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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 卡夫卡的眼睛

布拉格 卡夫卡的眼睛

這種可能性,足供亞洲遊客細細玩味。
小說有幾場做|愛描述,男女主角裸著身體玩弄一頂黑禮帽和一支木拐杖,電影把這幕拍得極浪漫,眼睛看后,心裏銘印。所以啊,在布拉格的深夜裡,從舊城游畢走路回旅館,遠遠開來一列電車,鐵軌吱呀搖蕩,昏黃的街燈把碎石路映照得像從黑沉沉的海底冒起的無數小水泡,也像從金黃香檳酒里升起的小泡沫。我抬頭窺探一些仍有燈光的窗戶,彷彿在找尋禮帽和木杖,在找尋兩個久違了卻又極熟悉的身影。
首演的劇院就在廣場旁邊,可以想象:狂傲的莫扎特,年輕的莫扎特,沒有眼前的未來卻有歷史的未來的莫扎特曾經在此狂笑走過,他的臉因為興奮而通紅,在他早已被酒精浸得腫脹的眼睛里,這座鐘樓看起來像一個音符。

廣場

清晨下機后,找到一間抽煙室,抽第一口雪茄,把煙吸進口腔,讓香氣在舌頭上下打滾一陣子之後,噴出來,似是把十多個鐘頭的機程鬱悶全部從胸胃裡噴出來;這便近於快樂。
到達布拉格是下午時分。
而我,笨蛋如我,正是如此。
「無法平心靜氣地與他交談,這有另一個說來也很自然的後果:我連話都不會說了。本來我大概也不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演說家的,但像一般人那樣流暢地說話我該是可以的吧,然而你卻很早就禁止我說話了。從那時候起,你那句威嚇的話『不許回嘴!』以及你那同時高高舉起的手就一直緊緊地伴隨著我。我在你面前變得說話結結巴巴,即使這樣你還受不了,最後我乾脆不說話了。」——卡夫卡《致父親的信》
看她高高興興地挑選衣服,忽然想起,這是她生平的第一次shopping;眼看著她臉上的歡樂表情,忍不住在心裏暗說,歡迎來到女性的文明世界,打開你的衣櫃,你從此成為女性。
托馬斯除了情慾以外,還做了一件逃脫的事情:由於懶得向捷克專政者和蘇聯佔領者獻出政治效忠,他選擇了離棄,不做醫生,改做工人,每天洗刷醫院里的窗戶,而他由此發現,「我沒有使命,沒有人有使命。發現自己自由自在,沒有使命,那是最大的解脫啊」。
叫了一輛minivan到旅館。一家小小古雅的小旅館。大家都很興奮,雖然累,也不理。出門去。那兒的電車吸引了我們,叮叮來,叮叮去;看來,布拉格人用電車非常之頻繁。但舊城區就在眼前,所以我們走路。不怎麼熱鬧的街道。很平凡的人們。店鋪里賣的是過時老式的東西。時光慢了幾年,在布拉格。
你,滿足了嗎?
在雲霧裡,小女孩將真正懂得她的父親。
其實晚上十二點后才宜前往廣場。觀光客散去了,剩下不睡的年輕旅人,一群群地各占廣場一片小天空,抱著吉他,有一句沒一句地哼唱著不同的語言情歌。
兩年前我在十二月廿五日來過倫敦,平安夜狂歡結束,全城酣睡不醒,路上沒車沒人沒聲音,倫敦於是變成我的城市。我曾站到馬路中間高呼「I am here!」而沒被抓到瘋人院。
所有的沉重來自所有的輕盈。惟有在別離后,「疲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美麗」。
在橋上,忽想起卡爾維諾筆下寫過的布拉格,「在夢想中的城巿里,他正逢青春年少;抵達時,卻已經是個老人。在廣場那頭,老人群坐牆邊,看著年輕人來來去去;他和這些老人並坐在一起。慾望已經成為記憶。」

