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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身死聲名在,多應萬古傳」 四、「后之學孟郊者甚多」

第九章 「身死聲名在,多應萬古傳」

四、「后之學孟郊者甚多」

宋初西昆體那種香軟浮艷、堆垛淫|靡的詩風使人們覺得膩味以後,有志於變革的詩人們自然就想起了奇險瘦勁的韓孟詩來。歐陽修大概要算是最先稱道孟郊的一個詩人。他在《讀〈蟠桃詩〉寄子美永叔》中說:「韓孟于文詞,兩雄力相當。偶以怪自戲,作詩驚有唐。篇章綴談笑,雷電擊幽荒。眾鳥誰敢和,鳴鳳呼其凰。孟窮苦累累,韓富浩穰穰。窮者啄其精,富者爛文章。……天之產奇怪,希世不可常。」他不僅對韓孟詩歌稱賞備至,而且對兩家的詩歌藝術特點的把握也相當準確,不難看出他對韓孟詩歌都進行過認真的研究和細心的領會。梅堯臣也極口稱讚孟郊詩歌,他質樸而略嫌粗硬的五古雅近孟郊,因為大胆的肯定和熱情的讚揚後面必定是虛心的學習模仿。顧黃公在《梅聖俞詩選序》中說:「盡矯西昆之習,然體不出韓、孟,時時取法玉川。此所謂英雄者,不無廣武之嘆。其間簡遠淡拙,咀嚼味生,誠有之。」但是,當歐陽修將自己與他比之於韓之與孟的時候,他老大不高興地說:「永叔要做韓退之,硬把我做孟郊。」還說:「退之昔負天下才,最稱東野為奇瑰。歐陽今與韓相似,以我待郊嗟困摧。」對於孟詩來說這幾乎是一種奇怪而又普遍的現象:一方面得益於孟郊,一方面又矢口否認、毫不承情。梅堯臣不樂意被人視為當世的「孟郊」,可明李東陽還認為他沒有資格當宋代的「孟郊」:「或謂梅詩到人不愛處,彼孟之詩,亦曷嘗使人不愛哉?」《老生常談》指出:「后之學東野者甚多,卻要說是學杜韓撐門面,最是可笑。如王幼華之『峽亂無全天』,非從東野之『楚山爭蔽虧,日月無全輝』化出來耶?評者必稱為學杜。」公道自在人心,人們並沒有忘記孟詩沾溉後人的好處。薛雪認為「黃山谷楔出豫章一派」也是從孟詩「浸淫」。劉熙載說:「孟東野詩好處,黃山谷得之,無一軟熟語;梅聖俞得之,無一熱俗句。」呂本中作《江西詩社宗派圖》說:「自李杜之出,后莫能及。韓、柳、孟郊、張籍諸人,自出機杼,別成一家。元和之末,無足論者;衰至唐末極矣……詩歌至於豫章始大,出而振之……」(引自趙彥衛《雲麓漫鈔》)黃庭堅取杜甫險硬一途而參以韓孟,形成了他新奇險僻的詩風。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三指出:「逢原詩學韓、孟,肌理亦粗。」王令詩奇妙的構思、生硬的語言確與韓孟有很密切的關係。連不滿意孟郊的蘇東坡也一邊說「我憎孟郊詩」,一邊又「復作孟郊語」(見前)。他的《遷皋亭》等詩就明顯是學孟郊,如「劍米有危炊,針氈無穩坐」與孟郊《古樂府雜怨》之三中「暗蛩有虛織,短線無長縫」在句法、語調上都極其相似,同時,他對別人學習孟詩也十分讚許,在《贈葛葦》詩中曾以誇獎的口氣說:「小詩試擬孟東野,大草閑臨張伯英。」九*九*藏*書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
明代竟陵派的代表人物鍾惺和譚元春等人的詩歌也常學孟詩,他們那種幽深孤峭的感情,那種新奇奧澀的詩語明顯地帶有孟郊詩歌的痕迹,不過,他們的孤峭常流入怪僻。姚瑩的《論詩絕句》第五十一首說:「詩到鍾譚如鬼窟,至今年少解爭譊。請君細讀公安集,幽刻終當似孟郊。」此處的「公安」當為「竟陵」之誤。其中有一部分也能得孟郊之長,曾剛甫《譚友夏集》中稱譚元春的詩文說:「次山有文碎可惋,東野佳處時一遭。」錢鍾書先生也說:「友夏以『簡遠』名堂,伯敬以『隱秀』名軒,宜易地以處,換名相乎。伯敬欲為簡遠,每成促寒;友夏頗希隱秀,保得扦格。伯敬而有才,五律可為浪仙之寒;友夏而有才,五古或近東野之瘦。」清代許多詩人也取法孟郊,錢載有不少詩就酷似韓、孟,他們用韓、孟的奧峭生澀來避免詩語的爛熟平弱,想以此挽救傳統詩歌的沒落。同光體代表詩人之一陳三立的詩風與孟詩很近,辛亥前後詩人、學者學習和研究孟詩的熱情很高,接連出版了陳延傑的《孟東野詩注》、夏敬觀的《說孟》《孟郊詩》等。可惜我對同光體詩人群體的接觸有限,難以深入闡述孟郊詩歌對他們的影響。九_九_藏_書九_九_藏_書
孟郊詩歌傑出的藝術成就,在他生前就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元和已后……詩章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易於白居易……」他的詩還曾「隨過海船」傳到了國外。現在再看看他的詩歌對宋以後的影響情況。
還有在孟郊剛離世時,賈島就十分肯定地斷言:「身死聲名在,多應萬古傳。」文學史的發展已經並將繼續表明:這絕非賈島個人的私言,而是一個很有眼力的預見。
唐以後的詩人取法孟郊的遠不只上面提到的這些。由於筆者時間的緊迫和學識的淺薄,不可遍讀相關詩人的詩集,又由於孟詩的效法者不肯承認效法孟郊的實情,這就給研究者帶來了麻煩,所以,在上文論到的只算是犖犖大者。孟詩以它獨特的藝術成就滋養了無數詩人,我相信一定還會有人記起它、研究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