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是啊，是我。」
「好像他認識我們似的。也許是埃普勒維爾或者歐茲波斯克來的乞丐吧。」
他回答：
「你這是從哪兒來？」
「是啊，就是我。」
「我就是要來這兒。」
她沒話可說了，只好回到家裡。
「我是本地人。」
萊維斯克一直站在那兒等著。
母女幾個很害怕。特別是母親，簡直心驚膽戰，因為她生來就膽小，更何況她男人萊維斯克要到天黑的時候才能從海上回來。
他無憂無慮地睡了，而他的妻子卻一直想著那個遊盪的人，他看她的時候，那眼神多麼奇怪喲。
「這兩個是我的吧？」
「萊維斯克，快去對他說，別再這麼老盯著我們瞅了；真的，我已經被弄得心慌意亂了。」
「您在這兒幹什麼？」她衝著流浪漢大聲問。
「那個人又來啦。」
「我又沒礙著誰。難道在大路邊坐坐也不準？」
「我在乘涼呀，這不！我礙著您了嗎？」
可是沒有過多久，她們見他拖著緩慢、疲憊的步子又走回來；而且又坐了下來，不過這一次稍稍遠一點，彷彿在窺視她們。
萊維斯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問他：
他慢吞吞地說：
母親站著，打量著那個人；兩個姓馬丹的大女孩，背倚著門，其中的一個抱著最小的孩子，都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坐在壁爐灰上的兩個男孩不再玩弄那口黑鍋，似乎也想仔細看看這個外來人。
「我姓馬丹。」
「嗨！你回來啦，馬丹？」
他好像有病，樣子很凄慘。他一動不動，足有一個多鐘頭；後來，見人家把他當成了壞人，他才站起來，步履艱難地走了。
他們都不說話了。儘管他很餓，卻吃得很慢，而且每吃一口麵包還要喝一口蘋果酒。他的臉很憔悴，布滿皺紋，十分瘦削，像是經受過很九*九*藏*書多磨難。
「俺的老公！你可回來啦！馬丹，我可憐的馬丹，你可回來啦！」
說著他們倆走進屋，女人和孩子們跟隨在後。那流浪漢一坐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埋頭吃起來。
「是你的。」
馬丹心亂如麻，也不知怎麼辦才好。最後他還是下定決心：
「到了這時候，咱們怎麼辦呢？」
「您姓什麼？」
萊維斯克突然問他：
「您在這兒有熟人嗎？ 」
他們互相看看，都不再言語。
「你又怎麼啦？」
她的丈夫姓萊維斯克；她呢，人們叫她馬丹，所以大家都合稱他們為馬丹–萊維斯克。這裏面有個緣由：她頭婚嫁了一個姓馬丹的水手，他每年夏季都到紐芬蘭島去捕鱈魚。
大海用它短促而又單調的波浪拍打著岸邊。疾風吹送著一朵朵白雲，像鳥兒一樣在蔚藍的天空輕快地掠過。這村子，卧在一個朝大海傾斜下去的山坳里，曬著太陽。
「我嘛，我照你的意思辦。我不想讓你為難。不過房子的事有些討厭。我有兩個孩子，你有三個，各人的孩子歸各人。孩子們的媽，是跟你，還是跟我，你想怎樣我都同意。不過房子嘛，是我的，因為那是我爹給我留下的，我就是在這兒出生的，房子的紙張還在公證人那兒。」
漁夫萊維斯克身材魁梧，紅磚色的皮膚，蓄著濃密的紅鬍子，藍色的眼睛黑瞳仁，粗壯的脖子上總圍著一塊呢布帶以抵擋海上的風雨。他不慌不忙地出了家門，走到那流浪漢跟前。
「我回來啦！……」
沒有人說話。只有怎麼哄也不睡的那個娃兒在一個勁地哭https://read.99csw.com，小嗓子又尖又細。一隻貓在窗台上酣睡；幾棵盛開的桂竹香在牆腳構成一條白花的襯邊，一群蒼蠅在上面嗡嗡響著。