在途上

黃金巷內有一間小小的免費read.99csw.com博物館,展覽中世紀的武士盔甲和刀矛,小女孩看得入神,遲遲不肯離開。我問她是否happy,她說比happy更happy,雙腿再累,亦是值得。
我見過不算多的機場,終究是東京成田夠體貼,抽煙室內,通風好,又附打火機,對待客人如對待老友。如今全世界的機場皆不準旅客帶打火機登機,可是又在候機區里設抽煙室,請問,旅客可用什麼點燃?全部回到古典時代,只用火柴?抑或期待個個都是《龍虎門》里的火雲邪神,把手指舉起,吹一口氣,便可指頭冒火?
小女孩毫不買賬,嘟起嘴巴模仿電影《小孩不笨》里父母教訓子女的語氣道:「You know,it's for your o-w-n g-o-o-d!」
四小時夠做些什麼呢?足夠再讀一次卡夫卡的《變形記》,抑或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或許可以考慮赫拉巴爾的《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那可以令你的心情比較愉快。但如果你選擇的是近年在台灣備受吹捧的米哈·伊維的《六封布拉格地鐵的情書》,我會建議你最好多準備一本書在手邊,因為他的文字比較不耐讀,兩百廿多分鐘,夠你讀兩本了。
最糟糕的一次抽煙室經驗是在斯里蘭卡的科倫坡機場。
其實布拉格令我聯想起托馬斯多於卡夫卡;後者冷峻,前者熱情,雖然後者是真實的人物而前者只是虛構的血肉。
車子進城后滿目滿眼都是卡夫卡展示館的大型海報,瘦削的臉龐以黑白的姿態有如鬼魅現身於每個角落,這是擠滿了觀光客的布拉格,所以也必然是卡夫卡的布拉格;並非相反。
在托馬斯的生命里,愛情本是偶然,在愛情的國度內,尚有太多未及實現的愛情,「人竟然看不見這些偶然,因此剝奪了自己生命的美的維度」。可是托馬斯「不是執迷於女人,而是執迷於每個女人都有無從想象的部分,換句話說,他執迷的是這百萬分之一的不同,它讓一個女人有別於其他的女人。只有在性之中,這百萬分之一的不同才顯得珍貴,因為它在大庭廣眾之下是看不到的,它得要用征服的。性像個保險柜,裡頭隱藏著屬於女性的『我』的秘密」。
在這個城巿,我們用走路,來與它建立關係。
有錄像畢竟是好的。再過數百年,錄像片段累積下來,鐘樓仍在,樓前的觀光客卻換了一群又一群,打扮表情都不一樣了,這便是極珍貴的歷史。

抽煙室

卅尊雕刻中以「聖路加」最令人震撼,完成於十八世紀初,象牙白大理石雕成的十字架,耶穌基督被釘于其上,寬容的眼神似在說:「天父啊請原諒他們,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夜裡,站在橋上,抬頭與這石雕靜靜對望,忽然有點明白自己以後應該做些什麼和不應再做些什麼了。
不必問,鐘樓下每天總是站滿觀光客,睜著熱切期待的眼睛抬頭望鍾。鐘響了,他們或笑或叫,五官寫滿了亢奮。
嘿,觀光客們,安靜點:用心聽,風裡仍然殘留莫扎特的哈哈笑聲。
現在的我:那麼,你算來過布拉格,你看到卡夫卡黃金巷22號水藍色的門,那狹窄的空間怪不得有一個幽禁的心靈read.99csw.com。那小巷緊依著的一連串木屋裡,有一對憂傷的眼睛。
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認為自己寫得不夠好,不值得把廢話留於人間;一是認為自己寫得太好了,不屑人間閱讀。前者是憂鬱,後者是狂躁。卡夫卡的精神狀況向來陷於兩極邊緣。所以兩者可能同時成立並且存在。
托馬斯是米蘭·昆德拉筆下的男主角。我到底是先看電影然後才看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呢,抑或相反?時間太久了,我忘記了,總之曾有許多個日子我誤以為自己是托馬斯。那是在台北的留學歲月,廿歲出頭,這樣的年齡如果不對托馬斯的情慾糾纏有所認同,恐怕不是太早熟便是太魯鈍了。
卡夫卡為什麼要求好朋友把他的遺作燒毀?
清晨是進入一個城市的最佳時機。
早安,倫敦。
樹枝在四十一歲那年,斷了,病逝于精神療養院,只留下幾部作品和一對深邃的眼睛。
卡夫卡的憂鬱恐怕不難解讀。他跟父親的恩怨情仇已在信函里剖白得一清二楚,嚴肅的父親把猶太的威嚴重重壓在他的頭上,挫敗與期待,敏感的靈魂終被壓得垮塌。卡夫卡父親早年開設雜貨店,店名就是Kafka,店標是一隻烏鴉,站在樹枝上,張嘴欲鳴卻又寧靜無語,陰森之氣想不到銘印在兒子身上。
幾乎忘了昆德蘭寫過這樣一段:「托馬斯和特麗莎之間的愛情當然很美,但也令人疲憊;他總是得隱瞞某些事,遮掩、偽裝、彌補,讓她振作起來,忍受她因為嫉妒而來的責難,時時帶著罪惡感。」
我搖頭承認不太清楚,唯一能說的是:「高行健就有騎士頭銜。你上次見過的張信剛教授也有,那表示不管是文學或科學領域內努力,都有機會。回到香港后,我把他的電郵給你,你自己問他吧!」
所以我是暗暗希望有人能夠裝扮成卡夫卡,頭戴高禮帽,身穿黑長褸,手持木拐杖,在橋上踽踽獨行,憂鬱地從橋頭走到橋尾,再從橋尾走回橋頭。尤其在晚上十二點以後,遊人漸散,查理橋上亮著幾盞昏黃的燈,卅尊橋墩雕刻在無語守夜,如果能夠偶遇「卡夫卡」,將是非常動人的一場驚喜。
早上之好在於從容二字。這本是生命里極難做到的一種姿勢,你因坐了一程飛機而得,就算是獎賞吧。

