆佐竹。佐竹捲起襯衫袖子,用自來水洗臉和手,水很溫和。
這是佐竹跟外界聯繫的又一部機器。佐竹猶https://read.99csw•com豫了一下,才低聲回話。為了忘掉塵封已久的往事,佐竹不想跟外界聯繫,可為了解悶又想揪住外界不放。騷動的心情使佐竹不快,雖然他厭煩盛夏的路面,但又不得不生活在城市。
「您忘了嗎?對,就是上星期趕出去的那個傢伙。」
「唔……」
佐竹一向穩重,不讓店員窺視自己的內心,而使店員心生敬畏,唯獨今夜卻一反常態。害怕氣勢洶洶的佐竹,陳趕緊朝身邊的大水晶花瓶跑去。裏面的土耳其桔梗全部蔫了,紫色的花頭耷拉著。女招待們默不作聲,盯著花瓶和佐竹。麗華討好佐竹,說道:「大家都說,不久就會時來運轉……」
「真拿她沒辦法。知道了,過一會兒我再來。」
「嗯。今天熱,可以去游泳嗎?」
「已經不早了,歇班時再去吧。」
「那麼短?」
「你可以跟他游一會兒,還有時間。」
佐竹的話,好像打擊了安娜,她後退一步,抬頭看佐竹。
「……誰呀?」
「那沒辦法。」
「扔掉算了。」
國松接過佐竹脫下的夾克,陪著小叫問。
「去哪兒?是京王廣場,還是新奧德尼?」
「對。一塊兒去。」
不過,那件事的真相只有佐竹跟那個女人知道。實際上,誰都不知道佐竹當時渴望什麼。二十六歲就明白了那事的佐竹背負著孤獨。
「……游泳?現在?」
「不生氣啊,只要來生意。」
「這是什麼?」佐竹拿起西服,是夏天的毛織品,一眼就看出是便宜貨,「沒來取?」
「可星期天很擁擠呀。」
回去的路上,安娜沉默無語。
佐竹點上煙,皺著眉,似看非看地盯著電視。現在是社會廣角節目,男主持一臉鄭重其事的樣子,單手拿著飲料,說著什麼。好像是上個星期在公園發現的碎屍案的特輯。對此不感興趣的佐竹,為了躲避外界洶湧而來的喧囂,抱緊了頭。
「為什麼?」安娜拉佐竹的胳膊,「來吧,來吧。」
今天好像又是個大熱天。
「這裏熱嗎?」
安娜假裝不關心似的回答,眼睛卻像窺視佐竹的反應似的盯著他。佐竹凝視著從安娜的手上、腿上滾動下來的水珠。他感覺到了年輕和美色。
「告訴他,我們是為客人服務的,要注意眼色!」
那夜,佐竹在美香一露臉,錯把佐竹當作客人的女招待們都圍向他。強顏作笑后,知道是佐竹,都一副無趣的表情。
「是嗎?那好吧。我洗個澡后就去店裡。」
比起這事,讓佐竹消沉的是夏天午後的空氣。當時如果預先警覺,那事就不會發生。如果沒遇到那個女人,自己的人生會是另一番風景。那種不祥預感今天依然還存在於佐竹的心中。
「喂,安娜,」佐竹主動問,「順路去美容院嗎?」
安娜一邊從開放式走廊極力探出身子仰頭看天,確認熱天沒變,一邊大聲說。
電視上正放映著一個表情緊張的女人,好像是死者妻子。她身穿洗得褪了色的T恤衫和牛仔褲,頭髮扎著,幾乎沒化妝。佐竹凝視著那個女人的臉,因為她的臉龐意外地端九九藏書莊。大概三十二三歲吧,略施粉黛還會有人喜歡。丈夫被害,不應該那麼沉著。佐竹盡想這些沒邊沒沿的事。滾動字幕「被害者山本的妻子」在畫面下多次出現。佐竹對山本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反應。他連那晚把山本從店裡攆出來、痛揍一頓的事,都忘到爪哇國去了。
「我去看看安娜,過會兒再來。」
「這個……請看這兒。」
①日本式房屋窗外一種防風雨的木板套窗。
「那去哪兒?」
「那個新手叫什麼名字?」
佐竹吐出一口氣,掏出香煙。一個等著上台坐莊發牌、正在大比九點台進行練習的年輕莊主,看到佐竹濕透的襯衫,微微地皺了一下眉。佐竹很看不慣那個眼色。
「你突然提出要去游泳,我也沒辦法。」佐竹開大了門,從安娜房間流出特有的化妝品和狗臭混合在一起的氣味,「想去哪兒?」
從一大早感到的預感就是這個嗎?似曾相識的竟是警察。佐竹直想笑,為了忍住不笑,摸緊了比九點牌的籌碼。
「我自己乘計程車回去。」
「佐竹先生,可以嗎?」
聽到這話,佐竹放心了,開始查點客人。總共有十五人,工薪族佔了一半,其餘明顯是從事接客行業的男男女女,其中半數是常客,總算開始熱鬧起來了。
安娜露出了臉,穿著短褲和T恤,面色蒼白。佐竹看到門廳地板上放著流行的輕便運動鞋。