「我很樂意。」 馬丹說。
萊維斯克說：
見他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而且一個勁地盯著馬丹–萊維斯克家的房子看，馬丹大嬸生氣了；恐懼反而給了她勇氣，她抄起一把鏟子，走到大門外面。
她突然開口了，不過聲音都變了，變得低沉而且顫抖：
突然，那陌生人站起身，跟萊維斯克一起朝他們家走過來。
馬丹–萊維斯克家的房子，孤零零地立在村口的大路邊。這是一座漁家住的小房子，黏土牆，茅草頂，房頂上長著一簇簇藍蝴蝶花。房前有一方菜園子，只有手帕那麼大，種著一些洋蔥，幾棵捲心菜，一點香芹和細葉芹。沿著路邊有一道籬笆把園子圍起來。
但是母親是不會看錯的。不是，不是，他不是本鄉人，可以肯定！
她又問：
母親回答：
馬丹大嫂等了她丈夫十年，她千辛萬苦地拉扯大兩個孩子；後來，由於她勤勞善良，一個姓萊維斯克的本鄉漁夫，妻子死了，獨自一人帶著一個兒子，向她求婚。她嫁給了他，並且在三年裡跟他又生了兩個孩子。
「應該去找本堂神父，讓他來決定。」
他終於吃完了。現在輪到他問：
坐在柵欄旁邊的那個小女孩又說：
「給他拿一點麵包和一杯蘋果酒來。他從前天起什麼也沒有吃。」
「我是從塞特來的。」
男的出海打魚了，女的正在房子前面織補一張褐色的大漁網。那漁網張掛在牆上九-九-藏-書，就像一個巨大的蜘蛛網。園子入口處，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坐在一張向後歪斜、後背頂著柵欄的草墊椅上，縫補衣裳，一件已經補了又補的衣裳。另一個女孩，比她小一歲，懷裡搖晃著一個還不會說話也不會做手勢的娃兒；兩個兩三歲的男孩，臉對著臉，坐在地上，用笨拙的小手刨著泥土，你一把我一把地互相往臉上甩。
「走著來的，是嗎？」
第二個丈夫問：
馬丹問：
這時他終於抬起了頭，女人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了，而且就好像互相鉤住了似的，久久地互相凝視，交織在一起。
「真的是你嗎，俺的老公？」
「馬丹–萊維斯克兩口子，都是好樣的。馬丹大嫂很能吃苦；論打魚誰也比不上萊維斯克。」
「從非洲那邊呀。我們的船觸礁沉了，只有皮卡爾、瓦提奈爾和我，我們三個死裡逃生。可是後來我們又讓野人捉住，他們把我們扣留了十二年。皮卡爾和瓦提奈爾都死了。一個英國人路過那裡，救了我，把我帶到了塞特。我就這樣回來啦。」馬丹大嬸用圍裙捂住臉，哭了起來。
「您要去哪兒？」
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條船的消息；登上這艘船的水手也沒有一個回來的；人們便認為是連人帶貨都遭難了。
「咱們怎麼辦呢？」
對方簡單地回答：
「您是本地人嗎？」
結婚兩年以後，她給他生了一個女兒；當載著她丈夫的那條大船，也就是第埃普的三桅漁船「兩姐妹」號失蹤時，她已經又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他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母親和孩子們遠遠地看著他們，憂心忡忡，直打哆嗦。
他沒有站起來，沒有擁吻她們，只是就事論事地說：
馬丹也很激動，親吻著她的帽子。兩個在壁爐里玩耍的孩子聽見母親哭，一塊九*九*藏*書兒喊叫起來。姓馬丹的二姑娘抱著的那個最小的孩子，也像一支走調的笛子一樣，尖聲大叫。
「天啊，長得多麼高啊！」