輕與重

什麼是幸福?
他在這裏花了好幾年學習光陰,寫作之源亦起始於此,但這不是昆德拉的布拉格,至少尚未是。等著吧,你才七十七歲,早呢。到你死後七十七年,這才將是昆德拉之城。一定是。
香港機場的抽煙室通風設備其實也頗糟糕,尤其當有三名以上內地旅客在抽什麼什麼熊貓牌香煙,那股廉價的甜味飄浮在空氣里不散,有點似堵塞了的公廁,對這個所謂國際亞洲都會的聲譽構成了無形的破壞。

橋上沒有卡夫卡

但我終究掃興地想到米蘭·昆德拉。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里寫托馬斯與戀人,掃興地說:他們相愛,但卻互相為對方創造了一個地獄。
走了近十五分鐘,read.99csw.com路上有家劇院,是不是卡夫卡常去的那幾家之一呢?圓形的大柱廣告牌,老是不經意就看到他的經典照。不然就是莫扎特。
自從讀完Narnia,她對中世紀的歐洲風雲著迷得不可收拾,說自己的一生大夢就是做個騎士,因此,常作男裝打扮,並替自己取了一個歐式名字。我故意挑釁道:「歐洲已經沒有了皇帝,何須再有騎士?」她悶悶不樂了好一陣子。
可以想象:如果兩百多年前有攝錄鏡頭,應該能夠看見莫扎特在樓前走過,他也曾舉頭仰頸看望鐘樓木像。那年頭啊,他把《唐璜》帶到布拉格首演,並且親自指揮,向世人展示情慾的虛幻與真實。觀眾的熱烈反應令莫扎特感動地說:「惟有布拉格人是我的知己!」
然而托馬斯最後仍是選擇特麗莎,只因,昆德拉先生告訴我們,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終究是輕而不是重。
「真的嗎?」小女孩睜著眼睛問,「那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要取得騎士頭銜。但到底要出色到什麼地步?」
既然布拉格內滿目皆見卡夫卡,為什麼查理橋上沒有呢?我有點不解。
於是,我就用五秒點燃了雪茄,但根本沒吸半口便馬上奪門而出,趕緊闖到廁所用水沖洗喉嚨和眼睛。抽煙本是為了享受而不是在killing field里自殺。
所以,我們來來回回走了查爾斯橋不知幾次。它連接舊城區和城堡區。我感覺,至少,我已經和這兩區建立了一種親昵的熟悉感。並在其中找到只屬於自己與城巿的隱密對話。