回去的路上,佐竹焦躁不安,不知為何今天一切都不順當,預感到有被揭老底的危險。佐竹緊閉心扉,嚴加防範。佐竹沒再去「美香」,直接去了娛樂廣場。
佐竹用手巾揩過手和臉,在大彩電前盤膝正座。電視里正放映年代久遠的配音美國片。佐竹不知所措地撓了好幾次削得很短的頭髮,把視線從畫面移開。不是想看電視,只是想沐浴什麼意義也沒有的人工電光。
「是。」
麗華舒了一口氣,回答著。同時,店裡的氣氛也緩和下來。佐竹憋著氣,走出「美香」。
「能行嗎?以後不會落埋怨嗎?」
「大哥,你真沒有什麼想法?」
佐竹推開「娛樂廣場」的門,低聲慰勞看到自己后跑過來的國松。看到幾個工薪族客人在玩,佐竹放心了。
心情之所以變得這樣,似乎是由於梅雨天完全放晴,進入了真正的夏天的緣故。必須儘早把夏天從這個房間趕出去。
「不熱,這樣就行。」
「晚上好,佐竹先生!今天來得很早啊。」
佐竹又回到有電視機的房間,在它面前盤膝坐正。這個房間沒有木板套窗,無法防止光線從百葉窗的縫隙透進來。佐竹關死電視聲音,屋裡響著通過附近山手大道的汽車轟鳴聲和低沉的空調聲。
麗華滿面帶笑地答應著,其實天那麼熱,不可能馬上就出去拉客。佐竹壓著火,再次環視店中,總覺著店裡少了什麼,是安娜不在。
安娜追著佐竹的視線,臉色都變了,沒有答話。
服刑期間令佐竹難受的,不僅僅是殺死女人的回憶,那個狹窄的矩形空間也讓佐竹鬱悶。所以,即使現在已獲自由,他還是避開被水泥密封的房間,住read.99csw.com在這樣的舊公寓。此外,一直開著跟外界聯繫的門戶——電視機也是那個原因。
過了一會兒,睜開眼,他卻找不到安娜在池畔戲耍的身影了。在喧囂著水的飛濺聲和孩子們尖叫聲的五十米泳池中,有一條白色手臂朝自己用力揮舞。安娜以為佐竹認出了自己,就以笨拙的自由式泳姿沿縱向游起來。追逐著安娜笨拙的泳姿,佐竹看到跳台下一個年輕男子向游到身邊的安娜打招呼。佐竹閉上眼。
安娜的房間看來有點怪。佐竹按內線對講機,一直沒人應答。佐竹在門前掏出手機時,安娜終於搭腔了。
「為什麼?」
佐竹下決心說。扣死電話,佐竹又點上一枝煙,仰起下巴,眯著眼,出神地看消了音的電視。
佐竹彷彿聞到了游泳池裡淡淡的漂白粉味和感覺到池畔飄著麝香油味的乾燥的風。這跟佐竹極力迴避的夏天不同,不過今天可不行。佐竹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適應夏天。
「山本?」
在充斥著廢氣和人們的熱氣的街道上,身體內外的界限就變得不分明了。街上的腐臭空氣從毛孔滲入佐竹的身體,變臟,反過來又把佐竹膨脹的感情從體內排出,流到街上。對東京的盛夏,佐竹懷有恐俱,生怕自己會跟骯髒的街道同流合污。因此,在空調把熱風吹到街道上,自己被侵蝕之前,最好對夏天敬而遠之。
「好的,明白了。」
這個房間里有一組西服柜子和疊得很整齊的被子。被子角簡直就跟放了三角板似的方方正正。如果是內行人,或許會認為佐竹的房間就跟監獄似的。當然了,監獄里不會有電視機。
「幹什麼的?」
跟在穿著夜禮服的高個子國松後面,佐竹走進店裡的小房間。那兒放著桌子和保險柜,大體成了國松的辦公室。
「喂,喂!」
佐竹站起身,到另一個房間,打開窗戶。為了防止帶著廢氣味的熱風和噪音進來,佐竹又趕緊放下外面的套窗①,並關緊它。裏面的房間馬上暗下來。佐竹放了心,坐到變了色的榻榻米上。
安娜失望地看著佐竹的臉。
整個店突然凝固了,鴉雀無聲。只有國松知道上了大當,咬著下唇,瞥了佐竹一眼。
「嗯,剛才他沖我打過招呼。」
聽到開保險鎖的聲音,佐竹感到奇怪,安娜一直不上保險鎖的。
去區營泳池的話,的確便宜,可人多嘈雜。不過對佐竹來說去哪兒都一樣。
陳慌忙擼下捲起的白襯衫袖子,回答著。蝴蝶領結歪著,黑褲子上儘是褶子。
佐竹邊走邊問。雖然橫豎是佐竹掏錢,節儉的安娜也不允許浪費。
國松默默地點頭,臉上流露出的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並沒逃出佐竹的眼睛。在那一瞬間,佐竹感到:是否麗華、美香的女孩們、娛樂廣場的員工們都已知道了自己的過去,因此,從內心害怕自己呢?
