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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品 談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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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書信

雪萊、濟慈和拜倫都屬於寫書信的高手,三人中我最醉心於雪萊。拜倫最後一卷書信集,是這位有嚴重心理缺陷紳士的自畫像。對信中的情人,他送去溫柔甜蜜的親吻,也送去頤指氣使的吩咐,而且他喜歡吩咐更勝過喜歡親吻。那位《魯拜集》譯者菲茨傑拉爾德,算得上書信作家的王子。少數才智之士樂於閑適淡泊,實在是文壇的福音。他們的作品精雕細琢,務求藝術上盡善盡美。如果願意,他們有的是時間寫信,這些信札也必將成為文學中的珍珠。
最後一封堪稱簡訊的傑作。一位父親告誡在校念書的兒子說,自己忙得沒有工夫看冗長的信件,要求這個年輕人寫信務必簡練。回信可說是文字省凈的典範:「S. O. S. L. S. D. R. S. V. P.」。信中字母是「告急,鎊、先令、便士,答覆」的縮寫。
譯自Today English Essays,作者W. R. 英格(William Ralph Inge,1860—1954),英國作家。英格先生這篇談書信藝術的隨筆,本身也是一篇藝術精品。作者以簡潔優雅的文筆,從容紆徐的調子,給我們闡述了西方read•99csw.com書信藝術的起源、特點和優秀的書信作家。書信在我國古代同樣也是十分繁榮的文學體裁,有的書信不僅用語像詩一樣工緻精巧,意境也像詩一樣清幽可人,如吳均的《與宋元思書》《與顧章書》《與施從事書》等,讀來令人心醉;有的書信就像與朋友面對面吐露衷腸,讀來無比溫馨親切;有的書信是那些飽經風霜的智者在給我們傳授經驗,給後人或學生談人生、談讀書,讀來真是如沐春風;有的書信宏偉莊重,有的書信細膩委婉,有的書信機智俏皮……可惜現在的通信方式,特別是當代人的心境、文學修養和藝術品位,讓我們無法寫出優美的書信,80后、90后的青年甚至只發「簡訊」而不寫「書信」了。我比英格先生更為悲觀:「優美的書信藝術之花」,肯定不會在我們手中再度綻放。
依我看,格雷的書信尤為可愛。他兼詩人、學者、隱士於一身,給通信人送去溫情才華,描繪旅行見聞更別具風致——要知道,做到這一點絕非易事。讀他的書信就像在和他愉快地談心,優美的書信就應達到這種境界。因而,不難明白,最好的書信作家往往是些女性。十八世紀蒙塔古夫人的書信九_九_藏_書十分迷人,十九世紀的兩位女性——卡萊爾夫人和布朗寧夫人,都嫁給文壇的天才,而其書信比丈夫更見精彩。卡萊爾夫人雖心有怨恨,但這並未使她的書信減價半分。
這些變化肯定會煽起寫簡訊的風尚,我手頭就有幾封絕妙的範文。沃爾頓艦長的一封急件說:「西班牙艦隊被攻克、摧毀,如圖所示。」如果情況屬實,這封信倒是簡潔可讀。西班牙人曾對此予以否認,我傾向於西班牙人的說法。據說一位王室大公傳書愛爾蘭主教:「科克左右:請委斯坦顧普以牧師之職。約克頓首。」對這封信的回復是:「約克鈞鑒:斯坦顧普已委任。科克謹奉。」又傳:大主教坦普爾收到來自官方的兩封公函,內附大主教兩種明顯相互矛盾的言論,要求他予以澄清,他回信說:「先生明鑒:兩說均對。」
我聽說——但對此不大相信——大戰期間,外交部被迫僱用了兩名臨時秘書,他們受的訓練是商業而非外交。一位高貴的外國大使收到下面的公函時,驚詫不已:「親愛的先生:大札已轉交,內容知悉。我方老闆正雜務纏身。」