飢餓的下午

肚子餓了,有幾家餐廳,探頭偷望,咦,居然是站著吃的快餐店。指手畫腳地比了比,什麼都要一些,雞牛肉腸……發現到歐洲,最好叫烤雞,一定沒錯。其他就要看運氣了。上次到義大利那不勒斯也是,兩隻烤雞,可以填肚子就行。
卡夫卡住過的黃金巷擠滿了遊客,窄而矮的大門,可以想象年輕的靈魂當時如何卑躬屈膝地在此出入。每天低頭進出多少次,難怪寫出了《城堡》《變形記》的局促鬱悶。作家居住的地方如果不能大如庭院深深以養靈感,便需細小到足以令你打從心底湧起一股屈氣而沒法不用筆墨將之宣洩。不大不小的居所,對作家來說是一種創意的謀殺。
為什麼是布拉格?城巿的召喚那麼地隱晦,為什麼不是華沙布達佩斯不是柏林?橋上每隔幾步就有雕像,就有一個故事。
我不忍,只好改口道:「歐洲雖然沒有了皇帝,卻亦會頒發象徵性的騎士頭銜,例如法國,只要你在某個領域有出色表現,便有機會取得一個小小的領章,把章扣在衣領上,便人人都知道你擁有騎士榮譽。」
夜間十一點三十分的航班,清晨四點四十分到達希斯羅機場,步出機艙時天色尚黑,到廁所洗個臉,來到候機樓,窗外天色已近微亮。
恐怕還要再等廿年,等小女孩成長了,笑過了也哭過了,才明白到了某個年紀,只要仍能令自己感到愉快開心的事情便可被定義為good了。或許到時候她會重遊布拉格,再次走在查九*九*藏*書理大橋上,忽然想起父親的雪茄,於是跑到小酒館內,一邊喝紅酒一邊吞雲吐霧。
又窄又小的機場,好不容易找到一間抽煙室,踏進去,裏面擠滿人,坐的站的蹲的,像等候聯合國軍隊派發救濟品,每個人在手指間夾著一支煙,室內沒有抽氣扇,或有而沒開啟或已壞掉,房間籠罩著伸手不見五指的煙塵,令人難以呼吸。加上來自四面八方的中東旅客各有一股獨特的椰油味,似甜還酸,混在一起便非常怪異。側身其間,有如失足掉進一鍋煮壞了的咖喱里,全身沒有一個毛孔不被黏著塞著,稍站超過五秒即覺窒息。
這個早上,太陽剛起,我坐在裏面閉門享受雪茄,室內只有三位機場員工一邊抽煙一邊壓低聲音說老闆是非。突然,進來了一位中年西裝友,拿著手提電腦,沒打領帶,低著頭,眉間略帶憂鬱。擔心生意談判失敗?抑或生意談判已經失敗?這已夠我暗暗替他編一個故事了。這是候機時的好娛樂,足夠我玩四小時有餘了。
抽煙室的抽氣系統相當不錯,許多人坐在裏面吞雲吐霧亦不覺得臭悶,因此,不會互相仇視,互相討厭;這便近於幸福了。

