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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魯迅太沉重

叫魯迅太沉重

《遊仙窟》是唐人傳奇小說;仙窟者,妓館也,全書描述士大夫文人狎妓享樂的腐朽生活,其價值當在語言,採用的是通俗駢體,詞藻浮艷,韻文散文夾雜。魯迅其實不只是什麼新文化鬥士,他的傳統文化修養深厚,手抄古籍,搜羅箋譜,推動美術,不一而足。張恨水《苔前偶憶》說年輕時雨後讀《隨園詩話》,見詠苔詩「連朝細雨剛三月,小院無人又一九*九*藏*書年」,吟哦再三。父親罵他沒出息,「讀袁牧詩,閉院賞苔,尚有何胸襟乎?」說罷微笑而去。張恨水說,父親精武尚俠,亦好文學,雖然極不願意兒子沾斗方名士之習,但也不之禁。這是舊一輩文人的矛盾心理。手抄《遊仙》,雨後賞苔,大概真的是練好文章的秘方。
閱《大公報》見楊慶春《夏日斷想》一文,說一位內地read.99csw.com中學語文老師認為中學語文教材收魯迅文章太多了。楊氏說:「時代在變化,教材內容要更新。我不否認魯迅作品的意義。但我認為,無論對於教師備課還是學生接受而言,魯迅都過於沉重。」所謂「過於沉重」,想來是指魯迅作品所涵容的時代意義,包括他的雜文所宣示的鬥爭精神。純粹從語文的觀點看,魯迅的作品肯定可以列為範https://read.99csw.com本。他的長篇短篇小說尤其寫得好;雜文里那股火辣刻薄的筆調倒未必適合選入課文,恐怕失之悖逆。當然,說魯迅沉重未必完全出自魯迅的文字,後人對他的作品的重視、吹捧、研究、詮釋,在在增加了魯迅文字的重量。四九年後中共對魯迅作品的全力推廣,不啻給魯迅的一字一句進行了全盤政治洗禮。那是很沉重的使命。
周作人給魯迅https://read.99csw.com手抄的《遊仙窟》寫過一段「跋」,說到「矛塵將往長沙,持豫才所寫《遊仙窟》全本來,命題數語。關於此書,舊有讀《遊仙窟》一文,在《看雲集》中,今不復贅。豫才勤於抄書,其刻苦非尋常人所及,觀此冊可見一斑。唯此刻無間賢愚,多在膜拜文藝政策,矛塵獨珍藏此一卷書,豈能免於寶康瓠之譏哉!」這篇跋文寫於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八日抗日戰爭初發期間,周作人https://read.99csw.com因說大家都在服從文藝政策,而矛塵居然珍愛這樣一本閑書,難免遭譏。「康瓠」是破裂了的空瓦壺,語出《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斡棄周鼎兮而寶康瓠」。魯迅筆下文字向來「周鼎」,手抄的這部《遊仙窟》竟成了「康瓠」,實在好玩。周作人說魯迅抄書很勤,尋常人比不得他刻苦,這是魯迅令人欽佩之處。他用功之深,涉獵之廣,興趣之雜,都超過常人;成績比較弱的也許是他的翻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