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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那槳聲,看那燈影

聽那槳聲,看那燈影

文革三十周年了。這不是中國文化的生日,是中國文化的忌辰:不要為千千萬萬砸爛了的文化尊嚴燒香點燭,中國民航會錯以為是飛機場的跑道。寧願讓歲月倒流到一九二三年八月槳聲燈影里的那個晚上,「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平伯是初泛,我是重來了……」俞先生的朋友朱自清這樣寫。
一天,九_九_藏_書樓道里忽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幫人擁進來了:「牛鬼蛇神們都站起來!」有人喝令:「誰是俞平伯?」蒼老蒼老的俞先生轉身回應。「《紅樓夢》是不是你寫的?」「你是怎樣用《紅樓夢》研究對抗毛主席?」「低不低頭認罪?」俞先生耳背,說話支支吾吾。那些人把他推拉到九*九*藏*書屋外樓頂平台,按倒在地上,不斷踢打折磨,最後非讓俞先生承認是「反動權威」不可。俞先生承認了「反動」,卻不承認「權威」:「我不是權威,我不夠。」他說得非常誠懇,完全出於虛心,他們卻看成是頑固 ,一直把他折磨得匍匐在地。他始終沒有承認自己是權威。
知識是罪惡。https://read•99csw•com文字是罪狀。所有的書籍都被查封了。語言文字成了那幫人的專利品。邏輯史專家沈有鼎有一次說一條「最高指示」中「要加上一個逗點就更清楚了」,馬上給揪去開了一個晚上的批判會,說他是「現行反革命」,「不投降叫他滅亡」。大詞家張伯駒向一個女紅衛兵報到,她遞一張表格九九藏書要他填,用不屑的口吻問道:「你識字么?」張伯駒說:「識一點兒。」在什麼都不能閱讀的時候,俞平伯只能默誦思考。坐在初冬一片薄冰的地上捏煤球的時候,俞先生一邊團捏著煤,一邊仰望著天空自言自語,誰也聽不清他在背誦什麼。
他們真的是這樣對待一位一輩子樸素用功的老學者。朱寨寫俞平老的「書生read.99csw.com氣」,寫到這裏忍不住說:「謙虛原來不是隨聲附和,不是俯仰服從,不是好好先生,而是理性的頑強」。俞先生「即使個人處於生死攸關的逆境,他對知識的崇敬追求之心也絲毫未懈」。剛被揪出來的那一天,俞平老也跟別人一樣去打掃院子。可是他拿著掃帚不知道怎樣使用,像追趕小雞那樣拿著掃帚追趕那些飄飛的樹葉和紙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