卡夫卡的眼睛

布拉格廣場上有個鐘樓,數百年來,每天中午十二點,鳴鐘報時,鍾面旁邊的小木像會動會跳,不管陰晴風雨,也不管是帝制或民主,人間變了又變,他們都一樣。
卡夫卡死前吩咐好友把他的作品全部燒毀,好友承諾了,卻又違諾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卡夫卡。我認為日後每張印有卡夫卡照片的海報,在角落某處皆應以文字或小圖鳴謝那位朋友。卡夫卡先生應該不會反對。
喔,對了,更值得尊敬的是散坐在廣場四周暗角的戀人,來這王朝之城,來這獨立之邦,來這有過一九六八年布拉格之春的勇敢之地,在這一九八九年有過天鵝絨革命並在其後產生了一位詩人總統的文字之國,在此地見證此時此刻的真誠纏綿。有過,便是好。
因為種種理由而不喜歡出門遠行,可是因為一個理由而不討厭前往倫敦:晚上起飛,如果行程順暢,在飛機上吃飽了,喝足了,睡夠了,雙眼張開,已經接近抵埗,下機即可開展新的一天,不會覺得浪費時間。
旅途中,小女孩最令我感到討厭的行為是不斷在行李內搜尋我的雪茄,一有發現,立即放在水龍頭下予以浸毀,或在離開旅館checkout時偷偷扔棄于垃圾桶,待我知道,已成定局。
下午更不好,因為城市太熱鬧了,紅塵滾滾,你半途插入,根本沒法替自己定位,身心皆沒調整過來即須跟隨她的坐標旋轉,像兩個陌生人假裝一見如故,散場之後,連你自己亦說演得很假。
倫敦希斯羅機場的抽煙室算是合格,我點算過了,總共有九台通風機全力開動,煙塵消散得快,旅客抽得自在。
托馬斯,你和特麗莎正躲在哪扇木窗後面呻|吟纏綿?
小女孩從不|穿裙子,當然校服裙是例外。可是來到歐洲,為了穿得體面地去看歌劇,自動要求臨急抱佛腳去添購衣裙。
建於十四世紀的查理橋,一彎https://read.99csw•com圓拱石路頑強地承託了六百年的人間腳步,王朝盛衰,鐵騎烽火,以至於共產政權的興亡,統統如橋下河水無聲逝去,該倒的君王和將領都倒下去了,它卻仍在,往後恐怕還會再有六百年,任何重要的歷史角色在橋上都只是過客,只剩卡夫卡的名字與它相伴而成為布拉格的代表典型。一支筆,確比一支槍或一根矛更能長存。
其實另有一種可能性:卡夫卡早已讀過德文版《道德經》,對老子的無道哲學甚表折服。會否在臨死前,腦海忽然浮現李耳的一張老臉,頓悟了,清楚明白什麼叫做「道可道,非常道」和「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於是身體力行,不願留下半句文字。
什麼是快樂?
在《給菲麗斯的情書》里,卡夫卡說自己連開口談戀愛都彷彿有父親在身邊時刻監視,或許,他的父親才是那隻烏鴉;卡夫卡只是那根被雙爪緊緊抓住的樹枝。
坐在廣場角落,遠遠看去,忽然想起電視新聞里的《瞬間看地球》之類。既然可以把攝影機放在十字路口,何不亦在各地的名勝鐘樓之上照辦煮碗?裝設一個攝影鏡頭,拍下觀光客的臉容表情,你看鍾,別人看你,讓世人分享你的歡樂與滿足。這就叫做「有福同享」。但當然,有時候有可能有必要「打格仔」。萬一又有銀行家議員帶女朋友去偷情而遭拍下,怎辦?豈不容易扯出「侵犯隱私」的無聊官司?
托馬斯,你在哪裡?
可是這趟行程的目的地不是倫敦。純屬過境,在候機樓內等了四小時才登上另一班機前赴布拉格。
卡夫卡的長相確實適宜於成為海報照片,一雙圓頭窄尾的大眼睛承載了猶太族裔的千年悲愁,兩隻尖得怪異的耳朵往上豎起,像欲接收天地間任何一項最細微的情感信息。卡夫卡在照片里直視著你,認識他的人很想過去跟他說聲「GrüssGott」或「Dobré odpoledne」,從沒聽過卡夫卡是誰的人亦會忍不住好奇探窺他的謎樣身世,你想說什麼呀,年輕人,為什麼憂鬱的眼神總像有口難言?
米蘭·昆德拉走在布拉格路上,有何感想?
終於走到查爾斯橋,原來捷克語的橋叫mist,只要看到這標誌,就往那裡去,而人們,都在那兒。
深夜不好,因為累了,城市累了,你也累了,你只看到她的繁華褪盡,殘妝留在臉上,往往比沒化妝時更不堪。她也看見你的雙目低垂,你雖想勉強擠出笑容,然而太疲倦了,你笑得太苦,連自己也不想照鏡。

立志做騎士的小女孩

這時候剛好走在查理大橋上,我真想哄她俯身看看橋下有些什麼,然後把她往下推。
「太狠了吧,慈禧太后?」我抗議,「你知道雪茄是很貴的東西嗎?」
迎接一個城市的蘇醒。這是相當不錯的振奮感覺。
即使聽起來有點cheap,我仍須承認:如果可以付出一百克朗而跟「卡夫卡」合照,我願意。
在天微亮時進入城市,一切不慌不忙,你可以到第一間拉開閘門的店喝它的第一杯咖啡,你是第一位客人,店主的笑容通常特別甜。坐在店裡,看看手錶,距離第一個會議還有三小時,這似是生命投資的額外紅利,翻翻報紙,呷一口咖啡,你隔著玻璃看著人間加溫,忽然覺得日日是好日。
這樣說完,心裏又忍不住湧起一陣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