第一個丈夫敘述道：
「喂，希科，來兩杯燒酒，要好的，因為馬丹回來了，馬丹，我女人的那個馬丹，你一定知道，那條失蹤的 『兩姐妹』號上的馬丹。」
「你是她的男人嗎？」
「咱們照樣去喝一杯，好嗎？」
萊維斯克有些激動，更有些驚訝，喃喃地說：
馬丹大嬸惶恐得連連後退。她男人對她說：
馬丹大嬸用藍布圍裙捂著臉，還在低聲地啜泣。兩個大女孩走上前去，惴惴不安地看著她們的父親。
馬丹站起來，向他的妻子走過去；她嗚咽著一頭撲到他的懷裡：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
「您幹嗎老在我家前面伸頭探腦的？」
萊維斯克說：
她們同時走上前去，眼睛里沒有淚水，還帶著幾分驚訝，甚至有點兒害怕。他挨個兒按鄉下人的習慣親吻了她們的雙頰。那嬰兒看見這陌生人走過來，尖聲哭號得那麼厲害，差點兒痙攣。
天黑時萊維斯克回家了。家裡人把這件事告訴他。他斷定：
萊維斯克忽然有了個主意：
母親頓時緊張得臉色煞白，對她男人說：
「媽，那人又來啦！」
她緊緊摟住他。頓時，一股往日的氣息穿透她的全身，許多往事的回憶回蕩在她的心頭，她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光和最初的擁抱。
然後兩個男人就一起走了出去。
「咱們怎麼辦呢？」
「是啊，我是！」
馬丹鬆開了妻子，又望望兩個女兒，這時母親對她們說：
這一天過得特別慢。將近中午的時候，那個人走了。可是五點鐘左右他又從門前經過。晚上沒有見他再來。
馬丹回答：
「很可能吧。」
「不是個愛打聽人家閑事的人，就ｒeａｄ.９9csｗ.ｃｏｍ是個喜歡惡作劇的人。」
他並沒有激動的表示，而是繼續嚼他的麵包。
「至少也得親親你們的爹呀。」
她們從早上起就提心弔膽，因為有一個男人老在房子周圍轉來轉去：那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看上去像是一個乞丐。她們送父親去停船的地方，幫他往船上搬漁具的時候，就看見過這個人。他當時坐在溝邊，面朝著她們的家門。後來，她們從海邊回來的時候，她們看見他還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座房子。
他們走了進去，在還空無一人的店堂里坐下。萊維斯克喊道：
「這麼說，您是從很遠的地方來？」
母親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她向前一步，彷彿要挨近些好好看看那流浪漢；她就這樣佇立在他的面前，耷拉著胳膊，張著嘴。誰都不再言語。最後還是萊維斯克又說：
接著，馬丹一一端詳過圍著他的孩子們，點頭指著兩個女孩子，說：
「是的，走著來的。沒有錢，只能這樣。」
他們談起話來。
他們辛勤勞動，日子卻還是過得很艱苦。麵包很貴，家裡幾乎從來嘗不到肉腥。冬天，在老刮大風的那幾個月里，他們有時甚至得向麵包店賒賬。不過，孩子們倒是長得挺結實。人們都說：
突然，在入口處做針線的小女孩喊道：
萊維斯克又問：
「真是你嗎，馬丹？」
「咱們走吧，」 他說，「還是按規矩辦事。」
那個人反問：
他們路過商務咖啡館的時候，萊維斯克問：
天亮了，刮著大風，漁夫呢，眼看不能出海了，就幫著妻子修整漁網。九點鐘光景，那個出去買麵包姓馬丹的大女兒，連奔帶跑地回來，神色慌張，驚呼道：
「媽媽！」
老闆大腹便便，面色通紅，渾身肥肉。他一隻手拿著三個杯子，一隻手拿著一瓶酒，走了過來，神色自若地問：