「區營泳池就行。兩個人才四百塊。」
「辛苦了。」
佐竹拚命自我掩飾、小自翼翼封閉的黑色夢幻,別人聽了,一定會嚇破膽吧。
「沒什麼,她說明天上班。」
新宿西口的高層建築群就在近處。被樓房側面垂直分割九*九*藏*書的瓦藍瓦藍的夏日天空萬里無雲,充滿了耀眼的白光,讓人不能正視。佐竹反射性地閉上眼,可視網膜里殘留的夏天景象,揮之不去。
原本打算忍過夏天,倒不如乾脆隨安娜喜歡。他們乘上電梯。
佐竹光義抱著雙臂,隔著百葉窗,從公寓二樓眺望外面。太陽光照射到的部分閃閃發光,照不到的部分就成為陰影。盛夏午後的街道,一切都被分成這兩種顏色,包括綠化樹閃亮的葉表和黑色的葉背,路人及其身影。人行橫道跟曬化了似的,看起來彎彎的。佐竹想起鞋跟落到被太陽曬化的柏油路面時粘粘連連的感覺,咽了一口唾沫。
「你不游?」
佐竹很滿足,接下來沉思如何討安娜歡喜。如果為這事提出轉店,那就麻煩了:
「唉,沒事吧?露頭讓我看一看。」
「不是說去游泳池嗎!」
「什麼事?」
「賓館太貴,漫天要價。」
「去吧。你不想游泳?我可是想去。」
國松滿面帶笑地迎接,領到內間。然後應客人的要求,開始說明規則和遊戲方法。解釋完畢,默默注視著他的男子從懷裡掏出黑色證件,亮了亮,鎮靜地說:「我們是警視廳保安科和新宿署的警察。這個俱樂部的經營者是誰?請大家都別動!」
安娜那孩子似的天真爛漫消失了。她扔下浴巾,朝坐在池畔無聊地仰視天空的男子跑去。那男子喜出望外,要確定佐竹真意似的回過頭來看。
快速地環視冷清的店堂后,佐竹對陳經理說。
安娜回到佐竹身邊。全身滴著水珠,一邊束著濕亮的黑髮,一邊回顧泳池。
「嗯。」
「為什麼?」
「他不是邀請你了嗎?」
按過門鈴,就跟等在那兒似的,安娜馬上開了門。頭戴寬檐大黃帽,身穿同色的海濱服。安娜一邊焦急地系鞋帶,一邊噘著嘴問:「怎麼不早來?」
「照您說的辦。」
佐竹習慣了安娜的任性。今天要去買服裝啦,明天想換個美容院啦,給她找個獸醫啦,安娜什麼事都拖著佐竹。佐竹明白安娜在考驗自己的愛情。簡直像個孩子,佐竹一邊開車一邊苦笑。
「佐竹先生,很對不起。今天太熱,比平時稍差一些。」
「他不會來的。假設來,說沒有就行了。」
「是嗎?您瞧,下面可熱鬧了。」
「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得去美容院呀。」
「我在這裏看你游。」
「不是稍差一些吧?打過營業電話了嗎,麗華?同伴誰也不在?讓人難以置信。」佐竹環視店內,看到店中花瓶里的花還耷拉著,大為惱火,「喂,花瓶!」
(畜生!是暗探。)
剛才的那個男子朝這邊張望著。他的長發在後面扎著,一隻耳朵上戴著耳環。
國松翻出西服名字。有縫紉機用黃線綉下的「山本」二字。
對佐竹少有的不快,國松保持著距離,退下。佐竹站著抽上一支煙,馬上有兔女郎來撤換煙灰缸,佐竹又開始往新換的煙灰缸里彈灰。員工們隔得遠遠地圍著佐竹,對佐竹的一舉一動比對客人更小心。自己的店,不知為何竟沒有自己的立身之處。這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真的?」
「叫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