我不敢肯定,但仍然希望:優美的書信藝術之花,會在我們手中再度爛漫綻放。
最後一卷新版《拜倫書read.99csw.com信集》,篇幅不厚,前面附有聖茨伯里教授關於書信歷史與藝術的序言,它的出版會重新引起許多讀者對書信的注意。書信本是文學中討人喜歡的一支,顯然它有自己走紅的日子。據說是現代郵政扼殺了地道的書信藝術。然而,對那些無疑不屬於文學的書信來說,一兩個便士的郵費既不能提高它們的質量,也不至於嚴重地減少它們的數量。
打字機和電話才是通信的大敵。我們生活中離不開通信,說起來我也和幾個朋友斷斷續續有書信往來,其中包括三位神學家。他們寫信時步趨斯坦利教長,那龍飛鳳舞的字跡,連默里先生的排字工人也奈何不得。幸好,這些神學家也操起了打字機,不過大多數情況下,列印字只是手寫體冰冷而令人反感的替代品。
詩人柯珀不失為優秀的書信作家。當不在宗教陰影的籠罩下時,他親切而又細膩,對公共事務的評論,眼光也異常獨到敏銳。沃波爾的書信我不感興趣。他為人自私放縱,靠年金豐厚的閑職自肥。他與人通信為的是顯露自己的聰明才智,至於收信人倒不怎麼放在心上。
拜倫曾說他的字跡像他的脾氣一樣糟糕,我相信這有點言過其實,因為他的書信早有人辨認過。但就一般而言https://read.99csw.com,優秀書信家的筆跡定當清晰易讀。
比電話和明信片更壞的,要數推脫自己的工作太忙。其實,我們的工作並不比我們的祖輩繁重,可我們要是一日不窮忙乎就於心不安,只有那些工聯主義者,才怕過於匆忙的指責。出外旅遊我們比祖輩快多了,而我們從東到西的奔波,反而相應地虛擲了更多光陰。發明了節省時間的工具,卻減少了我們的閑暇時間。
現代傳記充塞著多餘的書信,致使篇幅成倍膨脹。出版情書卻屬於違法行為,像一個年輕旅行家對盧塞恩的第一印象,這種高雅的審美情趣,自然也沒有人想去了解。一位傳記作家曾向我吐露,傳記中所有動人的信件都給剔除了。
不過,十八世紀是書信寫作的黃金時代,英法兩國都是如此。法國人認為塞維尼夫人無可企及,這種看法也許不錯,但就書信的內容和文風而論,我們英國有些作家似乎更有吸引力。蒲柏驚人地機敏,但他的居心不正和吐辭不誠,又遠非筆墨所能形容,如在情書中附上這樣的要求:「當該信由於其俏皮而被付印時,注意下面畫線的文字用另一種字體。」對這樣的男性,我們還能說什麼呢?
長信自然並沒有絕跡,但就我的所見來看,它只限於那類叫人驚異的怪https://read•99csw•com人,沒來由地冒昧給名人寫信,用幾張紙的書信體散文,詳細陳述自己關於神學、政治的高見,沒有指望他們的受害者——收信人,會去閱讀並回復他們。真正妙趣橫生的書信,能令人早餐食慾大開,愁悶全釋,這樣的東西的確快要絕跡于當今之世了。
附註:
正如莫利勛爵所說的那樣,斯威夫特這位殘酷可怕的天才,一度迷上了兩位命運多舛的夫人,而他愛情的態度多少有點病態和怯懦,我們現在還可看到一大摞他給她們的情書。《致斯特拉》儘管才華橫溢,但我不敢苟同聖茨伯里的看法,認為他是「世上最偉大的情人」,他並沒有把勃發的生命熱情奉獻給愛情。
〔英〕W. R. 英格
聖茨伯里教授將古羅馬人尊為優秀書信的開創者。古羅馬人確有資格獨享這一殊榮,遺憾的是,他沒有讓我們看兩封西塞羅的範文。西塞羅的書信內容豐富而筆致靈動,而塞維尼夫人書信的妙處,卻在無話可說時仍能妙語解頤,就像一個法國廚師,沒有原料也能做一餐美味可口的宴席。普林尼(小)則是另一種有趣的通信人,一個十分可敬的紳士,他也希望我們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