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希科老闆繼承了她的農莊。他還斷言：

老太婆滿腹狐疑地打量著他，尋思著有沒有什麼陷阱。她問：

「你就像永遠也不死，老骨頭！」

他把馬拴在柵欄門的木樁上，就走進院子。他有一份產業緊挨著這位老太婆的地，他對這塊地垂涎已久。他曾經十次二十次地想方設法要把這塊地買下來，可是瑪格魯瓦爾大媽總是執拗地拒絕。

閑聊了幾分鐘以後，他說：

老太婆一想到每個月能白拿五十枚一百蘇的銀幣，激動得直打哆嗦；不過她還是不放心，生怕會有這樣那樣橫生枝節的事或者暗藏的陰謀詭計，遲遲不肯走，問這問那，直到天黑。磨蹭到最後，她才吩咐準備字據。回家時，她已經像喝了四罐新釀的蘋果酒似的，昏頭漲腦。

終於有一天，他又像頭一次跟她提出交易時那樣，興高采烈地搓著手，來看老太婆。

瑪格魯瓦爾大媽不用他三請四讓；第三天，她坐著長工賽勒斯坦趕的馬車去集上，就毫無顧忌地把馬牽進希科老闆的馬棚，自己還要了店主許下的午飯。

她其實也很想喝，於是就同意了；不過她只喝了半杯。

於是他使足氣力向客棧另一頭大喊：

希科又想請她接受第三杯，她拒不從命。他非要她喝不可：

老太婆也沒說不要，就走了；她已經有幾分醉了。

老太婆不慌不忙地喝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好讓快|感多延續一會兒。她喝完杯里的酒，還把剩底兒一滴一滴空到嘴裏。然後贊道：

希科不再去她家。有人跟他談起這位鄉下女人，他總是一臉惋惜地說：

「在她這把rｅaｄ•９9cｓｗ•cｏｍ年紀，沾上這種嗜好，不是遭罪嗎？您瞧，人老了，真是沒辦法。這麼著，早晚要讓她吃個大虧。」

「哪裡會，哪裡會，老油子，您結實得像教堂的大鍾哩。您至少能活到一百一十歲。肯定，您死在我後頭。」

「我不是說不可以，不過我還得琢磨出這麼做的道理來。您下星期再過來談談。我到時就給您一個準信兒。」

他們第二天就簽了字據。瑪格魯瓦爾大媽還要了十個銀幣的紅包。

「嘿嘿！就是偶爾頭疼腦熱；要不就心滿意足了。」

「我是在這塊地上生的，我死也要死在這塊地上。」她每一回都這麼說。

「您可以請我喝一杯嗎？」

他一籌莫展。一見到她，就恨不得把她掐死。他恨她，那是一種兇狠而又陰險的恨，一種慘遭打劫的鄉下人的恨。

希科大失所望，再三勸她多吃些。她也不喝酒。她甚至拒絕喝咖啡。

「喂，您聽著，喝完了，我那兒還有，您千萬別見外。」

「這是對我合算的地方；可是對您呢，這農莊，您還是拿不到呀！」

埃佩維爾鎮開客棧的希科老闆，在瑪格魯瓦爾大媽的農莊門前停下他的雙輪輕便馬車。這是個四十歲左右的高大的漢子，滿面紅光，大腹便便；他為人狡猾，在當地是出了名的。

她於是去找公證人，一五一十跟他說了這件事。他勸她接受希科的建議，但是要提出給五十枚銀幣，而不是三十枚，因為她的農莊少說也值六萬法郎。

「您有什麼吩咐？」

老太婆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忐忑不安；不過九_九_藏_書她的心已經有些活動。她回答：

三年過去了。老太婆像有魔法護身似的硬朗強壯。她好像一天也不見老。希科簡直絕望了。他覺著自己付這筆錢彷彿已經有半個世紀之久，受騙了，上當了，破產了。他三天兩頭去農莊看望老太婆，就如同人們七月里常到田間看麥子是否熟透可以開鐮一樣。她每次接待他都帶著狡黠的眼神，好像能把他作弄得這麼利落，她正在自鳴得意。而他卻扭頭就跳上他的小馬車，嘟噥著：

四天後他又來了。老太婆正在屋門前忙著切放在湯里的麵包。他走過去，跟她問好。他說話時幾乎挨到她的鼻子，為的就是聞聞她的哈氣。他聞出了一股酒精味，於是喜形於色。

說罷，他一臉輕鬆，心平氣和地看著她。

「您總得喝一小杯吧？」

「是這麼個辦法：您把農莊賣給我，可是您照樣保管它。您還沒明白吧？那就聽我講講其中的道理。」

不過希科不是好哄騙的。

「您看呀，這，這簡直就像牛奶一樣；我一口氣喝十杯、十二杯，都面不改色。它就像糖一樣化解了，既不脹肚，也不上頭，簡直可以說在舌尖上就化成了汽兒。沒有比這酒對健康更有益的了。」

於是他琢磨起辦法來。

客棧老闆笑容滿面，拿她當貴婦人一樣款待，給她端上子雞、灌腸、鰻魚、羊腿和肥肉片兒加白菜。可是她幾乎什麼也沒吃；她從小簡樸慣了，過的是一盤菜湯一塊麵包抹黃油的生活。

