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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師道 1、從師之道

第十七章 師道

魏晉名士大都出身於官宦世家,為了保住自己家族的地位,為了光大家族的榮耀,他們特別注重後代的教育。從諸葛亮的《誡子書》到嵇康的《家誡》,再到魏晉之後集家訓之大成的《顏氏家訓》,我們既能感受到「可憐天下父母心」,還能見到許多教育的真知灼見。六朝士族的家族教育卓有成效,如鍾、衛、王各大家族「代代善書」,如曹、王、謝、蕭等家族「家家有制,人人有集」,後代不僅繼承前人,而且還後起轉精。《世說新語》中有不少父子、祖孫對話,如謝安的「我常自教兒」,司馬越的從師之道,王安期的「致理之本」,無一不滲透著閃光的教育理念。
在教育已經變成「教災」的今天,你有興趣聽聽魏晉士人談從師之道嗎?

1、從師之道

看看這則小品真讓人嘆息,不知一千多年前東海王的從師之道,能否給今天功利浮躁的「我們」一點啟迪?
在韓愈所謂「傳道、授業、解惑」之外,教師的職能還應該包括「熏陶」。前者要求教師必須具備較高的專業水平,後者則要求教師應富於人格魅力。老師在課堂上的「傳道、授業、解惑」,考試結束后可能被扔到了一邊;老師課內外優雅的舉止和幽默的談吐,可能讓我們終生難忘,畢業幾十年後同學聚會還能重複老師當年的口頭禪,還能模仿老師說話的語音腔調;老師應世觀物的態度讓我們受益無窮,老師磊落坦蕩的襟懷讓我們受到無形的感化,老師無私無畏的精神更是我們人生的標杆。
太傅東海王鎮許昌,以王安期為記室參軍,雅相知重。敕世子毗曰:「夫學之所益者淺,體之所安者深。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諷味遺言,不如親承音旨。王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或曰:「王、趙、鄧三參軍,人倫之表,汝其師之。」謂安期、鄧伯道、趙穆也。袁宏作《名士傳》,直雲王參軍。或雲趙家先猶有此本。九_九_藏_書
司馬越稱道不已的王安期名承,歷任記室參軍、東海太守等職,封藍田侯,他那位豁達性急的兒子王述,後來襲父爵被稱為「王藍田」。史書上說王承為人沖淡寡慾,為政廉潔自守,不只老百姓愛戴懷念,士林顯宦也交口稱讚,有人還把他與王導並稱。我們看兩則《世說新語》中的小品,就能窺見他的為人,一則是寫他如何對待小偷的態度:「王安期為東海郡,小吏盜池中魚,綱紀推之。王曰:文王之囿,與眾共之。池魚復何足惜!」文中的「綱紀」是州郡主簿一類的官,各級主官屬下掌管文書的辦事員。「推之」就是主簿要追究偷魚的小吏。一句「池魚復何足惜」,讓那位偷魚的小吏逃過了懲九*九*藏*書罰,也讓我們看到王安期的寬厚。另一則小品寫他對讀書人的態度,他對那些違犯夜禁的書生,非但沒有鞭撻,反而禮遇有加。從這兩件事就可以看到,司馬越為兒子選老師很有眼光。
授業和解惑多是學業上的點撥,為人處世則須人格上的熏陶,點撥只憑言傳,熏陶依賴身教,所以古代把「從師」說成「從游」,把跟著老師學習叫「追隨杖履」。古人的學習既指「致知」也指「修身」,他們強調「知行合一」。這對教師的要求特別高,「先生」在道德和學識上都必須是人倫師表,學生在「從游」的過程中,先生身教的影響可能超過了言教的傳授。中國古代書院的主講,都是當世的博學鴻儒和道德楷模。在書院里連續幾年教學活動中,他們與學生一起切磋學業,更與學生一道砥礪氣節,在這種氛圍中培養的人才,是某一領域的「專家」,同時也是人格上的「君子」。
這則小品中的「https://read.99csw.com太傅東海王」指司馬越,他以謙恭有禮和扶貧濟弱,早年就在士林獲得盛譽,後來在西晉八王之亂中「笑到了最後」。「世子」原指王侯正室所生的長子,後來泛指王侯的兒子。從他告誡兒子這段話來看,司馬越的確教子有方,而且深得「從師之道」。這段話說得太精彩了,這裏我們不妨先將它譯成白話:從書本上學到往往微淺,身體力行的才能印象深刻;反覆演習紙上的法度禮儀,不如親眼瞻仰大師的揖讓儀容;誦讀玩味先人的語錄格言,不如聆聽賢人的當面教誨。南宋著名詩人也說過類似的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做學問是這樣,做人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當然,今天也有少數老師不太盡職,由於現在教師的科研壓力較重,要爭項目,要發論文,要出專著,這些都是評定他們工作成績和業務能力的「硬指標」,課堂教學和帶研究生是他們的https://read•99csw.com「軟係數」,所以他們花在學生身上的時間和精力很少。還有少數老師不太稱職,業務上對學生無「業」可授,有「惑」難解,人格上更不能讓學生仰慕。我本人就是這些不盡職和不稱職的教師之一。總之,今天的大學校園裡很難聞到書香,卻處處瀰漫著銅臭;沒有濃厚的學術氣息,卻到處充斥著官氣和奴氣。
如今,除了特殊的家教,除了課外「培優」,父母很難為讀中小學的小孩選擇老師。上大學後學生才有某種選課的自由,讀研究生期間選擇導師的機會更大,尤其是念博士生完全做到「我的導師我做主」。現在學生選擇導師,更多的是看導師的社會名氣,較少關注導師的學術實力,更多的看導師有多大的行政權力,較少關注導師的為人興趣。因為「青青子矜」們生存上的艱難,導師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世俗利益,是他們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至於激發興趣、培養人格和學業指導,在他們看來都不是「迫切九_九_藏_書問題」。有少數研究生攻讀學位,既不是對專業有強烈的興趣,也不是對學術十分虔誠,他們就是為了找個能掙錢的「好工作」,換個經濟發達的「好地方」,如此而已。他們對老師既不會像古人那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甚至很難「一日為師終身為友」。畢業后要是如願以償實現了「理想」,導師的使命已經完成,馬上就可能與導師「拜拜」;要是自己的目的沒有達到,那也證明自己的導師是個「廢物」,師生從此就成為路人。我經常聽到同事和朋友們感嘆,如今的學生「太老練」。這樣的學生本來就不想從老師那兒學到什麼東西,自然他們從老師那兒什麼東西也沒學到。當然,我說這種情況只是一小部分人,大學里也有許多感人的「師生情」。
因而,古人慎于擇業,更慎于從師。擇業不慎就可能事業無成,從師不慎則可能入門不正。
——《世說新語·賞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