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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宓開燈尋找高尚的祖國

吳宓開燈尋找高尚的祖國

那是兵荒馬亂的抗戰歲月,師生們在艱苦的生活和簡陋的設備中從事科學文化的研究。葉公超任外文系主任;系裡的名教授有吳宓,有錢鍾書,有柳無忌,有莫泮芹,有陳福田,有燕卜蓀(William Empson),有陳銓,有聞家駒。吳宓講歐洲文學史,錢鍾書講文藝復興,葉公超講《卡拉馬佐夫兄弟》,柳無忌講英國文學史。一九四年夏天趙瑞蕻畢業了,他請吳宓在一部《丁尼生詩集》的扉頁上題字留念,吳宓用紅墨水的鋼筆寫了幾段Matthew Arnold的 Culture and Anarchy里的名言:「The pursuit of perfection, then, is九-九-藏-書 the pursuit of sweetness and light.... Culture looks beyond machinery, culture hates hatred; culture has one great passion, the passion of sweetness and light.... We must work for sweetness and light.」我也讀過這段話,中間還有一句是:「He who works for sweetness and light united, 九-九-藏-書works to make reason and the will of God prevail.」阿諾德在牛津教過書,一生鼓吹文化教育,指望人民群眾「獲得知識,情操高尚,富於美感」。我查出他的「甜蜜與光明」之論,典出Jonathan Swift的The Drapier s Letters: "Instead of dirt and poison we have rather chosen to fill our hives with honey and wax; thus furnishing mankind with the t九-九-藏-書wo noblest of things, which are sweetness and light.想不到吳宓高尚生命中的最後幾十年,竟在他心愛的祖國土地上活活給塵垢和毒藥埋葬,再也嘗不到一滴蜂蜜的甜味,看不到一點良知的光明:「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開燈!」

(三)

(一)

季羡林先生說吳宓是一個奇特而矛盾的人。他古貌古心,表裡如一;在別人寫白話文、寫新詩的時代里,他寫古文、寫舊詩;他反對白話文,但又十分推崇白話寫成的《紅樓夢》;他嚴肅、古板,但又九-九-藏-書頗有些浪漫史;趙瑞蕻說,他們班上有一位女同學叫金麗珠,很漂亮,吳老師點名點到她,總會說:「這名字多美!」(「Very beautiful, very romantic, isn t it?」)他笑了,同學們也笑了,金麗珠臉紅了。趙瑞蕻說:那時,外文系教室大部分在昆明大西門外昆華農業專科學校原址,主樓外面有一個大草坪,當中和左右是長長的平坦乾凈的人行道,草坪盡頭兩扇綠色鐵欄杆大門外,穿過長年翠綠的田野,可以遠望滇池那邊的西山峰巒。課餘,吳老師拄杖跟同學們在草坪邊上散步聊天。

(二)

吳宓的腿打斷了,眼睛瞎了,最後年邁九-九-藏-書的妹妹把這位著名的老學者護送回到陝西涇陽老家。他含冤在家養病一年多,終於神志昏迷,不斷低聲呼喊:「我是吳宓教授,給我水喝;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飯吃!我是吳宓教授,給我開燈!」他的學生趙瑞蕻就用老師那最後的呼喊做題目,在九月號的《收穫》上寫文章紀念老師辭世二十周年。他借左拉的名言「我控訴」為老師凄涼的晚景鳴冤:「誰能想像得到在解放了的祖國大地上,在史無前例的十年浩劫中,一個那麼愛國、那麼熱誠率真、正直不阿的學者、詩人和教育家,竟遭受如此災難,如此摧殘,如此侮辱!」看到他的老師在文革期間拍的照片,鬚眉全白,容貌變了,衰頹得很,他回想起當年跟老師在西南聯大讀書的情景,不禁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