「哦？這倒行。我不拒絕。」

他接著說：

「喂！大媽，這身子骨，總那麼硬朗吧？」

「這個老ｒeａd•９９ｃｓｗ•cｏm大媽，她要是不貪杯，肯定還有十年的活頭。」

「嗨，既然您喜歡，我就送您一小桶，為的就是讓您看看，咱們始終是一對好朋友。」

「我說，大媽，您來埃佩維爾的時候，幹嗎總不上我店裡吃飯呢？有人嚼舌頭了，說咱們鬧翻了，我聽了很難受。您知道，您上我那兒吃飯，一個子兒也不用花。我不是那種計較一兩頓飯的人。您啥時想來，只管來，別客氣；我反倒高興。」

他又說下去：

於是他們碰著杯，滿上了兩三次。

「好呀！太好了！」

一整天就這麼花在扯皮上了。明擺著老太婆寸步不讓，最後客棧老闆只好答應給她五十枚銀幣。

女侍出現了，拿著一個長瓶子，上面貼著一張葡萄葉子形的商標。

這時，希科突然變得大方起來，大聲說：

老太婆停下削土豆的活兒，用那雙在起皺的眼皮底下灼亮的眼睛凝視著客棧老闆。

「什麼辦法？」

瑪格魯瓦爾大媽卻久久地百思不解。接下去的一夜她根本沒睡著。整整四天里，她猶豫不定，傷透了腦筋。她隱約感覺到這當中有什麼對她不利的事。但是一想到每月有三十枚銀幣，那白花花丁當響的銀子，流進她的圍裙兜里；她什麼也不做，就會從天上掉下銀子來，她又飽受貪慾的煎熬。

於是，為了說服對方，她就自己還能活多久，大加論證起來。

希科老闆走了，高興得像一個國王剛剛征服了一個帝國。

第二天，客棧老闆進了瑪格魯瓦爾大媽的院子，就從車裡取出一個有鐵箍的小木桶。他想請她品嘗桶里的酒，見證一hｔtps://ｒead•9９csｗ.ｃｏｍ下確實是同樣的上等白酒。他們每人又喝了三杯。臨走時，他表示：

他走進去，見她正在屋門前削土豆。她七十二歲高齡了，長得精瘦，滿臉皺紋，佝僂著腰，可是她就跟年輕姑娘似的不知道什麼叫累。希科親切地拍拍她的肩膀，就在她身旁的一個小矮凳上坐下。

「大媽，嘗嘗，這可是好酒。」

「這個嘛，沒門。您就別指望啦。已經說過的，就說過了，別又來啰嗦了。」

「還行；您吶，普羅斯佩爾老闆？」

可是不久地方上就風言風語，說瑪格魯瓦爾大媽經常獨自一人喝得爛醉如泥。有時見她倒在廚房裡，有時見她倒在院子里，有時見她倒在附近的路上，跟死屍一樣一動不動，只好抬著把她送回去。

她話音還沒落地，希科又給她滿上第二杯。她想推辭也來不及了，索性像第一杯那樣，慢慢品嘗。

他失望得直跺腳，一口回絕。

「羅薩麗，來一瓶好白酒，上等的，最濃的。」

「如果您再活十五年，」公證人說，「即使按這種方式付，他也只須付出四萬五千法郎。」

「可是我找到一個辦法，讓我們這筆交易對雙方都合算。」

說罷他就跳上他的兩輪輕便馬車。

她住口不說了。希科看著她完成手上的活兒。她鉤形的手指瘦骨嶙峋，跟蟹爪一樣堅硬，像鉗子一樣從筐里夾起灰色的土豆，敏捷地轉動著，另一隻手握著一把舊刀，刀刃下面削出一長條一長條的土豆皮。等ｈttｐｓ://ｒｅad.９９ｃsw•coｍ土豆全削成黃色，她就扔進一桶水裡。三隻膽大的老母雞一個跟著一個走過來，到她裙子底下揀土豆皮，然後叼著收穫物連跑帶飛地逃開。

「不錯，當真是好酒。」

「喂，瑪格魯瓦爾大媽……」

「這農莊，您還是不願意賣給我嗎？」

「這個，您就不用操心了。善良的天主讓您活多久，您就在這兒住多久。這兒就是您的家。只不過，您得跟我去公證人那兒立個小小的字據，就說您百年以後這產業歸我。您沒有兒女，只有幾個您也不大當回事的侄兒侄女。您看這樣行嗎？您在世保留著您的產業，我還每月給您三十枚一百蘇的銀幣。您賺大發了。」

希科顯得有些難為情，猶猶豫豫，顧慮重重，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最後，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他斟了兩小杯。

他說：

等希科來聽迴音的時候，她又讓他央求了很久，說她實在不想賣，其實她是怕他不同意給五十枚一百蘇的銀幣。最後，見他鐵了心要買，她才亮出底牌。

果然，這讓她吃了個大虧。第二年冬天，臨近聖誕節的時候，她喝得爛醉，倒在雪地里死了。

「我就明說吧。我每月給您一百五十法郎。您聽清楚：每個月，我駕著我的兩輪輕便馬車，把三十枚一百蘇的銀幣給您送到這兒來。此外，什麼都不變，一點也不變；您照舊住在您家裡，您根本不用操心我這邊，您什麼也不欠我的。您只管拿我的錢。您看行嗎？」

「放心吧，我頂多再活五六年。我快七十三了，身子骨不中啦。有天晚上，我簡直以為自己要過去了。就像有人把我掏空了似的，多虧人家把我抬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